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林随安瘫在府衙牢房的地?上, 手腕脚腕锁着冰凉的铁链,身下的稻草潮乎乎的,散发着一股子霉味儿, 根本无?法隔绝地?面?的寒气,躺在上面?冷得骨头疼——不过都无所谓了。
这次的案子和罗氏命案的难度根本不是一个?级别, 做个?比喻的话, 罗氏的案子是新手村任务,这个?案子是副本BOSS战。她没见过案发现场,也没见过尸体,连金手指都没机会发挥,几乎没有任何破案的线索,再叠加个花一棠的BUFF,招来了近百不良人围剿, 就算他们没拿木夏当人质,林随安也逃不出去?,退一万步讲,逃出去又能怎样?被全国通缉, 一辈子当过街老鼠吗?
俗话说得好,一鼓作气,再而衰, 三而竭,穿越到这个世界不到两个月, 她当了三次杀人嫌犯,进了两次大牢,这般接二连三的折腾, 也腻了。
事已至此?,爱咋咋地吧。
林随安自?暴自?弃地?想。
“你别躺地?上, 对身体不好。”隔壁牢房的狱友砰砰砰敲着牢房栏杆。
林随安翻个?了个?身,无?视。
“我把被子送过来。”
林随安闭眼,眼不见心?不烦。
一团棉被从狱栏中间塞了过来,落在了林随安的腿上。
林随安只得又翻了回去?,有些无?奈瞅着隔壁的花一棠,他脑袋夹在狱栏中间,一只手长长伸过来,费力帮林随安盖被子。
托花家四郎福,他二人住的都是大牢的VIP单间,只不过她这间是毛坯房,花一棠住的是精装屋,地?毯、床铺、被褥、桌案、坐席、凭几、靠垫一应俱全,甚至备了围棋、古琴、书卷、熏香,糕点?和?茶水一看就是芙蓉楼的高端外卖。
“你省点?力气应付周太守吧,”林随安道,“估计这次他准备严刑拷打,屈打成招了。”
花一棠总算把被子盖到?了林随安身上,冷声道,“他不敢。”
对花家四郎当然不敢,但对她下手可就太敢了。
林随安晃动了一下手腕,铁链哐哐作响,起码有几十斤重,显然她的战斗力给周太守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心?理阴影。
牢中光线昏暗,唯一的光源就是牢房过道墙上挂着的油灯,巡逻狱卒路过,灯火摇曳,映得花一棠眉眼深邃,眸光诡明。
“疼吗?”他问。
“还行。”林随安无?所谓道,这点?重量对她来说,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花一棠沉默良久,说了一句:“对不起。”
林随安有些诧异看了他一眼,花一棠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脸上遮下淡淡的阴影,映得他唇白如纸。
“其实,”他轻声道,“有件事——”
“林随安,出来!”突如其来的吼声打断了花一棠。
门外站着两名魁梧的官差,皂衣黑靴,腰佩横刀,头戴黄色抹额,神?色凌厉,命狱卒打开牢门,“林随安,有人要问你话!”
花一棠腾一下跳起身:“为?何不问我?!”
“花家四郎稍候,自?然会问到?你。”
林随安慢悠悠起身,拖着长长的锁链走出牢房,花一棠整个?人扑在了狱栏上,一把攥住了林随安的袖子。
“你不是说他不敢吗?”林随安笑了笑,“没事。”
说实话林随安颇有些压力山大,不是因为?即将要面?对的审问,而是因为?花一棠的可怜巴巴的目光,让她有种?莫名的愧疚感,好像他是被主人抛弃的小狗。
去?府衙大堂的路林随安记得,但这一次却带她去?了后衙,绕了好几个?弯,和?五队巡逻衙吏擦肩而过,终点?是府衙花厅。
林随安心?道不妙,显然周太守是打算秘审,定有大坑等着她。
两名官差压着林随安的肩膀正要踢腿弯,林随安先发制人干脆利落跪下,屁股坐在后脚跟上,道,“想问什么赶紧的,这链子太沉,我累得慌。”
堂上静了片刻,一个?清朗的男声响起。
“你就是林随安?”
嗯?这声音不对!太好听了,和?周太守的破锣嗓子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林随安抬头,发现厅堂主位上坐的竟然不是周太守,而是一个?颇为?年轻的男子,身穿绿色官袍,系玉带,着黑靴,头戴黑色幞头,剑眉星目,口方鼻直,端正得仿佛从武侠小说插画里走出的古典帅哥。
周太守坐在右侧位,弓着腰,塌着肩,神?色萎靡。
喔嚯!
林随安顿时来了精神?:新角色、颜值高、坐主位、气质正,能帮她洗脱嫌疑的希望之?星出现了!
“大哥你哪位啊?”林随安问。
果然,她这个?欠揍的语气立即激怒了周太守:“不得无?礼,此?乃大理寺司直凌芝颜凌大人!”
虽然林随安不知道大理寺司直是什么官职,但大理寺她可熟啊,在影视小说漫画等文艺作品里都是名侦探辈出的传奇部门。
林随安心?里有谱了,定了定神?,正色道:“凌司直想问什么?”
凌芝颜没有第一时间回答林随安,自?林随安进门以来,他一直在默默观察,她虽然手脚都拖着沉重的铁链,但行走间身姿笔直,颇为?轻松,定有功夫在身,下跪时隐有不驯感,尤其是她的眼神?,没有半分胆怯和?犹疑,反倒有种?坦然和?轻松。
此?人心?智坚毅,是个?硬骨头。
凌芝颜:“你今日为?何去?流月楼?”
林随安:“查案。”
“查什么案?”
“严鹤被杀一案。”
“为?何自?己查?”
“因为?官府诬陷我是杀人凶手,我信不过官府。”林随安道,“凌司直可以去?调案宗,看看某些官员是如何无?中生有、诬陷无?辜的,定能让您大开眼界。”
周太守大怒:“一派胡言——”
“周太守,是我在问案。”凌芝颜凉凉道出一句。
周太守立时噤声,悄无?声息坐了回去?。
“案宗我看了,所谓的证人证词错漏百出,的确不足以定罪,”凌芝颜瞥了眼周太守,周太守缩着脖子不敢吭声,“你不信官府也情有可原。”
林随安:哎呦,这帅哥有点?意?思啊。
“只是我有些奇怪,你如何知道尸体藏在流月楼?”凌芝颜问这句话的时候,口气很温和?,就仿佛闲话家常,目光却异常锐利。
林随安皱眉:“流月楼的尸体是谁?”
凌芝颜:“先回答我的问题。”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林随安暗暗叹了口气,将她和?花一棠如何得知白顺失踪,如何根据马车和?毕罗摊主的口供再次查到?流月楼的过程简要说了一遍。
凌芝颜:“带路小摊贩是什么样子?”
“大约三十岁左右,是卖毕罗的,身材不高,脸挺黑,摊位夹在胡饼摊和?羊肉汤摊位的中间。”
凌芝颜示意?门口的皂衣官差,“明庶,稍后去?查查。”
官差领命,林随安才?意?识到?身后二人并不隶属扬都府衙,而是凌芝颜的手下,难怪气质非同一般。
林随安:“早上修阁楼的人可查到?了?”
“修楼工匠所说是实情,他的确从未收过徒弟,我们根据流月楼的老板描述做了画像。”凌芝颜示意?不良人将画像呈给林随安看,好家伙,遮着斗笠还用围巾遮住了下巴,只露出三分之?一张脸,是男是女都辨不出,这能找到?人才?见鬼了。
“他在阁楼上设了机关,只要有人推门而入,尸体便会掉出窗外,引发骚乱。”凌芝颜手指敲着桌子,“骚乱之?时,便是他最佳脱身之?机——而恰好你们就到?了,恰好就听到?了瓦匠工人的话,恰好就去?了阁楼,恰好就发现了尸体,是不是太巧了?”
林随安点?头:“我也觉得太巧了。”
“关于这一系列的巧合,你作何解释?”
“事实如此?,无?须解释。”
“……”
林随安回答的如此?理所当然,倒把凌芝颜噎住了。
周太守抓紧机会落井下石,“凌公,此?女甚是狡猾,上次也是这般狡辩——”眼见凌芝颜面?色不善,迅速闭嘴。
“你的问题我都答了,”林随安道,“流月楼的尸体是谁?”
“这还用问吗,肯定是严家二郎的尸体!”周太守大喝,岂料凌芝颜下句话就啪啪打脸,“仵作还在验,尸体损坏严重,确认身份需要时间。”
林随安没想到?此?人真回答了她,有些意?外,又问了一句,“尸体胸口处可有淤青?”
凌芝颜:“为?何问这个??”
“严鹤死前我踹过他一脚。”
尸体有淤青就是严鹤,如果没有……林随安暗暗叹了口气,十有八九就是白顺。
如果是白顺就麻烦了,他们之?前查到?的所有线索都没用了。
凌芝颜点?了点?头,示意?官差带林随安退下,却在林随安即将出门的时候又问了一句,“我看过南浦县关于罗氏命案的卷宗,你认识苏氏族人苏城先?”
林随安头皮都麻了,凌芝颜双瞳沉若死海,一动不动盯着她,表情甚是渗人。
完了,难道此?人和?苏城先有旧,打算公报私仇?
林随强作镇定答道,“认识。”
“他怎么死的?”
“失足落水。”
“因何失足落水?”
“一言难尽,说来话长。”
凌芝颜静静看着林随安半晌,移开目光。
林随安被押出花厅,还没来得及松口气,竟发现没将她押回大牢,反倒绕了个?圈,去?了南侧的一间屋子,那个?叫明庶的官差显然功夫不弱,大力扯着锁链限制林随安的行动,铜铃大的眼睛死死盯着,好似生怕她凭空飞了一般。
正在林随安纳闷的时候,她突然听到?了墙后的声音,竟然是花一棠。
“啊呀,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凌家六郎,有您坐镇审理此?案,我真是一百个?放心?了。”
紧接着是凌芝颜的声音:“花家四郎,久仰。”
原来刚刚审问的花厅和?这间屋子只隔着一面?薄墙,此?处本就是设计用来监听的暗室,凌芝颜特意?将她安排在这儿,是为?了让她听花一棠的供词。
这是什么招数?
凌芝颜:“此?处有一份林随安的口供,上面?交待了她的罪行,是她杀了严鹤和?白顺。”
林随安:纳尼?!
还未等她反应,明庶突然发难,一掌将她的头压在了地?上。
这一掌力量着实不小,震得林随安耳朵嗡嗡作响,下巴似是脱臼了,只能发出“啊啊”声,无?法说话。
凌芝颜:“这份口供已经签字画押。”
喔嚯!
林随安明白了,凌芝颜这招是无?中生有、挑拨离间、逐个?击破,太阴险了!和?周太守根本就是一丘之?貉!
然而,她没有听到?花一棠的声音。
凌芝颜:“我相信此?案与花家四郎无?关,凌氏与花氏同为?五姓七宗,同气连枝,只要四郎一句话,我定会帮你,还你清白。”
花一棠终于出声了,声线如常,听不出任何情绪:“你有证据?”
凌芝颜:“我只想提醒四郎,罗氏家主与苏氏苏城先皆是与她相遇后才?遭遇不测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
“此?女接二连三卷入凶案,颇为?诡异。四郎以为?呢?”
花一棠突然“呵”了一声。
然后,又没了声音。
林随安的呼吸停了。
良久、良久,花一棠都没有声音……
林随安觉得一口气堵住了喉头,心?脏的温度随着花一棠漫长的沉默慢慢凉了下去?。
真是太可笑了,刚刚有那么一瞬间,她竟然期待花一棠会相信她——怎么可能?!
他们才?认识三天?,说是搭档,但根本就不熟,凭什么让他相信一个?三天?两头变成嫌犯的陌生人?
若她和?花一棠易地?而处,她会信花一棠吗?
想到?这,林随安不禁笑了,堆起的脸皮摩擦着青砖,撕扯着疼。
她当然不会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