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良宵道馆尘土埋旧事(一)(1 / 1)

被无情道小师弟倒追了 风歌且行 8834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48章 良宵道馆尘土埋旧事(一)

  道馆的门已经陈旧到了轻轻一推, 就立马轰然倒地的地步。

  厚实的硬木门板砸在地上,传出巨大的响声来,激起粉尘飞扬。

  宋小河往后退了两步, 用衣袖挥了挥, 待眼前的尘烟散去后, 才看清楚道馆内的真容。

  只见夜空当中悬挂的明月洒下一片银光, 落在宽阔的庭院之内, 满地杂草横生, 一片荒败。

  沈溪山手里提了灯, 就走在前面,宋小河稍稍落后半步,警惕地朝周围看了看。

  穿过一丈之长的门庭, 才来到院落的边缘。

  这地方像是已经被荒废很久了, 野草相当茂密,长至人的脚踝之处。放眼望去, 庭院极其辽阔,竟一眼看不到里面的楼阁, 比想象中要大得多。

  地上铺了石砖路, 虽被野草淹没大半, 但也能勉强看出路线。

  寻着这石砖路往前走,就能找到各处的屋阁。

  灯盏的照明有限, 几乎只能将眼前的东西看个清楚, 再远一些的就有些模糊了。

  宋小河四处张望, 在野草中看到些许半身高的石像,但具体雕刻的什么却瞧不清楚, 只觉得形状很奇怪。

  道馆之内仿佛没有别的生灵,连虫鸣都没有, 两人的脚步声落在地上,交叠在周围响起,静得让人心慌。

  所谓事出无常必有妖,这座道馆与这鬼国内的其他东西都完全不同,显然是藏了什么东西,如果能一举在这里找到阴阳鬼幡,那事情就变得容易很多。

  宋小河在心里暗暗给自己打气。

  虽然这地方看起来吓人,但好歹她不是一个人,前头还走着一个沈策。

  尽管有时候他表现得很冷漠,但这一路走下来,宋小河发现他关键时候还是很可靠的。

  正想着,就听前面的人说:“分开走吧?”

  “什么!”宋小河大惊。

  “这道馆看起来不小,我们分头寻找则事半功倍。”沈溪山回身,将灯递给她,指了个方向说:“你去东面,我去西面。”

  “不行!”宋小河一下就把手背到身后去,不接这灯笼,说道:“这么危险的地方,我们怎么能分头行动?当然是得一起啊。”

  沈溪山打量她两眼,双手抱臂,挑起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笑,“你就这么害怕,非得跟我一起?”

  宋小河立马梗着脖子嘴硬道:“谁说我害怕?我只是怕你出事而已。”

  沈溪山轻嗤一声,“我不会出事。”

  “你会不会出事,你说了又不算。”宋小河若想狡辩,自然有一大堆的理由:“那万一你遇到什么危险,我还得赶去救你,况且我也不知道那阴阳鬼幡是个什么模样,若是我找到了却不自知,岂不更是麻烦。”

  “总之不能分头,你我一起。”她总结道。

  沈溪山在仙盟所出的任务,都是极为凶险的,身边的同伴也都是仙盟中的佼佼者,到了目的地几乎都是分头行动,将解决事情所用的时间缩到最短,甚少会抱团行动浪费时间。

  宋小河显然没经历过这种行动,她在任何时候都不想独自一人。

  见他不说话,宋小河就朝他贴近了一步,悄悄拽住了他的衣袖,说:“你之前不是说,进了鬼国就让我一直跟着你吗?”

  “这个道馆里没有别人,只有你我。”

  换言之,在这里面沈溪山就不用担心宋小河体内的业火红莲暴露了,不必时时刻刻盯着。

  “那不行,我不同意。”宋小河抬手抢过了灯盏,然后唤道:“缚灵。”

  金绳在二人手臂上浮现,她用手掌卷了几下,缩短两人手臂之间的距离,而后命令道:“你少说废话,快走。”

  沈溪山眉梢轻挑,没再反驳,被拉着往前走。

  他还是头一次遇到被同伴给缠住的情况。

  不过很快又想到,宋小河并不是他出任务时的同伴,的确没有必要分头行动。

  沿着石砖路一直往前,走了半刻钟,月色之下就隐约能看见一座楼阁。

  双层高,檐角高高翘起,檐下挂了一排灯笼,底下坠着长长的飘带,正面四扇门,紧紧闭着。

  门窗上皆有破损,灯笼尽是残破,宋小河站在檐下抬头,看见上面也有牌匾,只是这个牌匾已经完全烂掉,无法再看清楚上面写了什么。

  沈溪山推开门,门闩老旧的吱呀声打破死寂的夜,发出悠长的声音,在屋内层层回荡。

  里面一片漆黑,光照不进去。

  宋小河的一只脚刚踏过门槛,又收了回来,对沈溪山说:“你先请。”

  “胆小。”沈溪山嘲笑了她一句,从容地踏进屋内。

  宋小河在他背后比画了两下攥紧的拳头。

  沈溪山进去之后,一抬手,一抹火焰跳跃在指尖之上,驱散了周身的黑暗。

  宋小河跟在后面进去,发现灯笼的光像是被某种力量压制一样,光亮压根无法扩散,只将她周身一步远的距离给照亮,勉强能看出积满灰尘的地板。

  像是很多年无人踏足的禁地。

  沈溪山突然开口,声音在楼内显得突兀,“你左手边十步远的地方有灯,去点了。”

  宋小河往左走了几步,然后又回头看看他。

  就见他往着右边去了,很快一抹亮光传来,照亮了半个大堂。

  原是沈溪山已经将右边的灯给点亮。

  视线顿时变得清晰不少,宋小河看到面前几步远确有一盏落地长灯,灯盏像是整块琉璃石切割而成,里面装的却是某种乳白色的油,留着一缕长长的灯芯在上头。

  宋小河走过去,掏出火符,踮着脚尖将灯芯点亮。

  灯盏散发的光很温和,却有着奇异的力量,与右边那盏落地长灯相呼应,一下就将整个楼阁给照得透亮,顿时所有景象都呈现在眼前。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两尊八尺之高的石像,分别站于左右两侧,微微侧着身体,呈现出一种相对的姿势。

  两尊石像皆是双眼闭着,右手执笔,左手拿着一卷书册,头戴官帽,摆出各不相同的姿态,看起来威严庄重,令人心生敬畏。

  石像之前是一张长长的供桌,上面摆着三个空碗,还有一个香炉。

  再看左右,则分别立了几个书架,排列整齐,上面放满了密密麻麻的书籍,画卷。

  宋小河还仰头看着石像发呆时,沈溪山已经开始在书架上乱翻,寻找阴阳鬼幡了。

  她站着盯了一会儿,发现自己知道这两尊石像的信息,于是顿时起了卖弄之心,跑去找沈溪山。

  “沈策沈策。”宋小河提着灯小跑到他身边,问道:“你知道这两尊石像是谁吗?”

  沈溪山心道,爱是谁是谁,关我什么事?

  嘴上却道:“请讲。”

  沈溪山平日里总是什么都知道的模样,现在总算有了他不知道而宋小河知道的事,于是就让她得意起来,哼哼道:“这是旧天历时期存在的天官,一个叫记善,一个叫录过,就是记录凡人平生所做的善事和犯下的错事。”

  沈溪山随手翻着书架,漫不经心地回道:“记来何用?”

  “自然是等人死了之后论其功过,予其赏罚啊。”宋小河道。

  “那我问你。”沈溪山说:“像先前庙前那个叫临涣的那人,我杀了他,算是作恶还是行善?”

  这一下就将宋小河给问住了。

  因为那老人经受了太多年的折磨,在漫长的生命之中只剩下了绝望,想死的念头绝对比谁都要强烈,死亡于他而言,才算是真正的解脱和救赎。

  可到底也是一条活生生的命,沈策的确是出手杀了他。

  如此一来,是行善还是做恶,宋小河倒真的分不清了。

  她像是陷入了沉思,变得安静下来,沈溪山也不再说话,快速地在一层层书架上翻找。

  找到最后一排书架,他发现这层书架与先前的不同。

  最明显的,就是体现在用料上。

  前面几排书架都是木头所制,上头涂的漆经过长时间的风化,基本褪了个干净,露出木头本来的样子,还有不少虫蛀过的痕迹,随时都要散架的样子。

  但最后这排书架却是石头打造的,且每一层的格子下方都镶嵌着一颗指甲盖大小的玉珠,上面刻着小巧的字体。

  架子上也雕刻了细密的花纹,衬托得格子中放的东西相当珍贵一样。

  其后就是,格子里也不再是直接摆放了书籍,而是放着一个个木雕盒子,上了一把如意锁。

  这一看就不同寻常,沈溪山正要拿下一个盒子看看究竟时,宋小河却突然鬼鬼祟祟地走了过来,拽了拽他的衣袖。

  沈溪山低眸看她,“又做什么?”

  “你跟我来。”宋小河将声音压得很低,然后拉着沈溪山往回走。

  这宋小河来了之后正事不做,鬼头鬼脑,神神叨叨。

  沈溪山倒要看看她又发现了什么东西,表现得如此小心翼翼。

  却见她走到第一排的书架处停下,探出半个脑袋,对沈溪山招手,让他也跟着靠过来,而后指着那两尊仙官像,小声说:“你看。”

  沈溪山只看一眼,立即就发现了问题的所在。

  继而听到宋小河疑问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我有点记不清了,咱们进来的时候,这两尊石像的眼睛是睁开的吗?”

  只见两尊石像仍保持着原本的姿势一动不动,正睁着眼盯着供桌之前的位置。

  沈溪山在方才灯亮的时候只看了一眼,却记得这石像原本是闭着眼睛的。

  而今睁开了眼睛,两尊石像的面容顿时像是活了一样,一个面带微笑,相当慈祥,一个沉着嘴角,满是威严。

  只是现在再看,已经没有方才那种令人敬畏的神圣之感,反而平添几分阴邪,令人发怵。

  沈溪山问:“何时睁开的?”

  宋小河吓得浑身发毛,缩着脖子道:“我哪知道,就是方才瞥了一眼,忽然发觉的。”

  

  天知道她刚才看到这两个石像睁开眼睛的时候,用了多大的抑制力才没有惊叫出声,然后就蹑手蹑脚地跑去找沈溪山了。

  “方才我进来的时候,就直觉这里阴森恐怖,很不对劲。”宋小河说:“哪有摆放着仙官像的地方放了两盏魂灯在门边,那分明是超度死魂的油灯……”

  沈溪山沉吟片刻,而后道:“我方才在最后一排书架发现了些不同寻常,上面的东西应当有些价值,但应该没有阴阳鬼幡。眼下有两个选择,是现在就离开避免一场麻烦,还是去看书架上的东西。”

  “既然你觉得那书架上的东西有价值,干嘛要直接离开?”宋小河问。

  沈溪山漠声说:“待我们看完,这两尊邪物怕是也活了。”

  宋小河就试探地问:“那我们在这石像活之前,把它们砸碎,可行吗?”

  沈溪山听闻,又抬头朝着石像那边看,也不知是看到了什么,他的表情顿时有了些许微妙的变化。

  眉眼仍是舒缓的,只是眸中染上一层冰冷,充满着敌意。

  他道:“怕是来不及了。”

  宋小河意识到了什么,立即扭头看回去,就见原本睁着眼睛,表情一笑一肃的石像此刻面容却完全变了。

  不仅怒目圆睁,面目扭曲,且皆同时转头,正死死地盯着宋小河与沈溪山二人。

  在灯光的照耀下,两尊石像的表情显得极为狰狞,透着一股极其骇人的诡异来。

  “它们……”宋小河心中有一个猜测,停顿了一下,语气带着些许害怕,“好像能听到我们说话。”

  话说到这里,两尊石像同时动了。

  楼中响起石头相撞的沉闷声响,只见灰尘四起,小石块扑簌簌地往下掉,两尊满脸怒容的石像自座上动身走了下来。

  宋小河赶忙往沈溪山的身后躲,从腰间抽出木剑,说道:“这么邪门的东西,我还是第一次见!”

  “你没见过的东西多了。”沈溪山回身,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往门外的方向拉了一把,说道:“出去打,免得毁了书架上的东西。”

  宋小河哦了两声,赶忙抱着剑往外跑,将提灯收回玉镯之内。

  刚踏出门槛才跑出去几步,就听得身后屋内传出一声巨大的声响来,回头一看,尘土飞扬,一股股的往门外飞散。

  随后沈溪山的身影倒着飞出来,落在地上的瞬间他掌中凝光,一柄长剑自金光中显现,飞速旋转着。

  沈溪山抬手握住,往地上狠狠一插,屈膝稳住后退的身形。

  月色无暇,落在沈溪山的身上,给他周身都披上一层银光,肃杀之气尽现。

  宋小河一下就看见他手里的那把剑,正是之前在酆都鬼蜮里,罗韧给她的那一把。

  而今不仅被他用着,剑柄上还系了原本在朝声剑上的玉佩。

  宋小河这才恍然想起,她将朝声剑断了一事给忘得一干二净,后来与小师弟几次见面,也没听他提起过。

  却原来连玉佩他都没有寻回,他定然是以为朝声已经在酆都鬼蜮遗失,其实是被沈策拿走了。

  正当宋小河乱走神的时候,身后猛然传来爆炸的声音,一股气浪从背后推过来,一下就将她给冲飞。

  宋小河在空中翻了两个跟头,稳住身形落下,手撑在地上将底盘压得极低,反手握着木剑横在腰后,摆出攻击的姿态。

  抬眼就看见一尊石像撞破了门,连带着屋檐也撞塌了一部分,径直从里面冲了出来。

  定睛一瞧,那石像的左臂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敲碎了,只余下小半个膀子,面上的怒火更甚,越发扭曲起来,怨毒地瞪着沈溪山。

  原来方才屋里那声巨响,就是沈溪山砸了它手臂所发出的声音。

  记善石像发出一声沉重的怒吼,身体一点不被这石头所负累,像一只无比矫健的豹子,一下就往沈溪山冲过去,快成了残影。

  到了近处,它猛地伸出握着笔的手,猛然朝他面门刺去。

  沈溪山不慌不忙,腰向后弯,侧身一躲,轻松避过了这迅猛的攻击,随后连翻两个身位,凭空而起,自石像的头顶翻过。

  锋利无比的长剑不知何时就落在了记善石像的咽喉之处,刀锋刚刮下点石屑,它就猛地撤身,一拳挥向沈溪山,为自己搏出片刻的后撤时间,一下就往后跳了一丈之远。

  沈溪山哪里会给它喘息的时间,一把将长剑抛起,高高跃至空中,迅速出脚踢在剑柄上。

  下一刻,整支长剑就疾速刺向石像的心口,速度太快,石像根本无法闪躲,只能以仅存的右臂挡在心口前,似乎是打算损失右臂来保护命门。

  却不想那长剑蕴含的力量是它完全无法抵挡的,剑刃触碰至石臂的瞬间,它的整条右臂猛然炸开碎裂,而后长剑又狠狠刺进它心口之处,硬生生将整块石身给劈开,精准扎中命门之处!

  悍然的力量将它撞飞,凌空往后摔了十几丈,撞上道馆最边缘的围墙上,发出惊天动地的轰然声响,随后再无动静,彻底化成废墟。

  沈溪山落地,一抬手,长剑自看不到的暗处飞回来,乖顺地落入他手中。

  他将手掌一翻,剑又消失不见,只余月光下衣袍轻摆,人影轻晃,翩翩出尘。

  宋小河都看呆了神,没想到他竟然真的有这能耐,两三下就解决了其中一个石像。

  她站得非常近了,但仍是没有看清楚他究竟是如何出剑将缠斗在身前的石像逼退的,尘土落尽之后只剩下宋小河满脸的惊叹。

  “沈策!你刚刚那招,”宋小河朝他跑过去,一边比画着木剑,一边蹦起来,兴奋道:“在空中翻身踢剑柄是怎么做到的?快教教我!”

  沈溪山却说:“它来了。”

  宋小河的脸上有一瞬的疑惑,正想问谁来了时,忽而后脑一阵阴风袭来。

  她本能地感觉到危险,下意识将身体往前倾,就地连打两个滚,拉出半丈远的距离,一抬头就看到录过石像就站在她方才的位置,右手的笔已然深深刺进地中。

  沈溪山已落到几丈远之外,像是将这尊石像交给她,不打算插手。

  好嘛,一人一只,很公平。

  宋小河轻哼一声,将木剑反手旋至身前,助跑两步猛地跃起,正正掐好石像将右臂抬起的时间,脚尖落在它手背上,借力再一跳,跃至高空,双手握住剑柄用力地朝石像的脖颈挥去。

  不知是动作太慢还是这石像异常敏捷,往后一仰就躲了攻击,同时拿着书册的左手猛地朝宋小河拍过去。

  她在空中最是难以躲闪,自是躲不过这次攻击,只好将木剑横在身前抵挡。

  只觉一股强大的力量正面压下来,宋小河眼前一花,就从空中被拍了下来,狠狠摔到地上去,续了几个滚又翻身而起,半蹲着稳住身形。

  这一下拍得她头晕眼花,眼冒金星。

  “你的剑招太慢。”沈溪山的声音传入耳朵,“你是法修,不是剑修,不能光靠着剑去迎敌。”

  宋小河缓了缓神,都没来得及说话,录过石像又猛地冲过来。

  它挥动着两条石臂,交错朝宋小河进行攻击,挥舞间带出的风声呼啸,宋小河只得不停翻滚闪躲,稍不留神就会被打中,她不敢有丝毫分神。

  地上很快就留下一串石臂砸出来的坑,蔓延十几丈,宋小河便是光闪躲,体力都快要耗尽了。

  动作将将慢下来时,石臂忽而转变方向,从旁侧挥来,宋小河这下来不及反应,紧急用剑抵挡,却还是被一下给撞飞出去。

  好在这次不是在空中,不至于摔那么惨,落地时她用剑刺入地面,滑行数丈堪堪稳住身形,手臂处传来一阵阵钝痛。

  “你用剑攻击之时,着力的重点不是在手,而是在剑刃。”

  沈溪山见她应对得吃力,又出声提醒道:“试着将你体内的灵力卷在剑刃上去攻击。”

  “我不会!”宋小河急喘道。

  “你会。”沈溪山语气平和,说道:“你先前做到过。”

  就在之前赤地里,苏暮临濒死之时宋小河在着急之下,正是将寒冰之力具于剑刃,一举就解决了妖尸。

  宋小河自己不记得,但沈溪山跟在她身后,瞧了个清楚。

  眼看着凶戾的石像再次逼近,宋小河只好尝试他所说的方法。

  她已没有时间再用手结印,便直接摆出攻击的姿态,念诵口诀:“炼狱八寒。”

  霎时间,强烈的寒气从她周身旋起,猛然在空中掀起肉眼可见的强大气浪,一阵阵翻涌起来。

  天风乍起,院落内所有野草疯狂摆动,形成了一个以宋小河为旋涡中心的卷风,一层层往外扩散而去。

  顷刻间,百草尽枯,尘石结霜,空中泛起凛冽的寒意。

  沈溪山的指尖以极快的速度覆上一层白晶晶的细霜,他抬手施了个护身法诀,用淡淡的金光将自己笼罩住。

  没有法诀手印,宋小河这次释放的力量前所未有地强,单单是这一阵一阵盘旋在周围的风,就将石像吹得无法靠近。

  它像是才察觉到了无法招惹的恐怖力量,想要逃跑,但为时已晚。

  宋小河费力地掌控着充斥在周身的强悍力量,将其往剑上引,很快木剑就覆上了银白寒霜,红色的微芒将剑身环绕,原本还有些重量的木剑此刻变得无比轻盈,充满了蓄势待发的力量。

  她觉得就是这一刻。

  宋小河看见石像转身要逃的背影,猛地跑起来,神力的加持让她的速度堪比疾风,眨眼间就到了石像背后。

  她跳起来,踩在石像的背上,裹着寒霜的木剑高高举起。

  皎月悬在头顶,少女的衣裙被烈风拥护,长辫交织飞舞,发带打着卷的飘动着,手里的木剑像是多了一层赤色光芒的锋利外壳,在刹那间爆发出耀眼的光芒,将少女清冽的眉眼描摹,一片潋滟。

  这招就叫——

  “春寒料峭。”

  宋小河念出法咒的瞬间,霸道的寒意迸发,木剑猛地自石像的后心处刺下!

  顷刻间,寒霜从剑口处蔓延,爬满了石像的全身,它的动作保持在仓皇奔逃的瞬间,而后整个都冻住。

  宋小河抽了剑,从石像背上跳下来,落地时她收剑回头,八尺高的石像猛然炸裂,只听“砰”一声响过后,碎石齑粉在空中四散,被寒风一并卷走。

  她收了神力,心口的红莲又乖顺地合拢,变回花苞的样子。

  风停寒意散,视线之内的野草尽数枯死,露出光秃秃的地面来。

  宋小河呵出一口冷气,只感觉握着剑的双手一片冰冷,似冻得失去知觉,低头一看,掌心处尽是白霜。

  显然没有结印手势的加持,她释放的力量太过厉害,连自己的身体都有些受不了。

  沈溪山缓步走来,低头看了一眼,说道:“身体还有别处不适吗?”

  宋小河将木剑别回腰间,一抬脸,双眸笑得弯成两个月牙,露出两排白白的牙齿,显然因为自己使出了新招式而高兴得不行,“我可真是天赋异禀哇,早先我就觉得我是修仙奇才,果不其然。”

  沈溪山说:“不要答非所问。”

  如果师父在,指定对她大夸特夸了,宋小河不满地哼了一声,说道:“没什么不适,就是感觉有点冷,不过心口是热的。”

  “心口要是冷的,你就冻硬了。”沈溪山说了一句风凉话。

  然后并起双指,召出一道金芒,在宋小河胳膊处点了一下。

  很快,一股暖流就顺着胳膊涌下来,将宋小河掌中的寒霜尽数融化,手指也恢复了知觉,连带着方才打斗时所受的伤也一并恢复。

  这又让宋小河吃惊不已,“你还会治愈之术?”

  沈溪山耸肩,很是无所谓道:“稍微会一点。”

  “你会用剑,还会用符,现在又会一点治愈术,你……”宋小河用充满怀疑的目光盯着他,像是想到了什么。

  沈溪山骗人在先,一路骗到现在,当然有些心虚。他撇开目光,转身又往那楼阁中走去,“我什么?”

  宋小河几步追过去,说道:“你是不是拜过很多师父啊?这样是不对的,你拜了一个师父之后就不能再拜别的师父了。”

  没猜出来,也是,她可能压根就不会往那方面想,她肯定认为沈溪山现在还在仙盟里。

  沈溪山就道:“我只有一个师父。”

  “那你如何会那么多?”

  “我师父厉害,不像你师父,只会偷抓别人养的鹅,拿回去炖着吃。”

  宋小河怒视他:“你胡说!我师父才不会偷别人的鹅!”

  沈溪山无视她的眼神攻击:“怎么是胡说?我亲眼所见。”

  宋小河道:“你何时亲眼所见?”

  沈溪山:“一月之前,我也在仙盟的内门,凑巧就看到了。”

  现在想来,约莫就是那天梁檀偷了鹅回去,用这一顿收买了宋小河,让她交出了当时他给的用来联络的符箓。

  想到后来连追三天才追上宋小河,沈溪山就来气,于是更加恶劣道:“他抓鹅的时候还摔了两跤,跌进泥坑里,惊动了看护的狗,被追着爬去了树上,躲了很久才下来。”

  “啊?不可能,你少污蔑我师父。”宋小河一面梗着脖子嘴硬,一面在心里暗道,师父啊师父,你做事也不隐秘些,让徒儿在外丢尽脸面。

  二人又踏进楼中,楼中已然一片狼藉。满地的尘土飞了又落,一地碎石,前面几排书架倒下,书籍杂乱,原本立着石像的地方空了,供桌也砸得稀巴烂。

  只是最后一排书架尚是完好。

  宋小河重新拿出提灯,跟着沈溪山一同走过去,就看见格子上放着的一排排盒子。

  她上前,先是仔细看了一下玉珠上刻的字,发现这四颗珠子是连起来的,于是挨个看过去,读道:“仙、家、名、册。”

  沈溪山抬手,轻轻往如意锁上一捏,只听咔嗒一声,锁就碎了,木盒被轻易打开。

  盒子里放着的不是什么宝贝,只有几张纸,宋小河接过草草地看了一眼,说道:“这上面好像是夏国里那些被选入仙门,成为弟子的人及其家庭情况的记录。”

  宋小河觉得没什么意义,刚想撂下,却听沈溪山道:“剩下几个也看看。”

  “这有什么好看的。”她嘀咕一句。

  沈溪山却已经将剩下几个盒子打开,把里面的纸张拿出来,都递给宋小河。

  随后给她掌灯,让她看。

  昏暗笼罩一高一矮两人,灯笼散发的光又将他们的面容照亮,万籁俱寂之地,只剩下宋小河翻动纸张的轻微声音。

  她一张张地看,由于认夏国的字费劲,所以看得很慢。

  沈溪山就耐心地等着。

  起初宋小河没看到什么有用的讯息,全都是夏国当年还未亡国的时候,那些被选入仙门当弟子的人相关信息。

  直到看到最后一张,她猛地愣住,而后眉头拧起来,眼神一下子就变得凝重。

  “看到什么了?”沈溪山低眸看她。

  “东汤人士谢归,字春棠,崇轩八年生,父母早亡,崇轩十五年被选入仙门修习。”宋小河抬头,面容一片仓皇失措,眸里满是震惊与慌张,看着沈溪山,缓缓吐出后半句话,“其有一妹,名唤……谢采蕴。”

  皓月当空,树影婆娑,天地寂寥无声。

  “有人吗——”

  苏暮临躲在石头后,朝前方喊了一声,声音远远荡出去,没有回应。

  他等了一会儿,才缩着脖子从石头后走出来。

  先前进入鬼蜮,差点就把苏暮临给当场吓死,在地上晕了好一会儿才爬起来。

  苏暮临并没有那么聪明,没察觉到那些鬼体是想逼退他,只闻着宋小河的气味发疯似地往前跑,歪打正着,出了鬼蜮。

  只是出来之后,他就闻不到宋小河的气味了,寻找一番,最后也来到了这座道馆的面前,看见了倒在地上的大门,猜测宋小河已经先他一步进去了。

  苏暮临胆小,在门口犹豫了许久,最终掏出个东西挂在脖子上。

  是一条金丝绳编织而成,串着一个雪白珠子,镶嵌在精致雕琢的镂空玉罩中,下面坠着三条彩色的长流苏,很像是民间给家中顶顶受宠的嫡子嫡孙带的,祈福健康长命的吉祥物。

  然而实际上,这东西被苏暮临唤作寻龙珠,是他从家中偷出来的宝贝。

  只要感知到龙神大人的气息,珠子就会亮起。

  当初在酆都鬼蜮,苏暮临就是凭借着珠子将沈溪山认作龙神,只是不知道为何出了差错,宋小河才是真龙神。

  他挂在脖子上后,便小心翼翼地在夜色下行走,不需点灯也能看清楚周围的景象。

  他方一进这道馆的门,面前就是一汪干涸的池水,池中满是一些形状古怪的小雕像。

  正当他围着道馆的结构疑惑时,一声巨响不知道从何处传来,紧接着空中的风骤然起了寒意。

  苏暮临马上意识到这是宋小河在使用神力,于是努力地往风中嗅,正梗着脖子到处转时,忽而一个声音传来,打断他的动作。

  “你在做什么?”

  苏暮临吓一大跳,转头一看,就见树下站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身穿紫衣,腰后别着一把弯刀,正好奇地看着他。

  苏暮临问道:“你是谁?”

  “我是日悲宗的弟子。”他答道。

  苏暮临没听过什么日悲宗,想到这次来鬼国的队伍有太多门派,他先前打听的时候,只记住了几个比较出名的,剩下一些闲散的小门派基本过耳不入脑,就也以为是同行之人。

  他问:“你为何一人在此?”

  “我跟同伴走散了。”紫衣少年拱了拱手,说道:“在下莫寻凌,此处危险,可否邀请阁下同行?”

  “苏暮临。”他也报了自己的名字,说道:“我在找人,不方便同行。”

  “可是一男一女?那女子绑着黄色发带,留着四条小辫。”莫寻凌道。

  苏暮临听闻眼睛顿时一亮,赶忙道:“对对,你看见了?”

  “瞧见了,你跟我来,我带你去找他们。”他道。

  “好呀好呀,多谢。”苏暮临沙包大的脑子一点不用,完全不考虑这话的真实性,乐呵呵地就跟着人走了。

  二人沿着河岸往前,苏暮临时不时低头,去看胸前挂着的珠子有没有亮。

  莫寻凌突然开口,“这是什么宝贝吗?”

  “不算宝贝。”苏暮临说:“是我找人的东西。”

  莫寻凌笑笑,而后又道:“苏少侠先前可见过妖尸?”

  苏暮临何止是见过,还差点被打死,咧嘴道:“见过,十分凶险。”

  “要看什么种类了,有些妖尸,是死了之后炼成的,行动迟缓,力道柔弱,并不厉害。”莫寻凌像是个炫耀自己拿手本领的孩子,双眼充满兴奋,“有些却是在人活着的时候,喂入妖血,隔上三天放一次血,直到妖血将其身上原本的血都浸染,这个时候再启动法诀炼尸,怨气越大,尸成之后能力就越强,这种就是非常厉害的妖尸。”

  “当然,也有一些仙门弟子,自幼修炼,体内有灵力,炼成妖尸之后也相当厉害。”莫寻凌看着苏暮临,笑道:“都是好苗子。”

  苏暮临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心不在焉地问道:“走了这么长,还没到吗?”

  莫寻凌往前指了指,说道:“就在前面了。”

  这么一指,苏暮临突然看见前面站着个人。

  他咦了一声,待走得近了,就看见是个身着素色衣衫的男子,发上冠玉,乌黑的长发垂下来被微风拂起,露出一张清俊的侧脸。

  莫寻凌立即将手按在后腰的刀上,顿时杀意汹涌,眼神凶戾,说道:“苏少侠后退,此人非同寻常。”

  苏暮临伸手拦了一下,“莫慌。”

  他走上前去,张口便唤:“病痨鬼,你在这里做什么?”

  站在前方的人正是谢归。

  他说:“赏莲。”

  苏暮临看一眼干涸的池子,骂道:“你是不是给病得眼睛都不中用了?这里哪来的莲花?”

  “以前这是一片莲花池,春末就会开花,满池摇曳。”谢归温声说。

  苏暮临心说这人脑子真是坏了,“这里以前是什么,你怎么知道?”

  谢归不答,微微转身,先是无奈地朝苏暮临看了一眼,又将目光落在后头的莫寻凌身上。

  “哦。”苏暮临完全没注意到莫寻凌的紧张和戒备,主动介绍道:“这是我方才结识的同伴,他说可以带我去找小河大人。”

  谢归抬手作揖,眉眼带着温润的笑,一派清朗之姿,“又见面了,不知阁下这次打算如何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