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沉香木(1 / 1)

夜雪莺时[[先婚后爱] 妄云栖 8611 汉字|2 英文 字 2个月前

第43章 沉香木

  沈清夜原本在城郊的一个酒庄里应酬, 接到?电话后,跨越了半个江阑,风尘仆仆地赶了过来。

  即使是这样,等他踏进薄韫白说的那家会所酒吧, 还是花了半个多小时。

  “太晚了。”

  薄韫白漠然掀眸:“如果你再不来, 就不用过来了。”

  沈清夜看了看还未彻底暗下来的天色,疑惑道:“你回?这么早, 回?去哄你老婆睡觉?”

  薄韫白抿了抿唇, 语调仍是平时那副矜倨淡漠的?样子:“晚了她会?担心我。”

  就从这句话里,沈清夜莫名听出一丝欲盖弥彰的?骄傲。

  他无言地理了理衬衫领子, 坐到?薄韫白对面:“那你叫我出来干嘛?回?家跟你老婆腻歪去呗。”

  薄韫白没理他,朝后靠过去,平直的?肩背陷进柔软的?真皮沙发里,看起来挺矜贵也?挺散漫。

  可低垂的?眼睫里却透着一股倦怠,好像遇到?了什么事儿。

  面前那杯波本应该也?放了不少时候,杯壁上结着雾滴, 看起来没被?人碰过。

  沈清夜忽然感觉,这人今天不是来喝酒的?。

  之所以到?这儿来, 好像也?就是图个安静。

  他沉默地看了薄韫白三秒, 拿出手?机:“兄弟, 我能给你拍个照吗?”

  听出他话里一本正经的?玩笑意味,薄韫白掀眸, 漆沉的?压迫感带着几分威慑。

  沈清夜偏偏不退让, 特起劲地抬起摄像头对准了他。

  “物以稀为贵,我把这照片保存起来, 以后肯定有用。”

  业界谁人不知,薄韫白这种站在风云顶端的?天之骄子, 但凡遇到?任何?难题,永远借力打力,化险为夷。

  谁见过他这个样子。

  肯定又是因为他老婆。

  夫妻嘛,床头吵架床尾和,沈清夜打算抓紧机会?。

  他面对着其实连锁屏都没打开的?手?机,佯作在调整焦距和角度,嘴里说着:“好,这个状态很好,不要笑啊,你笑了这照片就毁了。”

  “……”

  薄韫白揉了揉眉心:“闹够了吗?”

  沈清夜笑了下,这才停下动作:“那你进正题吧。”

  薄韫白垂下眼睫,冷白指尖轻敲两下杯沿,少顷,才低声开口。

  “我在想。”

  “我当初和柳拂嬿签协议,”

  “是不是做错了。”

  这话非同小可,沈清夜简直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自从结了婚,他眼睁睁看着这人尽管嘴上说着契约,性情?却变了不少。晴天给人打伞,雨天接人下班,一向随性自我的?人,忽然有了软肋,也?有了挂念。

  沈清夜怔愣片刻:“你在说什么?”

  少顷,一向没个正形的?沈清夜,也?罕见地摆正了姿态,反驳的?话一串接着一串冒出来。

  “不是,你那么喜欢她,别说我还没瞎,就连我六岁的?妹妹都看得出来。”

  “结果你现在跟我说后悔签协议?后悔跟她结婚?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吗?”

  “你到?底怎么想的??”

  薄韫白漆沉眼睫未抬,手?指搭在盛放方冰的?酒杯上,像是没有触觉一般。

  指尖很快就被?冻得发白。

  丝丝冰凉而噬骨的?痛意传来,他却恍然未觉似的?,低声道:“因为她和别人不一样。”

  沈清夜没听懂这句话什么意思?。

  他随口接了句:“对你来说当然不一样。”

  “我的?意思?是,”

  薄韫白眸色愈沉,嗓音有些?哑。

  “她受过很多伤害,这个世?界对她很不公平,可她还是一直在努力地尽自己的?责任。”

  “尽女儿的?责任,老师的?责任。”

  “她很小的?时候,她妈妈就在外面欠债,那些?债主的?压力和敌意,也?全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听完,沈清夜沉默了一阵。

  其实他也?知道一些?柳拂嬿身上的?风言风语。

  可直到?从薄韫白口中听到?这些?话,许是被?他语气里深沉的?情?感所感染,沈清夜这才忽然意识到?,没有人生来就是那么淡漠的?性格。

  都是事出有因的?。都身不由己。

  可他还是不解。

  “她确实过得很辛苦,但这和你后悔签契约有什么关?系?”

  薄韫白低声道:“因为现在,我发现她好像又在为了我,努力去尽妻子的?责任。”

  这句话信息量极大,沈清夜沉默半晌,表情?不由地有些?失控。

  他磨了磨牙:“……其实你是来找我秀恩爱的?吧?”

  薄韫白没看他,继续道:“我感觉,她从来没有为自己活过。”

  “不知道如果她没有这份责任,没有协议的?束缚,”

  “如果她可以自己选择,”

  “她还会?不会?接受我。”

  沈清夜总算听懂了他的?意思?。

  大概深爱一个人,就是会?不由自主地,考虑到?这些?很微末的?细节吧。

  希望彼此的?感情?都是纯粹的?。

  希望对方不要受到?一丝一毫的?委屈。

  可与此同时,又希望自己能因为是自己,而不是别的?什么东西,被?对方坚定地选择。

  沈清夜看着地板发了会?儿呆,感同身受地想起自己的?多年单恋,无奈地扯了下唇。

  沉默良久之后,才低声问?薄韫白:“那你问?过她吗?”

  薄韫白垂眸道:“协议才签了不到?半年,在这个状况下问?,对她不公平。”

  沈清夜无言地叹了一声。

  “那你打算怎么办?”

  薄韫白没有立刻回?答,侧过身,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

  最后一抹金色的?夕光即将消失殆尽,深紫色的?烟霞像熟透的?葡萄汁,夜幕即将落下。

  他随手?拿起桌上那杯波本,一口喝尽。

  酒液清苦,冰凉而辛辣地滚入喉咙,但他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仍是那副矜倨的?模样,好像没什么感觉似的?。

  离开前的?最后,他轻描淡写道:“就这几天,我打算解开我们之间的?枷锁。”

  “然后,让她自己做选择。”

  -

  薄韫白回?到?云庐水榭的?时候,天光将尽而未尽,并?未完全黑下来的?天幕上,已经升起了金白色的?月亮。

  他按下了大门?的?指纹锁。

  柳拂嬿真的?哪里都没有去,还留在客厅等着。

  上了一天的?班,她实在很累了,裹着一张薄毯躺在沙发上,身躯缩成小小的?一团。

  手?里还举着手?机,眼睛却已经睁不开了。

  然而,听到?动静,她还是立刻从沙发上弹了起来。

  朦胧的?双眸像被?石子扰乱的?湖水,在星点涟漪之后,又回?归了透彻的?清明。

  “你回?来了。”

  柳拂嬿看一眼落地窗外的?天色,白皙面庞上露出笑意。

  “你真的?很守承诺。”

  她掀开薄毯走过去,见身形清落的?男人站在玄关?处,黑沉的?眸底映出淡淡的?光点,眉宇轻舒,和出门?前的?感觉不太一样,

  好像已经放下了什么心事。

  “心情?好点了吗?”

  她关?心地问?。

  薄韫白似乎心不在焉地嗯了声,解开了衬衫的?第一颗纽扣,视线却一直懒淡地低垂着,并?没有在看她的?眼睛。

  意识到?他在看自己的?唇瓣,柳拂嬿有点紧张地抿了抿唇。

  尽管昨夜已经发生过那样的?接触……

  但好像主要还是醉意和夜色,给她增添了几分无法无天的?勇气。

  而此时此刻,两个人都很清醒地站在客厅里,柳拂嬿立刻被?迟来的?害羞感挟持了意识。

  “你……”她不由自主后退一步,干巴地想转移话题,“你喝酒了吗?”

  “嗯。”薄韫白答得轻描淡写,见她后退,自己上前一步。

  他步长比柳拂嬿的?更长,如此一来,两人之间的?距离没有拉远,反而缩近了。

  柳拂嬿一怔,大脑空白着,又想往后退。

  结果这一次,后腰处忽然传来滚烫的?触感,她直接被?男人拦腰抱了过去。

  “不要走。”

  尽管吐息间带着淡淡的?酒意,薄韫白听起来还是很清醒。眼眸低垂着,漆沉眸底似映照着月光,清亮而澄明,用一种近乎理性的?语调叫她。

  “寒露。”

  “我可以吻你吗?”

  柳拂嬿睁大了眼睛。

  男人穿着平整而挺括的?黑色衬衫,肩背平直,肌肉轮廓清朗,像披着一身月光。

  这样的?他,本该出现在集团会?议室的?主位,或者在财经杂志的?封面上。

  而不该是扣着她的?腰,如此堂而皇之地索吻。

  柳拂嬿耳边燃起淡淡的?彤云,她没说话,只是阖眸,仰起脸,微微踮了踮足尖。

  视野被?关?闭,触感便更加清晰。

  能尝到?他口中波本威士忌的?清苦气味,牙齿的?轮廓像硬质的?玉,以及比唇瓣更粗砺的?舌尖。

  食髓知味,不止他是,她也?是。

  前一夜的?感官记忆忽而苏醒,她这才发现,刚才薄韫白温文有礼的?语调不过是个谎言。

  此时的?他哪里还有半分理性,不过是将心底的?渴念掩饰到?了极致。

  不知过去多久,似乎发现了她因为窒息而有点腿软,男人喉间溢出一声很低的?笑,这才放过了她。

  只是仍拥着她的?腰,与她额头相贴,温声问?道:“今天很累吗?”

  “……”

  柳拂嬿被?他吻得有点迷糊,过了阵才意识到?他在问?什么,语气里还带着几分茫然。

  “挺累的?。”

  她渐渐想起白天的?事,颦起眉道:“开学第一天嘛,学校开会?,系里也?开,反复提醒我们要保证课堂质量,做好传统文化的?传承和创新,与流行?趋势相接轨什么的?,还有一大堆文件要填。”

  这种工作内容对薄韫白而言相当陌生,家常话的?叙述又带着几分琐碎,但他还是听得很认真。

  柳拂嬿说着说着,又幸福地叹息了一声。

  “而且这个学期课好多,都是大课,我负责好多人。你不知道,现在的?孩子越来越熊了,早上还抓了一个在教学楼里滑滑板的?。”

  薄韫白想起国外学校的?那些?群魔乱舞,感觉对比之下,滑个滑板进教室实在不是什么大事。

  于是学着她的?口吻问?,“这样就算很熊了吗?”

  “是啊!”

  柳拂嬿认真地看向他,漂亮的?长眸里掠过几分不可思?议。

  稍顿,又道:“不过,这可能也?说明现在的?孩子心思?越来越灵活了吧。其实也?是好事,搞艺术需要天马行?空的?创造力。”

  她兴冲冲地拿出手?机,柔声道:“我昨晚还刷到?一个我的?学生,在社交平台上分享她做的?小屏风和灯笼,赞数特别高。”

  说着便打开了一个视频。

  古色古香的?背景音乐里,一个年轻姑娘穿着汉服,一笔一笔在宣纸上绘出图案,再灵巧地把它们粘贴在木头做的?支架上。

  柳拂嬿按下暂停键,语调明亮地微微扬起,指着屏幕道:“这个竹叶的?画法,就是我上学期亲手?教过的?。好看吗?”

  视频应该就是用普通手?机拍的?,清晰度不算太高,主要看个意境。

  但仍能看出竹叶的?形状颇为逼真,形似神更似,在斜风细雨中宁静屹立,很是清雅端方。

  薄韫白温声道:“好看。”

  稍顿,又不知为何?,提起了好久之前的?事。

  “之前我上你的?课,只学会?了画半朵牡丹。”

  他话题跳得有些?突兀,柳拂嬿抬眸看他,试探着问?:“那等之后有空,我教你画一整朵的??”

  闻言,男人眸底晕开微不可见的?笑意,漫声应了句“嗯”。

  言语间,半晚上的?事件悄悄过去,柳拂嬿不由地打起了哈欠。

  薄韫白问?她:“明天几点去上班?”

  柳拂嬿看了看新学期的?课表,肩膀塌下去,没精打采地说:“还是八点。”

  “早点休息吧。”薄韫白说,“明早我送你。”

  -

  第二?天,柳拂嬿揉着眼睛下楼的?时候,见薄韫白已经连早餐都做好了。

  除了之前受到?她好评的?吐司煎蛋、咖啡之外,还做了一碗莓果燕麦粥。

  见她下来,薄韫白关?掉了墨水屏的?阅读器,温声道了句“早”。

  咬下温热香脆的?吐司的?那一刻,柳拂嬿明白了,为什么有些?男人就想找一个贤惠的?老婆。

  吃过饭,薄韫白拿起一把很眼生的?车钥匙。

  柳拂嬿出门?一看,看到?一辆灰扑扑的?宝马,似乎是特意从什么地方调过来的?。

  “上次你说车太扎眼,”薄韫白问?她,“这辆可以送你进去吗?”

  柳拂嬿沉吟片刻:“这辆好像也?五六十万?”

  薄韫白垂眸,片刻后又道:“那过两天,我去提辆奥迪?”

  “不用了不用了。”柳拂嬿赶紧打断他,“这辆就很好。”

  八月从日历上撕去,时间来到?九月初。暑热还未完全消散,几分萧瑟的?秋意,却在不知不觉间笼罩了江阑。

  车子驶向江阑美院,看到?街旁的?零星落叶,不由让人想起“一叶知秋”的?典故。

  校门?口人来人往,经过了一个暑假的?休息,大家的?精神状态貌似都很饱满。

  柳拂嬿在校门?口下了车,立刻就看到?不远处三两个结伴走来的?同事。

  觉察到?对方炽热的?目光,她并?未立刻回?应,而是先向薄韫白道别。

  男人离开后,几个同事热闹地凑了过来。

  “柳老师,刚才是你老公送你来的?吗?”

  柳拂嬿见其中一个人甚至参加过婚礼,也?瞒不了什么,大大方方点了点头。

  参加过婚礼的?那人一脸艳羡:“你们没见过,柳老师老公可帅了,长得特绝,明星都没有那么帅。”

  “是吗?”

  闻言,另一个人好奇地看过去,可车子已经看不见影了。

  那人又讳莫如深地道:“而且还不是一般人。”

  众人立即起了兴趣:“有多不一般?干什么的??”

  那人正想回?答,忽然对上柳拂嬿的?目光。

  她的?目光很沉静,也?很有礼貌,却含着一种淡淡的?警示意味。

  “……好像是搞金融的?吧,”

  那人囫囵收回?了话头,模糊地说:“总之特别厉害。”

  走进办公室,正好撞上两个她以前的?课代表小跑着出门?。

  柳拂嬿还记得他们的?名字,挨个叫了一声,却见那两人嘻嘻哈哈地答应完,对视一眼,也?不说来干什么的?,就跑没影儿了。

  她狐疑地走进门?,问?闻瀚:“那两个人什么情?况?”

  “还不就,学生的?小心思?呗。”闻瀚笑着说。

  见她不解,又提示得更明白一点:“快到?教师节了,来搞侦查的?。”

  柳拂嬿一怔,这两个学生她这学期已经不教了,没想到?对方仍惦记着自己。

  心里涌上些?喜悦,但很快她又颦了眉:“收学生的?礼是禁止的?。”

  闻瀚夸她:“柳老师洁身自好。”

  又道:“所以他们打算搞点别的?花样。”

  柳拂嬿垂了眸,心头却晕开些?淡淡的?期待。

  有了这份期待,枯燥乏味的?文书?工作好像也?变得有趣几分。她动作轻盈地给电脑开了机,忽然听见走廊里涌出热闹的?祝福声。

  似乎是隔壁办公室,就乔思?思?那间。

  柳拂嬿不爱凑热闹,但乔思?思?跟她关?系匪浅,开学第一天又没来学校,她有些?担心。

  于是走过去,看了一眼。

  没想到?,就这一眼,她居然看到?赵林牵着乔思?思?的?手?,两人正在办公室里发喜糖。

  一向沉郁而不起眼的?赵林,今天罕见地穿了身暗红色的?西装,头发用发胶抹得很立体,不再遮住前额,脸上也?有几分笑容。

  他这气质大变,简直堪比整容,要不是脸上还戴着那副熟悉的?黑框眼镜,柳拂嬿险些?认不出来。

  再往他身旁看,乔思?思?穿着一身宽松的?雪纺裙子,皮肤也?比以前好了不少,有种容光焕发的?感觉。

  乍看起来毫无异状,仿佛只是吃得稍微富态了一点。

  柳拂嬿有点震惊地停在了门?口,有那么一瞬间,忘记了自己过来的?目的?。

  少顷,乔思?思?注意到?她,双眼放光地扑了过来。

  “大美女!”她亲热地凑近柳拂嬿,“我还打算去找你呢!来,吃喜糖!”

  一大把沉甸甸的?巧克力、奶糖和水果软糖,一股脑地塞进了柳拂嬿的?怀里。

  她迷茫地眨了下眼:“你俩这是,已经结了?”

  “嗯嗯!趁着暑假事情?少,我们俩在双方的?老家那边各办了一场婚礼。”

  说着,又低声对她道:“你也?知道,我这肚子,不能拖。”

  柳拂嬿低头看向乔思?思?的?腹部,那里还不怎么显怀,但她心头涌起一股感动的?情?绪。

  不过为了不让别人看出来,她又很快地收回?了视线。

  “祝贺你们。”她主动抱了抱乔思?思?,又看向赵林,温声道:“新婚快乐。”

  乔思?思?还是第一次见她这么亲近自己,有点受宠若惊地睁大了眼睛。

  少顷,她脸上溢满了笑容,用胳膊肘捣了捣柳拂嬿,小声道:“你呢?你什么时候生呀?”

  她语气里带着期待:“到?时候咱们两家的?小孩可以做个伴,我知道好几个老师的?孩子都经常在学校里玩。”

  柳拂嬿一怔,耳根红了红:“怎么就已经说到?来学校玩了,你这都给我一杆子指到?哪儿去了。”

  乔思?思?好奇地看着她,有点不解地问?:“都结婚了,脸皮怎么还这么薄呀。”

  稍顿,又故意说:“新婚夜都过了。”

  听见这句话,那场迟来的?新婚夜又涌入脑海。

  琐碎又旖旎的?记忆,也?蓦地苏醒过来。

  柳拂嬿侧颊更烫,不好再说下去,赶紧把乔思?思?推到?了赵林怀里。

  “你要好好照顾她啊。”她看向赵林。

  这场意料之外的?怀孕,似乎阴差阳错地,照亮了两个人的?生命。

  闻言,赵林笑得温厚而沉稳,低声道:“一定。”

  有了这桩喜讯的?鼓舞,纵使工作冗杂,柳拂嬿还是觉得一上午过得飞快。

  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响起后,她在工位前站起身,把耳机和水杯放进包里。

  闻瀚从外面进来,拎着个外卖袋子,兴冲冲问?她:“小柳老师今天做的?是什么菜式啊?”

  柳拂嬿怔了下,弯了弯唇:“没做。”

  闻瀚有点意外:“你之前不是一直都做好饭,带过来吃的?吗?”

  柳拂嬿站在靠窗的?地方,淡金色的?阳光落在她身上。她很快地背上包,动作有种中学生放学似的?雀跃。

  她曼声道:“以后我都回?家吃。”

  -

  虽说学生们好像暗搓搓地准备了什么惊喜,但教师节这天,碰巧是个周日。

  柳拂嬿睡到?自然醒,懒洋洋地回?复了一波微信祝福,出门?时已是日光高照。

  不知道薄韫白在不在家。

  才往楼上他卧室的?方向看了一眼,柳拂嬿忽然听见门?铃声。

  打开门?,物业保安笑得像春风一样温暖,将新鲜欲滴的?花束递给了她。

  柳拂嬿接过来。

  这是一束很大的?花束,她抱在怀里,上半身便被?严严实实地挡住了。

  花束品味不凡,精致的?白色硬纱包裹着烟粉色的?卡布奇诺玫瑰,其间还掺杂着淡色的?郁金香,浅红色的?瓶子草。

  清香的?花露气息萦绕在鼻尖。

  她正安静地看着花,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回?过头,见薄韫白刚从楼上下来。

  “喜欢吗?”

  柳拂嬿怀里满抱花束,仿佛抱着一整个夏末时节最后的?绚烂,幸福地点了点头。

  男人唇畔晕开笑意:“节日快乐。”

  看着他清隽的?眉眼,柳拂嬿总觉得有些?琢磨不透。

  自从那一夜以来,他们之间的?氛围便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他会?向她索吻,也?会?偶尔拥她入怀。

  就像现在这样。

  男人一身淡烟灰色的?家居服,很简约的?设计,却愈发显出他气质清落矜倨,身形颀长好看。

  然后,就这样散漫地走了过来,从背后抱住她,手?掌覆在她捧着花束的?手?上。

  柳拂嬿不敢乱动。

  他的?下颌抵在她肩窝里,隔着纤薄的?睡裙,能感到?他皮肤上的?温度,还有一点坚硬的?胡茬。

  “干什么?”她柔声问?。

  薄韫白不答,唇畔蹭了蹭她的?耳根,带着些?酥痒发麻的?触感,一路往下。

  眼看这个细碎的?吻就要延伸到?锁骨下方,柳拂嬿有点惊惶,又叫他:“薄韫白。”

  他停下动作,枕在她肩窝里,掀眸看她。

  “……至少等我把花放下。”柳拂嬿小声道。

  尽管距离领证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可直到?这段时间,她才终于有了做一个新婚妻子的?感觉。

  只是,在每个清晨互道早安的?时候,在同桌吃饭的?时候,在他开车接送她上下班的?时候。

  柳拂嬿总觉得他有话要说,可最后却什么都没有说。

  他对她一如既往地温柔。

  而这种温柔,和之前在镜头面前的?深情?款款不一样。

  似乎还沉淀着一种很深沉的?,叫她不明白的?东西。

  在家的?时候,他多半时间都在书?房。

  之前柳拂嬿怕打扰他,如果发现他在书?房,就不会?主动去找他,即使不得不经过书?房门?口,也?会?放轻脚步。

  可后来,有天她蹑手?蹑脚经过书?房门?口的?时候,门?忽然从里面打开。

  薄韫白倚在门?边,漫声问?她:“进来吗?”

  柳拂嬿一怔:“我进去干什么?”

  他好像不太满意这个回?答,放低了声音道:“进来陪我。”

  柳拂嬿有些?摸不着头脑地进去了。

  从那以后,他们总是一起待在书?房里。

  薄韫白有时会?处理一些?公司内部的?文件,她总觉得很机密,根本不敢往他电脑屏幕那边瞟。

  但这人一点也?不防着她。

  久而久之,柳拂嬿也?有些?麻木。有时见他在沙发上睡着了,会?帮他把笔记本电脑合起来。

  在教师节那个周末过去后,柳拂嬿收到?了学生们的?教师节礼物。

  是一本以她为主题的?自制画集。

  画得很精美,也?很用心。每一张的?风格都很独特,她珍惜地放在了床头柜上。

  九月来到?末尾,秋意越来越浓。

  这天,两个人也?在书?房里消磨时光。

  薄韫白似乎有正事要做,手?里翻着一本白色封皮的?文件,感觉是什么重要的?合同。

  想到?可能又和博鹭的?什么集团机密有关?,即使这个大白本有些?眼熟,柳拂嬿依然没有细想。

  她戴着一只耳机,靠在沙发的?另一边,无所事事地刷着视频网站。

  没想到?,少顷,薄韫白贴了过来。

  “在看什么?”

  “刷到?一个很讲究的?餐馆。”

  柳拂嬿把屏幕递给他看。

  “这家店也?在江阑,据说才新开不久,请的?都是在法国拿过米其林三星的?厨师,餐位也?很少,每天只限定十桌。”

  “但口碑很好,预约都排到?猴年马月去了。”

  这种很有噱头的?店最适合拿来拍视频,大家都想一睹究竟。

  但柳拂嬿不觉得薄韫白会?感兴趣。他平常去的?应该都是这种档次的?店,不说别的?,就一开始江阑塔上的?那家餐馆,她到?现在也?没见过哪个博主能上去拍视频的?。

  可出乎她的?意料,薄韫白垂眸看了一会?儿,低声道:“看起来不错。”

  稍顿,又问?:“我们也?预约一下吗?”

  柳拂嬿有点震惊,不知道这个店到?底哪里吸引到?他了。

  退一万步说,就算真想去,以他的?资源和人脉,无论?要去哪儿,又哪里用得上和普通食客一起等预约。

  柳拂嬿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心底的?疑问?。

  “你想吃的?话,难道不是明天就能去吗?”

  薄韫白不解地看向她。

  “为什么?我又没有超乎现实的?能力。”

  柳拂嬿不得不诚恳地和他解释:“以我们平常人的?眼光来看,你目前这个有钱的?程度,已经是一种超乎现实的?能力了。”

  说起这件事,她又想起更久之前的?一些?回?忆。

  “我们第一次一起吃饭那天,你不是让我搜一下你的?名字吗。”

  “其实回?去之后,我又搜过好几遍。”

  柳拂嬿回?想着当时的?心情?,曼声道:“我那时候觉得,你真的?离我好远。”

  “感觉就像那种活在都市传说里,或者名人传记里的?人。”

  “你知道吗,我硕士刚毕业的?时候,跟一家文创公司合作,帮他们设计了一套联名文物IP的?文具,赚了十万块钱。”

  “我那时候觉得,我真的?好了不起,赚了好多钱。”

  “结果见到?你,一搜,发现你的?资产居然是以亿为单位的?。”

  “亿啊,是十万的?好多好多倍。”

  柳拂嬿垂了眸,仿佛自己也?觉得有些?好笑似的?,轻声道:“要不是后来又在海边,看到?你活生生地出现在我面前,我甚至怀疑,之前的?一切就是一场梦。”

  听到?“活生生”三个字,薄韫白不动声色地挑了下眉尾。

  虽然听起来有点怪。

  倒也?不是不能理解她的?意思?。

  就在她说话的?时候,他一边听,一边随手?点开了那个餐厅的?预约平台。

  预约信息映入眼帘。

  填入手?机号和姓氏后,便跳出一个新的?页面。

  薄韫白垂下眸,眸底漆沉,看不出什么情?绪。

  “预约的?话——”

  “要排到?三年零四个月之后。”

  “是一个星期天。”

  听到?要等足足三年,尽管已经在评论?区做足了心理准备,柳拂嬿还是忍不住有些?咋舌。

  稍顿,男人掀眸看她。

  语气里带了些?微不可闻的?严肃。

  “可以吗?”

  柳拂嬿凑过来看屏幕:“那我要看一看,是不是我比较忙的?时候。”

  她说着便解释道:“我们有几个月会?固定比较忙。如果学院有事情?,或者画展比较密集的?时候,周末我可能也?得加班。”

  说完这些?,她忽然想到?什么,话音顿在唇边。

  “……三年?”

  “三年之后?”

  一个事实跃入脑海,她语调降了温,沉默着看向薄韫白。

  “嗯。三年。”

  他垂着眸,乌黑眼睫在面上投下一层淡淡的?阴影,叫人琢磨不透。

  可除此之外,神色看起来和平时也?并?无区别,似乎不觉得有哪里不对。

  秋夜的?风从窗外漫入,浸着一层薄薄的?凉意。

  柳拂嬿收回?视线,低声开口。

  “可是,我们的?结婚时限,不是只有两年吗?”

  “按照协议,两年之后,我们就不再是夫妻了。”

  薄韫白沉声道:“我记得。”

  稍顿,又道:“我也?记得,协议上说过,在这段关?系里,不要掺杂私人情?感,避免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是啊。”

  柳拂嬿低下眉,少顷,淡淡地扬了扬唇。

  “是啊,所以,三年之后,我可能也?就不在江阑了。”

  薄韫白掀眸看她。

  “如果不在江阑,你会?在哪儿?”

  “……你知道的?,我一直想过平静的?生活。”

  柳拂嬿低声道。

  “听说苏城前两年就立项,说要办一座高规格的?美术学院,去年已经开始建了。”

  “我当时听到?消息的?时候就想过,等学院建成,我就去那边应聘。”

  薄韫白看着她的?眼睛。

  一开始,只是看重她清冷的?性格,淡泊名利的?品性,觉得会?是个理想的?合作伙伴。

  又碰巧,彼时她最需要的?,正是他最不缺的?东西。

  所以才签订了契约。

  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他开始不想再看到?她疏离淡漠的?样子。

  只希望她无忧无虑,自由恣意。

  他垂下眸,摩挲着手?旁那本合同的?封皮,手?指修长,泛着淡淡的?冷白色,像浸透了秋夜的?月光。

  稍顿,却听到?她轻声询问?。

  “对了,三年之后,你会?去哪儿?”

  薄韫白扯了扯唇,咽下已到?唇畔的?答案,温声反问?她:“你觉得呢?”

  柳拂嬿没有多加思?索,看着他道:“你还是会?留在江阑,继续当继承人吗?”

  “还是和现在一样,住在这种连单价都贵得吓人的?豪宅里,和经常出现在电视上的?那些?名流交际、应酬——”

  她轻轻地笑起来,意有所指般扬起尾音:“然后,一年去参加好几个世?纪婚礼?”

  这个词确实是有点被?用得泛滥了。

  听出她语调里淡淡的?揶揄,薄韫白的?笑意也?深了几分。

  可是少顷,她微微扬起的?话音落了回?去。

  带着某种大概连自己都不知道的?落寞,和着窗外树梢的?黄叶,一同飘落了下来。

  “其实我记得的?。”

  “一切事了,你还是会?回?欧洲去。”

  男人眸底掠过一丝微诧。

  这确实是他曾经的?打算,也?曾随口对她提过一句。

  唯一没有想到?的?是,她至今还记得。

  “可我改主意了。”

  安静的?房间里,响起他冷沉的?声音。

  薄韫白垂下眼眸,拿起一直放在手?旁的?那本合同,递给了她。

  秋风穿堂而入,替她翻开了扉页,白纸黑字映入眼帘。

  原来那不是公司的?合同。

  而是他们曾在暮春时分,签订的?那本协议。

  柳拂嬿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拿出这个东西,呼吸稍稍一窒。

  少顷,他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柳寒露,我后悔了。”

  “我不想再遵守我们之间的?这份契约了。”

  尽管有了模糊的?预感,可一时之间,柳拂嬿还是没有明白他的?意思?。

  债款已经还清了,余下的?条款,是要他们扮演两年的?夫妻,恩爱缱绻,相濡以沫。

  不再遵守契约,是什么意思??

  他现在就要和她离婚吗?

  这个猜测涌上心头的?瞬间,窗外夜风摇动,乌金色的?树落下一大片寂寥的?雨。

  其实她的?反应,应该是松了一口气吧。

  一片混乱的?意识里,柳拂嬿凭借着仅剩的?理性这样想。

  她一直觉得,尽管眼下在江阑沉浮,可她总会?在某一天回?到?苏城,当一个籍籍无名的?国画老师,照顾年事渐高的?柳韶。

  如果可以,再买一个小院子,在门?前种一棵银杏树,养一条可爱的?小狗。

  就这样,一天一天,度过平静而没有波澜的?生活。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

  此时此刻,她再想到?这样的?图景,却好像并?没有以前那么期待了。

  下一瞬,薄韫白站起身,高大身形遮住光线,也?打断了她的?思?绪。

  望着他无言的?背影,柳拂嬿的?指尖有些?冰凉,不自觉地交握着双手?。

  就这样,看着他走到?了碎纸机的?旁边。

  然后,好像只是随手?丢弃什么不重要的?东西一样,将那本合同扔了进去。

  安静的?吞噬声里,签过两人姓名的?纸张,变成看不出字迹的?碎粒。

  她呼吸轻窒,手?心发潮。

  无言的?沉默里,就连心脏的?跳动,好像也?变得粘稠而冰凉。

  不知过去多久,薄韫白转过身,看着她。

  窗外的?月光是淡淡的?金白色,像冷调的?铂金,晕开他锋利的?轮廓。

  清落而隽永,像一幅淡然而高华的?丹青水墨。

  而那双矜倨而桀骜的?眼睛,含着深不见底的?情?绪。

  月华流转,沉香木书?柜气息幽微,染上他清沉嗓音。

  “柳小姐。”

  他用回?了最初签订协议时的?语气。

  可下一个瞬间,柳拂嬿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说——

  “选择权都交给你,我只有一个问?题想问?。”

  “我可不可以,违约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