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见她(1 / 1)

汴京春色 娴白 2795 汉字|0 英文 字 2个月前

第39章 见她

  她脑子倏地空空一片, 在地上瘫软了?许久。

  可偏还想宽慰自己,万一是弘泰没追上他呢?万一是他回来,没找到他们避雨的山洞呢?

  直到弘泰带了随从找来。

  因为章隅身上刀口甚多, 虽暂无性命之忧, 但伤的已经无法起身行路。喻姝便先让人抬章隅上马车。

  路上, 她忽而探窗问弘泰:“昨夜我给你指的路可是不对??你有追上殿下么?”

  此刻她的心全然提起——她多么希望,弘泰能摇头。

  可是弘泰没有,他是个粗心眼的,自然想不到感情上的事。

  他甚至爽快笑道:“还是夫人英明, 小的出营没半个时辰就追上殿下,就是殿下让小的来救夫人。好在夫人性命无恙!否则小的万死难辞其咎。”

  性命无恙么?

  她扯了?扯唇角, 只?苦笑一句“我这是命大”, 便将头缓缓靠进车舆。

  她的命和卢赛飞的命,他还是选了?卢赛飞。

  喻姝不怪他, 亦没有半分怨念, 只?是觉得?很难过。

  万一......万一她就死在大火中呢?又或是别人的刀下?他不会没有想过,可他还是做出了?选择。

  她摸了?摸胸口, 突然觉得?此处难受至极。

  不是前番几次跳得?难受, 这回是被抑动的疼。

  她感觉这颗心平平躺着,就快奄奄一息了?。她想救活它,但她不知?道如?何做。

  忽然,章隅双目睁开一条缝, 在她身旁急促咳嗽。一咳,又牵起身上的伤, 疼得?他直嘶。

  喻姝忙摸向荷包, 倒了?两?粒能止咳的药丸塞给他。他朝她苍白?地笑了?笑:“多谢,我无碍的, 刀伤加风寒,真能折磨人......"

  喻姝只?是摇头,车舆内又是一片悄然无声。

  她心口发酸,双眸只?愣愣凝着荷包——这里头原有一枚平安符,昨夜被她紧张、担忧地塞魏召南怀里。他也?许不会知?晓,那一刻她多祈盼他平安顺遂。倘若她懂功夫,她真的会选择陪他一起走。

  喻姝半凝着眼眸,已?然湿润成片。可她不想掉珠子,尤还是在外人跟前。

  她紧紧合着眼,只?觉脑袋昏沉疼痛,在马车颠簸中,就这样半梦半醒又睡了?一觉。

  这一觉再没有梦,是一片空寂旷古的黑暗。她不知?在黑暗里走了?多久,又好像不愿醒来,心想这趟西北或许只?是她做的一场很长的梦,或许她还在汴京城里。或许是三四月,满城的春色......

  等到她再次有意识,惺惺忪忪地睁开眼事,四周已?经?暗得?看不清。她撑着胳膊起来,觉得?累极了?,就好似许久没进食一样。

  不过她躺的却不是营帐里低矮的垫絮,而是木头床榻。屋内焚烧的暖香让喻姝稍稍一怔......原来还是在汴京么?我是做了?个很长的梦么?

  喻姝急着下榻,像是要?求证什?么似的,不料双腿无力,倒是跌在地上。外头的侍女听到动静,忙推门进屋,掺了?她一把,扶她坐榻上。

  侍女又点?了?灯,屋内逐渐亮堂了?。

  喻姝眨了?眨眼睛,大吃一惊。她不再住营帐里,而是一间屋子,古朴雅致,可眼前的侍女却极为面生。

  她不禁问道:“你是王府新来的吗?我从前怎么没见?过。”

  那侍女却笑了?笑,“夫人,这里是安西都护府,您睡了?一天一夜。盛王殿下正与?齐都护议事呢。殿下吩咐奴婢看着点?动静,奴婢这就去通传!”

  都护府?

  喻姝想起,大周自开国,便延续了?旧朝之制,在西北设立安西都护府,置都护、副都护、长史、司马等职,掌管边塞。

  原来不是梦,他们还是在西北。

  见?小侍女要?出门叫人,她不知?为何,却下意识地拉住。

  一时之间竟是无话,喻姝想了?半晌,才道:“不急不急,殿下正是议要?紧事,等他议完了?再来。”

  “那奴婢弄些吃的来。”

  屋里又没有人了?,一片寂静。

  里间有盆舆和湿布,不过水是冷的。喻姝拖着步子走到架台,用冷水净了?把脸,登时清醒许多。

  喻姝轻轻叹了?口气,又或许,她能活着已?是最大的幸事,是不是?

  没一会儿,侍女便将晚膳送了?来。

  喻姝吃过一碗小粥后,又觉得?脑子昏昏沉沉。可明明她才刚醒,这会子竟又想睡了?。

  她回到里间,灭了?两?盏烛火,只?留床边微淡的一盏。

  她坐上床,掀开被褥刚要?躺下,便听到屋门被推开,有人匆匆进来了?。

  那人衣袍沾着灰,像是风尘仆仆归来。素来精神焕发的脸,如?今却有些疲态,眼睑有淡淡的青痕。

  她还没反应过来,那人已?经?坐到床榻边,将她搂进了?怀里。

  ——那晚夜色苍茫,弘泰从后头草原追来时,魏召南正欲过约塞河。他做了?一个这辈子最难的抉择,一头是身中埋伏,有性命之危的卢赛飞,一头是手无缚鸡之力,等他回头的喻姝。

  他往前跨一步,满眼却是她身陷火光,绝望地等他;可他往后退一步,却是累累白?骨,抚养他的常姑姑被暴|虐致死,鄯王在他身上砸下的每一鞭,和他无比渴望的高权。

  这二?十年,他活得?太痛苦了?,痛苦到支撑他活下去的只?有恨意,他太想要?权势了?,能够操纵一切的权力。

  他最终迈上了?救卢赛飞的路。

  可是他拼死救完卢赛飞,就想起了?她。

  他从来没有一刻这么怕,当年鄯王把入骨的长针刺进他血肉时,他都没这样怕过。他怕弘泰救不了?她,让她葬身火海。

  他又拼了?命往回赶。他总觉得?自己好像来不及了?,可他又盼着上天能够眷顾一回,让她活着,只?当补偿他的二?十年。

  他一天一夜没阖过眼,终于赶回了?草原。当看见?她在马车里昏睡时,魏召南又惊又险。他忙翻看她身上的伤,胳膊上有刀伤,腿上也?有几处,血淋淋的,看得?他心头酸楚。

  他们的营帐被烧,连他的亲兵也?重伤了?好几个。

  此地待不住,他们一行人便向东行,往边陲城郊的安西都护府而去。

  一整天了?,她还是没醒来。

  他不知?道夫人为何醒不来,急得?如?热锅虫蚁。明明都护府的大夫瞧过,说无碍,他又进城里找了?数十个来,非要?再瞧。

  现在他终于看见?她醒来了?。

  魏召南紧紧搂她在怀,也?不管她是不是在怪他,颤声问:“身上的伤还疼不疼?”

  喻姝垂了?垂眼眸。

  若换作以前,她肯定会摇头说不疼的。可是这一回她却点?了?头,小小声说,“疼。”

  “是哪里疼?”

  他发觉胸膛的衣襟沾了?泪,微微透湿。他怔了?好一会儿,伸手却迟疑了?下,终是轻轻抚她的背。

  喻姝不知?道是手臂更疼一些,还是腿更疼一些,她擦了?擦眼角的水花,目光始终落在他胸膛前,一直不吭声。

  那里是不是也?在跳?

  她想,她是不怪他的,也?不会怨他。

  无论他怎么选,她都会明白?。

  可是,她却不能做到跟从前一样,满心满眼都是他了?。因为他的心里就不是她在占满,他还有自己追逐的,甚至他已?经?做好了?抉择。

  念罢,喻姝轻轻叹了?一口气,没有挣扎,仍由他搂在怀里。她出声问:“卢将军救回来了?吗?”

  救回来了?。

  他张了?张口,这句话却哽在喉咙。他已?经?准备好听她的哭,受她的埋怨,他甚至还能庆幸地想,无妨、别怕,反正她都已?经?嫁给他了?,她不会走的。

  可是没有。

  在魏召南抱着她,等待发落之际,她却什?么也?没做。

  她再次仰起脸问,“殿下可不要?说没救回来,费了?这么大的劲还不救回来,妾身也?要?难过的。卢将军乃是为了?大周征战,英勇无畏,妾都明白?。”

  他听她的话,一愣:“你......”

  喻姝知?晓他心中早已?做了?取舍,她也?并非刁蛮、无理取闹之辈,自是做不到质问他为何抛下她。与?其闹得?两?厢尴尬,惹他恼怒,倒不如?她识趣些,还能博他欣赏。

  “所幸妾还活着,不是吗?”

  她从他怀中出来,看着他,甚至牵动嘴角笑了?笑:“妾不会怪殿下的。真的。”

  魏召南已?然心痛到无话可说。

  她越乖,越柔,把自己放得?越低,他的心也?就越痛。他几乎痛苦不堪地搂着她,一手抬起她的下颌,深深吻了?上去。

  喻姝眼角的泪痕早已?干了?,如?今她也?不动,只?是无意识由着他亲近,与?他唇舌相依。这一回他格外轻柔,轻柔的好像没有欲,只?是想以这种方式跟她说话,想拥她,想贴近她。

  她缓缓闭上了?眼眸,十指紧紧攥着他肩上的衣衫。

  她总要?靠着他再走一段路,不是么?

  喻姝不知?道曾经?多少回这样想,还是相敬如?宾吧。

  相敬如?宾就很好,她已?经?动过一回情了?。倘若要?三番两?次被他放弃选择,到头来难受的还是她自己啊。既然如?此,她为何不把她的命握在自己手上?

  毕竟她的命不是他救回来的,也?不是弘泰救回来的,而是她自己救的。

  室内单烛暗淡,似要?扯出人的私欲。

  一吻毕后,魏召南轻轻将她拉出怀里,盯着她的脸。她的眸光在平静无奇,唇瓣却是嫣红的,他的指腹从上摸过,心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她真的没有半分怨他么?

  魏召南直直盯着她的脸,非要?看出个结果。

  他又想,像他夫人这等心胸宽广之人,如?此爱他,连那群美人都能容下,或许真的不怨他。

  他仍记得?她说过的话,一直在心头记挂着,如?今却怕她的话化尘远去。

  终于,他放心不下,还是拉着她的手,盯着她低低问道:“夫人还记不记得?说过的,若我从王庭归来,我们回汴京,好好过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