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江逾白入狱(二)(1 / 1)

夫君的心上人回来后 宇宙第一红 9012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70章 江逾白入狱(二)

  何采昨日晚上见到北典府司的人出了门,她睡了一觉后,醒来已是午时,锦衣卫的力士给她送了饭,她用了饭后,被人带出门,直接塞到轿子上,然后瞧见沈蕴玉骑马而来——这时候,她才知道,案子已经破了,他们要进宫述职了。

  何采先是因为小命保住了而松了一口气,后又为沈蕴玉的办事效率而感到震惊。

  这案子云里雾里,她连一层脉络都没看明白,沈蕴玉竟然已经把案子给破了!

  她一时间为自己之前的想法而感到后怕——她之前竟然想着报帝姬死掉的十四个人的仇。

  就沈蕴玉这样的本事,若她真想做点什么,怕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何采一边想,一边匆匆打开卷宗,看卷宗上记录的所有事情。

  她虽然入官场的时间短,但是朝中大臣她几乎都见过,或者听说过,这卷宗上的每一个人名,在几日之前都是高高在上的官员,她见了都要行礼,但一转头,就全都成了阶下囚。

  她开始胆寒。

  这就是北典府司。

  她越看越心惊,直到看到了江逾白这三个字时,一股寒意直接从后脊顶上头皮,她的呼吸都急促了两分,飞快扫了一眼轿子外面骑马的沈蕴玉,她低下头,开始仔细看这一部分卷宗。

  她看到最后,近乎两眼昏花了。

  冷汗浸湿了她的衣裳,四周的空气如冷水般扑入她的口鼻,让她感到窒息。

  江逾白,江逾白!

  怎么能是江逾白呢?

  她知道帝姬与江逾白的关系,帝姬与她说过,江逾白是霁月风光的名臣,是浮白载笔的雅士,这样的人,怎么会做下此等大案?

  一个假铜币案,几乎牵扯到了整个京城,上头的大人便算了,下面那些人不知道被骗了多少银钱,就例如一个富商被骗,导致亏损、抽不出资金来回本的话,都可能家破人亡,这样下作恶劣的手段,江逾白是想做什么?

  何采将所有证据和人证的口供都翻看过后,便确定了,江逾白已经被摁死了,这些罪证确实都是他亲手做下的,甚至有一些人还是江逾白的亲人——沈蕴玉已经在逮捕京城中的江氏族人了。

  江氏族人多

  数都聚集在西北大垣城,但也有一部分随着江逾白来了京城扎根,江逾白此次操纵假铜币案,就是这一部分族人在为江逾白卖命。

  大奉的亲属意识极强,基本上一个族内的人,一生都不会分开,江逾白的荣辱,就是他们的荣辱,他们也心甘情愿为家族赴死,这样的江氏族人被抓了几个后,一经刑审,江逾白的老底就都被抖落出来了。

  何采看的手心都是冷汗,在卷宗上一摁,都能摁出一个湿湿的印记来。

  这件事竟然真是江大人做的。

  她两眼发昏,想,那此事,与帝姬有关吗?帝姬知道江逾白这么干吗?

  这是动摇国本的大事啊,若帝姬也掺和上这件事,那帝姬也死路一条。

  同时,何采心里又有些说不出的难受。

  在她眼里,帝姬是聪慧的,虽心狠手辣,但心怀天下女子,是她为标杆的人物,而江逾白,与帝姬是一样好的人,却碍于朝中局势,而不能与帝姬在一起,但他同样也是正人君子,为大奉呕心沥血。

  可现在,她觉得江逾白在她心中崩塌了。

  能做下这等恶事,又怎么会是好人呢?

  江逾白不是好人,那帝姬是好人吗?帝姬知道这件事情吗?

  她想不出来,她不知道,她只觉得茫然。

  她来京中,便是跟随着帝姬,鼓着一口气,想为帝姬办事,想为天下的女子挣出来一条活路的,可是,如果是这样挣出来的活路,她真的能走得下去吗?

  何采第一次对帝姬产生了怀疑,就如同一个信徒怀疑她的神佛一样,如果她否定了帝姬,那她就否定了她自己,否定了她这几年来的所有努力。

  她呆呆地坐着,一直盯着手里的卷宗,直到他们到宫门口后,沈蕴玉下马,她也得下轿子。

  “劳烦何大人一路走进去了。”沈蕴玉道:“宫内我等不可乘坐轿子。”

  就算何采身上有伤也不行。

  “不劳烦。”何采说:“下官能走。”

  沈蕴玉颔首。

  两人走到宫门口,由顺德帝的贴身大太监领着他们进宫。

  顺德帝的贴身大太监年岁也不大,笑起来有一双狐狸眼,他道:“沈大人可来得巧,今日皇上刚

  问起您呢。”

  这位大太监跟沈蕴玉平素交往不多,但是两人都是为顺德帝卖命的人,也都知道什么叫伴君如伴虎,所以暗地里都给对方卖过好处。

  平日里不联系,但若有了什么要事,都希望对方能稍微提点一二,都是聪明人,这头一搭线,那头立刻便接上了。

  “哦?”沈蕴玉道:“是沈某这案子办的太久了,让皇上等不及了。”

  “可不说呢,这案子牵扯太大,圣上忧心呐。”大太监只笑:“今日圣上去御膳房批奏折时,洗笔郎还为圣上宽心呢。”

  只说到这,那大太监便不讲话了。

  沈蕴玉的脑子开始转洗笔郎是谁,只想了几息,便记起了刘子云的脸。

  听这太监的意思,是这刘子云与圣上在御书房的时候提过了此案,估摸着不是什么好事,圣上有听信的趋势。

  那他接下来与圣上交代事情便要打起十二分精神了。

  而跟在后头的何采根本就没察觉到这暗处的汹涌,她还沉浸在因为江逾白此事而带来的冲击之内。

  他们一行人入了太极宫后,沈蕴玉和何采行礼。

  顺德帝便端坐在案后,瞧见二人进来后,抬眸看了一眼沈蕴玉,又扫了一眼沈蕴玉身边的何采。

  和话本里的女扮男装不同,这位何大人生的甚是平庸,瘦小枯黄、极不起眼,就如同街边的若野草。

  顺德帝望了一眼后,道:“二位爱卿入宫来,可是案子查出来了?”

  沈蕴玉便拱手,道:“回皇上的话,何大人历经艰险、呕心沥血,今日终将“假铜币案”罪魁祸首江逾白拿入诏狱。”

  顺德帝面上波澜不惊。

  北典府司拿江逾白入狱的事情,在沈蕴玉来宫里述职之前,他就已经知道了,毕竟江逾白是前宰相,还跟康安帝姬是那种关系,他对江逾白也知道一些。

  只是他没想到,这件事居然是江逾白做的。

  今日晨间时,他的洗笔郎刘子云还提了一些旧事,大概是关于郑桥的一些事,说郑桥与江湖人士有勾结,顺德帝还真信了几分,以为此案与那些江湖人有关系,没想到一扭头,沈蕴玉直接将江逾白给抓过来了。

  相比于刘子云,他更相信沈蕴

  玉。

  而一旁站着的何采被沈蕴玉点名后悚然一惊,赶忙上前一步,将她方才看过的卷宗上的事情都重复了一遍。

  她能入朝为官,脑子自然是聪明的,刚才看了一遍的东西都记住了,她说出来的时候,好似这些案子都是被她查出来一般。

  沈蕴玉安然站在何采身后,仿佛他真的什么都没做、只陪着何采走过一遭似的。

  殿内三个人,彼此都对“到底是谁查案”这件事心知肚明,等何采将所有事情都说过一遍之后,顺德帝才道:“辛苦何爱卿了,何爱卿重伤未愈,先下去喝杯茶吧。”

  顺德帝一个眼神,旁边便有太监引着何采下去。

  显然顺德帝还与沈蕴玉有话要说,何采便跟着太监下去,去偏殿坐着休息了。

  何采离开后,顺德帝坐在案后,沉默了半晌,问道:“沈蕴玉,确定是他吗?”

  顺德帝到现在还有些无法相信。

  那是江逾白啊。

  是他的少年伴读,是他的肱骨大臣,他年少时,甚至还崇拜过江逾白的谋略过人,怎么一转头,江逾白就变成了他不认识的样子呢?

  他记得幼时他们一起读书的时候,江逾白与他说:江某要做世上最好的官,有江某在一日,要山河安稳,要海晏河清。

  做假铜币案动摇国本,这种事,竟然是江逾白做出来的吗?

  沈蕴玉安然站在案下,道:“臣以身家性命担保,此假铜币案,定由他所做。”

  顺德帝心口一疼。

  他觉得失望,又愤怒,想要咆哮,却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只在案后死寂般的坐着,过了片刻后,他才问:“为什么呢?”

  沈蕴玉听见这位刚继位一年半的天子发出了疑问:“为什么呢?”

  沈蕴玉垂下眼睑,一如既往的平静,他道:“臣猜测,江大人是想搅乱时局,以此重回朝堂,假铜币一案涉案甚广,若短时间内不能破案,会造成国本动荡,恰逢南方水灾,天灾人祸一起,必生大难,若此时,江大人力破此案,便可不费吹灰之力,重登宰相之位。”

  “以天下苍生为石,登天梯。”

  沈蕴玉的话是毫无证据的猜测,却也是最符合眼下情况的猜测。

  顺德帝只觉得胸口处又被捅了一刀。

  他恍惚间明白了他的父皇,先帝曾与他说过的话。

  帝王最不可求的就是爱与真情,他就算是曾经拥有过,也会在日后渐渐失去,他就算有世间最大的权利,也根本挽留不住。

  他的亲人与他的友人,迟早会在时间长河中变成另一幅模样,昔日那些情谊,也都会渐渐被消磨,他会变成一个权衡利弊的君王,而记忆里的那些人都会渐渐模糊,变的与他的皇椅一样冰冷。

  物是人非。

  “朕知道了。”顺德帝闭上眼,压下涌上来的酸涩。

  他本欲将江逾白丢出京城,永生不见到江逾白,以此来留江逾白一命——与皇室女厮混啊,放到何人身上,都是该杀头弄死的大罪,可他还给江逾白留了个知府的官身,就是顾念当初的情谊,但他没想到,江逾白把他的情谊丢在地上,还狠狠地踩了一脚。

  “按律办吧。”顺德帝道。

  按律办,江逾白要死,其家人男子流放两千里,基本就流放到漠北或西蛮去,充作苦徭,死也不得离开半步,其家人女子入教坊司,四十岁后方可离教坊司。

  沈蕴玉低头称“是”,一般这个时候,他就该离开了,顺德帝心情不好,不能触霉头,但他还记挂着赐婚的事,便把何采先扔出来挡刀。

  沈蕴玉道:“此次案件,何大人功劳甚广,不知圣上想如何处理?”

  他在暗示何采的女子身份。

  顺德帝睁开眼,拧眉想了想,道:“唤何采进来。”

  何采刚才一直在偏殿候着,顺德帝一唤她,她便进来行礼。

  “功过相抵,允你继续在朝为官。”顺德帝盯着何采看了片刻,道:“你为本朝特例,何爱卿,日后且要为国忧心,为民操劳。”

  何采叩谢圣恩。

  赏完了何采,顺德帝一眼瞟见沈蕴玉,又记起来了他之前许给沈蕴玉的赏,便道:“沈爱卿可有何想要的?”

  身为锦衣卫指挥使,沈蕴玉圣恩浓厚,官职已升无可升,待遇也是独一份的,皇权特许他可直入皇宫,再要封赏,就只能封王了,便只能问问沈蕴玉想要什么了。

  顺德帝赏何采的时候,沈蕴玉一直立在一旁,八方

  不动,仿佛不在意顺德帝的赏赐一般,等到顺德帝开口,沈蕴玉才道:“臣蒙圣上隆恩,已是大幸,本不该居功讨赏,但有一事,为臣终身之事,臣想请圣上赐福。”

  “哦?”顺德帝挑眉道:“还请爱卿说来。”

  沈蕴玉便道:“臣这些时日去调查假铜币案的时候,与石家三姑娘生情,想请皇上,为沈某赐婚。”

  一旁刚站起来的何采震惊的扭过了头。

  什么?

  咱们三个不是一起查的案吗?

  你们俩什么时候好上的啊!

  我竟眼瞎至此吗?

  何采想起了她当时因为石清莲说的话而去门口跟沈蕴玉卖蠢的事儿了,顿时两眼一黑。

  死了算了,这命不捡也罢。

  顺德帝本来根本不记得石三姑娘是谁,只是前些时日,沈蕴玉与石清莲在永宁侯世子的婚礼上被人发现,所以顺德帝才隐晦的听了一耳朵,知道了关于这个石三姑娘和江逾白、沈蕴玉之间的瓜葛。

  顺德帝觉得,沈蕴玉一定是很喜欢那女子。

  沈蕴玉这样的身份,这样的脑子,会不知道娶一个二嫁女是什么样的名声吗?更何况,这二嫁女还曾是江逾白的妻子,其中纠葛纷怨很难理得清,娶了石家姑娘,会比娶别人多出来很多麻烦。

  沈蕴玉娶就算了,还要以功请他赐婚,正大光明的把石三姑娘娶到沈府,有了诰命加身,圣上亲赐,旁人就算心中嘀咕,也绝不敢亲口说那石家姑娘一句不好。

  这已经是沈蕴玉能给的所有了。

  顺德帝一时好奇,他道:“若有机会,可要让朕瞧瞧你那石三姑娘。”

  这得是什么国色天香玲珑奇巧的姑娘,能把沈指挥使给迷成这般呢?

  说话间,顺德帝心里痛快了些,虽然失去了一个江逾白,但他的大将要成婚,也算是好事一件,他拔高了些声量,道:“来给朕研磨!朕亲笔来写!”

  沈蕴玉当即上前,为顺德帝研磨。

  一封圣旨写完,由一旁候着的太监接过,准备去打仪仗,送到石家去,而沈蕴玉则与何采一道告退,两人一起出宫。

  他们二人出了宫门后,沈蕴玉照样上马,但何采却上不了小轿了,沈蕴玉骑在

  马上,与何采道:“何大人,此案已结,若有机会,下次再一起办案,沈某便不送了。”

  显然,沈蕴玉办完案子,就要把她这么个没用的废物东西给丢开了,北典府司的小轿子也不给她用。

  这人还真是把“翻脸不认人”这五个字写在脸上。

  何采却郑重的行了一个礼:“此案,多谢沈大人。”

  她在这场案子中什么都没做过,一切案件都是沈蕴玉办下来的,虽然沈蕴玉也不是为了救她,但是她也确实捡了一条命,这一礼,是她该行的。

  当时沈蕴玉立于马上,居高临下看着何采行礼。

  她身后是高大的朱红色的城墙,身上的官服裹着消瘦的身子,腰间瘦到只有那么一条,她羸弱而又枯黄,看起来一鞭子就能直接抽死,像是地上艰难生长的野草,干瘪的不成样子,像是一辈子都没吃过一顿饱饭似的,和她那嚣张跋扈的主子浑然不同。

  沈蕴玉有些新奇的受了她的礼。

  他于朝中多年为官,不知道和多少人打过交道,所有人面上恭敬他,心里却又都怨恨他,就算是与他有过交际,如何采这般,无意间的受过他的恩,那群人也都闭嘴不谈,好似他们学了那么多年的礼数到了他这里,就被废掉了似的。

  迄今为止,还真就只有何采一人真心实意的谢过他。

  “何大人不必客气。”沈蕴玉道:“为国办事罢了,沈某之责。”

  说完,他转而策马扬鞭。

  他要先回北典府司处理事务,善后扫尾之后,今晚去石家。

  他的小清莲挂着灯呢,那灯油日以继夜的烧,他的胸口也日以继夜的烫,一刻都不停歇。

  沈蕴玉回北典府司的时候,圣上的圣旨刚下到石家中。

  彼时正是申时末,天色还透亮着,石清莲跟双喜在阁内算账。

  石清莲买下了金襄商铺旁边的商铺,决定采用竞争方式,以商场手段打压金襄的生意。

  金襄的嫁妆铺子不少,大概有七家,都是卖一些女儿家用的金银首饰的店铺,在京中,这种铺子是最常见的女儿嫁妆。

  石清莲打算给金襄添点堵,并且将此事都交给了双喜来干,她让双喜彻底搬到外面去住,不再做她的丫鬟,而是

  做她在外面铺子里的大管家,墨言则留下,处理院内其余的事宜,做她身边的大管家。

  双喜跃跃欲试,满目杀机。

  她从江府开始跟石清莲,就是想搏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现在机会送到她手里,她死都不会放,她把金襄的店铺搞得越惨,她在石清莲眼里就越重。

  这样一激,她满身的干劲儿都燃起来了。

  石清莲前脚刚把双喜送出府,后脚就听是圣上来旨了,石家满门的人都去前厅跪了一地,听旨。

  旨意来的时候,石家人都是一脸诚惶诚恐,他们家人官职都小,这辈子就没接到过圣旨,石家人连主子带奴仆跪了一地,等到太监念完赐婚旨意的时候,屋子里的人还愣着。

  赐婚?

  一张张脸面面相觑间,上头的太监笑着说道:“石大人,您是乐昏过去啦?都忘了接旨了。”

  老石大人赶忙起身,道:“臣接旨,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待到塞完银子,送走了太监后,老石大人才回过头来看石清莲,石清莲一直跟在他身后,踮着脚看他手里的圣旨。

  老石大人便将圣旨递给石清莲,叫石清莲自己看。

  石清莲美滋滋的捧着圣旨去一边儿看去了,她知道,这是沈蕴玉给她的。

  而一旁的石大哥和石二哥凑到老石大人旁边,两张脸上都带着两分忧愁,睁着眼看着老石大人。

  他们俩是拦不住了,只能指望自己爹了。

  老石大人一瞧见这俩废物儿子的脸就心烦,他哼了一声,继而目光越过他们俩,看向石清莲。

  石清莲在逐字逐句的看圣旨上的字。

  他一瞧自家女儿这样,就知道石清莲是真喜欢沈蕴玉,他是沉浸官场多年的老狐狸了,别的不管,单瞧沈蕴玉请旨这回事,他就知道,沈蕴玉也是个能托付的男人。

  寻常男子见了二嫁女,难免轻视怠慢、或想着压二嫁女一头,像是沈蕴玉这般捧着的,便是真喜欢了。

  老石大人眯起眼,道:“圣旨已下,就这么定吧,过几日,两府商定成亲的事宜。”

  老石大人悠哉离去,徒留俩儿子一脸神伤。

  沈蕴玉为石清莲请旨

  赐婚一事,没用多久就传遍了京城,迅速盖过了假铜币案的风头,其一是因为石清莲刚休夫归家没多久,其二是因为沈蕴玉名声“显赫”。

  堂堂北典府司指挥使,居然向圣上请旨赐婚一个二嫁女,让人十分好奇。

  沈蕴玉请旨赐婚的消息和江逾白被拿下狱的消息一起飘到宫里的时候,康安正在用一种特殊的泥涂头发。

  她这几日身上的霉斑终于被去掉了,她停了太医院的药汤之后,身上的浮肿也渐渐掉下去了,但是皮肤却不再如同当初一样光滑细腻,反而留了很多坑洼,头发掉了大半,整个人的精气神儿都跟着泄下去了,元气大伤。

  她起码要养上半年,才能养好。

  她涂的这个泥,是太医院做出来的,专门为了给她养头发弄的,她还喝很多补气血的东西,但是短时间内,也不可能把她养的如原先一般好看。

  她涂那种泥养护头发的时候,一旁的宫婢跪着,与她道:“据说,江大人已经被北典府司看押收监,等着择日问斩了。”

  康安嘴角抽动,继而深吸了一口气。

  她问道:“证据确凿吗?”

  她早先在听到假铜币案的幕后主使是江逾白的时候,整个人都是一阵心惊,她既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又有一种“可惜失败了”的遗憾。

  她就知道,江逾白不是那种认命的人,他与她一样,都会想不断地往上爬,而这件事,江逾白出于各种考量,没有告诉她,等她知道的时候,江逾白已经失败了。

  他已经死路一条了。

  而康安,也根本救不了他。

  康安知道她自己有多少斤两,她确实能利用和顺德帝的亲情来做点事情,但是那都是对江山社稷无害的小事。

  当她真的触及到顺德帝的利益的时候,她死路一条。

  就犹如上次江南贪污案的事情,她的心腹死了十四个。

  此次江逾白的事情可比江南贪污案严重多了,他除了造成大奉受损以外,还间接证明了,他能对朝堂带来多少影响——这才是顺德帝最忌讳的。

  权臣夺势,没有那个君王能忍。

  她这些日子留在宫内,被硬生生的磨着,看透了许多事情,原先没想明白的,现在

  都渐渐想明白了,人就是要遭难,才能沉下心来。

  眼下知道江逾白出事之后,康安帝姬的第一反应就是放弃他。

  江逾白已经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了,他不再是宰相,不能为她培植党羽,为她所用,而且马上就要死了。

  随着这个人的失败,他过去在康安心里留下的不可磨灭的印象就开始逐渐消散了,康安也不想去冒着大不韪去向顺德帝跪求救他。

  康安甚至还体会到了多年前,在太极殿内,江逾白拒绝她时的心情。

  权势和爱情之间,当然是权势最重要,她要这荣华富贵,她要那高高在上之位,怎么可能为了一个男人,就把所有东西都砸进去呢?

  当初江逾白放弃她,那她现在放弃江逾白,一饮一啄罢了。

  她封长公主的日子在即了,只要封了长公主,她便会比帝姬更进一步,且,这些时日,她与那波斯王子打得火热——波斯王子很识相,说愿意留在京中为驸马,做入赘于她大奉皇室的驸马。

  能收一个异国王子做驸马,难道不比收大奉里那些没什么资质、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官家子好吗?

  且,那异国驸马只能依附于她,她日后玩腻了踹开也是一样的,到了顺德帝面前,还可以讲说是为了两国联姻,政治地位还能再加上一层。

  她越想越觉得好,且那波斯王子也确实让她顺心,全然不似江逾白那般高傲,是个懂温柔小意、体贴人心的男子。

  她为何还要为江逾白受苦呢?

  思索间,康安抬起眼皮,看着镜子中的她自己。

  她封长公主的日子,便在七日之后,朝中上下早已准备妥当了,这个关头,她不想出什么意外了。

  她也经受不起任何意外了。

  一旁的宫女涂抹泥的动作越发小心了,生怕不小心扯痛康安,惹来康安迁怒。

  但镜中的女子却并没有想象之中的暴怒,而是神色冷淡的任由她涂抹,语气也平缓着,看不出任何喜怒,只道:“继续说。”

  一旁的宫女便道:“按着正常律法来判,江大人的家人要流放、进教坊司。”

  说到这里,宫女小心抬眸,看了一眼康安。

  也就是说,康安帝姬的玩伴,江逾月

  ,也要进教坊司。

  康安依旧坐着,眉眼不动,仿佛没听到似的。

  宫女继续道:“除了此事以外,奴婢还联络了何采大人,何采大人此次保下了一条性命,且官职照旧,算是一件好事,只是碍于宫中眼线繁多,何采大人不能进宫来,奴婢与何采大人约了三日后出宫见面。”

  顿了顿,宫女又提:“除此以外,还有最新的消息,是,北典府司指挥使沈蕴玉向圣上请赐婚,求娶石家三姑娘石清莲。”

  这句话一出来,康安帝姬的脸色骤然涨的青紫。

  她早就知道沈蕴玉和石清莲之间的关系了,但是她没想到,沈蕴玉居然会如此光明正大的求娶石清莲。

  那些男人不都是得了身子便不珍惜的么?就算是她贵为帝姬,江逾白也叫她等,叫她忍,告诉她日后才给她好处,她明面上不提,心里却清楚,男人都是这个狗德行,吃到肉了,过了那个劲儿,便不在乎了。

  她以为沈蕴玉对石清莲也是如此,就算是要娶,给个侧室的位置也应是到头了,可她万万没想到,沈蕴玉竟然要给她向圣上请旨。

  圣上赐婚,指挥使求娶,前脚休了江逾白,后脚嫁了沈蕴玉,这得是多风光?

  她中了石清莲的毒,她的身子,她的脸,都毁于石清莲之手,石清莲几乎要了她半条命去,她丑闻缠身,不得出门,被迫下嫁,名声尽毁,再难翻身,被迫按着顺德帝和太后的意思嫁人,凭什么石清莲还能被圣上赐婚,还能光明正大的嫁给沈蕴玉?

  得知石清莲要风风光光的嫁人,康安帝姬能气得呕出一口血来。

  康安帝姬想不通。

  像是沈蕴玉那样的人,为什么会对石清莲如此挂心?为什么甘愿做出这样的牺牲,去全石清莲的好?

  他分明是个绝情冷血、自私自利到极点的人!

  如果沈蕴玉待所有人都是如此冷漠,那康安帝姬还会无所谓,但是她见到沈蕴玉那样的人,去这般爱一个人,且这个人还是她的仇家,康安的心里便接受不了。

  凭什么这等好事都落到石清莲的头上?

  石清莲分明是个阴险狡诈,面上柔弱,背地里满肚子坏水的女人!江逾月都被她逼到什么模样了,沈蕴玉为什么会爱这种女人

  、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名声,也要请圣上下旨,如此大张旗鼓的迎娶一个二嫁女?

  康安气得一口气堵在胸口,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她自己都意识不到,她这般生气,是因为她就从未遇到过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都坚定选择她的人,也绝不会有人用功劳去换圣旨求娶她。

  一旁的小宫女看着康安如此反应,很怕康安翻脸,躲在一旁不敢说话,康安沉默了许久之后,道:“去打水,将我头上的泥污洗掉,然后将波斯王子唤过来。”

  她现在,需要一个男人。

  波斯王子就居住在宫内,他是以质子身份来的,平素就在宫中生活,因为波斯与大奉是附属关系,波斯国识相,所以波斯王子在大奉日子还不错。

  跟了帝姬之后,他过的更不错。

  宫婢下去通传之后,波斯王子很快便来了凤回殿内。

  波斯国王子时年不过十九,比康安还小,按大奉律法,甚至都未及冠,他到凤回殿时,穿的还是波斯的服饰。

  波斯国很热,一年四季皆夏,所以波斯的服饰都以轻薄薄纱为主,波斯王子有一身黑色皮肤,蜜一样流淌的金色头发和碧绿色的眼眸,他眉目俊美,下颌尖俏,身材纤细,穿上宝蓝色的薄纱,戴上金色的首饰,行走间哗哗作响。

  他有一种雌雄莫辨的美,脊背纤细漂亮,上半身只裹着薄纱,近乎是赤着的,一路走到帝姬面前,顺从乖巧的跪坐在了帝姬的腿旁,一脸爱慕的用脸颊蹭帝姬的膝盖——这位波斯王子不同于大奉男子,格外温顺。

  大奉男子多以雄武为傲,文人更讲究傲骨,让他们跪一下,比要他们的命还难,而这位波斯王子却柔弱的像是菟丝花一般,康安只给他一个枝头,他便立刻攀附过来了。

  康安爱上了这种感觉。

  哪怕她知道,这个波斯王子也不是真的喜欢她,而是喜欢她的权势,喜欢她大奉帝姬的身份,但她还是爱这种被人无条件的顺从的感觉。

  所以,当波斯王子跪过来的时候,康安抬手,像是赏赐一般,揉了揉他的头,手指掠过他阳光一般的金发,轻轻地抬起了他的下颌。

  波斯王子轻吻着她的手,然后将她横抱而起,入帐内,褪下她的鞋袜,捧着向上而亲。

  此等无微不至的伺候与让她头皮发麻的欢愉,是康安在江逾白那里未曾享受过的。

  康安闭上眼,渐渐沉溺于此。

  男人的趣味,果然还是多找两个才能体会到。

  当康安沉醉在床笫间,将江逾白忘之脑后的时候,江逾白正在诏狱中咬牙硬撑。

  昏暗的地牢里,火把明明暗暗,地上有肮脏的血坑,还有老鼠与蟑螂窜行,这种环境脏污的让他作呕,他立于栅栏口,时而愤怒握拳,时而低头沉思,偶尔还会急迫的在牢房内走来走去。

  他到现在都不相信自己输了。

  哪怕北典府司的人将所有证据都拍在了他的脸上,他也不认罪。

  他像是一头走投无路的困兽,跑不出去,只能咬着牙不承认,做一些没有意义的负隅顽抗。

  他不信啊。

  他筹谋了这么久,动用了所有人脉与力量,为什么会被这么轻而易举的击破呢?

  他甚至都没有经过一场酣畅淋漓的厮杀,甚至都未曾展开他的部署,他的计划只不过才走到三分之一,他便直接被抓住了。

  江逾白不信啊!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他想不通,所以他死咬着牙关,要见沈蕴玉。

  他就算是输,也一定要知道自己是怎么输的。

  江逾白说要见沈蕴玉的时候,门口负责看守他的小旗根本不害怕,只冷笑一声,道:“进了这北典府司,你以为你还是江大人啊?老老实实待着,一会儿刑审你,不信你不说。”

  像是江逾白这种细皮嫩肉的文人,北典府司的刑罚他扛不过去的。

  江逾白面色铁青,变化了几瞬,咬着牙道:“你去告知沈蕴玉,就说我要见他,若是他不来,我便一头撞死在这,假铜币案牵扯甚广,我若死于北典府司,你们北典府司也要背责。”

  小旗本想抬手直接拧断江逾白的手脚,卸了他下巴,让他躺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更别想咬舌自.尽,但转念一想,这人身份特殊,好歹也是前宰相,还跟当朝帝姬有关系,又是当今圣上龙潜时的伴读,若是上头那些贵人当真要捞他一把,说不准江逾白还有点机会。

  这种有本事的

  人啊,没仇没怨的,还是别踩。

  小旗便收回了手,道:“老实点。”

  说完,小旗转身出了诏狱,去找沈蕴玉通报。

  小旗找到沈蕴玉的时候,沈蕴玉正在算他的聘礼。

  北典府司内的灯点着,他坐在案后,看着桌上铺着的礼单,总觉得薄了些。

  南海大珊瑚,他只有两株,还只是百年年份的,颜色也不够鲜亮,珍珠翡翠这些东西很少,他倒是有一批宝刀宝马,但石清莲不会喜欢的,下聘的金银要多添一些,他的小娇娇像是个守财奴,见了银子才会晃尾巴。

  他在北典府司十年,平时分明没少捞的,怎么现在拎出来一比,看什么都觉得不是什么好东西,都配不上他的娇娇。

  现找几个大臣抄家——好像也来不及了。

  沈蕴玉轻叹了一口气。

  小旗当时正走到门口要通报,被沈蕴玉这一口气惊的魂飞魄散。

  怎么回事?我们北典府司要完了吗?大人您叹什么气啊!

  沈蕴玉听见脚步声,收起了聘礼单子,敲了敲桌面。

  外面的小旗走进来,道:“启禀大人,江逾白于诏狱中要见您,说您若是不来,他便自.尽威胁。”

  沈蕴玉低笑了一声。

  他道:“告诉他,沈某要先去见未婚妻,待沈某归来,再去审讯江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