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微修)(1 / 1)

绫罗夫人 金阿淼 8923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22章 (微修)

  掌灯时分, 已至盛夏,南地草木旺盛,按理说一起了灯火, 就少不得蚊虫萦绕。

  等纪忱江用完晚膳,乔安出来叫人收拾时, 才发现, 往日绕着宫灯旋转的蚊虫都不见了踪影, 只有浅浅灵香草味道,让人闻之安神。

  听到乔安吩咐, 外头疾步过来三个仆从, 低着头恭敬进屋收拾。

  乔安冷眼看着,仆从们比往日粗犷模样规矩不少, 从头到尾都没发出多大声响, 就是往外走的动作稍微有点不自在,应该是挨过打的。

  他心里又微微起了酸。

  他们家主子带着铜甲卫, 一年里有半数时光都在军中,身边也都是儿郎,在起居上其实没那么讲究。

  若忙起来, 大多数时候, 都是乔安随意去厨房提几个小菜就打发了。

  自从傅绫罗来了前头, 除非王上外出或者太忙,多数时候她都令厨房和仆从们, 按照最简单的大王规格伺候膳食。

  既能让王上用膳更舒坦些,多几个菜肴又不至于落下奢靡名声,在这种小细节上, 傅绫罗向来不落人话柄。

  他思忖再三,论行事, 傅绫罗确实比他强那么一丢丢,王上才会一直压着性子纵容她胆大妄为。

  想到王上对傅绫罗的偏心,乔安更忍不住鼓着一心肝的气,不甘心地扫向远处。

  今天日头不好,没下雨,但风不小,往日院子里肯定会有落叶。

  早上傅绫罗借铜甲卫的势发作了一番,才几个时辰啊,院子里宫灯照射之处,半片残叶都无。

  乔安甚至觉得,宫灯下的玉石栏杆都微微反光,明显是仔细擦拭过的。

  站门口的亲卫都小声喟叹,“傅长御来了以后,咱这日子是真舒服。”

  乔安压下心里的酸,待得听到大门处的动静,抱着胳膊高抬下巴,强逼自己露出骄矜模样。

  咦呜呜,他现在,浑身上下,大概也就只剩骄傲了。

  被武婢用轻纱步辇抬过来的莹夫人,下辇后,没发现乔安内心的伤春悲秋,只给他一个询问眼神。

  那意思是问王上可有吩咐,但她面上不动声色,仍端着娇羞欣喜模样往里走。

  乔安还没说话,傅绫罗就带着宁音从寝院迎出来,“见过莹夫人,王上还有些政务在处理,请您见谅,先里面请。”

  “傅长御客气,我等着就是。”莹夫人没得到乔安的暗示,心里揣着糊涂,仍露出讨喜神色,跟傅绫罗客气着往里走。

  傅绫罗落后莹夫人几步,扭头柔声跟乔安道:“辛苦乔阿兄盯着些厨房烧热水,今日怕是早不了,我叫武婢准备了凉糕和凉茶,你若是倦了,就在旁边歇一歇。”

  乔安面无表情,“知道了,府里还买得起柴火!”

  以前可都是他在屋里伺候,现在他都被撵到屋外头了。

  王上不歇着,他也不能去歇,傅绫罗这一定是跟他耀武扬威,更气了!

  傅绫罗见乔安紧抿着唇,跟宁音平时生气似的,腮帮子微鼓,浑身凄凉,心里略有些无奈。

  若乔安愿意净身,也没她什么事儿,她一个未嫁女娘要伺候房中事儿,就不忐忑了吗?

  都二十岁的男儿了,连十四岁的傅华嬴心智都比不过。

  她给宁音一个眼神,“你在外头跟乔阿兄一起当值吧,等伺候莹夫人沐浴的时候,你再进来。”

  宁音了然,笑眯眯道:“娘子放心,我会伺候好乔阿兄的。”

  乔安还在那里酸唧唧嘀咕,“用不着,我一个长随,又不是宫闱被.干儿捧脚伺候的大伴,哪里受用得起人伺候。”

  “烧那么多热水,我倒要看用不用得完,王府里的银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宁音:“……”不听乔安清朗的声音,这活像是个被人截了恩宠的怨妇。

  莹夫人本以为王上是在书房忙着,进了屋刚要松口气,就从寝殿屏风后头的软榻上,看到了盘坐下棋的熟悉身影。

  莹夫人心下一惊,语气娇羞,但动作却不慢,利落单膝下跪,抱拳请安——

  “妾见过王上。”

  傅绫罗在一旁无声打量着,看样子,莹夫人也是个唱作俱佳的,她心里的忐忑稍微消了点。

  纪忱江捏着棋子,头都没抬,只漫不经心嗯了声。

  傅绫罗要他用过晚膳就回寝院,别说乔安满腹酸气,他也有些不耐烦。

  若还需要他来敷衍外头的探子,他也不必允了祝阿孃所请,叫傅绫罗来前头借他这大旗。

  加之与女娘相处着实太费劲,纪忱江心里定了主意,若傅绫罗胆子撑破天,要他过去配合的话,就直接将人撵回后院去。

  眼不见为净,也省得叫乔安的念叨扰得心烦。

  谁知,傅绫罗并未要他做什么,只温柔妥帖地伺候着莹夫人轻解罗裳。

  莹夫人是真真摸不着头脑,满头雾水看了眼不远处影影绰绰的身影,缩着脖子凑到傅绫罗身边。

  小声问:“傅长御,这是要作甚?需要我干点啥?”

  别看莹夫人长得漂亮,实则是暗卫里当男儿摔打出来的,没那么多细腻心思。

  这啥都不说,将她脱得只剩里衣,她很不安啊。

  当初定江王七岁继位,内忧外乱,危机四伏,必不能让人知道自己有个致命的缺点。

  祝阿孃无奈,只得狠心为王上治病。

  身为暗部女卫,她是曾经为王上治病出过力的,在暗卫切磋的时候。

  想起来,莹夫人还觉得骨头缝儿疼,她比旁人都清楚王上有多厌恶女子靠近。

  以前侍寝,她都是远远躲在碧纱橱,天亮了就回去,也没搞这些风花雪月啊。

  屋里昏暗,只在床头和床尾燃着两个朱色矮蜡。

  屋里还萦绕着一股子非常独特的香气,令莹夫人脑袋微微有点发晕,总感觉自己看不清人影。

  傅绫罗扶着略惊慌的莹夫人躺下,细声安慰她,“莹夫人您按照最真实的感受行事便可,过了今日,外头都会知道,您是王上最宠爱的夫人。”

  莹夫人:“……”今天叫她过来,是要让她做梦的吗?

  她倒是不怕成为明面上的靶子,就是不知道怎么叫真实行事。

  起来打几套拳?

  莹夫人昏昏沉沉想着,今天可能没吃饱,有点乏力。

  “您只需记得,这会儿您是在侍寝。”傅绫罗弯腰,在莹夫人耳边小声道,“就是骗外头的人,莹夫人您肯定没问题。”

  莹夫人突然放松下来了,唱大戏啊?

  那行,这是除了打架外她最擅长的事儿了,不然也不能是她被暗部选出来做夫人。

  屋里烛火愈发昏暗,莹夫人感觉自己身子轻飘飘的,慢慢开始起了热。

  她好像听到了轻微的抽屉拉动声响。

  下一刻,她突然感觉颈侧微微刺痛。

  这点刺痛好像是火星子,立刻在她身上蔓延开来,让她整个人跟着了大火一样,莹夫人立刻张嘴开始卖力,她只记住了一点——唱大戏!

  屋外,亲卫和乔安包括宁音都伸长了耳朵,听着里头动静。

  亲卫目光微动,能感觉到暗处还在伺候的仆从也窸窸窣窣,往这边探头探脑,并不意外。

  哪怕亲卫不知道王上的毛病,也知道王上不近女色,过去叫夫人们来,撑破天就是下盘棋。

  今儿个怎么突然就要夫人侍寝了?

  话说王上都二十二了,难不成才开窍?

  暗处捂着腚,费劲了心思,艰难凑到寝院的探子们,心里也嘀咕着呢。

  不是说定江王可能有隐疾吗?

  听说还是皇庭里那位算计的,想要定江王绝后。

  过去,定江王也曾宣夫人们侍寝过,但成没成事儿不一样的地方太多,他们心里自有一杆秤。

  今晚,偏偏他们就拿不准了。

  那仙女儿般的傅长御横空出现,先是在王上身边站稳了脚跟,还经常进寝殿和书房伺候。

  他们一个多月前就有点怀疑,王上的隐疾是不是好了。

  今日突然被拉去打板子,还撵走了好些人,搞得神神秘秘,风声鹤唳,这……要说没猫腻谁信啊!

  “你们说,是不是王上想要世子了?”有人小声道。

  一起的小厮目光闪烁,“也许是障眼法,可能是府里要有动作,或者想逼着京都赐婚也不一定。”

  暗处沉默片刻,其他地方也有人盯着呢,不过最重要的地方还是寝院。

  若真有夫人怀了身子,他们背后的主人也定会有动作。

  可以说,傅绫罗确实以一己之力,将大部分目光都聚焦到了寝院这边。

  只有乔安还是老样子,抱着胳膊面无表情靠在廊柱上,唇抿得死紧。

  他是既盼着傅绫罗能成,别耽误主子的事儿,又希望她摔个跟头,否则王上身边都快没有他站脚的地方了。

  就在此时,屋里突然传出暧昧至极的婉转呻.吟,“啊~~王上,不要,疼~~~”

  ‘噗通’一声,乔安没站稳,直接从廊柱一侧摔到了台阶上。

  但他顾不得身上的疼,与亲卫和宁音一般无二,瞪大了眼珠子看向寝殿。

  若说亲卫是震惊,宁音是涨红了脸害羞,乔安的表情就跟见了鬼一样,傻呆呆的。

  屋里哼唧的声音和规律的轻微声响,让他整个人都懵了。

  难不成……他们家王上行了?!

  不不不,不可能,那是傅绫罗行?!!!

  乔安人还傻着呢,心里已开始不住地尖叫着卧槽,不管哪个,都特娘比见了鬼还稀奇啊!

  别说他了,屋里头纪忱江都头一次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惊诧万分看向屏风后头的床榻。

  他手里的黑子,早在那轻微律动声响起的时候,就惊得砸在了棋盘上,啪嗒声被莹夫人暖热的吟声压了过去。

  过了好一会儿,他不自禁捏了捏额角,压下对那黏腻声音的反感,心里失笑不已。

  这小女娘确实如祝阿孃所言,是个惊喜,惊大于喜。

  实则这会儿,傅绫罗也没比里里外外的人好到哪儿去。

  她手里捏着个不规则的竹罐,从脸上生生红到了脖子里,耳根子比盛放的刺玫还要艳。

  她无奈看着只在颈侧落了一个竹罐的莹夫人,深呼吸好几次,都没能鼓足勇气继续动手。

  房中术讲,这敦伦一事就好比是另类的战场,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里面非常仔细全面的讲述了,如何令欢愉这档子事儿达到极致。

  她无论做什么,都会全力以赴,忍下羞涩后,钻研里面的内容也就更仔细了。

  就天时而言,晚灯时候,侍寝暗示,还有能令人飘飘然的和合香,屋里也挂了厚重的褚色帐子,层层叠叠拢住香气,将氛围拉满。

  再说地利,床褥下铺了鹅卵石,保证莹夫人第二日腰酸背痛。

  趁着给寝殿内换物什的时候,傅绫罗拜托卫明对床榻做了些改动。

  只拔出几根木块,就能让床榻发出响动。

  黼黻纹络子遮掩住的床榻边沿,也开了好几个抽屉,藏着作假要用到的物什。

  至于人和嘛,浑身滚烫的傅绫罗,看着还在吟哦的莹夫人,手持竹罐和火折子,羞得几乎想跑出去。

  她再冷静,到底是没成亲的女娘,听到这种……这种羞人的动静,还是因她而起,她觉得自己没炸开已经算是非常坚强。

  莹夫人正在舒服和火热中挣扎,眼神迷蒙看向床沿没了动静的身影,疑惑出声,“王上?不……傅……啊~”

  傅绫罗被莹夫人惊醒,眼疾手快将竹罐烧热放在莹夫人身上,若叫人听见莹夫人叫她的名字就坏了。

  纪忱江在屋里能听得特别清楚,在外头伸长了耳朵的几人听来……

  咦~~~王上这么急吗?

  高高低低的声音,时不时响起的短促惊呼喘息,令得外头几个人的脸色,在宫灯映照下,煞是好看。

  只能暗暗呆在远处的探子们急坏了。

  “这什么情况?一个个脸蛋子跟大红灯笼似的,亲卫和乔安都挪到了廊庑边上。”

  “还有傅长御的女婢,她捂着耳朵干嘛?”

  有去过花楼的瞪大了眼,“卧槽,里头不是成事儿了吧?”

  有两个京都来的暗探眼中闪过精光,定江王的隐疾真的好了?!

  他们心里惊疑居多,倒没急着肯定,这可能是定江王布的迷障。

  男子十二岁左右出.精,时下儿郎十四.五岁就能娶妻,定江王不近女色了快十年,还能突然就好了?

  有娶了妻的忍不住道:“您们也不看看,那女娘跟烫了脚似的,乔安和那几个亲卫脸都要着火了,这不是害臊是什么?别人不说,乔安你们还不知道?”

  众人不吭声了,要是有那么好演技,乔安也不至于总叫人说憨。

  仍有人不信,是真还是假,还得仔细观察一段时日才行。

  他们信不信这会儿也不甚重要,乔安信了。

  他在里面愈发暧昧的声响当中,魂儿飞到了不知哪里去。

  又过了好一会儿,傅绫罗红着芙蓉面,手脚发软从里面出来,小声道:“赶紧送热水进来,宁音你伺候莹夫人沐浴,乔阿兄,你伺候王上沐浴。”

  乔安眼神游移,“啊?沐浴,沐浴啊,好……”

  在他要往里走的时候,傅绫罗赶紧拉住乔安,顶着滚烫面颊小声叮嘱,“还得劳烦乔阿兄,王上身上也得有痕迹……”

  乔安愣住,喃喃着:“……痕迹?我没经验啊,我还是童男子儿呢。”

  他突然蹦起来,“哎哟,我肚子突然不舒服,要窜稀!我不行了,你去你去!”

  说完,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捂着肚子,跑了。

  傅绫罗差点被他撞倒,跺了跺脚,不得已看向亲卫。

  数十个亲卫立刻扭过头,柱子一样几乎要长在廊庑上,明摆着是打死都不进去的架势。

  那啥,童男子儿,谁还不是呢。

  傅绫罗咬紧银牙差点气哭,太欺负人了,她就有经验了吗?

  寝殿的床榻侧后方和软塌左侧都有净房,仆从将热水送进去后,宁音也生怕娘子叫她去伺候王上洗漱,颠颠去扶莹夫人。

  傅绫罗无奈,硬着头皮进了屋。

  纪忱江已经去了净房,刚才听到那些动静,他好似又陷入了当年的幻境,强压着晕眩恶心感,出了一身冷汗。

  屋里他相信傅绫罗能处理好,只随意解了衣裳,闭目进了浴桶里,努力压制自己想要杀人的冲动。

  净房靠近窗户,他耳力好,听到了傅绫罗和乔安说话,也听到了傅绫罗在净房外拖沓的脚步声。

  纪忱江压了压胸口的气,他今晚被恶心了不少时候,就是再难受,也不会白费功夫。

  他闭着眼,在傅绫罗还想磨蹭的时候冷声道:“进来说话!”

  傅绫罗被他突然出声吓了一跳,听出王上似乎是不高兴了,她只能咬着牙进去。

  她也不想白费了今晚这令她几乎想要死一死的付出。

  为了避免远处探子能通过映射在窗户上的烛光,发现屋里身影不对,今日寝殿内的烛火不算足。

  净房内只燃了一盏灯,昏暗如豆,热气蒸腾,傅绫罗刚擦拭过的额角,瞬间就起了汗。

  纪忱江端坐在浴桶,高大的身影依然压迫感十足,而且比起平日的惫懒模样,这会儿他明显有点克制不住身上的煞气。

  傅绫罗第一次见到男子的赤.裸身体,即便只有上半身,她手心的竹挠,也快要被汗渍透了。

  “要做什么,你来。”纪忱江一直没睁眼,依旧压着脾气淡淡道,“若成了,今日一切不提,不敢,就滚回后院。”

  他这番话,令傅绫罗跳到嗓子眼的心冷静些许,她心里的倔强劲儿又上来了。

  她有什么不敢的!

  她使劲儿咬了咬舌尖,慢慢走近,轻声道:“绫罗只怕王上难——啊!”

  话还没说完,突然起了水声,淅沥沥伴随着强壮的臂膀伸到她眼前,拽着她胳膊,直接将她拉到浴桶边上。

  傅绫罗脑袋差点撞纪忱江肩膀上,吓得她脑仁儿疼。

  傅绫罗越害怕越冷静,怕外头人听到,捂着嘴瞪大眸子,眼含惊恐看向纪忱江。

  这点惊恐,落在了那双睁开的深邃星眸中。

  纪忱江定定看着她,“本王不需要你的怜悯!知道的越多就越要学会闭嘴,反之就会死的越快,这个道理阿孃没教你?”

  傅绫罗感觉自己的手腕像是被热铁钳住,纪忱江说话时,侧头看她,呼出的热气伴着水气落在她面上。

  盛夏本就热,傅绫罗感觉自己似是被困进了火海中,毫无挣扎的余地。

  明明没有落入浴桶,她却仍然有种浑身都湿透了的感觉。

  他不知道自己这会儿表情多冷唳,还没穿衣服,即便他语气不算重,傅绫罗心底依然战栗得几乎发抖。

  可傅绫罗仍然忍不住想,明明肌肤接触了,王上竟然还有力气威胁她?

  大概是脑子被烫坏了,她想也不想反驳道:“绫罗忠君,当然要坦诚,王上是南地的天,苍天若不垂怜,谁又敢提怜悯!您分明是自己怜自己,才会觉得其他人也如此!”

  话落,傅绫罗呆住,随即整个人再控制不住,轻轻颤抖起来。

  王上竟然让她活着怼完了?

  净房内蓦地安静下来,空气像是拉到极致的箭,似乎随时都能扎死谁。

  纪忱江没松手,傅绫罗半跪在浴桶前,也没敢挣扎。

  太热了,她隐隐有点窒息感,几乎要晕过去,却咬紧牙关不肯求饶。

  就着烛火微光,纪忱江冷冷看着连低头都忘了的小女娘。

  她像被猎人压在木桩上即将剥皮抽筋的小狐狸,微挑的眼儿红成一片,水光潋滟,连害怕都有种带着破碎感的倔强。

  她并不知自己的胆怯,只屏着气惊惶看他,似是生怕一转眼脑袋就没了。

  纪忱江闭了闭眼,另一只手抬起,捏了捏高挺鼻梁,知道自己现在状态有点失控。

  大概是被这小女娘给气糊涂了,晕眩恶心的感觉竟然渐渐消退。

  他愣了下,从抓住傅绫罗手腕到现在,他身上都没产生刺痛!

  就像傅绫罗小时候拉住他的那次。

  纪忱江不是个良善心软之辈,傅翟不听吩咐,不止自己没了命,还坏了他的计划。

  他不追究,已是开恩。

  但当傅绫罗拽住他衣袖,抖着身板哭得难以自制哽咽,却还能清晰说明困境的时候,纪忱江发现,第一次有女子靠近,他没有任何症状。

  就连救了他性命的祝阿孃靠近,他都无法控制刺痛,一个小女孩做到了。

  左右养个孩子也不费什么力,卫明和卫喆也跟着求情,他顺势应了下来。

  他曾经让祝阿孃在傅绫罗不知道的情况下,靠近过他几次,却又出现了刺痛。

  所以后头这几年,他才一直没再管过傅绫罗。

  现在,又一次出现了变数。

  纪忱江若有所思看向傅绫罗,她被水声惊醒,偷偷低头用手背擦眼眶,不想叫他发现自己落泪。

  他从小就深恶女子娇弱不堪的姿态,傅绫罗比起其他女子,若说不一样,大概是不管多脆弱,永远多点子不认命地挣扎,一如此刻。

  傅绫罗死死咬着唇,努力压下惊慌,没道理她连要杀她卖她的所谓亲人都不怕,还要怕救了她的人。

  “王上,您不松手,我没办法伺候。”傅绫罗抽了抽手,低声道。

  不出意外,她声音还是有点抖,只希望声音够低沉,王上听不出来。

  “好好说话,你今晚做的不错,我不会罚你。”纪忱江松开钳制傅绫罗的手。

  他目力不错,能看到傅绫罗手腕已经起了一圈红。

  他都没用什么力气,果然娇弱啊。

  一起了这个念头,纪忱江身上的刺痛起的迅速,他呼吸沉重几分,冷着脸闭上了眼。

  傅绫罗紧咬着牙,生怕自己一张嘴就要怼出声,她不能好好说话,怪谁?

  就算王上要杀她又如何?

  除了祝阿孃,她在这世上也没什么牵挂了,有什么好怕的!

  傅绫罗靠着一股子气恼撑起身体,目光从始至终不敢看浴桶里面的风景,手中五爪磨利的竹挠却毫不犹豫,朝纪忱江胸前挥舞。

  纪忱江压制住抵挡的冲动,蓦地感觉胸口一疼,低头一看,像被狐狸挠了一把。

  虽不喜女色,可在军中跟那些老兵待久了,纪忱江对男女之事也并非不懂。

  他抬眼看傅绫罗,扫了眼仿照手型制作的竹挠,眸底闪过笑意。

  他淡淡道:“方向错了。”

  “房中姿势多得很,反手挠一把也非不可能!”傅绫罗那股子气还没卸掉,一张嘴果然怼了回去。

  纪忱江:“……”他始终分辨不清,这小东西到底怕不怕他。

  傅绫罗说完立刻低头,遮住懊恼神色,疾步绕到纪忱江身后继续施为。

  她觉得自己大概跟王上八字犯冲,如她这般妥帖仔细,不爱多言的女娘,每回在他面前总像是失了智。

  所以王上说的没错,多说多错!

  她再不肯吭声,只咬着舌尖保持清醒,按照书中所言,尽量模仿着莹夫人,在那气势十足的身影上留下‘恩爱’痕迹。

  这点疼于纪忱江而言确实挠痒痒似的,他也没再出声,只闭目沉思,刺痛又消下去了,在这小女娘不要命怼他的时候。

  草草挥舞几下,傅绫罗感觉差不多,莹夫人大概也没大胆到在王上身上留下什么牙印儿。

  “我叫人进来伺候您更衣。”傅绫罗说完就走,快得跟身后有狗撵似的。

  纪忱江淡淡看了眼她的背影,丝毫没有拦的意思。

  时日还长着呢,他不是傅绫罗那般急性子,且需要别人来助他验证些事情。

  *

  翌日一大早,整个王府都炸了锅。

  莹夫人娇弱无力被武婢用步辇抬了回去,还未到后院,就接到了前院的赏赐。

  她那副承宠过度,脖颈上还痕迹斑斑的模样,看红了后宅夫人们的眼。

  其中以菁夫人和廖夫人为最,廖夫人当场就落了泪,失落回了自己院子。

  宁音送赏赐还没走,就听到菁夫人院子里摔打的声音,乐得她熬了大半宿的憔悴都褪下去不少。

  前头勤政轩内,五日一次的小朝上,有靠得近的臣子发现,他们家王上的下巴有被女子挠过的痕迹。

  负责教导定江王文治武功的王府太尉祁杨,当场就落了泪。

  他是跟着老定江王一起打仗的好兄弟,在老定江王薨了后,忠心耿耿,操心定江王比操心自家儿孙都多。

  眼看着定江王二十二了还没个子嗣,多少夜晚他都急得辗转难眠。

  现在他边流泪边在心底直呼挠得好,只要定江一脉有后继希望,祁杨就是立时死在敌人刀下都不遗憾了。

  探子们虽将信将疑,可不近女色的定江王突然临幸了夫人,他们也不能不往外传信。

  一时间,夏日烈阳暂时压住的平静浑水,又一次暗流涌动。

  *

  傅绫罗值完夜,没吃东西就睡下了,醒过来时,外头太阳都已经老高。

  宁音伺候她起身,“娘子,祝阿孃说最近雨多,湿气太重,庄子上送了鲜李来,甜得很,叫您吃着祛祛湿气。”

  傅绫罗身上没力气,恹恹靠在宁音身上,“回头你帮我去趟后院,新蜜也该出了,杨媪着人送来后,你去给祝阿孃送一些。”

  宁音脆声应下,伺候傅绫罗穿衣的时候,发现她右手腕一圈红,隐隐肿了起来。

  她赶紧扶傅绫罗坐在一旁软垫上,“娘子,这是怎么弄的?您皮子娇气,稍不注意就要肿起来,昨晚怎么不告诉我啊。”

  傅绫罗浑不在意撑着脑袋靠在扶手上,“我忘了。”

  宁音拿出消肿的药膏,想要给她涂上,小声问,“是王上?”

  药膏子一打开,自带清幽的兰花香气,傅绫罗摆摆手,“不用上药了,也不算疼,过几日就好了。”

  “那怎么行,叫祝阿孃知道要骂人的,你不怕,我怕。”宁音干脆利落拒绝,还是要给傅绫罗涂药。

  傅绫罗轻叹了口气,再次软声拒绝,“王上不喜香气,说不准什么时候要去前头伺候,涂了要惹王上生气。”

  “那我伺候娘子用膳。”宁音动作顿了下,咽下叹息道。

  这怎么刚收拾完傅家,压下了夫人们,又摊上会动手的主君啊!

  怎就不能顺遂些呢?宁音心想,等下次去寺庙的时候,她定要跟菩萨多求几个平安符。

  “我不饿。”傅绫罗摇摇头趴在矮几上,怔怔看向窗外,“宁音你说,我不立女户,来伺候王上,是不是又错了?”

  寅时乔安才期期艾艾出现在寝院,没再给傅绫罗脸色看。

  傅绫罗回来休息时,天还是黑的,她却怎么都睡不着,脑海中全是昨晚在净房里,定江王逼人的气势和喜怒不定的吓人。

  其实她的胆子算不上大,有阿爹疼,阿娘宠的时候,她怕疼,怕虫子,怕许多东西。

  等到阿爹阿娘没了以后,她只想抛弃自己身上所有的柔弱,成为阿爹那样的人。

  可在王上身边的每一刻,她都能清晰认知到自己的弱小,这种感觉太糟糕了。

  带着杂乱的思绪,天光放亮时她才隐约浅眠过去,这会子起来,脑袋还隐隐约约作痛。

  宁音轻叹了口气,放下药膏,抱住傅绫罗替她揉按穴位,“对错有那么重要吗?立了女户说不定烦心事更多,咱们活得好好的,看那些恶人痛不欲生,痛快了,比什么都强。”

  傅绫罗歪着脑袋想,也对,她还不如宁音活得通透。

  她强起精神坐起身,拍拍脸颊,“你叫人跟祝阿孃传话,侍寝的夫人,先紧着跟莹夫人交好的夫人们来,不止要盯紧菁夫人身边,廖夫人那里也别放松。”

  宁音点头,问:“您怀疑害您的是廖夫人?”

  傅绫罗摇头,“没有证据不能妄言,但她们都来自京……”

  “傅长御,王上请您去书房伺候。”外头武婢的禀报,打断了傅绫罗的话。

  傅绫罗下意识攥了攥手指,扯到手腕,一阵阵酸疼,连带着脑仁儿又开始鼓痛。

  她拧着柳眉起身,吩咐宁音:“你去找喆阿兄,请他派暗卫去盯,我总觉得那位廖夫人不对劲。”

  廖夫人看她的时候,目光里没有嫉恨,是更深沉的情绪。

  等傅绫罗慢吞吞行至书房,乔安难得在门口候着。

  “傅长御来了?傅长御里面请。”乔安咧嘴冲傅绫罗笑。

  “你还没用午膳吧?我去叫人准备,待会儿我伺候王上用膳,你先吃,别饿着。”

  傅绫罗忍着头疼,抬眼看着乔安失笑,“乔阿兄怎么变了个人似的,你可别吓唬我,长御之职应该不包括驱鬼。”

  乔安:“……”要驱也是驱你这个能‘临幸’夫人的女娘。

  他轻哼,“我就是谢谢你昨日替我伺候王上沐浴,天一热我这身子不大好,以后少不得得多劳烦傅长御。”

  傅绫罗心底一沉,扭头看乔安,浅笑道:“我笨手笨脚,昨晚还惹了王上生气,若乔阿兄身子不好,不如请明阿兄再安排个长随过来换值,你说呢?”

  乔安被噎得说不出话,书房里传来纪忱江惫懒的声音:“进来。”

  傅绫罗偷偷吸了吸气,在乔安的瞪视中,带着上战场的心,脚步沉重进了书房。

  “绫罗见过王上。”傅绫罗依然离纪忱江远远的,柔婉跪坐在地。

  纪忱江放下棋谱,扫了眼她轻拽衣袖的手,“起来说话。”

  傅绫罗低着头不动,“王上见谅,绫罗从昨日傍晚到现在水米未进,求王上准我坐着说话。”

  纪忱江挑眉,从昨晚伸爪子开始,她就有点莫名的破罐子破摔架势,这又哪儿来的脾气?

  也就是他年纪长一些,不跟这小女娘计较罢了。

  “要我伺候你用膳?”纪忱江凉凉敲打她,“还是你仗着有功,忘了阿孃的叮嘱?”

  他就不信阿孃不叮嘱傅绫罗,在他面前伺候,别跟个刺猬一样。

  傅绫罗头越来越疼,人就更温吞些,她慢慢伏身下去,“绫罗不敢,着实是体力不支,正想跟王上请示,可否安排夫人们三日一次侍寝?”

  纪忱江没答她,起身慢步至她面前,深邃的眸子定定看着她乌黑的发心,熟悉的刺痛如约而至。

  他也不甚在意,蹲在傅绫罗身前,用那双令人胆寒的眸子与傅绫罗对视。

  傅绫罗没睡好,白皙娇嫩的皮肤下透出浅浅青痕,令得她似被人欺负了一般,平添几分柔弱。

  纪忱江目光下垂,落到她没遮全的红肿手腕,声音不自觉温和下来,“没涂药?”

  傅绫罗偷偷膝行后退一些,手直接藏起来,“也没什么大碍,过几日自己就好了。”

  纪忱江沉默片刻,他不会跟人道歉,想了想,扶着她胳膊将人提起来。

  “王上?”傅绫罗再有气无力也被吓出力气来了,她起身赶紧后退几步。

  纪忱江不勉强她,他身上疼得想吐。

  转身懒洋洋坐下,他靠着矮几淡笑,“怕我?”

  傅绫罗刚才几乎是被拎起来的,心窝子还跳得厉害,思忖着小心回答:“王上乃是南地百姓的守护神,杀敌无数,威风赫赫,令得南疆不敢进犯,身为您的子民,敬畏王上,自是应当的。”

  纪忱江扳指在矮几轻扣几下,半垂着眸子打量傅绫罗。

  她刚进门时,巴掌大的小脸儿雪白,她自己没发现,即便是唇角微微弯起,娇嫩的眉心却微蹙,整个人霜打的茄子一般。

  目光扫过傅绫罗几乎一巴掌就能掐过来的纤细腰肢,嗯,还是碰一下就要折的茄子。

  刚才扶她时,手里轻飘飘的,他都没敢用力气。

  这小女娘又被吓到,脸儿倒是红润了点,身上也没了那股子恹恹的气息。

  今日她没什么心思张牙舞爪气他,他这刺痛便跟过去一样。

  纪忱江蓦地有些想笑,难不成他们纪家还出了个贱骨头,他这病,能被气好?

  傅绫罗叫他盯得想逃跑,那并不算灼热的犀利目光落到她身上,让她有点明白了啥叫针扎。

  傅绫罗实在忍不住,小声道:“王上,若是无事……”

  “你的令牌和官服都做好了,回头让卫明给你送过去。”纪忱江打断她的话。

  他随手拿起棋谱,不再看傅绫罗,也叫她稍微松了口气。

  可这口气刚松到一半,纪忱江又开口道:“我没你想的那么威风赫赫,只要你差事办得好,我不会跟你一个小女娘计较,往后不必怕我。”

  “若不信,你大可去问阿孃,比起你这性子,我算是温和的。”他轻哼着笑道,“放心在我身边伺候,亏待不了你。”

  这是傅绫罗第一次见他不带冷意的笑容,那眉眼舒缓,薄唇轻勾的模样,很有几分温润公子的如玉气质。

  但傅绫罗完全没心思欣赏,前头那口气还滞在胸口,隐隐作痛,让她特别想扪心问君——您到底何时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