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53.囚灵(十五)
蛇蛮比妙果醒得早,它被一张火焰织就的天罗地网关起来,一个不曾见过的人族男子正负手望着神龛。
“你是什么人?也是人族修士?但你身上有妖的味道……”
沈钰安不理会喋喋不休的雌蛇。
他一寸一寸地打量着神龛,待蛇蛮安静些了,才伸手掀开了神龛的小卷帘。
“大胆人族!你在冒犯神明!”蛇蛮又开始尖叫,试图撞开火网阻止他,身体被烫出焦糊味儿也不停止。
然而火焰牢笼坚不可摧,无法凭借蛮力破坏。
“果然啊。”
戴着手套的手指从神龛中夹出一片不规则的玉板碎片,小卷帘之后甚至没有神像,这块碎片藏身神龛,正源源不断吸取着整座云山的灵气。
蛇蛮一愣,显然也没料到这是何物,伸长脖子好像想钻进神龛去找东西:“这是什么?神像呢?人族,快放开我……”
沈钰安将碎片随手揣进袖子,看也没看蛇蛮一眼便抬步走远。
妙果睁眼便是一片雪白的布料,沈钰安靠着一棵树坐下,妙果的头枕在他的腿上。
他不知道在沉思什么,一手展袖为她遮住日光。
“嘶——”妙果吸了口凉气,“师兄,我怎么动不了了……”
嗓子也哑,说话小猫叫一样。
沈钰安挪开袖子瞥她一眼,又转开了头。
“肋骨断了,别再乱动。”
妙果乖乖说哦,然后又问她三姐和红毛狐狸怎么样了,蛇蛮去哪了,师兄有没有顺手把神龛给毁了。
沈钰安“嗯”了一声,没了下文。
“……”
妙果:“嗯,嗯?”
沈钰安甚至把袖子给她盖回去了。
他正踌躇着,要不要把这一块碎片给妙果吸收了?虽然此次出行的目的之一就是找剩余碎片没错,但是妙果第一次吸收碎片时极其痛苦,作为一个合格的师兄和夫君,似乎不应该……
妙果就躺在师兄腿上,听见一阵尖细吵闹的哭声:“妙果!妙果!你怎么啦呜呜呜……”
是山雀!
山雀白绒绒一团,也飞不起来,就张开翅膀跌跌撞撞在地上蹦跶,看沈钰安一身白,妙果的脸上还盖着白布,以为妙果被蛇蛮打死了。
它是一只懂得很多的山雀,知道人间只有死人才脸上盖白布的。
它的豆豆眼又开始往下滚眼泪,扑到妙果的颈窝,伏着小翅膀就开始哭丧。
“山雀,我没事。”
妙果抬手都费劲,只好挪一挪下巴,蹭蹭小毛团山雀。
沈钰安嫌弃地拎着惊喜的山雀,将它丢远一点,最终决定将碎片给妙果用了。
磅礴的灵气会治愈她的伤,她就又能跑能跳了。
至于说算不算抢了云山的东西?
那他不管,妙果是云山的蛇妖伤的,就当赔礼道歉了。
山雀又蹦回来,继续往妙果身上扑腾,委屈巴巴道:“妙果,都是我不好,我飞回来云山,被蛇蛮关起来了,她说是为了防备人类,你们打架的时候我还被关在她的小空间里呜呜呜……”
“没关系,不是很疼……”
说了没两句,山雀又被拎着扔出去,沈钰安轻手轻脚将小师妹扶着坐起来,让她背靠着树干。
妙果疼得快背过气了,看见沈钰安递过来一块质地很是熟悉的碎片,惊讶道:“这是……”
“神龛里面的东西,云山的灵气被它尽数吸收,山灵自身妖力转化的灵力也被它吸取大半。”
所以才轻易被人类囚于家族女眷身体里,被迫转化成守护本家的家神。
沈钰安说话归说话,眼睛落在地上,就是不看妙果。
妙果抿了抿干涩起皮的嘴,勉力抬手去拿碎片,对沈钰安笑道:“我还当是什么事,师兄是想让我将灵气从里面取出来,再还给云山是不是?”
快要碰到碎片之前,沈钰安后撤了一点,最终还是让妙果的指尖点在玉板碎片上了。
正如齐英河畔发生过的那样,碎片接触到妙果后立刻化成一道青白色灵流,顺利流向妙果的脊椎骨。
灵气从妙果的身上溢出,迅速袭卷山巅,所过之处无不焕发生机,枯木逢春,花苞吐蕊,碧绿的春意取代了荒芜的冬日。
所有的变化源于树下盘腿打坐的少女。
沈钰安没有走出多远,蛇蛮就缩在庙洞中,感受到浓郁的灵气,它爬到高处,怔怔地从妙果看向恢复熟悉模样的灵境。
自身也渐渐幻化出了人类女子的上半身,它,终于可以称作她,她生疏地握起拳头,再舒展五指,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真的有了更利于修行的人形,虽然和鹿女一样,只有一半。
“我,我可以化形了……”
灵气消失以后,她的化形迟迟不能到来,也因此无法将妖力转化为灵力,虽说任选为新的山灵,可是不能承接神明的力量,就没有守护云山生灵的能力。
蛇蛮费了很大的功夫将自己的肉身用妖力淬炼得坚不可摧,偷猎者的砍刀箭矢根本无法撼动她,只有这样,她才能保护更多的小妖们。
尽管如此,不能用灵力与云山时刻共享感知,她很多时候还是来不及拯救涉世不深的妖们,云山的妖越来越少,都是因为她是个不称职的山灵。
所以妙果一句不算质疑的问话,触动了她内心隐秘的痛处,蛇蛮才发起狂来。
“……啧。”
小师妹盘腿坐着吸收暴涨的灵力,裸露在外的皮肤都蒸成可口的粉色,在沈钰安看来,她此刻同甜蜜的小点心又没什么两样了。
想吃,但能忍。
用左手戳了戳小师妹的脸颊肉,推测她这次吸收碎片应该并不痛苦,是因为一回生二回熟?
指腹触感很柔软,心脏里涌现出一种古怪的情绪,那是一种也许可以称作怜爱或者心疼之类的东西,夹杂着一点“我的小师妹也不是很弱”的高兴。
可恶的小师妹,难道是大妖反被她拿捏住了吗?
沈大妖陷入沉思。
玉板碎片从融入妙果躯体的那一瞬间,山下便刮起了狂风,乌云压低,作坊外取油的人赶紧跑回屋子,抱怨天气的不寻常。
云兴祖匆匆从山洞里走出来,守卫看天色不对,像是要下雨,又吩咐赶紧去取伞来,外面有一队排列整齐的板车,上面装满了一罐一罐封好的假石脂水。
“快将草席披上去,可别浇了水,雨水渗进去可就坏事了。”
云兴祖催促着。
不知为何,他心中惴惴不安,只好一个劲儿吩咐手下人尽快装完,尽早出发。
从作坊方向连爬带滚赶来一个人,一路大喊:“少爷,少爷,不好了,死人了!”
云兴祖怒喝一声:“什么不好了!不过死个人!说清楚怎么回事儿!”
他没注意到周围的守卫都噤若寒蝉,离他最近的守卫握着刀,硬起头皮喊少爷:“您在同谁……”
云兴祖恍若未闻,看那瘦鸡崽子似的来人不说话,上前一脚踹翻了他,咬牙切齿道:“什么不好,到底谁死了!”
地上的人摔个仰倒,好像害怕少爷责罚一样爬起来跪在地上,不过他一时着急,跪反了方向,幸好他及时意识到这一点。
硬生生将脖子扭到了个方向,用一张惨白的脸替换了对着云兴祖的后脑勺,他将嘴角咧到耳朵根儿,僵硬又欢欣地笑着,发出的声音却很讨好谄媚。
“少爷,是我死了呀。”
“……”
云兴祖脸上的肌肉抽搐着,后退两步,守卫见势不对赶紧上前扶住他,却被他狠狠抓住手臂:“你们看见了吗?”
守卫茫然道:“看见什么?”
云兴祖脸色骤变,守卫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话,小心翼翼道:“少爷,刚才属下便问了,您刚刚在同谁说话……”
守卫说什么云兴祖已经听不清了,他察觉有人抓住了自己的腿,幽幽的哭腔从底下传来:“少爷,是我死了呀——”
云兴祖胡乱地狂叫起来,不断对着空气一阵拍打,躲避,守卫被他推出去:“快杀了他!保护本少爷!砍他啊!砍啊废物!”
守卫乱作一团,根本不知道要砍什么。
慌乱中,拉着板车的马受到惊吓,接连躁动起来,板车摇摇晃晃,陶罐破碎,黑色的尸油流淌一地。
关押鹿女的祭坛里原本一片寂静,渐渐地,她的呼吸不再虚浮,心脏恢复了有力的跳动,束缚她的锁链“哗啦啦”作响。
“起,过来,都过来。”
鹿女闭着眼睛低声呼唤,声音在石洞中回荡,仿佛一种古老的吟唱。
远在另一边的地坑中伸出了一只半腐烂的兽爪,搭在了地坑边缘。
“……”
守卫都被云兴祖叫去搬运假的石脂水,后又生动乱,一时之间没人回来看见这骇人至极的一幕。
熬制尸油的大地坑中爬出了一只又一只的妖尸,它们僵硬地活动躯体,跟在第一只爬出来的半人半狼后面往出口走。
空气中只有它们身上连带的尸油滴落所发出来的声音,以及数不清的脚步声。
“都过来,我所庇佑的生灵们……”
第一只妖尸踏进祭坛时,红绳上挂着的小铃铛疯狂地响动着。
妖尸僵硬地迈步,供红绳缠绕的桃木桩都被它蛮力带倒,小铃铛再也响不起来。
紧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
黑色的尸油破坏了巨大的血色阵法纹路。
“终于。”
鹿女缓缓睁开双眼,吸饱了她血液的怨气藤蔓“嘭”地散开,分别进入了每一只妖尸体内。
“终于等到这一天了……人族,尔等罪因,终得恶果。”
像是应和她的话,死去多时的妖们从喉咙里发出各种古怪的“嗬嗬”声。
锦州城的上空,突兀地炸响一道紫色的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