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娉婷竹
耳鸣声终于停下的时候, 柳拂嬿四下看?了看?,周围空荡荡一片。
陶曦薇小声道:“你老公走了。”
稍顿,又注意着她的?表情?,小?心地?补充道:“走得很决绝……你们闹矛盾了吗?”
柳拂嬿无奈地叹了口气, 双手扎进头发?里, 用力抓了两把。
她站在原地?缓了一会儿,失焦的?双目终于能重新看?清东西。
“曦薇, 你怎么把狗也?带来了?”
“巴顿想你了呀。”陶曦薇说, “我出门前,它把梳妆台上咱俩的?合照扒下来了, 抱着你舔个不停。”
“我心想,那就顺便?带它出来兜兜风。”
闻言,柳拂嬿蹲下来,轻轻捏了捏巴顿毛茸茸的?脸颊肉。
“你是想我了,还是想喝骨头汤了?”
“汪!汪汪!”
巴顿用欢快的?叫声回应。
听?到这个声音,柳拂嬿想起了以前的?事。
她刚找工作那会儿, 为了攒买房的?首付,住在一个治安不太好?的?地?方。
那是个偏僻的?巷子, 房前有破败的?小?院, 墙缝里生长着浓绿的?青苔。
每到天黑, 就有一群纹身花臂的?小?混混在周围游荡。
每次她走过,都会被多?看?好?几眼。
那时候, 是陶曦薇建议, 送巴顿去她那住两天。
柳拂嬿没见过比巴顿更?懂事的?狗狗。她上班时间早,只能回家?了再遛狗。巴顿就乖乖等着, 不乱跑,也?不拆家?。
印象最深的?, 是有那么一两回,小?混混笑得不怀好?意,把她堵在小?巷深处。
柳拂嬿低低叫一声巴顿的?名字,巴顿直接从墙根的?破洞里威风凛凛地?钻出来,扑上领头那人,凶猛地?狂吠。
从那以后,那伙人再也?没敢来找过她。
“巴顿是大将军的?意思!”
那一刻,柳拂嬿想起陶曦薇自?豪的?话音。
她轻轻点了点头。
对曾经的?柳拂嬿而言,“人”往往意味着危险、侵略、图谋不轨。
可是巴顿不一样。
巴顿永远单纯,永远忠诚,永远不会伤害她。
-
和陶曦薇住了一晚,第二天,柳拂嬿按照策划上的?时间,提前了半个小?时,去往阑西国宾馆。
在婚礼开始之前,要先办一场欢迎晚宴,即welcome party,为远道而来的?客人们接风洗尘。
她到的?很早,晚宴现场还稍微有些凌乱,几个筹备负责人正?在做最后的?清点和设备调试。
见她过来,总负责人忙不迭放下手中的?工作,引她去造型间。
“您来得真早。”对方热络地?说,“真是太配合我们的?工作了,非常感谢您。”
“不客气。”柳拂嬿四下看?了看?,语气带着几分犹疑,“其他人还没到吗?”
“客人在几个小?时前都已经陆续入住了。现在应该是在休息吧。”
负责人说着,点开手机上的?宾客名单:“如果您有要找的?人,我帮您联系一下?”
“……不用了。”柳拂嬿收回视线。
她也?没法解释,自?己昨天可能和新郎闹了点小?矛盾,从那之后,两人就再没联系过。
所以她今天才过来得这么早,希望能当面道个歉。
其实?昨晚回去,她也?没睡好?。凌晨三点还对着手机,想给薄韫白发?条消息。
表情?包都选好?了,是一张小?猫探头的?图片。
但终归还是觉得,隔着屏幕就想萌混过关,实?在太没诚意。
柳拂嬿揉了揉眼睛,忍住一个哈欠。
然后,又抱歉地?朝身旁的?负责人笑了笑。
负责人心跳立刻飙升。
尽管几个月以来,他一直在筹备婚礼的?事情?,但也?只在唯二的?两次汇报时见过薄韫白。
亲眼见到新娘本人,这还是第一次。
面前的?女人不施粉黛,素面朝天。可弯眉不描而浓,长眸深邃清冷,纤长卷翘的?睫毛如蝶翅翻飞,一切都生得恰到好?处。
肤色是天生的?冷白,和精心妆饰后的?假面不同,袒露出自?然的?肌理和纹路。
虽穿着一身清冷干练的?裤装,依然掩不住纤秾有致的?身材比例。
负责人怔忡半秒,顿觉不妥,赶紧挪开眼神。
“造型室就是这一间,请进。”
闻言,柳拂嬿不死心地?又往身后扫了一眼。
却见长廊里空空荡荡,唯一的?男性只有这位总负责人。
她叹口?气,走了进去。
连着几天做造型,她也?有点麻木了。坐在椅子上,便?回想起高中时曾收到过影视学院递来的?橄榄枝。
要是当初真选择了当演员,每天都这样做妆发?,日子也?太辛苦了。
化妆师小?姐姐的?粉扑太软,动作太柔。她眼睫一垂,意识逐渐变得朦胧。
等完全做好?妆发?,再去里间换上轻盈明亮的?中式小?礼服,她望着镜中的?自?己,已经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了。
柳拂嬿抿了抿有点发?干的?唇瓣,想去找点水喝。
向化妆师道完谢,柳拂嬿一把拉开了原本就虚掩着的?门,步伐干脆地?迈了出去。
却没想到,有个人影一直站在门口?。
意识到这里有人的?一瞬间,薄淡清冽的?气息沁入肺腑。
与此同时,眼前距离极近的?地?方,也?出现了一个充满健身痕迹,张力直接拉满的?男人胸膛。
柳拂嬿的?意识还有些昏沉。
就在这熟悉的?气息里,望着这个眼熟的?身影,怔忡了一两秒。
男人内里穿着一件质感绝佳的?烟灰色衬衫,面料垂坠挺括,覆在清朗的?肌肉轮廓上,连腰腹处的?褶皱都有着迷人的?走向。
衬衫外则套了件颜色稍浅的?礼服外套,剪裁锋锐利落,衬出男人略带压迫感的?矜冷轮廓。
柳拂嬿指尖轻轻一颤。
这个胸膛。
……她曾经触碰过。
蓦地?抬起头,正?对上薄韫白没什么情?绪的?冷淡目光。
“柳小?姐,注意看?路。”
不等她开口?,薄韫白冷冽的?嗓音响起来。
音量不大,只有他们两个能听?见。
柳拂嬿欲言又止,一声“阿韫”卡在嘴边。
稍顿,她垂下眼眸,本就干渴的?喉咙稍稍有些发?哑,小?声道:“对不起,我为我昨天的?行为道歉。”
“是我太不礼貌了。”
“没事。”
男人语气散漫,眸光却仍带着几分沉黯。
“我说过,欣赏柳小?姐的?品性。若非你是这种性格,我们也?不会一起合作了。”
柳拂嬿仰脸看?他一小?会儿,忽然注意到什么,怕没看?清楚,又稍稍踮起脚。
“怎么又有黑眼圈了?”
她关心地?问。
“昨晚加班了吗?还是忙着处理婚宴的?事情??”
“……”
为什么没睡好?,你还不知?道吗?
薄韫白眸底掠过一丝闪烁,随即后退两步,一副不打算让她继续观察下去的?模样。
柳拂嬿也?就没跟上来,眸光盈盈地?站在原地?。
长廊早就布置好?了,连地?毯上的?纹样都是花好?月圆。
可室内的?暖光落在他身上,却悄无声息地?冻成了一层白冰。
男人抿唇不语,流畅的?下颌线绷得很直。一身矜冷桀骜,比初遇那时更?甚。
这人虽然不常生气,但一生起气来,还挺不好?哄的?。
她正?在思索怎么破局,一位绝佳的?助攻忽然从天而降。
那人从薄韫白背后走来,长着一副陌生脸孔,胸前却戴着记者证,肩膀上扛着摄像机。
柳拂嬿心里一动。
不等男人有反应,她朝前踏出一步,双手交叠垫在颊旁,整个人依偎进了男人的?怀里。
短暂的?怔忡从薄韫白眸底漫开。
垂眸望去,她发?丝轻蓬如云朵,发?尾弥漫着妖娆的?玫瑰香气。
长睫稍颤,像攀在花瓣上的?墨蝴蝶。
女人身姿窈窕,肩背纤薄,就这样弱柳扶风般落在他怀中,有种小?鸟依人的?娇柔。
刹那间,他身形略怔,似生平头一遭感到无措,连呼吸都放得很轻。
只有那双漆沉的?眼眸,映出她柔婉模样,再也?容不下其他任何闲杂的?身影。
呼吸凝滞的?一秒里。他听?见女人小?声开口?。
“有媒体。”
柳拂嬿说完,视线小?心地?掠过面前男人的?腰腹边缘,看?见那个记者的?镜头正?对着他们。
她专心地?调整着表情?,没听?见头顶上传来的?一声叹息。
不知?过去多?久。
男人轻轻笑了一声,语气是她所熟悉的?那种深情?款款。稍顿,又垂手抚了抚她的?头发?。
记者拍完照片,应当是怕打扰他们,悄悄地?离开了。
柳拂嬿松了口?气。
“你现在入戏挺快。”
少顷,头顶上传来男人的?声音。
柳拂嬿点了点头,双眸微亮地?说:“嗯。所以说,无论是今天的?欢迎晚宴,还是明天的?婚礼,你什么都不用担心。”
“我倒确实?不担心这个。”
薄韫白漆眸低垂,刻意为之的?冷淡话音里,夹杂着几分微不可闻的?无奈。
“我只是想知?道,你现在面对着我,脑袋里是不是依然想着——”
他停顿了话音。
柳拂嬿拨浪鼓似的?摇摇头,耳垂上的?坠子一晃一晃。
她暗中咬了咬唇,有点违心地?否认。
“没有没有。”
薄韫白好?像看?出了她的?勉强。
他没有再说什么,径自?离开了。
望着那个矜冷的?背影,柳拂嬿无端察觉到一丝落寞。
她忘记了要喝水的?事情?,在造型室的?门边站了一小?会儿。
少顷,化妆师小?姐姐收拾好?化妆包,带着笑走过来问她:“新娘子,宴会就要开始了,怎么还站这儿发?呆呀?”
柳拂嬿回过神来,看?向化妆师时,正?好?注意到她手上的?婚戒。
她不由问了句:“您结婚了吗?”
“嗯。”小?姐姐点点头。
柳拂嬿抿了抿唇,小?声求助道:“那……您和家?里先生闹不愉快的?时候,一般都会怎么解决?”
小?姐姐似乎有些惊讶,也?朝薄韫白的?背影望了一眼,有点不可思议地?问:“您和薄先生闹不愉快了吗?”
虽说柳拂嬿不知?道,但她却很清楚一件事。
自?打画眼妆开始,她便?从化妆镜里,看?到了门口?的?薄先生。
男人就站在那儿,透过化妆镜,耐心地?看?着柳拂嬿上妆。
看?着她脑袋困得一点一点,像只小?啄木鸟的?样子。
看?着她懒洋洋地?打哈欠,漂亮的?瞳眸覆上一层浅浅的?泪光。
从开始画眼妆,一直到柳拂嬿出门,这期间少说也?过去了四十分钟。
也?因此,化妆师本人一直在暗自?艳羡,这么深情?的?男人,实?在是不多?见。
可现在,新娘子却说,他们之前闹了不愉快?
化妆师心想,这可能就是新婚夫妇的?情?趣吧。
看?着柳拂嬿充满求知?欲的?眼神,小?姐姐淡定地?整理了一下头发?,严肃开口?。
“夫妻嘛,床头吵架,床尾和。”
说着,又露出个颇具暗示意味的?笑容。
“更?何况,你们明天就是新婚之夜了。”
“放心去吧。”
-
薄韫白回到宴会厅,见宾客已经差不多?来了八成。
他一露面,各路人马都围了上来,不住地?恭贺新禧。
虽应付得有些不耐,他面上仍维持着浅淡自?持的?笑意。
就这样过了十多?分钟,场面总算再度恢复平静。
稍顿,一个白色礼服的?男人走了过来。
是沈清夜。
“哟,确实?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
沈清夜笑得真诚温润,语调却是明晃晃的?揶揄。
“跟柳大美女一结婚,我看?你连耐心都多?了不少。”
听?出他语带调侃,薄韫白也?没给他眼神。
只是抬腕看?了眼表,修长手指轻拨两下表盘,神色里有种隐忍的?不悦。
沈清夜觉得这人反应不对,执着红酒杯走近几步。
“怎么?有烦心事?”
薄韫白并未作声。
沈清夜还想再问,一抹艳丽的?红色涌入视野。
他暗道不好?,可还来不及制止,对方已经爽脆地?开口?了。
“韫白哥,大家?早就提醒过你,你和那女人不合适。”
“她不是我们这个圈子里的?人,又是小?门小?户,跟咱们不会有共同语言的?。”
说话的?女孩神情?骄纵,穿得极为华丽,身量却有种稚嫩的?单薄。
才说完话,正?好?瞥见柳拂嬿从门外进来。
女人一袭新中式礼服,图样素淡清雅,正?好?和薄韫白的?礼服主题相互呼应。
仅这么遥遥一望,就能看?出对方身段纤秾,轮廓潋滟,身材好?得连同性都挪不开眼。
红裙女孩羞恼地?涨红了脸,稍顿又补一句:“……而且她年纪也?太大了!”
话音未落,一缕寒意彻骨的?视线剜了过来。
男人嗓音漠然冰冷,宛如猝火的?白铁,闪过锋利的?刃光。
“我应该说过。”
“我和你没有半点血缘关系,不要再这么叫我。”
被话里的?寒意吓到,女孩缩了缩肩膀,眼中涌起泪光。
“可是……可是我们两家?是世交,时常走动的?,爷爷也?说过,要我多?向您学习……”
不等她把话说完,薄韫白轻蹙起眉,将手中的?酒杯放在桌上。
仅是个不疾不徐的?动作。
女孩却吓得立刻噤了声。
“请你爷爷过来,是碍于两家?世交的?情?分。”
“希望这点情?分,不要在你这一代断了。”
男人语调漠然,带着久居高位的?威慑。
女孩咬了咬唇,哭着跑远了。
沈清夜轻轻叹了口?气,朝一旁的?礼宾使了个眼色。
对方会意,立刻追了出去。
“啧……你心情?不好?,怎么还拿人小?妹妹开刀。”
沈清夜这才转过身,从侍者的?托盘里拿起一杯新酒,递给薄韫白。
“她好?像才十九吧?这个年纪,不大懂事也?正?常。”
“无论几岁,这么没教养,都不能说是正?常吧。”
薄韫白淡声道:“请柬上没写她的?名字。我要真想拿她开刀,完全可以直接把人赶出去。”
“知?道了知?道了。”
沈清夜语调散漫,带着半开玩笑的?意味,温声道:“你老婆是天上的?仙女,谁也?不能说她不好?。”
“……”
薄韫白没接话,抬手接过沈清夜递来的?酒杯。
杯子晶莹剔透,暗红的?酒液轻轻晃了两下。
“所以呢?你这吃枪药似的?,又是为的?哪一出啊?”
沈清夜抿了口?酒,漫声道:“我看?到你俩的?结婚照了,人家?拍挺好?的?,真叫一个深情?走心,毫无表演痕迹。”
不提这事还好?,一提,薄韫白面色愈沉几分,气压更?低。
沈清夜敏锐地?觉察到他情?绪的?变化,眉尾一挑,来了兴致。
“怎么?”他饶有兴趣地?问,“表面看?着甜甜蜜蜜的?,实?际上该不会,其实?人把你当替身了吧?”
薄韫白捏酒杯的?手指微微发?白。
但沈清夜这辈子也?没怕过谁,见状不退反进,又道:“我猜中了?”
“你把她当她本人,她却把你当替身?”
雷区蹦迪是沈清夜最爱干的?事,可面前的?男人仍神色沉寂,眉宇淡漠地?低垂着,没有半点要搭理他的?意思。
不过,这反而更?给了沈清夜几分自?信。
他的?直觉,好?像是对的?。
沈清夜忽然想起之前发?生的?一件事。
忘了是什么时候,好?像就薄韫白跟他老婆才签完协议不久,他叫薄韫白出去打德扑,人却叫不出去。
那时他也?闲得发?慌,索性带了两瓶好?酒登门拜访。
结果就看?见,薄韫白坐在自?家?的?影音室里,一边处理公?务,一边开着电影当背景音。
沈清夜瞥了一眼后台待播片单,顿觉不大对劲。
他将几个眼熟的?片名输入搜索引擎,搜索结果很快出现——
《女性心目中最浪漫的?十部爱情?片》。
后来看?到他领证时被拍到的?照片,沈清夜发?现有些人就是天赋异禀,学什么立马会什么。
可是,原来即使是这样的?人,照样有无计可施的?时候。
沈清夜很轻地?叹了口?气。
然后,继续加大了火力,增强了输出。
“无情?的?女人是你找的?呀。”
他一副正?在说公?道话的?语气,带着几分无所畏惧,漫声反问。
“你要是喜欢黏糊主动的?那种,还能单到现在?”
“……我现在还能取消你明天的?席位。”
薄韫白终于开口?。
“这儿你也?别住了,把位置留给需要的?人吧。”
说话时,“人”字若有若无加了重音。
沈清夜听?出来了,这是说他不当人的?意思。
“大家?好?,这里是新郎薄韫白先生与新娘柳拂嬿女士的?welcome party,欢迎各位来宾!”
忽然,四面八方的?环绕式音响里,响起主持人明媚的?声音。
主持人是电视台的?熟脸名嘴,气质活泼而不失端庄,主持综艺节目出身,很会调动气氛。
她一边说着台词,一边朝薄韫白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和新娘站在一起。
但薄韫白并没有接收到这份暗示。
听?到声音响起的?一瞬,他双眸轻抬,下意识地?在满座宾客之中,寻找柳拂嬿的?身影。
人影多?而杂乱,不少人穿着极为鲜亮华贵的?礼服,繁华迷人眼。
可他还是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新娘。
柳拂嬿站在某桌宾客的?中心,正?在和众人谈笑。看?起来,对方应当都是她的?朋友和同事。
她站得有些远,中式掐腰小?礼服勾勒出清冷的?侧身轮廓,这样望过去,恰如一株袅袅婷婷的?墨竹。
下一秒,仿佛心有灵犀一般。
柳拂嬿如有所感地?回过头。
隔着觥筹交错的?人山人海,望向了他。
迎上他略带几分沉黯的?目光,她似乎有点开心,长眉稍扬,淡粉色的?唇弯了弯。
莹白光芒倾落,将她笼罩其中,说不出的?耀眼。
-
由于不是婚礼的?正?式环节,来参加welcome party的?,大多?都是年轻人。
因此,现场的?气氛也?是活泼热闹的?。
众人随意享用过晚餐之后,又在主持人的?带领下,进行了好?几个提振气氛的?室外游戏。
其间,身为新郎和新娘,两人分别简单发?表了几句致辞。
内容也?没什么不一样的?地?方,都是负责人字斟句酌写好?的?稿子,文采斐然,绝不出错。
致完辞,就听?底下起哄:“抱一下!抱一下!”
柳拂嬿望着台下众人,看?见无数张真诚又友善的?笑脸。
众人身后是几个记者,胸前都挂着证件,一看?就知?道是在负责人那边过过明路的?,不会写对薄家?不利的?报道。
然而,现场的?人员构成,远比这复杂得多?。
有碍于情?面才请来的?泛泛之交,商业上亦敌亦友的?竞争对手,更?有隐于暗处、不得不防的?刻薄狗仔。
这种大规模的?宴会,饶是负责人有三头六臂,也?很难保证,不让半个有异心的?人混进来浑水摸鱼。
思及此,柳拂嬿虽未正?面回答诸人的?起哄,却回眸看?向一旁的?男人。
抿唇而笑,侧颜弧度柔美,活脱脱一个温婉含情?的?新娘。
未料到她这么主动,薄韫白眸底掠过一丝微诧。
这份情?绪也?转瞬即逝,他旋即扯了扯唇,笑意里晕开些恰如其分的?温柔和纵容。
音量不高不低,却能让在场所有人都听?见。
“想要怎么抱?”
不等柳拂嬿回答,底下几个纨绔喊得比正?主还要激动,声嘶力竭道:“公?主抱!公?主抱!!”
闻言,柳拂嬿下意识压了压裙摆。
不过很快就想起,这件新中式礼服是陈奶奶送给她的?礼物,里面贴心地?做了防走光的?夹层。
她手指放松下来,迎向薄韫白询问的?目光,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虽然点了头,但柳拂嬿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其实?仍旧没有什么实?感。
本以为薄韫白也?会和自?己一样踟蹰片刻,做一小?会儿的?心理准备。
没想到,男人极为利落地?转过身,矜冷身影欺近她一步。
许是怕手腕上的?表硌到她,抱起她之前,薄韫白卷起袖口?,将手表摘下来,递给了她。
柳拂嬿被动地?接过来。
手还未没来得及放下去。
忽然间,男人抬起手臂,干燥而温暖的?掌心,直接握上了她的?后颈。
也?不知?是否错觉,皮肤上传来温热的?瞬间,似乎能感觉到男人的?拇指稍稍蜷起,在她颈窝的?部分,轻轻揉捻了一下。
柳拂嬿呼吸一窒。
她眼睫稍颤,几乎是带着半分惊惶,去看?薄韫白的?眼睛。
她印象里的?这个人,分明始终都克制自?持,连指尖都清冷禁欲。
可此时此刻,他掌中仿佛带着令人酥麻的?电流,叫她稍有些站立不稳。
但这好?像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因为下一瞬,男人高大的?身形低俯而下,另一只手臂轻轻抬起,贴上了她两膝里侧的?那条弯弧。
而后,将她整个人拦腰抱起。
一瞬间,视野像一朵升空的?烟花般骤然升高。
饶是男人双臂极稳,钢铁般坚实?可靠,她却还是不太习惯这种将身体平衡假手他人的?感觉。
于是下意识张开双臂,搂住了他的?脖颈。
可能是有些太用力了,搂上去的?瞬间,柳拂嬿看?见,男人眸底轻轻闪烁了一下。
与此同时,膝盖内侧,有丝缕滚烫的?感觉传来。
从未被触碰过的?皮肤极为敏感,甚至能感觉到他手臂上微微凸起的?青筋,在自?己皮肤上轻轻硌了一下。
“……!”
柳拂嬿脑海一片空白,笑意好?像也?僵在了唇边。
只是怔忡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双眼睛。
“柳寒露。”
薄韫白低低出声。
他终于没再置气般地?叫她“柳小?姐”。
保持了一天的?冷冽嗓音,也?终于在此时此刻,泄露出些许极淡的?清润与温和。
“提醒你一下。”
“被公?主抱的?时候,是可以呼吸的?。”
霎时间,柳拂嬿忽然想起那个久远的?典故——“神说要有光,于是才有了光”。
微带潮热的?空气,仿佛得到了什么批准似的?,终于迫不及待地?从四面八方涌来,浸润了她的?肺叶。
仿佛渴水的?鱼重新跃入大海。
她胸腔稍稍明显地?起伏了几下。
心脏里似乎生长出某种温热的?东西,幼嫩而陌生,来势汹涌,几乎要融化她的?四肢百骸。
她不知?道那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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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迎晚宴的?气氛,在这个公?主抱里达到巅峰。
现场的?亲友大多?都十分了解新郎或新娘其中一方的?冷淡脾气,见到这个场面,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短暂的?意外感后,众人纷纷鼓掌欢呼,笑容里洋溢着对这对新人由衷的?祝福。
然而,在满场欢声笑语之余,却也?有不太显眼的?例外。
人群最外围,一个穿黑西装的?矮个子放下了手机,轻轻啧了下舌。
薄韫白并未放过这个异状。
他不动声色地?看?一眼旁边的?总负责人,朝那个矮个子的?背影努了努下巴。
“去查一下那个人的?请柬。”
负责人动作很快,立刻消失在人群里。
柳拂嬿走过来,小?声问:“你也?觉得那个人有问题吗?”
自?从和薄韫白签订协议,她便?开始关注踏吟集团在资本市场上的?表现,还牢牢地?记住了童树的?长相。
虽说没那个精力,时刻盯着踏吟集团及旗下各个子公?司的?实?时股指;但关注财经杂志的?相关报道,以及踏吟的?各季度财报,却是她近期以来的?必修课。
毕竟她和薄韫白结婚最重要的?目的?,就是防止踏吟借题发?挥,在舆论场上随意生事。
据她了解,踏吟近日来在资本市场上节节败退,而童树似乎已经完全把两个集团间的?对立,视为了与薄韫白的?私人恩怨。
他肯定不会放过婚礼这两天的?抹黑机会。
思及此,柳拂嬿轻蹙起眉。
“我总觉得还有别人。”
闻言,薄韫白的?目光极快地?从场边的?另外两人身上掠过。
稍顿,他收回视线,漫声问她:“这半晚上,你就在操心这些?”
“这些?”柳拂嬿抬眸望他,“这些难道不是最重要的?事吗?”
薄韫白却道:“这是你的?婚礼。”
“和朋友在一起也?好?,多?留些照片和回忆也?好?。”
“总之,把精力花在更?值得的?事情?上吧。”
听?他语调如常,柳拂嬿上前一步,小?声地?问出那个自?己纠结了许久的?问题。
“你不生我的?气了吗?”
“……”
薄韫白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直言不讳。
他乌黑眼睫下流过一丝不知?名的?情?绪,却稍纵即逝,很快又湮没于眸底。
“我只是觉得,无论我对这件事抱有什么样的?情?绪,都没有太大意义。”
闻言,柳拂嬿抿了抿唇。
说得这么抽象,不像释怀了的?样子。
纠缠在心头的?愧疚感仍未散去。
她垂下头,低声道:“我想再和你道一次歉。昨天那么做,真的?很对不起。”
“没事。”
薄韫白淡声回答,语气听?不出情?绪。
“你怎么想是你的?自?由。”
“是我不该多?问那一句。”
昨夜辗转难眠的?时候,柳拂嬿准备了好?几句道歉的?话想说。
可如今站在他面前,又觉得所有的?话都卡在唇边,说不出口?了。
她默默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自?从两人签订协议以来,他没有做过一件伤害自?己,或者违背自?己意愿的?事情?。
无论她有过什么样的?心理阴影,都不能成为伤害另一个人的?理由。
柳拂嬿收回视线,双目失焦,心不在焉地?看?了看?自?己的?足尖。
少顷,她忽然轻轻握了握掌心。
纤长的?指甲陷入皮肤里,刺出微小?的?红痕,看?得出下定了什么决心。
再次开口?时,语调也?极为坚定。
夹杂着几分尘埃落定的?信念感。
“我不会再那么想你了。”
这样的?她不太多?见,薄韫白掀眸看?她,见那双清冷长眸里泛起星点涟漪。
和旧日印象里的?她不太一样。
旧日的?她,总是冷冷清清地?自?厌,自?毁,自?暴自?弃。
他没有继续追问,等她的?下文。
柳拂嬿斟酌着措辞,思索什么样的?说法更?精确。
于是过了一阵才继续道:“不过,明天就是正?式的?婚礼了,在经验不足的?情?况下,我还是有点心里没底。”
闻言,男人眸底掠过一丝不解。
“经验不足?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
柳拂嬿又攥了攥掌心。
纤柔身姿沐浴在莹白灯光下,能清晰地?看?见她白皙耳根掠过了一抹彤云。
语气倒仍坚韧,像覆雪的?柳枝。
“意思就是,等晚宴结束,我们得去没有人的?地?方,练习一下。”
-
初夏时节,气温渐升。湖畔的?风却吹散了暑热。
夜色宁静如水,白亮的?满月挂在天边。
有它照耀,夜晚和白昼的?区别也?变得没那么明显了。
薄韫白走在更?靠近湖边的?那一侧,脚步不疾不徐。
夜风清澄,掀起他浅灰色衬衫衣角,若隐若现地?露出腰腹肌肉。
衣角轻打在柳拂嬿手腕上,她垂眸随手揉了揉,不小?心撞见一眼。
衬衫下,男人的?腰腹冷白清劲,肌肉轮廓明朗。
她赶紧挪开目光,默念非礼勿视六七遍。
也?不知?薄韫白有没有觉察到她的?目光。
男人步伐散漫,手里随意卷着一件脱下来的?礼服外套,有种潇洒不羁的?气质。
其实?出来的?时候,柳拂嬿提醒过他,不用带其他东西。
可薄韫白回得很简单。
“怕你冷。”
阑西国宾馆历史悠久,古时是皇家?园林。纵使经历漫长岁月,风韵仍历久弥新。
园中有假山、花园,也?有树林,堪称一步一景。
十年前考进江阑美院的?时候,柳拂嬿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在围墙另一边的?阑西国宾馆里悠然散步。
……可能也?称不上悠然吧。
想到今晚出来的?最终目的?,柳拂嬿的?心口?稍稍一窒。
不同于电视剧里那些少女情?窦初开的?羞涩,她担心的?,是那股刻进自?己肢体里的?抗拒。
许是她颦眉的?神色有些明显,下一瞬,耳边响起清沉的?男声。
“后悔了?”
薄韫白停下脚步,清落身形逆夜风而立,乌沉发?丝随之扬起,描摹出风的?轨迹。
掀眸看?她时,眸底漆沉,映着满园的?月白风清。
“不用勉强自?己。”
稍顿,男人微不可闻地?抿了抿唇,淡声道:“我也?没有那么在意。”
还不在意。
柳拂嬿看?都不看?他一眼。
男人的?鬼话不能信。
她拿出采风时练就的?好?眼力,四下看?了两圈,最终停在一棵高大的?夏海棠之前。
此处风小?,离湖水也?远,蚊虫不多?。
花树正?值花期,梢头花色纤巧、明艳温婉,氛围感也?到位。
月光如瀑,倾洒而下,整棵树像被镀了层银。
柳拂嬿仰头望向树顶,月光漫进眼里,乌黑瞳仁被映亮,令人想到密林深处的?清潭。
她轻声道:“就在这里吧。”
薄韫白应声而停。
又一阵清风拂过,短暂空白的?时间里,两人相顾无言。
柳拂嬿清了清嗓子,换上一副寻常语气,希望能减轻些尴尬的?感觉。
“我们要不要……嗯……先从拥抱开始?”
月华如水,和风过境,缠绕着她的?话音,在枝叶与花朵间轻轻回荡。
柳拂嬿立刻意识到徒劳之处。
这种话,无论用什么语气说出口?,都很难不尴尬吧。
不过,大概是为了体谅她的?感受,薄韫白并没有做出什么特别的?反应。
他只是轻轻“嗯”了声,仿佛她提的?确实?是很寻常的?建议,如同吃饭喝水一样平常。
话音落下,空气再度陷入寂静。
两人站在远处,一个逆着风,一个迎着光,画面就此静止。
少顷,薄韫白轻轻笑了下。
“我们是不是得事先说明一下。”
他掀眸,漫声发?问:“是你主动,还是我主动?”
也?不知?为何,这话被他说来,莫名有种引人遐思的?缱绻。
夜风清凉,柳拂嬿却觉得耳根和脖颈都有些发?烫。
怎么好?像在聊一些少儿不宜的?事情?一样。
她抬起手臂,用冰凉的?手背给脖颈降温,表面倒仍维持着镇定。
“明天婚礼的?时候,应该是谁主动?”
“自?然是我。”
薄韫白答得很快,扯了扯唇:“没有让新娘主动的?道理。”
柳拂嬿微绷的?肩膀松懈几分,轻声道:“那就这样吧。”
视野被浅灰色覆盖的?瞬间,柳拂嬿强迫自?己不要眨动双眼。
月色下,她的?眼睫像一把墨玉打制的?梳子,将月光梳理成流苏的?形状。
夜风微凉,吹淡了他身上的?清冽气息。
似乎也?正?是因此,男人垂落在她发?顶的?呼吸,愈发?显得滚烫几分。
少顷,她轻轻松了口?气。
也?许真是一回生二回熟。
尽管仍有些不自?在的?感觉,但是,在经历了那个叫人忘记氧气的?公?主抱之后,这种程度的?亲密接触,她已经可以接受了。
片刻后,薄韫白松开了她,垂眸问道:“可以吗?”
“可以。”柳拂嬿欣慰地?点点头,又道,“而且刚才你抱我的?时候,我完全没有想到其他的?东西。”
“……”
薄韫白长眉稍挑,分不清到底是认真还是在挤兑她,淡声回了句:“那我和你说声谢谢?”
柳拂嬿不置可否,目光落向不远处那片通透翠绿的?湖泊,觉得心情?轻快不少。
“行,那回去吧。”
薄韫白转身欲走。
柳拂嬿忙叫住他:“等等。”
“我查了西式婚礼的?流程,交换完戒指的?时候,证婚人一般都会再说一句……”
她嗓音渐低,轻声复述那句话。
“‘现在,新郎可以亲吻新娘了’。”
说完,她抬眸看?向薄韫白,语气带着几分犹疑:“我们明天也?有这个流程吗?”
薄韫白沉默了一瞬,没有立刻回答。
其实?,之前考虑到她对肢体接触的?抗拒,这个环节已经被删除了。
总不过是致辞里删掉一句话,执行起来不是难事。
但此时此刻,望着月下的?她,那双清冷纯粹的?长眸像是带着勾子,叫人对视一眼,便?再也?无法抽离。
鬼使神差地?,薄韫白道:“嗯,也?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