第三节 课铃声响的时候,他就自己清醒过来,时不时揉一下肚子,像是不舒服。
苏棠瞄到,立起数学书,小声问:“你是不是没吃早饭,肚子饿了呀?我书包里有面包,你要吗?卖给你也行。”
就怕他不吃,苏棠现在都干起卖早饭的活了。
呜呜呜,太卑微了。
陆知白冷淡道:“不用,谢谢。”
好吧。
苏棠抿紧嘴,不敢多话,怕惹他厌烦。
心情不好的陆知白特别高岭之花,冷中带刺,拒人于千里之外。
可心里对他的关心,不减反增。
苏棠只好一边开小差听课,一边分一半神在他身上,时刻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
于是,当他撩起衣摆,露出里面淤青的腹部时,她立即看到。
惊讶的低头,看向他,忘记了男女有别,忘记了羞涩,只有满满的心疼和担忧,“你受伤了?怎么回事?”
陆知白迅速把撩起的衣摆放下去,蹙眉盯着苏棠。
苏棠还没反应过来越矩,追问:“你怎么了?来的时候出车祸了?看医生了吗?骨头有没有事?”
陆知白看着同桌满目的担心,浑身的刺忽然软了一些,低声道:“没事,这件事你别到处去说,除了你,谁都不要告诉。”
苏棠眉头皱得紧巴巴的,“那你真的没事吗?你确定不用去看一下医生?”
“不用,我自己的身体我清楚。”昨晚那场架,他一挑三,始终双拳难敌四手,肚子上便挨了几个拳头,后背也被踹了几脚,现在过了一夜,正是最痛的时候。
因此他刚刚压根不是睡醒,而是被疼醒的。
苏棠心疼的又问:“那你擦药了吗?”
“不用擦,过几天就好了。”陆知白浑不在意,他觉得疼点也好,这样心里会好受些。
苏棠还想再问,讲台上的数学老师突然道:“这道题我请两个同学上来做,陆知白、苏棠,你们两个上来,其他人自己在下面算。”
何秀琴笑眯眯的看向他们。
苏棠暗暗咬牙,知道老师一定是看到他们讲小话了,完蛋,做什么题啊,她不知道啊。
她一边站起来往外走,一边问何思静:“做哪道题?”
何思静用力点点课后习题第八题:“这个。”
苏棠朝她wink,表示接收到,然后磨磨蹭蹭的走上讲台。
陆知白路过她身边,她赶紧给他指了下课后第八题。
陆知白瞟了眼,微微点头。
何秀琴当没看到学生之间的互动,笑容亲切道:“陆知白来右边写,苏棠你就在左边。”
两人颔首,分别拿起一截白色粉笔。
苏棠认真读完题,在黑板上写下解。
这道题有些难,写完解,她就有点不会了。
眼睛往右边瞄一眼,只见人家陆知白已经洋洋洒洒写了几排,她顿时有些焦虑的咬紧下嘴唇。
赶紧硬着头皮也写下一点东西,觉得不太对,直接用手擦掉。
又尝试着写,还是不太对,再擦掉。
期间,陆知白那边解答完,丢下粉笔,拍拍手。
苏棠心跳越来越快,有一种丢人的紧张和窘迫感。
而就在这时,路过她身后的陆知白,压低声音和她说了一句话:“按我教你的。”
按他教她的?
他教她什么?
苏棠疑惑的睁大眼睛。
三秒后,她恍然大悟,心跳平复,快速在黑板上写公式。
陆知白教过她,心里想什么,不要犹豫,不要怀疑,就按照想的写下来,全部写完,再检查精简,从中找到正确的出路。
这道题,苏棠解题的时间是陆知白的五倍,不过总算是解出来。
何秀琴满意勾唇,“不错,虽说解题时间久了点,可思路正确,继续保持。”
何秀琴还是很喜欢苏棠的,便没有挑明她上课讲话的事情。
苏棠羞涩的对老师笑了笑,拿着书下去,从齿缝里跟陆知白道谢:“谢谢你。”
陆知白眉眼淡淡:“没什么。”
说完,他又蹙眉揉揉肚子,刚才起来走动后,更疼了。
苏棠看在眼中,满目忧虑,拿起笔心烦意乱的放牙齿上磨牙。
中午时分,苏棠找了个爷爷来家里的借口,一个人坐公交车回了家。
三中是半封闭式的管理方式,除了上课,中午和晚饭期间,学生都能随意出入学校。
苏棠原本是想给陆知白买那个云南白药的,可惜她今天带的零花钱不够,无奈之下,她只好临时跑回家里拿钱。
她爸妈中午都在单位吃,不回来,所以她不怕被父母发现。
回到家中,苏棠鞋也不脱,直接跑回卧室,打开自己的存钱箱,从里面抽出一张一百块。
正要走,她猛然想起爷爷自己泡的那个蛇酒对跌打损伤非常管用,还自带消炎效果呢,比外面药店里卖的都要好,平时他们家有个磕磕碰碰,都是拿那个蛇酒擦。
苏棠澄澈的眼眸弯成月牙,蹬蹬瞪的跑到客厅寻找容器,找到一个输液的那种小玻璃瓶,她拿着去书房倒蛇酒。
洒了一地,她麻利的抽几张纸擦干净,再把瓶身抹干,在外面缠几圈胶布,拿上棉签一起装进塑料袋,裹了几圈,塞进校服衣兜里。
回学校,她是打的车,比坐公交车快。
走进教室,班里的学生,一些塞着耳机在自习,一些在睡午觉,王蕾蕾和彭依涵就在睡,只有何思静在看书。
而陆知白座位空空如也,不知道去哪了。
何思静看到苏棠回来,小声跟她打招呼:“你来了?”
苏棠微笑,边坐到座位上,边回:“你还不睡午觉啊?”
“再看会儿就睡。”何思静转过来跟她说话。
苏棠假装不经意的看一眼陆知白的座位,压低声音问:“学霸呢?”
“不知道,之前看他朝文成楼那边走去了,以为是上厕所,不过都十几二十分钟没回来了,可能是去别的地方了吧。”何思静打了个哈欠,有些困的回。
文成楼是第三栋楼,高二的地盘。
苏棠故作平静的点头:“哦,这样啊,看你好困了,别看了吧,睡一会儿,不要那么拼。”
“嗯,我知道,不跟你说了,我把最后这点看完。”何思静转回去学习。
苏棠看看她后脑勺,又看看睡大觉的彭依涵,最后目光望向后面的文成楼,心脏紧张的快跳。
其实等陆知白回来再给他药也可以的,但她对他的担忧关心完全超乎自己的想象,她压根没办法等到他回来,她只想快点让他擦药,快点好起来。
还是去找找他看吧,正好中午大家基本都在睡觉,她送他药,才不会引起旁人的注意。
苏棠如此一想,便在座位上装模作样的坐了几分钟,随即从后门悄悄出去,穿过连廊,走向文成楼。
连程鑫然张梁的教室都找过了,这俩趴桌上睡觉,却仍是没有看见陆知白的身影。
是在男厕吗?
要是在的话,这让她怎么找?
苏棠脸红的挠挠头发,站原地想了想,眼眸一亮,想到校篮球队的那个周鹏。
陆知白会不会是去找学长玩了?
她记得那个周鹏是高二八班的,在文成楼三楼,苏棠赶紧跑向那边。
运气非常好,正巧遇见周鹏从教室里出来,他认识她,朝她笑着打招呼:“欸?你不是知白的同桌吗?怎么跑我们高二来了?”
苏棠礼貌回:“学长好,我是来找陆知白的,请问你看见他了吗?”
“找知白?找他干什么啊?”他随口问了句,“我没看到他啊。”
“啊?他中午没来找过你啊?”苏棠焦急的蹙起眉头。
“没啊,怎么了吗?你找他有急事?”周鹏看她表情不好,也跟着担心起来。
“也……不算是急事,就是我们老师……找他有事,但其实……一会儿上课再告诉他也可以。”苏棠临时编谎话,编得有些磕磕绊绊。
周鹏倒是没怀疑:“哦,是这样啊,你没去程鑫然那里找吗?”
“我找过了,他不在那里。”苏棠道。
周鹏用舌尖顶了顶腮,思考一会儿,他想起什么,双手一拍:“那你去静思楼的天台找一下看,我们平时爱去那里……抽烟。”
最后两个字,周鹏说得很小声。
“静思楼的天台?”苏棠惊讶:“不是锁着的吗?能上去?”
周鹏前后看看,掩住嘴,鬼鬼祟祟道:“那锁生锈了,早就坏了,但学校还不知道,我们也是偶然发现的,所以爱跑那去抽烟,这事儿,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啊,不然换了新锁,就没世外桃源了。”
苏棠嗯嗯点头:“我不会说出去的,那学长,我去找了,谢谢你啊。”
“不谢不谢。”周鹏笑呵呵挥手拜拜。
苏棠转身跑向第四栋静思楼,这栋楼最高,有六层,第六层是高四复读生的地盘,再往上,便是天台。
一口气跑到六楼,再往上跑半层台阶,苏棠有些气喘的撑住扶手。
缓过一点气息,她抬眸看向通往天台、上锁的铁门,紧张的吞了一口口水。
陆知白会在那里吗?
如果在,她这样去找他,会不会很奇怪?
他会不会发现她的小心思?
苏棠突然有些打退堂鼓,不敢再往上了,帆布鞋往后小小的退两步,咬紧唇往下走,可走了两步,又停下。
脑海里不停的回放早上看到的那片淤青,那么严重的伤,陆知白却一点不重视的样子,像是自暴自弃,她敢肯定,他绝对还没有擦药。
算了,被发现就被发现,大不了就是他疏远她呗,大不了就是失恋呗,又不是没尝过失恋的滋味。
反正她和他本就是不可能的。
苏棠用力捏紧衣兜里的药瓶,深呼吸两口气,毅然决然的走到铁门面前,轻轻一扯那把生锈的锁,果然立即打开。
她小心翼翼的拉开铁门,由于经久失修,铁门发出嘎吱的难听声,苏棠心脏狂跳,可她已经没有退路,要是这时候跑,她都看不起自己。
进去吧。
苏棠在心里说出这三个字,左脚先迈进去,再是右脚,回头把铁门拉回来关好,抬手遮住刺目的阳光,好奇的打量天台。
这上面挺空旷荒芜的,地上都是发黑的青苔,围栏上的墙皮也出现龟裂脱落的痕迹,角落里还有杂草顽强生长。
打眼一看,这上面一个人都没有,除了前方一个四四方方的红砖建筑后面。
直觉告诉苏棠,陆知白就在那小建筑的后面。
她舔舔唇,抠着药瓶子走过去,来到建筑的侧面,她做贼一样,准备探出一点头先偷看,但又有点不好意思,尝试了几次都没探出去。
如此反复几次后,一道低磁的声音响起,“苏棠吗?”
苏棠吓得“啊”了声,陡然支出小脑袋,只见陆知白背靠墙砖,曲着一条长腿,右手夹着烟看她。
过于惊讶,她一时忘记了害羞:“你怎么知道是我?不对,你怎么知道我来了?”
陆知白用烟点了点地上的影子。
苏棠低头一看,整张脸爆红如血。
她刚才只顾想着要不要偷看,都没注意这个时点的影子朝向,那她刚刚纠结那么久,其实全被陆知白看在眼里吧?
呜呜呜,丢死个人了!
不过陆知白怎么通过影子认出是她的?
苏棠好奇的问出来。
陆知白夹着烟吸了一口,懒淡回:“看头发长度像。”
苏棠两只耳朵也红了,她搓搓耳垂,慢腾腾的走出去,“那个,我是特意来找你的。”
陆知白后脑勺靠着墙砖,仰着脸,眉目清冷,“我知道,有什么事吗?”
苏棠看他淡漠的样子,心里很不好受,喉咙像卡了一根鱼刺,她喜欢看他笑,或懒洋洋的,或漫不经心的,或与朋与玩闹打趣的。
只是她于他,就是个普通的同桌,没办法治愈他内心,唯有关心关心皮肉伤这类物理伤害。
手指再次用力抠了下衣兜里的药瓶,她抱着往后被他疏远的巨大决心摸出来,递给他:“咯,给你。”
“嗯?什么东西?”陆知白好奇的挑挑眉,苏棠手里的东西被塑料袋缠了几圈,看不真切里面的物品。
苏棠蹲下身,展开塑料袋,从里面拿出药酒瓶和棉签,低着头跟背台词一样叭叭说:“我爷爷自己泡的蛇酒,对跌打损伤特别管用,你可别看不起哦,比外面药店卖的效果还好,我小时候磕磕碰碰,都是擦自家泡的药酒。你拿回去一天三次的擦一擦,保证你会好得很快。”
说完,她僵着身体等陆知白反应,结果等了好一会儿,都没听到他的声音,跟没听到似的,她疑惑又紧张的抬起头,猝不及防的,她撞进他漆黑深邃的眼瞳里。
这一刻,她后来有点记不清他们对视了多久,可能一秒,可能三秒,也可能更久。
“你专门回家去拿的?”陆知白终于出声。
苏棠脸颊涨红,心慌意乱道:“你可别误会哦,我是看在你给我讲卷子的份上,而且你得赶紧好起来才能给我分析卷子啊,所以我才去拿的。”
她眼睛根本不敢看陆知白,一直盯着旁边缝隙里钻出来的野草。
所以陆知白什么表情她并不知道,只听男生沉吟片刻,又说:“谢谢。”
“不客气不客气,应该的嘛,咱们还是同桌呢,要互帮互助!”苏棠终于敢看他,月牙眼特别可爱、有亲和力。
陆知白多盯了眼她的眼睛,随即,掐灭烟蒂,接过她的药瓶和棉签。
苏棠欣喜,“那你自己上药吧,我回教室了。”
怕待久了,更被怀疑,苏棠决定跑路,她现在心跳快得不行,急需换个地方喘气。
陆知白却唤住她:“能麻烦你帮我擦一下吗?”
苏棠瞪大眼,什么什么?
让她帮忙?
擦他的腹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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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这……这多不好意思啊。
人家可是很淑女的。
两分钟后,自己擦完腹部的陆知白背过身去,撩起校服,冲苏棠露出精瘦雪白的后背。
苏棠讪讪的摸鼻子:好尴尬啊,原来是背部还有伤,让她擦背,并不是擦腹部。
不过他竟然背部也有伤!
苏棠一边心疼的上药,一边好奇问:“你干嘛了呀?怎么后背也有伤?看起来也不像是车祸造成的,倒像是打架。”
“嗯。”陆知白竟然回应了她。
苏棠一愣,慢半拍消化完,不确定的追问道:“你是说你昨晚打架了?”
“嗯。”又是淡淡的一声。
苏棠惊讶的微张嘴,原来年级第一不仅会抽烟,还很会打架?
“……那你打赢了吗?”苏棠不知道问什么,憋了半天,憋出这几个字。
男生身体明显绷紧了一下,这一次,他过了比较久才回她,言简意赅两个字,“赢了。”
“哦,你好厉害啊。”苏棠没话找话的夸奖一声,脸红彤彤的加快速度擦药,擦完,她道:“你先别把衣服放下来,等它晾一会儿,不然药水会染到你校服上。”
“好。”陆知白听话照做。
苏棠收拾垃圾的时候,他就撩着校服没动,感觉差不多了,才放下来,背对的身体转过来:“谢谢。”
苏棠摆摆手:“没事没事,那你还要继续在这里坐着还是回教室?”
陆知白重新靠到墙砖上,双手交叠枕在脑后,心情似乎好了点,眉眼没那么厌世的冷,而是有了几分平日里的懒洋洋,他微微侧眸,直勾勾的看着她:“可以再麻烦你一件事吗?”
苏棠一听有需要自己帮忙的地方,连连点头:“当然可以,你说。”
陆知白有些疲倦的闭上眼:“陪我坐一会儿吧。”
苏棠:“……”
不知道为什么,苏棠那一刻并没有高兴到飞起,而是有些鼻酸,少年请求的声音透着疲惫的伤感,闭上眼的他,也脆弱得像是易碎的陶瓷。
她很想抱抱他,问问他怎么了,有没有她可以帮忙的地方。
可这些念头也就只能想一想。
最后,她只是沉默的坐到他身边,双手环膝,一句话也没说的陪着他。
那天的阳光很晒,幸好他们在背阴处,晒不到太阳,但随着时间流逝,太阳的位置改变,阳光也把他们笼罩了进去。
沉睡的少年眼睛被光刺着,有些不舒服的拧紧眉头。
苏棠立即抬起手,比对着方位,为他遮住眼睛那一块的阳光。
少年眉心又慢慢舒展开。
苏棠甜甜的笑了。
这一天,是她后来漫长岁月里最清晰的回忆,每每想起来,她都会忍不住嘴角上扬。
也是从这一天起,陆知白对她的态度有了很大改变,让她一度怀疑,他也喜欢她。
可还不等她弄清楚这种直觉是错觉还是真实,他便远渡重洋,再无消息。
后来她想,应该是她的错觉吧,他那样的天之骄子,怎么可能喜欢她呢……
作者有话说:
棠棠,你要自信啊!那个少年动心了的!【留言发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