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心剑(二)
叶孟秋拼尽全力也未能刺到女子分毫,连衣角都碰不到,反倒被剑气划得惨不忍睹。
“叶某认输,姑娘承让了。”叶孟秋气喘如牛,拉扯浑身碎成布条的衣物无奈道。
女子轻笑两声,“你倒是好功夫,这剑法轻灵飘逸,行云流水,比起柳风骨并不逊色。”说罢收敛气劲,叶孟秋这才发觉,一股无形的压迫感消失了,不由更感讶异,“敢问姑娘使得何等剑法?竟能将叶某控于无形之中而不觉察!”
“就是这无上心剑。”女子说着,似是非常小心地小退几步,坐在身后的巨石上。叶孟秋从方才就感觉哪里不太对劲,现下仔细看来,发现那女子的眼睫一直是垂着的,从不曾抬眼看过前方,冒著作死的危险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女子忽而笑出声,“你不用试了,我确实看不见。”
“……”叶孟秋呆若木鸡,他实在太震惊了,疑惑如同海浪把他席卷到深海之中,他感觉快要窒息了。
女子猜也猜到叶孟秋此时的表情了,抚了抚长发,轻叹口气,“不妨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叶孟秋连连点头,“小可洗耳恭听。”
“见你也是喜剑之人,可曾知道越王勾践?”
“知道的,勾践国君以其绝世神兵越王勾践剑大败吴国,美名远扬。”
“我便是勾践后人。”
“什么!可,可据史书记载,勾践之子为鹿郢,而非女子啊……”
女子神情甚是凄婉,“我不曾知道汝等史书如何撰写,但勾践王在雪耻后,其王后雅鱼自刎之事的种种真相有几人而知?”
“这……”
“雅鱼自刎后垂死之际,勾践文种赶到,见雅鱼尚有心跳呼吸,文种献计说曾在古书中看到,以凛冰藤调和鸠酒可有起死回生之效,勾践虽知此二为极寒极毒之物,却也只能死马权当活马医。便亲自取来自吴皇宫内缴获的凛冰藤泡在鸠酒中给雅鱼服下。”
“越王当真给他夫人喝了鸠酒?!这可是必死无疑啊!”
女子把垂下的发缕别回耳后,“雅鱼终是没能像勾践所盼那般醒来,反倒彻底没了呼吸。自此勾践对文种便有了芥蒂,以至于后来有人构陷文种反叛便毫不犹豫将他赐死。”
“哎,没想到竟有这样的内幕。”叶孟秋对文种之死甚是唏嘘。
“但就在灵柩下葬后的当天晚上,有盗墓贼挖开了墓穴,打开棺材时发现雅鱼还有呼吸。越国上下都相当尊敬这位王后,此人也是听闻陪葬品颇为丰厚,一时贪财才做出这事,现在想来他也算雅鱼的救命恩人。”
“越王后真的起死回生了!”叶孟秋忍不住大喊起来,女子被他吵得蹙眉他才讪讪噤声。
“那村里的郎中是奇人,不知用了什么药材为雅鱼治了颈伤,只是终究因剧烈药性的混合,留下了无可抑制的后遗症……便是头发与眼瞳的颜色都褪去了。而那时,雅鱼已有身孕,在怀胎数月生下孩子后极其衰弱,不久就死去了,那女婴自生下便如同她的母亲一般,白发碧眼。”
“……”
“因她是越王后的女儿,村里人从不曾她的样貌而当作异类,遵行雅鱼的嘱托将她藏在村中抚养长大,并与村中的年轻人情投意合,成亲生子。只是,那女孩儿却也和母亲一般,生下孩子不久便死去了。”
“难道她生下的……也是女婴?”叶孟秋忽感浑身汗毛大张,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叶公子倒是豁然开朗。”女子赞许地抿起嘴,“这代人便世代女子身,直至传到我这代。”
“原来如此。”叶孟秋长叹一声,“此乃深山绝谷,罕无人烟,不知姑娘为何会在此处?”
“那村子便在此处不远。雅鱼虽大难不死,但身体已遭到毁灭性的摧残,那盗墓贼也算游南走北见多识广,知晓此处灵气充沛,可调养生息延续命脉,暗中将雅鱼送至此藏匿。后来村子灭没,雅鱼的后代便隐居此处,直到现在。”
“这么说,一直是姑娘你一人生活在此?”
女子闻言,缄默不语,面色有一丝怅然划过,被叶孟秋捕捉,心下不由有些触动,“既是如此,那干脆不要再生,不就可避免这些了吗?”说毕又深感失礼,不免大为尴尬。
哪曾想,女子并没有恼怒,反倒倍加怅然,“祖训言明要我们代代相传存留这支血脉,怎能终结于我……若是我的孩子是男子,便可完成我的使命了,只是,这又怎么可能呢。”
叶孟秋安慰她,“这也无非不可,全看天命如何了。”
女子闻言,剪水般的双瞳流转出些许期盼,随即又黯淡了下去,“只是,我现已盲,更不可能贸然出冢,又有哪家男子会与我结为连理……”
“小可冒昧,不知姑娘的眼睛是因何而盲?”叶孟秋强压自己就要破口而出的‘我娶你!’,意图镇静地解决自己最大的疑惑。
“修炼无上心剑所致。”女子微微阖上双目,“若目不残,则心不静,目纷繁可乱心智,眼睛所看到的往往都是假象,唯有以心所感知的才是真。以剑气作心眼,将一切都掌控在无影剑气之下,借由风与剑气的撞击感知彼方,将剑藏于万物而无踪,是为藏剑……“
那女子的声音渐渐与父亲的声音重叠,覆盖,叶英怔怔地听着,直至眼前景象化为虚无,内心的振动使他仍不能言语任何。
翻江倒海间耳畔依稀回荡纷杂的对白,如同潮水统统钻进叶英的脑中,搅得眼前昏暗,天翻地覆。
他听到那女子微弱的声音,“叶郎,我终是……可以告慰底下列祖之灵了……”混杂着叶孟秋低沉的呜咽,愈发模糊起来,“这孩子……定要让他倚剑而生……那梅花,告诉他是心剑一脉的最后一代后人……”
“我信他定能成为胜于勾践王的人……叶郎,除非他行大恶,否则凡事便由他自己做主……”
“姒英……莫要再说话了,休息吧……”
“叶郎,只可惜我……看不到他……长大了……”
“……姒英……”
女子最后的呢喃湮没在叶孟秋嘶吼般的啜泣中,再也听不清了。
叶英身形摇晃,他抬手轻抚额间的梅花印,泪湿衣襟。
似是有人在他身后用力推了一把,叶英踉跄一步,摔落下去,视线中最后出现的,是那名为姒英的女子,含笑的脸。
待他张开眼睛,只觉头疼欲裂,勉力支撑身体坐起,叶英发觉自己仍是身处倒下的地方,景色一如从前,并没有父亲,也没有母亲。
叶英深吸口气,感到甚是乏力,颓然倚着石壁,睁大双眸望着剑冢袅袅青雾发呆。
背负着父母的期望,背负着心剑一脉的使命,背负着整个藏剑山庄,他必须炼成无上心剑。可……还有很多东西未曾看够……叶英低头攥起绣包,摩挲着歪斜的针脚,眼前掠过的是同李承恩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不由鼻腔酸胀,心底尤为难过起来。
李承恩,已过去数年,你尚在等我吗?倘若我出关,却面对你已娶妻生子的结局,我又该当如何……
“大哥!你当真与李将军……?你不喜女子我也不反对,可李将军他,他这人你真的了解了吗?我听云儿说他时常出入秀坊,并深受众女子倾心,只怕也不会是……”
“二弟,我信他。”
我信他啊。说过的话,怎能忘记。
只是,要再见了,李承恩,某种程度上来说,再也见不到了。
叶英端坐于四谷交接之处,借由萦绕的灵气运功周天,然后尝试着收发剑气来触碰身旁的事物,又因心魔已解,只觉虚空间坦坦荡荡,尤为清爽,试探多次后便摸到了门路。
他心知,无上心剑需要残去双目,是有缘由的。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若要功成必要舍弃。
便这样练习了约三年之久,连日常生活都以布缚眼,行走在冢内便以剑气探路,若是受到阻碍便得知前方为何物,形状如何,神态如何。而这般训练后双耳也愈加灵敏,风吹草动以致虫食草的细微之声都能捕捉。
转眼间,他入关已八年之久,成败在此一举。残目之事,也并不简单,须以真气凝聚在丹田,而后化为剑刃强行刺断眼部经脉。然而这必然是异常痛苦的,若是不能忍住剧痛而无法控制好真气,则会导致真气倒行,逆脉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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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英经历数年的修行,早已不同以往那般,从前虽因经受人间冷暖情薄,但毕竟年少,心静却没能达到境界,仍不能把握自己的情绪。如今已能做到凡事都可心如止水,因蒙住双眼,不看外事,不会被假象蒙蔽,因此更能达到事事泰然自若,神色如常。
他一如平日那般静坐,而后凝神聚气,将内力凝在丹田中,顺带脉游走至头部,继而转为剑气,狠狠刺向眼部经络。
“唔!”铺天盖地的剧痛令他死死咬住下唇,他几乎要呼喊出声,有什么温热的液体顺着面颊蜿蜒而下,眼睛火辣辣的灼痛愈加强烈,就连牙齿都嘎嘎巨响,他终是痛到无法忍耐,双手扣住眼睛,几欲将唇咬裂。
同时他感到体内真气因失去控制开始乱窜,可已无力将它们凝结。身体,眼睛的疼痛令他痛不欲生,他本能地放弃了挣扎,只想就这样死去,不要再这般痛苦了。
什么?有谁在说话?
叶英努力地从涣散的精神中清醒,分辨着耳边的话语,那话不断回响,愈加清晰起来。
“叶英,活下去。”
“叶英,活下去!”
叶英张大了嘴竭力呼吸,他细瘦的躯体抖如糠筛,睁开了眼睛。满眼的血红,分不清是自己的血,还是那日所见的李承恩的血,铺天盖地的腥红几欲吞没他,他默念着李承恩的那句话,终是痛彻心扉。
“我才不会死!”
他放声大哭,顶着心痛与□□的痛,和着满面的血与泪,强行收回乱窜的真气,并在体力消耗殆尽之前将它们散去了。
剑冢门口的守卫永远忘不了那一天。他来藏剑山庄已有六年了,一直在此守卫防止有乱跑的弟子溜进剑冢,或是有外敌来犯,可他从没想到会有人从里面出来。
他正翻看着从杂货商处买来的小人书,忽的听到自极深处传来轰鸣声,似是有什么爆炸了。他大惊,抄起一旁的剑对准了谷口,生怕是有什么怪物从里面出来。
是有什么出来了,只不过不是怪物,是一个人。
脏乱的衣衫混着泥土,白发蓬如草,散乱地搭在腰间,脸上涂抹着沙土的痕迹,看起来像极了流浪者。
“你是谁!”守卫心惊肉跳地大喝,而外部入口把守的人此时也已飞快地跑过来查看,见此也都惊悚不已,其中一人转身向外跑去找叶晖,另外二人哆哆嗦嗦地举剑对准那人。
“我是叶英。”那人声似虎跑泉的泉水般清透,也当头浇了那二人一身。
“大庄主!是大庄主!大庄主出关了!”
那守卫还迷迷糊糊地打量着一直耳闻却从未能一见的大庄主,就被喜极而泣的同伴紧紧拥抱着,他真的很茫然,咦,大庄主……大庄主为啥是这样……
“听二弟说,那弟子到现在看我的表情都甚是奇怪。”叶英念此,不由轻笑出声。
李承恩想象了一番叶英那时的样子,心间的阴霾也消散了,“啊,是啊,传说中的大庄主居然是那般模样,真是人不可貌相啊,哈哈……哎呦疼!别掐,我不笑了!哎别掐肉!”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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