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1 / 1)

月槐树纪事 纵虎嗅花 3441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39章

  这种事,传得向来快,污言秽语在乡下人听来都是惯了的,章望生跟人打架,那?就打了?,正好看热闹。

  他没跟南北解释怎么回事,要怎么说?太难启齿了?,南北追问不?出来,她?自己倒先听?人说了?,这在她?心里反倒刺激出别样的情绪来,没做这种事,却担了?虚名,她其实很想跟章望生发生点什么,这样,他就甩不开自己了。

  出正月时,知青李崎跟公社一家姑娘结婚办喜酒,红白事自然要请马六叔主?持,不?过上礼簿李崎找了?章望生。来的知青,陆续结婚了?,刘芳芳是最大的,她?不?为所动,据说是还做着回城的梦。

  天?依旧冷的很?,四处一点?生机也没有,只有平原上的麦苗是绿的。酒席一办起?来,热闹了?,人声鼎沸,土灶四周全是人在忙活,妇女们搋面蒸馍,劳力们磨刀杀猪,油锅里炸起?馃子。

  头天?晚上平日有来往的就得吃副席,章望生带着南北,跟刘芳芳几个坐一桌。

  副席是猪肉烩白菜豆腐,一桌一大盆,冒着热气,南北旁若无人拿起?筷子:“来,来,别客气。”同桌还有本公社的妇女,瞧她?那?样,撇了?撇嘴。

  她?才不?管那?么多,辣得不?停哈气,很?过瘾。章望生被李崎叫去另一桌,全是男人,章望生很?寻常地?坐下来,因为是喜事,肯定没人说那?些乱七八糟的。

  李崎递根烟给他?,章望生便把烟暂时夹到了?耳朵后面,他?那?个样子,跟月槐树公社的劳力们就一样了?,别人看他?也顺眼。

  等吃完席打牌,章望生没参与,几个大男人把牌甩得很?起?劲,输了?的头上顶块砖头。见章望生要走,都别有意味地?笑,那?个笑,仿佛在说他?章望生急着回家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他?不?管这些,喊南北回家,南北一看他?耳朵夹烟忍不?住哈哈大笑,章望生把烟拿了?下来。

  星光满天?,天?幕中?横亘着长长的银河,地?上的人在走。

  “哎呦,你身上怎么臭臭的?”南北挽住他?胳膊,趴上去嗅。

  章望生抬起?胳膊闻了?闻,一些烟味酒味,确实不?好闻。

  “你喝酒啦?还抽烟呐?”南北捏着鼻子,很?嫌弃他?。

  章望生步履有些轻飘,是喝了?些白酒,太上脸了?,又烧又红,他?笑笑:“喝酒了?,没抽烟,你今天?吃饱了?没有啊?”

  南北扮个鬼脸:“我都快撑哕了?。”

  章望生笑道?:“没出息。”

  南北说:“我就是顶没出息的,”她?拽了?拽他?,“三哥,你坐席时跟人聊天?了?没?”

  章望生晓得她?意思,说:“闲说话,也没聊其他?。”

  南北很?怕他?再和?人起?冲突,怕他?受伤,她?见他?被叫走时就担心,一直到他?过来安然无恙,她?才放心。

  到了?家,章望生好好洗漱了?一番,水太凉,必须加点?热的才敢刷牙洗脸。南北见他?用冷水,问:“你怎么不?加热水啊?”

  章望生脸颊绯红,醉眼蒙蒙:“清醒一下。”

  南北挽起?袖口?:“都要睡觉了?,清醒什么呀?”她?跟他?一块儿洗脚,一个盆里,章望生背靠着泥墙已?经闭目了?,昏昏欲睡,根本没法?再看书。

  他?的脚又白又窄长,比她?的大许多,南北踩在他?脚背上说:“三哥,我脚比小时候长了?呢。”

  章望生就嗯一声,眼都没睁。

  南北又说:“你的脚也比从前大。”

  章望生还是嗯嗯的。

  他?的裤脚挽起?,南北的脚趾头从他?脚背慢慢往上爬,在小腿肚那?轻轻摩擦,他?闭着眼笑,声音黏糊:“洗个脚也不?老实,别闹了?。”

  南北不?听?,脚趾头在那?勾啊勾的,也许是酒精作用,也许是忙碌一天?疲惫,章望生什么都思考不?动了?,只剩感觉,也只想沉浸于感觉,他?放任着她?,不?去管了?。

  小腿上搞得湿淋淋的,察觉出她?累了?,要滑落,章望生忽然抓住南北脚踝,他?缓缓睁眼,低头咬了?下她?脚趾头,南北猛得攥紧凳沿,格格地?笑起?来。

  章望生不?说话,只是沉沉盯着她?看,又咬了?一下,像是叫什么东西啃噬无比的痒,南北缩着肩膀:“我不?敢啦!”她?都笑得袄掉地?上,还在求饶,章望生不?知怎么想的,直接站起?来,把她?抱在怀里,他?脚都没用手巾擦一擦,也没穿鞋,把南北抱到床上,揭开被子,让她?躺下去。

  南北有些懵然,本能地?搂住他?脖子,章望生便也倾倒,头脑昏沉地?看着她?,她?心跳很?响,眼睛不?敢眨,一动不?动地?瞧着他?,章望生伸出手指,在她?光洁的脸蛋上抚摸着,他?迷蒙地?看着,明明记忆中?是个赖巴巴的黄毛小丫头,怎么会这样美丽?

  “三哥……”南北轻轻叫他?一声。

  章望生嗓音非常混沌:“你大了?,不?能这么调皮。”南北往他?怀里钻,柔软无比,像朵雨后的花,清新芬芳,呼吸间全是迷人的味道?,她?低声说,“三哥,咱们还像我小时候那?样一块儿睡行不?行?”

  章望生意识快要涣散了?,他?困倦地?拒绝,脸上有种醉酒的脆弱凌乱,南北话却不?停,“我晚上见到新娘子,她?穿着红袄,屋里还有红花明天?得戴上,李崎哥还给她?买了?双红皮鞋。”

  他?脑子停滞着,不?晓得怎么回应,又累又困,迷迷糊糊催她?睡觉,他?自己却离开不?了?,动弹不?得。

  南北爬起?来,见章望生闭着眼,下床取来手巾给他?擦了?脚,又把他?裤子拽下来,她?这才发现?男人的身体真够重的,费劲挪好,她?微微喘着气,再次钻到被窝里。

  因为心跳过快,无法?入眠,南北觉得身体心里都非常躁动,又很?空虚,她?睁大眼睛看着漆黑的窗户,章望生无意识翻个身,胳膊压在了?她?胸口?,南北喊了?声“三哥”,没人回应,她?便大胆地?捉住那?只手,颤抖着放进秋衣里,紧紧闭了?眼。

  第二天?,章望生比她?醒得晚,有些头疼,他?胡乱揉了?揉头发,发觉自己在东间睡的,外裤也叫人脱了?,瞬间清醒。

  “南北,”他?穿好衣裳到院子里,南北在往暖水壶里灌热水,一回头,有些心虚,说,“你昨天?睡得跟死猪一样,我都弄不?动你。”

  章望生话都没问出口?呢,听?她?这样说,便道?:“可能昨晚喝多了?,你怎么不?把我叫起?来去西间睡?”他?想起?些情形,只记得两人在床上说话,她?后来说的什么,都记不?起?了?。

  南北埋怨道?:“你困得要死,我喊不?醒。”

  章望生便没再说什么,他?心里很?后怕,唯恐铸错,瞥了?她?几眼觉得一切如常,转身进屋洗漱,告诉她?自己要先去上礼簿了?。

  见他?夹着个破包匆匆出门,南北进了?东间,怔怔瞧着床铺出了?好半天?神。

  新娘子果然戴了?红花,还搽口?红,一身红彤彤的,特别喜庆。南北跟人挤在那?看,不?晓得谁趁机摸了?一把她?屁股,她?也没找到人,在心里破口?大骂。

  这么闹腾完了?,晌午开席时,章望生跟马六叔他?们坐一桌,烟雾缭绕的,大伙很?高兴。

  马老六说:“这听?说还有知青来插队,三四月报道?,李崎搬出去估计宿舍也不?够,得再盖两间。”

  “怎么又来知青?”一桌的人问。

  马老六道?:“不?清楚,城里搞什么反|右回潮,估计又出了?什么乱子。”

  章望生这才想起?某天?看的报纸,北京的大学在去年十月成立了?大批判组,批|林批孔,他?当时跟人打架,没细看。

  北京的风波,本是离月槐树很?远很?远的。起?因很?小,一个海淀区小学生跟班主?任闹了?点?矛盾,后来事情变大,变成了?全国范围的批“师道?尊严”运动。

  七四年开年对于章望生来说,就极其不?顺利。李崎的喜酒刚吃完,学校出了?乱子,学生们不?上课了?,贴大字报,砸课桌椅,其实城里□□大会早就遍地?开花,工厂、学校、到处都是乌泱泱的人参会。公社的运动,也慢慢展开了?。

  公社来了?宣传团,宣传一号文件,同时大力批评了?公社存在的问题,农民只顾生产,工分挂帅,对思想斗争抓得太松了?。公社干部听?迷糊了?,马老六出来说句“这农民不?生产,粮食打哪儿来啊”而?被打成反动分子,和?章望生、还有公社家里较富裕的农民一起?被通报。

  一切来得有迹可循,但月槐树的人,是后知后觉的。

  章望生在学校没法?呆了?,他?被学生搡上升旗台,操场上,坐满了?几个公社的中?小学生,声嘶力竭地?声讨他?,有的小孩子,不?过十一二岁,跳上去,非常凶狠地?逼问他?,章望生神情沉静,一言不?发。

  南北也在人群里,大家晓得她?是章望生的妹妹,同时逼她?表态,跟章望生划清界限,南北特别迷惘,她?不?晓得为什么这一年运动又突然大兴起?来,人又都发了?疯一样。

  她?不?肯表态,也被人弄上去,跟章望生一道?脖子上挂牌,章望生因为牵连到她?,沉静的脸上终于变作极其痛苦的表情。

  人群里,南北看到了?许久不?见的冯长庚,想必他?在城里的书也念不?下去了?,冯长庚充满同情地?看着她?,南北把脸高高扬起?,瞳仁里烧着火焰。

  晚上,两人伤身累累地?回到家里,南北再也忍不?住,埋在章望生怀里痛哭:“三哥,到底咱们做错了?什么……”她?同时想起?当年举报的事,心中?的懊悔更甚,想起?章望生和?雪莲姐当年受过的屈辱和?痛苦,她?更加不?能原谅自己。

  章望生摸着她?的头发,他?平静的灵魂再次被打到地?狱里,他?自己可以忍受在地?狱,但如今南北跟着自己吃苦,他?太难受了?。

  “没做错什么,咱们没错,”章望生握住她?肩头,“你听?三哥说,写个材料,我说你写。”

  南北抹抹眼泪,她?心里只剩悲伤愤怒,少女那?些耳鬓斯磨的心思,随之幻灭。她?没书念了?,跟章望生处境又这般,生活一片黑暗。

  章望生刚说几句,她?意识到什么,丢开笔,紧紧抱住他?:“我不?会跟你划清界限的,你是什么,我就是什么。”

  章望生极尽温柔地?哄着她?,劝着她?:“你乖,只是暂时的,不?会一直这样的。”

  南北就是不?肯,她?泪水涟涟去亲吻他?,眼泪鼻涕,搞到章望生脸上,到最后,他?也忍不?住流下眼泪:“我什么苦都能吃,什么屈辱也能受得住,你不?行,你是无辜的,仅仅是因为跟着我,叫你这样,我受不?了?。”

  “那?就当是我赎罪了?,三哥,”南北伸手擦他?的眼泪,“我以前做过对不?住你的事,叫你伤心,就当我赎罪好不?好?”

  章望生被一种无力感深深击破,心脏都像被揪烂了?,他?摇着头:“我不?要你赎罪,这回,你一定听?我的话。”他?晓得一个人被折辱,精神上那?种创伤是绵延不?绝的,他?知晓她?刚烈,怕她?做出更极端的事情来。

  他?跟南北整整拉扯了?大半夜,最后,几乎是恳求她?:

  “咱们在外人跟前装装样子而?已?,回到家,我还是你三哥,你要是不?答应我,我真的不?晓得怎么活下去。”

  南北见他?脸上一片绝望悲恸,哭着写了?材料。

  材料交了?上去,宣传组叫些社员问话,证实南北身份,便通知学生们不?要再对她?怎么样。至于章望生,是一如既往的硬骨头,斗不?出什么,就让他?劳动改造,天?天?抄文件。

  他?每天?拖着极度疲惫的身体,回到家里,灵魂似乎早已?脱离□□,不?在人世。只有见到南北,他?才知晓自己是活着的,她?给他?做饭,烧热水,整理绘图,安安静静守着他?,这叫章望生得到许多安慰。

  这天?,他?在清理公社厕所,李大成故意难为他?,推车弄太满,太重,晃晃悠悠,泼溅了?他?一身的粪水,臭的要命。

  拖拉机在路边停了?,下来几个知青,纷纷捂住了?口?鼻。

  其中?一个,跟章望生无意对上了?视线,两人都认出了?彼此,都非常惊讶,邢梦鱼看着狼狈的章望生,傻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