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纪忱江不管卫喆被噎得无语, 他又依依不舍看了一遍他的阿棠‘打情骂俏’的家书,哼笑出声。
良久,他取出笔墨给傅绫罗回信。
「吾爱阿棠,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思及吾从未靠近过其他女娘。
府中妇人都在夫人掌控之中, 若得孟浪言行, 许阿棠该一日三省。
是否待我太过清正, 心胸都放去了旁人身上,思及此, 长舟心下凄然……」
虽然他在傅绫罗面前, 早就没什么脸面了,跪得也特别利索, 但气节还是得要。
他得叫这小女娘知道, 府里那些离经叛道的女娘,跟他毫无关系, 肯定是受她影响。
他还附赠了三张没有面容的画儿,强烈要求傅阿棠也影响影响他,他还不够孟浪。
写完, 纪忱江自己看了一遍, 低低笑出声来。
估摸着傅阿棠看见后, 还是要骂他混账,他怎就那么乐意听她软声骂呢?
他不知道其他夫妻怎么相处, 可他喜欢这般吵吵闹闹的。
相伴到白首的约定,他不提,她不问。
他只觉得, 若能吵嘴到白发苍苍,那他这一生吃过的苦都值得, 再无遗憾。
送走了信,纪忱江看向京都方向,眸底的温柔神色一点点消弭,变成冷冽。
原来他不急,现在他只想再快些,快些解决这些污糟事儿,回去见他的蜜糖。
实则等傅绫罗收到回信的时候,根本没时间骂他。
“呕……”信还没看完,她就扔在一旁,朝痰盂里吐。
本就没吃什么东西,早上刚喝下去的燕窝羹吐完,就只剩清水了。
常府医已经给她诊过脉,两月有余的身孕,胎象还算稳定,原本傅绫罗也什么反应都没有。
但自从诊脉过后,也许是确认自己真怀了身子,孕吐,嗜睡,头疼……这些毛病都来了。
短短半个月折腾下来,她就瘦了不少。
祝阿孃和杨媪都急得不行,想方设法地叫傅绫罗吃东西。
有的时候吃下去还是好好的,可不知道闻见什么味儿,就又吐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傅绫罗吐得最厉害的时候,惠敏公主的仪仗到了定江城外十里,那片桃花林外。
傅绫罗正吐得眼泪挺不住,听到的时候,没忍住摔了茶盏,“让她滚!”
那么多路,走哪儿不行,非得走她阿爹身死的地方!
若说这惠敏公主是无心之举,傅绫罗脑袋砍下来给她。
卫明和纪云熙没吓着,只担忧得不得了,他们没想到怀孩子能折腾成这样。
明明纪贤均的生母怀他时,好吃好喝好睡的。
只有杨媪心下清楚,阿棠肚儿里只怕是个小女娘,当初杨婉怀傅绫罗的时候,就是这么大反应。
但杨婉对味道没那么敏感,只是很多东西吃不得,傅绫罗是闻到一点点味道都受不住。
缓过那阵难受劲儿,傅绫罗稍微冷静下来些,先收起那封不正经地信,才捏着额角躺在软榻上歇息。
“云熙阿姊,你去请祝阿孃主持春耕礼,派人引公主仪仗从春耕礼那边走,我就在马车上见她一面,原本的计划改一改。”
纪云熙不乐意,“我直接带杨媪过去,您见她是给她脸了,您身子不适,我去迎她就是了。”
傅绫罗软声道:“她身份特殊,听闻送嫁护卫首领乃是皇后胞弟,他曾任羽林卫副统领,若他们闹腾起来,你们身份压不住,今日人多,不能出岔子。”
傅绫罗吐得浑身无力,若是可以,她也不想出去,可她更不想让定江王名声有任何损伤。
“请常府医一起吧,带着银针,若见状不对,替我施针压制一下。”傅绫罗吩咐。
都劝不住傅绫罗,无奈,只好按照她的吩咐行事。
王府丞得知后,也扯着祈太尉,带着定江郡的驻军匆匆赶过来,跟在傅绫罗身后,与铜甲卫和墨麟卫一起给她撑腰。
祈太尉着实不解,“左右都安排好了,公主也进不了定江城,闹这么大阵仗是为甚?没得叫京都以为咱们仗势欺人呢。”
王府丞翻了个白眼,“你懂个屁,不叫他们知道夫人地位超然,比王上还尊贵,万一公主欺负人怎么办!”
现在绫罗夫人肚子里可揣着储君呢,说起来,确实比定江王重要多了。
祈太尉虽然不聪明,但他了解自己的老伙计。
何时见这老东西如此紧张过?
祈太尉坐在马上摇摇晃晃地寻思,待得想明白什么能叫同僚如此紧张,他差点一脑袋从马上扎下去。
“是不是夫人有——”
王府丞在马上踹他一脚,“闭嘴!你个夯货!你生怕夫人不够危险是不是?”
祈太尉龇了龇牙,傻乎乎笑得跟当年他夫人刚有身孕的时候差不多,一点不在乎挨了踹。
纪家又有下一代了,他确实也顾不上别的。
“驾!”他打马上前,抢了卫明的位置。
“小子你滚后头去,夫人既然临朝了,自当由我们来护卫。”
卫明:“……”
王府丞也挤开乔安,“祈太尉说得对,你们两个小年轻啥也不懂,别碍事。”
乔安:“……”
这俩老东西疯了吗?
他们疯没疯不重要,当去掉易容,换回公主装扮的殷月奴下来公主车驾,看到祈太尉和王府丞身上的官袍后,瞳孔缩了下,下意识看向文临。
绫罗夫人竟已收服了南地官员?
不是说,只是个蠢笨女娘吗?
文临心也沉了下,看架势,这绫罗夫人排场竟堪比定江王。
他深吸口气下马,扬声道:“京都文氏阿临,羽林卫副统领,见过祈太尉,王府丞!”
他笑着看向中间的马车,“车里可是绫罗夫人?夫人在南疆的壮举已经传遍京都,公主和吾等敬佩不已,可否请夫人一见?”
殷月奴从女婢手中端过茶,立在文临身边,垂着细弱脖颈,恭敬温婉静立。
他们早在桃花林外就探得今日是春耕礼,据说是为了定江王府大公子满月祈福。
文人骚客,百姓农人,还有权贵家眷,都凑在城郊这边的王府田地前,文武官员也来了不少。
这是个好时机,若是在拜见的时候,直接逼傅绫罗喝了茶,再好不过。
若她喝了茶,殷月奴就能入住定江王府,即便她不喝,哪怕只是沾沾手,上头的毒都能让她再无机会为定江王孕育子嗣。
他们毕竟从京都而来,带着赐婚圣旨,又是公主之尊和皇后胞弟,即便是纪忱江都得接见他们。
二人不觉得,绫罗夫人有胆子给他们没脸。
若这女娘真这么蠢,那倒是好办了。
他们直接送信回京都,告南地个不敬皇庭的罪名,纪忱江也只能吃不了兜着走。
谁知,他们说完后,傅绫罗坐的马车里没有任何动静,反倒是权贵女眷那边传出阵阵惊呼。
“老天,惠民公主长得跟老王妃好像!”
“难不成是老王妃的私生女?”
“看年岁,不过二八,老王上都殁了十七年,年纪也对不上啊。”
“我记得清清楚楚,跟老王妃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若说这不是老王妃的女儿,我不信!”
越说,众人越震惊。
尤其是王府丞和祈太尉的夫人,两个人早就跟祝阿孃私下里商讨过词儿。
祈太尉夫人嗓门大,喊得围观的百姓都能听到:“天爷啊,圣人难不成是将王上同母异父的亲妹给赐婚过来了?这,这不是悖德吗?”
殷月奴和文临身子一僵,两人立马察觉出不对。
他们是想用殷月奴的长相来激怒纪忱江,按理说见过老王妃深居简出,又离开了许多年,不该有人记得如此清楚。
怎么会……文临立刻反应过来,赶紧开口解释,“惠敏公主并非老定江王妃之女,只不过长得像,得了皇后娘娘的垂怜,收为义女罢了,圣人赐婚,也是对老王妃的尊敬!”
王府丞夫人慢悠悠道:“唉,这不是为难王上吗?我们看着公主也亲切,可若是叫王上娶了公主,同房花烛面对自家亲娘的面容,这……这不是为难王上吗?”
她就差只说,只要不是畜生,谁能对亲娘模样的女子下嘴啊?
百姓当中传来哄笑声,殷月奴脸上有些不自然。
她被养着,就是为了伺候定江王床榻,先圣在时没事儿,怎这会子反倒不行了呢?
百姓们指指点点,王府丞眸底闪过冷笑。
先前他们是一叶障目了,其实很好理解。
先圣不要脸,百无禁忌,因他皇位是先祖活着的时候就立下的,还当了一段时间太子,无人能撼动罢了。
新圣呢?
他皇位来的可不算正,大皇子和二皇子没争过他而已,想跟他老子爹比,还差点意思。
文临见状不妙,有些后悔不该急着过来。
他远在京都就听闻,绫罗夫人容貌绝美,有些心痒,哪知美色误人。
好在他还有点急智,直接沉下脸,“圣人赐婚,岂容尔等议论!你们是想抗旨吗?”
议论声立刻小了下去。
文临直直看向马车,“绫罗夫人,公主敬您,您就这般由着闲杂人等毁公主清誉?若您不给个合理的解释,我等只怕要上奏皇庭,问一问定江王!”
“文统领说的有道理,公主身份尊贵,又肖似老王妃,轻慢不得。”柔和甜软的声音从马车里传出。
文临愣了下,眼神放肆看向马车,眸中多了几分期待,“那就请夫人下马车——”
“圣人赐婚,定江王府不敢违逆,只是想入王府,也要守南地规矩。”傅绫罗不等他说完,令人掀开马车帘子,淡淡看向殷月奴。
“公主可懂南地的规矩?”
文临和殷月奴看见傅绫罗的容貌,都忍不住呆住。
殷月奴下意识看了眼文临,自惭低下头。
她以为齐旼柔就够好看的了,没想到,比起绫罗夫人,完全不够看。
傅绫罗本就是令人惊艳的盛容,这会儿有了身孕,身形瘦削了许多,可身上却多了些坚韧,妩媚变成柔和,更添娇憨。
文临府里妻妾众多,除皇子后宅和圣人后宫他碰不得,其他人家的女娘,他想要,总有办法能得到。
离王的妾室他都睡过不少。
但他睡过那么多女子,还是头一次见到如此妩媚却又清纯,浑身带着脆弱气息,偏偏气势十足的女娘。
他眼神火热了许多,等到圣人稳住这天下,到时候将这女娘带去京都,说不准他也能沾上一沾。
“放肆!”纪云熙拔剑指着文临。
“你招子往哪儿放呢!南地属夫人最尊贵,见夫人不跪,还敢直视夫人,你是在挑衅定江王府吗?”
文临被呵醒,慢吞吞低下头,勉强唤回自己的理智,“文临不敢,夫人既已露面,不如受了公主……”
纪云熙打断他的话:“圣人仁慈,赐婚比不是让公主和公主的护卫来羞辱夫人的吧?”
文临蹙眉,“我不是这——”
“既然不是这意思,等公主学会南地的规矩,再谈入府的事吧,夫人政务繁忙,没工夫亲自教导公主。”
纪云熙再次打断文临,“还请公主移居别庄,何时学好规矩,学会如何伺候王上,何时再入定江城。”
说完,她直接放下了马车帘子,吩咐:“回城!”
无人得见的地方,傅绫罗手上扎着银针,周围的土腥气还有各种混乱气息,让她多说不出什么话来了,一张嘴就想吐。
原本准备当众请老媪验明公主清白身,让她入佛堂清修的计划,也没能成。
比起让惠敏公主灰头土脸入住别庄,不得不安分,还是她肚子里的宝贝更重要些。
纪云熙也这么想的,反正等惠敏公主进了别庄,有的是时候收拾她。
“您就不该掀开帘子,那文临眼神太恶心了!”宁音在马车里都注意到了。
傅绫罗偏头又开始干呕,她也恶心。
可若是她不露面,还有的扯皮,若她在马车里吐出来被人听到,会更危险。
以前傅绫罗的计划都没出过意外,这次的虎头蛇尾,让她隐隐有些不安。
如果纪忱江还在,绝不会出现这种情况……她吐得沁出眼泪,抚着肚子,突然有些想他了。
*
难得被自家媳妇想念一回的纪忱江,离京都只剩二十里地了。
他们刚出京畿,暗卫就传来了消息。
卫喆立马上了马车禀报,“王上,各地封王入京,都被圣人给了下马威,几个封王不许入别苑,也不许住驿站,都被卸甲迎入了皇庭。”
“只有最早到达的小怀王,住在原先幽禁他的皇庄上,也有羽林卫把守,情况不大对。”
纪忱江沉吟不语,按理说不应该,新圣登基后,这几把火烧得太令人费解了。
赐婚给他个药奴,又软禁封王,难道圣人不怕各地封王世子起兵吗?
城府颇深的新圣,自来都是走得温和路子,比起大皇子和二皇子,更像是阴沟里的老鼠。
怎的登上皇位后,突然跟他老子有些相似了,疯得毫无道理。
好在,他提前安排好了后路。
“派人去联络小怀王,就说若皇庭里起了兵戈,以摔杯为号突围,待得突围后,在贺王封地碰面。”纪忱江低声吩咐卫喆。
贺王是大皇子,就藩在益州,那里山脉多,容易隐藏。
顿了下,他又吩咐,“查一查其他封王的动静,还有,立刻派人飞鸽回南地,跟卫明通信,让他掌管好兵符,若有意外,让他跟祈太尉一起掌管军营。”
“你不用随我入皇庭,在外头接应。”
卫喆知道厉害,他们得到的情报里,竟毫无圣人如此疯狂的消息。
他低低应下,立马调转马头去办差事。
得知了各封王消息,纪忱江毫不意外,自己刚到京都,新圣就给了他下马威。
齐旼柔带着人,在城外的凉亭里等着他。
远远看到他的车驾,亲民肉打发了个眉清目秀的和尚过来,请他过去见礼。
“老王妃说许久没见王上了,想您想得紧,等不及宫宴上见,有些贴心话想跟您说。”和尚轻声细语道。
那唇红齿白的俏模样,令纪忱江又起了久违的刺痛和反胃。
这和尚看起来年纪比傅绫罗还小,齐旼柔怎么下得去嘴!
她还能再恶心点吗?
“知道了,本王这就过去,给母妃请安!”过了好一会儿,纪忱江才冷冷道。
闭目想着傅绫罗,压下那股子恶心劲儿,纪忱江才冷笑出声。
齐旼柔若没有得到口谕,绝不敢来这里恶心他。
新圣这不是发疯,这是是想直接撕破脸,江山他是打算不要了吗?
莫名的,他有种坐上那把椅子,就会变成疯子的感觉,京都就像一头恶兽,已经张大了嘴,等着将所有人吞噬。
*
齐旼柔年纪不小了,这些年在庙里胡混,即便花着大把银钱,还算得上保养得宜,看起来却是有些气血不足。
她本就是柔弱清纯模样,见了纪忱江,她立马起身,两行清泪恰巧落下。
像一朵上了年纪的小白花,风韵犹存,脂香浓郁到让人头疼。
“江儿……几年不见,母妃夜夜都念着你,你表舅也念着你,总算把你盼来了。”
纪忱江面无表情,“你夜夜笙歌,还有功夫想我?”
齐旼柔面色涨红,不可置信地倒退几步,眼泪连线般坠落眼眶,“江儿,你怎能这么说母妃,我,我只是想念你父王,不敢一个人呆着……”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还是省省吧。”纪忱江冷声打断她的话。
齐旼柔哭得更厉害,靠在女婢身上哭得几乎要晕过去,“你,你这个不孝子,亏我日日在佛前替你祈福,你竟如此恶意揣测母妃,若是被圣人知道了……”
“齐旼柔。”纪忱江淡淡打断她的话,目光冷冷盯着她。
“以前舅祖父……哦不,先圣才应该是我表舅才对,他执意将自己的外甥女嫁去南地,妄图跟祖母一个辈分,逼着我尽孝,这恶心东西已经死了。”
哪怕靠近齐旼柔,他身上刺痛一如从前,纪忱江依然不曾后退,一步一步逼近齐旼柔。
蓦地,他露出个森冷的笑,声音轻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圣人叫你来敲打我?那你猜,若我愿意让出王位,成为圣人手里的刀,他会不会帮我暗地里处置了你?”
齐旼柔从未害怕过自己的儿子,毕竟是她肚子里生出来的种,从他小时候到他慢慢长大,她都笃定纪忱江摆脱不了她的生恩。
他在过去许多年,也确实只能沉默受着她给的刺激,在水深火热里煎熬。
可这次,看到他的目光,她竟然从心底发寒,忍不住扶着女婢,一步步后退,差点跌出凉亭。
她声音不自觉尖厉起来,“你,你父王对我一往情深,若你敢忤逆不孝,你就不怕你父王九泉之下不得安宁吗?”
纪忱江居高临下冷冷睨她,对这个蛇蝎妇人,他跟她说话都嫌恶心。
他转身往城门去,只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等到了合适的时候,我会让你知道,父王的遗愿。”
齐旼柔蓦地跌坐在凉亭里,压下心底的不安。
不可能,那男人爱她爱得不可自拔,她说什么是什么,哪怕为了她死他都愿意,这贱种是在唬她!
“快,快去跟圣人说,就说定江王拒不受拉拢,打定了主意要跟封王联手,他要造反!”齐旼柔难得聪明一回,紧紧抓住女婢的手吩咐。
“他若不是要造反,就不会说早晚要杀了我!”
女婢不敢耽搁,哪怕没听到杀字,也赶忙让人进皇庭去传话。
暗卫小心翼翼问纪忱江:“王上,您这般与老王妃撕破脸,圣人怕是会借题发挥,在宫宴上为难您吧?”
“早晚要有这一遭,新圣对大睿的掌控越深,只会越麻烦。当断则断,早些动手,早些回南地。”纪忱江沉声道。
他这些日子总有不踏实,见到齐旼柔的这一刻,心底的不安达到了顶峰。
进入京都的那一刻,也不知怎的,纪忱江竟想起了岳者华的话。
“王上竟然如此天真。”
“观南只知道人心易变,而更容易掌控局面的那个,大多时候都是站在高处之人。”
“站低了,王上如何保证,不会有那个万一?”
他紧了紧手心,拇指上的扳指突然碎开,外头传来羽林卫扬声请安的声音——
“卑职见过定江王,尊陛下口谕,请王上卸甲入皇庭,您是最后一位到达的封王,为了给各地封王接风洗尘,今晚举办宫宴。”
“定江王这边请,万别叫卑职为难。”
他蹙眉冷冷看着掉落在脚边的碎玉,第一次觉得,也许,他站得确实不够高?
*
皇庭,太极殿内,虽然换了天子,却依然是血腥的恐怖场景。
新圣抖着身子手持宝剑,几乎将崔永福剁成了肉酱。
身体里的燥热和狂暴,让他眼眶通红,如恶鬼一般,原本清秀的脸也扭曲得不像样子。
崔永福已经死了,他还在挥剑往下剁,每一剑他都带着深入骨髓的怒火和疯狂——
“贱奴!那老杂种已经死了!还妄想命令朕替他做那些肮脏的事儿,挖坟?做梦!”
“敢给朕下五蛇散,你也该死!你该死!”
“你说我不是殷氏的种,我就不是吗?”
“死,都给朕死!我做了三十二年皇子,只要殷氏死绝了,这天下就是朕的!”
宫婢和宫奴哆哆嗦嗦跑也跑不动,脸色煞白瘫倒在地上一大片,惨叫声此起彼伏。
外头,羽林卫眉目森然,只当什么都没听到。
远处宫门口突然响起迎客钟的声音,悠扬浑厚,一如大睿刚立朝时,各地封王朝贺的庄严肃穆。
可莫名的,所有羽林卫心里都有清晰的预感,这天下,终是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