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仙人(1 / 1)

汴京春色 娴白 2584 汉字|0 英文 字 2个月前

第55章 仙人

  什么夫人、好夫人, 其实她通通都?不?是。

  这么深的夜色,大雨如注,她静默立在窗牖外, 与他格窗相望。她看着他从床沿跌下, 拔出胸口匕首, 一点点倒下......她不敢看魏召南身上的血...是他威胁她,是他要她这么做的,她只?是为自己选了条路。

  没过多久,采儿?很快过来, 身上背了个包袱。她们没时间多待,立马便朝着角门而去?。

  角门的守卫中了药呼呼大睡, 喻姝推开门, 很快就看见王为?慎的人手。她带采儿匆匆上马车,王为?慎比了个手势, 一伙人骑着马, 极快奔入一条小巷子。

  马车飞驶,喻姝掀起一角车帘往后望, 竟没看见有人追来。

  她有点诧异, 魏召南既早知晓荫花巷有人接应,却没让人守株待兔。她想了又想,忽然笑了——他是不?是觉得她胆小?怯弱,只?有依附顺从他的份儿?, 不?敢跟他动刀子?呢...

  夜雨越来越大,已经泥泞难行了, 王为?慎只?好择了家客舍, 等明儿?一早城门开再出行。

  “妹妹且宽心在这睡一会儿?,天亮前我?再叫你。”

  王为?慎备了些许胡饼, 刚把纸包递给喻姝,忽然瞥见她手指的血。他吓了一跳,只?当没看见,又同采儿?叮嘱两句,便回自己屋里。

  这一觉,喻姝睡得并不?安生,不?知是不?是下雨潮闷的缘故。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没睡着,总觉得一切历历在目。她低声告诫自己,不?重要了。

  翌日天未明,一行人从客舍离去?,城门一开,便往外走。高?大宏伟的城楼逐渐退去?,入眼成了一片苍绿田野,田埂纵横。

  喻姝的心绪逐渐平稳,肚子?饿了,还能吃得下几?块胡饼。

  二十人行了有一会儿?,快到晌午的时候,王为?慎忽然骑马到窗边,问她想去?哪儿?。

  喻姝琢磨了下,道:“先?不?去?扬州了,我?起码还要在外头避一阵子?,哥哥觉得哪里好呢?”

  王为?慎倒认真想了想,“不?如先?去?江陵吧,这些年我?随祖父在江上漂,江陵倒是不?错,江流通达,南北的好物都?有,实在是个富庶地儿?。祖父在那?买了三处院子?,还说入秋了去?小?住几?日。你若到江陵,也有地待,不?至于四处漂泊。”

  喻姝觉得王为?慎此言甚是在理,便答应他的提议,同去?江陵。

  喻姝从前觉得,日子?过得很快。可?真真发觉时日漫长难捱,还是在去?江陵的路上。

  不?同于来时,如今已到夏时,这一趟行路尤其燥热。到了大中午,炎阳炙人,大家伙热得汗流浃背,更没法走,只?好在荫凉树底且作休息。

  王为?慎拧开水囊,哗哗灌了两口。

  这半个多月过去?,他们已经走到了寿州,然而马车上的干粮所剩不?多。

  此处就在寿城郊外,王为?慎计划着等傍晚不?那?么热时,便带四五个随从进城,给大家采买充足的干粮,再自个儿?买些小?酒喝。

  王为?慎的酒早喝光了,想得紧,现在连水都?硬喝出了酒味。

  树荫下他盘腿而坐,喝水,一扭头,见喻姝正两臂垫着头,躺树根上小?憩,那?模样比他还要随意些。他笑了笑,忽而朝她嚷道:“好妹子?,如今贵女不?做了,以后想做些什么?”

  喻姝睁开眼睛,闲定望来一眼:“买两间铺面做营生,溜猫逗狗,安安稳稳过一辈子?。日后若有好人家肯收,也要托表兄帮我?试试水。”

  王为?慎笑骂道:“什么是好人家肯收?我?妹妹年方十九,又是闭月羞花的容貌,想提亲的人定要从我?王家大门排到江宁府了。”

  “其实不?嫁人倒也没什么,谁要是敢说你,哥哥帮你拔了他的舌头。”

  他忽而正经起来,低低叹息,“你要想留在家中,那?就再好不?过了。祖父膝下子?女不?多,我?王家人少,如今祖父一天天老了,也盼着你留在扬州。”

  当初突然离开,喻姝想起外祖昔日的疼爱,多少有点愧疚。她不?敢直视王为?慎的眼,只?能轻轻点头。

  傍晚王为?慎进城采买,备了些干草、粗粮饼等物,还顺带进药铺买了几?味驱虫蛇的药。

  正走出店门,忽有一人穿街而过,惊得行人纷纷绕开——仔细瞧,只?见那?是个满身缟素的官兵,扬鞭策马,右手用力挥舞布告。

  “报——圣上晏驾,天下大丧。”

  布告一贴,男女老少皆围了上前。

  一识字的青衣士人指着布告,一字字替大家伙读道:“帝崩于金銮殿,嗣有五子?,以三子?琰王聪敏仁孝,德才兼备,是为?储君。然兆庶不?可?无主,万几?不?可?旷时,今应天顺时,受兹明命,授登大宝,改国号初平。宣布遐迩,咸使闻知。”

  ......

  ......

  “殿下醒了么?”

  “醒了,昨夜喝醉酒,吐了大半宿,午后才醒的。一醒来就发火了,把伺候的丫头都?赶出去?。眼下他正在气?头上,你也别进去?沾主子?霉头了。喏,这些都?是他要我?们烧的。”

  小?丫鬟比了比地上两个竹盆:一盆子?堆满衣裳,有襦、袄、衫、褙子?、裙裳,都?是青罗或金丝所绣,布缎柔软,针脚极好;另一个盆子?则有两只?鹅黄香囊,还有不?少簪钗手钏,点翠的、翡翠的、镶玛瑙的、珍珠的。

  另一人看傻了眼:“这些都?要烧掉啊?”

  小?丫鬟凑近,极小?声道:“前头夫人喻氏的,殿下都?恨透了,能不?烧吗?”

  “这些东西看着就贵,烧了还不?如给我?呢。”

  她嘟囔着,眼睛离不?开篮子?半寸。目光一瞟,突然计上心来,拉过小?丫鬟的胳膊咬耳朵:

  “这样,殿下既让咱俩烧东西,咱烧了就是,不?过篮里贵的得换一换。我?正好有两套旧衣裳旧头面,也不?想穿了,就拿来顶替好了。香囊不?值钱,咱就烧了,也算为?殿下尽点心。此事咱不?说,又有谁会知晓?到时候拿去?当铺典卖了换钱,咱俩五五分多好?”

  两人很快达成一致。

  魏召南让人传了午膳,没吃两口又给弃了,总觉得胃中胀着,头反反复复难受。

  头一难受,他就得吃酒来解。酒是一种好东西,越醇越烈的酒,总能使他飘飘欲仙,辨不?清所有。

  三坛子?一下肚,日头一落,屋里昏暗得很快。不?过他把下人们都?赶走了,也没人帮他点灯。

  他抱着酒坛,在屋里摇摇晃晃地徘徊。这样的一个下午过去?,头疼很快就好转。迷迷糊糊间,他好像看见了一个仙人站在跟前。

  那?仙人说,我?有孩子?了。

  魏召南不?拿正眼看它,甚至不?屑笑了声:

  “跟我?说做甚?你的孩子?与我?何干。”

  仙人手捧肚子?,又说,是你的。

  “那?我?也不?要,你又不?是——”

  他垂眼一看,它已经走过来拉住他的手。他诧异地抬眼,只?见仙人的脸很快幻化成天仙,渐渐变成她的模样。他胸口抽搐了下,立马疼得甩开,让它滚。

  那?道幻影经由一甩,很快就消散掉了。魏召南看着它一点点模糊,只?觉得头疼欲烈,猛然伸手拽住。胸口忽然空灵灵、失落落,他感觉好像记忆里的影子?也在消散。

  他再次拿起酒坛,猛灌两口,又好像幻听到有人在哭,哭得他愈发烦躁。

  他找不?到人,索性砸了酒坛:“滚出去?!滚出去?!”

  滴滴答答的,那?人好像没听见,依旧哭得可?怜:“我?回不?来了......殿下,我?回不?来了......为?什么把它们都?烧了,我?回来找不?到家了......”

  魏召南一愣,心口忽然发酸。可?须臾间,又戾气?道,“回来做什么,回来我?现在就杀了你。要回来是罢?那?我?们就一起死吧。”

  “殿下......”那?人哭得越发哀恸,“妾知错了,妾好想陪着殿下。”

  殿下...

  殿下...

  魏召南发怔,怒气?再盛,喉咙却干涩地出不?了声。

  “你真的知错了吗?”他忽然跌坐地上,满地地摸,却摸不?着一个影儿?。他抑不?住地乱撞,额头在桌角划出一条长长的血痕。

  他疯了好像,不?停问它在哪儿?、在哪儿?、在哪儿?,可?没一点声儿?。最后在他疲累而绝望地倚靠椅腿时,它又似轻轻哭了:“为?何要烧掉...为?何要烧掉...你把它们都?烧了......我?回不?来了...”

  魏召南猛地站起身,也不?管身上狼狈,什么也不?顾地往外跑。跑到后院,他忽然看见两个小?丫头在烧她的东西。她的衣裳、她的首饰、她给他绣的香囊。他的双目被火光一刺,只?觉胸口欲裂,直冲过去?,不?要命地往火里摸。

  “殿下!”

  两个丫鬟本是受令烧掉,忽然给吓坏了,一个去?拽,一个急忙提来井边的水桶一浇。

  火灭了,只?见魏召南怔怔盯着两个盆子?。一个竹盆烧得干枯,衣物都?成了灰。另一个竹盆只?有两个绣面烧黑的香囊。他不?顾手上血淋淋的伤,直把两只?香囊捧在手心,指腹轻轻摸着囊面......那?绣的是小?女子?都?喜欢的缠枝花鸟纹,虽然现在烧得发黑,但他的手早就摸过无数遍,知道它是什么样儿?。

  天上没有下雨,为?什么有一滴水落在香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