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72.痴兔(八)
妙果结束入定修炼后,屋子里已经点上了一盏灯。
沈钰安将桌上的文书全部摞在一起挪到地上,从食盒里往外一盘一盘地拿菜。灯火下,他的侧脸温柔极了。
“师兄?”
他反应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嗯”了一声。
“吃饭吧。”
他最后从食盒里拿出两碗米饭,将筷子递给妙果,自己端起饭碗,送了一筷子白饭入口。
妙果稀罕地看着他。
好神奇的感觉,她还是头一次跟师兄一起这么吃饭,原来这个时候的沈钰安还没有辟谷啊。
她没动筷子,沈钰安便抬眼看她,嘴里的饭咽下去了才问:“不合胃口?”
“啊,不是,”妙果赶紧夹菜,“就是……我后来遇见您的时候,您已经辟谷了,所以,有点新奇。”
吃个饭有什么好新奇的。
沈钰安觉得辟谷成功以后不用吃饭才比较新奇。
屋里一时之间只有轻微的咀嚼声,沈钰安用的不多,很快就吃完了,他就撑着额头看妙果吃饭。
妙果已经习惯了。
师兄好像看她吃饭就能顶饱。
沈钰安看着看着,突然就开口问:“你身边那个怨鬼,同你什么关系?”
怨鬼?妙果意识到他说的是三姐。
“是我姐姐,”她轻声道,“怎么了吗?”
沈钰安却没了下文。
等妙果吃完饭,他慢条斯理地将所有碗筷盘子又放回食盒,叮嘱妙果去里面睡觉。
里面就是屏风的另一边,妙果进去一看,榻上干干净净,只有一床铺着的褥子,和一个冰冷的玉枕。
师兄不盖被子的啊?
也不知怎的,这个时间的沈钰安,好像没有后来救了她的沈钰安厉害,也不够游刃有余,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离家很远的地方修炼和生活。
妙果就无端地,对师兄产生了一丝怜惜。
沈钰安送了食盒回来,妙果就站在屏风旁边等着他,双手背在身后,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做什么?”
沈钰安有点想拢一下自己的衣襟,但随即想到那样也太娇羞了,遂放弃。
妙果期待道:“师兄来看!”
“……”
沈钰安绕过去一看,自己不怎么睡的塌上被铺上一层柔软的粉色碎花被,玉枕被包上布帛,伪装成和旁边的粉白棉花枕头一样的舒适。
看懂了,原来是邀请他和她一起睡。
妙果拍拍被子,絮叨得像他师父:“虽然是春天,但是睡觉还是要盖被子的,不然容易着凉……修士应该也会生病,还是防备一点好。”
她念叨完了,一抬头发现沈钰安已经解了衣服头发,正在给自己丢清洁术。
妙果突然有点紧张。
只着纯白里衣的沈钰安走近了,他附身下来,身上的茶香被热度蒸腾,妙果吸了一大口这味道,脑袋晕乎乎的,下意识闭上眼。
“多谢你,我要睡了。”
“啊。”妙果赶紧往旁边挪。
沈钰安兀自掀开被子躺进去,没动静了。
他好像忘了不久前说的让妙果来睡,现在自己躺进被窝里,睡得呼吸平稳。
“……”
妙果趴在床沿上,下巴垫着自己的手臂,已经感觉很满意了。
粉色果然很适合师兄,衬得他像个娇娇。
“?”妙果突然发现自己的想法有些不对。
师兄这么大一只,好像怎么也不能是娇娇,不然也太致命了。
摇头晃脑地把脑袋里的诡异想法甩出去,妙果心满意足地揪着沈钰安的一缕头发,就这么趴着睡了。
夜色深沉,灯火渐渐暗了。
早就入睡的沈钰安侧躺着,一眨不眨地看着趴在他床沿睡得天昏地暗的妙果。
看了好一会儿,他伸出一只手,在她眼前试探地晃一晃。
没反应,真的睡了。
“……”
沈钰安突然就感觉到一阵好笑。
搞什么,他都自己脱衣躺好了,她什么也不干,趴在旁边睡着了?
不来对他用美人计吗?他都做好将她丢下床的准备了。
指尖戳了戳妙果软乎乎的脸颊,他牙根痒痒。
真是可恶,有意无意地撩拨他,然后又满脸无辜地退回自己的领地。
看来是他错了,如果她真是卧底,简直是最高明的卧底了,什么都不用刻意做,就轻易俘获了他的注意。
妙果睡得并不好,没有熟悉的怀抱,她总是睡着睡着就感觉脚下猛地一空,听见窸窸窣窣穿衣的动静后,她张开眼,发现自己躺在被窝里,沈钰安背对着她正在穿衣。
她撑起身体发懵,因为还不到她起床的时间。
“师兄?”
沈钰安戴上官帽,折身看她:“我去上早朝,你与我同去。”
不去不行,有魔修出没,说不准是不是那人干的,若他回来,妙果被人抓走了可怎么办。
妙果从身上摸出一个手串,里面有个随身空间,她待进去,由沈钰安将手串揣进袖中。
外面天都没亮,还有零零点点的星子挂在空中。
早朝也不是赶到了就开始,等皇帝的龙车过来的间隙,一堆人在偏殿聚着说话,大抵分成两派,一派是凭借祖上功劳传承爵位的勋贵们,一派是凭借自身本事科考进入三省六部的年轻官员。
沈钰安同蔺游站在一处,蔺游一边对他发牢骚,一边悄悄打哈欠:“沈师兄,你不知道,我母亲看兄长同嫂嫂新婚燕尔成双成对的,就突然催我也赶快成婚,我才多大啊,她昨日居然往我院中塞了个通房丫鬟,吓得我在书房躲了一晚。”
沈钰安双手拢袖,手里摩挲着妙果待着的那串珠子。
“你确实不小了,国公夫人心疼你,有何不好?”
蔺游不可置信:“沈师兄你不帮我?我可是一向向你学习的啊。”
沈钰安:“……学我不娶妻?”
蔺游摇头:“学你为人处世,尊重女子,既然要成婚,自然是要挑一个两情相悦的才是。”
“那你怕是误会了,我不娶妻只是因为两袖清贫,我连个像样的住处都没有,怎么养得起金尊玉贵的娇小姐?”
养得起也不养,装模作样娇娇弱弱的看着就烦,还不如看小妙果打坐修炼来的有意思。
蔺游憋了一口气,郁闷道:“我不信。”
沈钰安笑道:“随你信不信。”
时间差不多了,宣百官上殿的小宦官却低眉颔首地进来说今日陛下身体抱恙,不上朝了。
勋贵们多有不满,却碍于人多,也没指摘什么。
蔺游一拍手:“那正好,沈师兄同我一起回去处理文书,我那里堆了不少。”
沈钰安笑笑,想说要不然你还是回家做梦。
却不想那宦官贴着墙根绕过来,对沈钰安行礼道:“陛下有请沈侍郎,请您移步。”
沈钰安拍拍蔺游的肩膀道:“自己干活,我回去检查。”
大穆如今的陛下名唤司橓,在一众如狼似虎的皇子中杀出重围并不是因为他本人多么厉害,而是他背后站着权力遮天的勋贵。
大穆的勋贵们经年累月下来,左捞一点,右捞一点,已经得到许多好处,利益盘根错节,势力坚不可摧,与其让有能力的皇帝上位拿他们开刀,倒不如扶个架空权力的废物上位继续逍遥。
司橓就在这样的情况下被扶上了皇位,他的兄弟们不是谋反被杀就是流放千里。
但也许是司家人骨子里没有软弱可欺这一说,司橓上位后,颁了一套新制,粗粗划分三省六部,诏书的颁布不能由勋贵插手了,必须由三省全部通过才能颁发执行。皇帝自己同意也是不行的,乍一看他还是没有权力,通过这样的方式,他成功转移了矛盾。
因为进入三省六部的考核严格,勋贵子弟多草包,势力渗透不进。新制提拔上来的官员都拥护皇帝,两边渐渐成为对抗的趋势。
司橓在通过新制一点一点地瓦解勋贵的权力。
沈钰安看的透,却疲于被他洗脑。
司橓躲了一次早朝,正在陪他的小皇后用膳。
小皇后昨日进宫,正是孟太傅的孙女,叫做孟莺,今年九岁。
她母亲生她时难产,孩子在肚子里憋了太久,后遗症在后面慢慢显现出来:她只有四岁小孩的心智,是一辈子也长不大了。
妙果已经从随身空间里出来了,她用了隐匿符跟在沈钰安后面。
看见大穆的“陛下”时还有些吃惊,这可和她想象中的皇帝不一样,一袭玄色绣金龙袍的司橓很年轻,面相偏阴柔,一勺一勺地舀甜羹喂小姑娘,很有耐心,气质和温柔起来的沈钰安有点像。
小皇后穿着细软的金丝衣裳,双手按在桌上,张嘴吃饭,眼睛盯着一盘甜糕挪不开。
咽下嘴里的粥,她指着甜糕道:“夫君哥哥,吃那个。”
妙果正寻思着小姑娘怎么这么眼熟,听见这称呼立刻想起来了。
原来是湖边那个不会穿鞋的少女……缩小版。
司橓不知道哄小孩不能这么直接说话,他道:“不能再吃那个,糖吃多了坏牙。”
被拒绝了诉求,小皇后就开始“吧嗒吧嗒”掉眼泪,一点情绪酝酿的间隔也没有。
司橓一筹莫展,正巧沈钰安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他立刻唤来宫女,让把皇后哄好。
沈钰安行礼被他拦住:“沈兄可算来了,再迟些我可被阿莺闹得头都大了。”
沈钰安道:“陛下新婚燕尔,一大早等着臣做什么。”
“新婚是真,燕尔就算了,”司橓扶额,很头痛的样子:“昨夜我什么也没做,阿莺认床闹觉,揪着我的头发哭了一晚上。”
妙果:“……”你本来是想做什么?小皇后这么点大,乡下人成亲都没这么点儿大的新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