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34.自欺欺人
蔺游被他的侍从保护着回到了县上去。
分别时他强颜欢笑,说他要回京述职,有机会再来看沈师兄。
妙果把妙杏装回了小荷包,蔺游要走的时候不住地看着妙果欲言又止,最后只憋了一句:“嫂夫人和杜姑娘也要保重。”
“……哦,好。”
妙果不解其意,被沈钰安提回竹楼。
初时不发觉,回到无双镇才发现他们在青阳镇耽误了半个月。
回来时竹楼里的东西都落了一层灰,妙果的小范围清洁术颇有成就,她就牵着妙杏一个角落一个角落地展示,纯当练习。
妙杏配合极了,每一次都给她鼓掌,并且委婉地告诉她自己是没办法学会的,不要再给她笨拙地演示啦。
妙果有点失落,因为红毛狐狸说过鬼也是可以修炼的,很久之前世上还有厉害的鬼修。
也许是过分贪心了,她想着要是妙杏也能和她一起修炼多好啊。
不过没关系,她很快又振作起来,她已经越来越强了,她一定能保护三姐的!
沈钰安回了自己的房间,摊开蓬莱残卷的阵法篇沉思,身边摆着一捧妙果的升级版外化灵力花束。
人参精居然没有跑,妙果她们回来,最高兴的就是它了。
伸出细细的触须手脚带着自己的小陶盆“哐哧哐哧”地奔向妙果,头顶的叶子重新长出来了,就是有点蔫吧。
妙杏弯腰把它从地上捧起来,点了点它头顶的叶子,“是不是没浇水才干着了?看着不太新鲜。”
妙果在人参精的陶盆里撒了点灵力,得到滋养,它舒展了叶片,发出拟人化的“嘿嘿”笑声。
细声细气的,像是不好意思。
“还会笑,我以为你只会哭。”
不习惯清洁术的妙杏抱着被子出来晒,妙果就把人参精放回窗户底下晒太阳,去厨房舀水给其他陶盆也浇了点水——据说是沈钰安家人埋骨灰的盆景。
这些陶盆里种的都是没有任何灵智的植物,品种也不一样,隔了半个月没浇水,枯萎了大半。
妙果跪坐在陶盆前观察,好在它们的根还好好的,没有烂掉。
一道红色的影子跃上竹篱笆,跳到走廊上优雅踱步:“你们出去了好久,也没来得及和我说一声。”
妙果闻声看去,沉默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狐狸啊……你的毛?”
狐狸会掉毛这很正常,邻居阿叔家的狗也会掉毛。
但半个月不见,红毛狐狸不仅掉毛掉的坑坑洼洼,皮毛多一块少一块的,蓬松的大尾巴都秃成细细的一条,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被暗含不满的沈钰安给拔毛报复了。
红毛狐狸尴尬地顿住了爪子,不上不下地卡在半空:“小意外,狐狸都会掉毛的,你没见过狐狸掉毛吗?大惊小怪。”
它故作镇定地蹲下来,把尾巴藏在身下不给妙果看。
妙果干脆爬过去,揉了揉它柔软的三角耳,结果搓下来一点毛毛。
她无声地笑弯眼睛。
把狐狸捞进怀里查看:“你怎么啦?是不是又去偷吃咸菜了?邻居阿叔说狐狸之类的野兽是不能吃太多盐的……呀,还掉了我一身。”
红毛狐狸闷闷不乐,抱着她的手要啃不啃的:“哼,出去了一趟,你倒是活泼不少……我也不想的,秋天就是换毛期,我很快会长出来厚厚的毛。”
妙杏晒完被子,回来收获一个掉毛的红毛狐狸和“长”毛的妹妹。
“这是做什么呢?”她叉着腰很苦恼地似的叹气,又笑着取下襻膊进厨房准备午饭。
“我在青阳镇学到了新的菜式,中午试试好不好吃吧?”
师兄在楼上待着,妙果就掏出学习的书册,对着他给自己布置的篇目艰难背诵。
红毛狐狸想给自己舔毛,又怕把自己舔秃,忍了又忍就只好趴着听妙果背书,偶尔给她纠正一下读音。
据它自己说,活了一千年的红毛狐狸可是一只什么都懂的有文化狐狸,教导一个小小的妙果不在话下。
它这么说了,妙果于是不耻下问:“我跟着师兄出去这趟……他,长出了一条尾巴。”
她比比划划地小声道:“那尾巴可长可粗了,能有好几个我那么长,所以,师兄也是妖么?”
虽然她不是很介意师兄的种族,此行也亲近不少,但是还是要防备一下,免得哪天被失控的师兄抓住咬破喉咙吃进肚里。
红毛狐狸原本下巴贴地,闻言竖起耳朵道:“他又化蛇了?”
前爪搭在妙果的膝盖上,它轻轻嗅了嗅:“嗯——果然是蛇的味道。”
鲜红的舌头“滋溜”地舔了一圈嘴巴,它无趣道:“可惜不能吃……他哪里是个妖啊?一个固执得要死的人类小孩儿罢了。”
如果狐狸真的有一千岁高龄,那么“小孩儿”这个称呼就很适合沈钰安。
红毛狐狸没有什么隐私的概念,就贴着妙果把当年沈家的祸事絮絮叨叨说了。
尽管大篇幅都在讲妙果素未谋面的师父——白水河伯。
但妙果好歹是弄明白了一件事:师兄会化蛇可以看做是生病了,他本人还不怎么想治。
红毛狐狸评价总结:“野心家,人类都是野心家吗?他看不起孱弱的人族,想得到蛇妖的力量,这怎么行?人有人的路,妖有妖的路,他若走错了,死的渣子都不剩。”
妙果却不这样认为。
人都想变强是没错的,谁想永远做个孱弱的废物?
没有遇到沈钰安之前,妙果只能用装傻的法子逃避成为下一个杜家阿娘的命运,在杜家重男轻女的零星施舍里讨点饭吃。
那是没有价值和意义的日子,谨小慎微换来的是三姐被打死,自己还是被卖给变态老头子。
现在她有了自保能力,她可以保护自己和三姐了,这是很好的结果,好过当时她恨不能和三姐死在一起的自暴自弃。
不仅仅是出于对沈钰安的感激,妙果经过与他的相处,能察觉他的本性并不坏。
就是很偶尔的时候觉得他笑的假,往往这种时候他是有点脾气坏的,但顺着毛哄一哄也没就什么大事。
红毛狐狸不理解,妙果却能共情沈钰安。
看到至亲全部死在他的眼前,他不仅无能为力,甚至不能一同死去,这是很痛苦的事。
她对红毛狐狸说:“不是这样的,他只是还不能接受。”
假如是妙果,妙果也不愿意承认自己是孱弱悲惨的人族,更希望自己做强大可怖的蛇妖,自欺欺人何尝不是一种疗愈心伤的方法呢?
哪怕治标不治本,也好过直面鲜血淋漓。
就像妙果嘴硬说妙杏没死,沈钰安的嘴硬体现为他否认了自己作为人的身份。
红毛狐狸冷酷无情,前爪搭在一起嘲笑道:“软弱的小孩儿,哈。”
“管他怎么想,反正不能任由他被蛇妖的残余力量影响,只要有灵气,阵法就会自动修补,他以后应该不会再长尾巴吓唬人了。”
妙果卷着书,摊开又合上,犹豫道:“我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
沈钰安从楼上下来,顺手将一本破旧的书放到桌上,撑着脑袋看妙果。
两人隔着支摘窗,他在屋里坐着,妙果在窗外的廊檐下坐着,窗户底下靠墙摆着浇过水的植物陶盆。
红毛狐狸要脸,掉毛严重,还说人坏话,怕被沈钰安逮住讥笑,一溜烟跑走了。
沈钰安伸手拈起兰草盆里的一片叶子,上面还是湿润的。
“管这些做什么?放在这里不管就行,春天还会再活的。”
他没有揪着最开始的问题不放,妙果拿不准他到底是听到还是没听到红毛狐狸扒他老底,也许听到了,但他并不在意。
“叶子枯黄了,”妙果调整了一下坐姿,悄悄把乱糟糟的裙角都摆弄好,“浇浇水还能再活一段时间。”
“嗯。”
沈钰安的手指把叶片缠在手上绕了绕,又放开,再缠上去,乐此不疲。
眼睫低垂着,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一时安静下来。
“……”
妙果看着这一幕,不知为何突然就体会到了一种难言的孤寂。
红毛狐狸说,沈钰安凝出的第一簇灵火,用来烧掉了家人的尸体。
他那时候还不是很能分清自己到底是蛇妖还是沈钰安,跪在地上挨个把亲人的骨灰放进陶盆里,捧得很仔细,因为河伯说如果不能全部收集起来的话,这几个人就没办法重新凝聚魂魄去投胎了。
地上的骨灰是永远也不可能完全收集起来的,再努力也不能。
也许风会吹走一些,也许泥土会附着一些。
最后沈钰安暴躁起来,面无表情地把那几块地的表层泥土铲进了陶盆,然后他躺在几个陶盆中间蜷缩着睡去了。
河伯当然是骗他的,蛇妖喜欢吃人的灵魂,沈家人的魂魄早就被它嚼碎吃了,再也不可能凝聚轮回。
他这么说只是想最后一次确定主导这具人身的到底是伪装的蛇妖,还是看起来不好惹的人族小孩儿。
妖没有“亲人”的概念,尤其是活了很久的大妖。
它们只能接受“伴侣”的存在,对于亲缘是很淡薄的。
沈钰安看着冷漠凶残,仿佛不认识家人了,但他的行为暴露了内心的渴望——盼着他们能重新凝魂。
河伯由此确定了答案。
不甘寂寞的人参精从太阳底下挪回来,冷不防看见窗户上有只漂亮的人手在卷着叶片玩儿。
它兴高采烈又羞涩地主动去卷这只手,展示自己也有美丽的叶子。
“……?”
沈钰安挑眉一笑,把人参精又给揪秃了。
人参精嚎啕大哭,孤寂的气氛被打破,妙果把它藏到远远的角落防止被恶劣的师兄从陶盆里拔出来切片。
沈钰安闲闲地敲了敲窗棂,对妙果道:“进来背书,背错了就晚点吃饭。”
妙果:“……”
这也许就是书上说的自身难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