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长留日落
时候，九的意识很模糊。
轻飘飘地在黑暗中沉浮，隐约地感觉到身边浅浅的呼吸，连呼吸里透着疼痛。
直到她听到有人在唤她的名字。
九，九……
那是鸿钧老祖的声音。
她睁开了眼睛，仍然看不清一切，只能听到周围的声响，还有模模糊糊的触感。
有液体滑入口中，更多地沿着嘴角流下，湿了衣裳。
“九九，等我回，好不好？这一次，别到处乱跑了。”
“九九，我会送你哥哥们去见你的，等着……”
那是少昊的声音。
她惊恐地想要睁开眼阻止他。但是没有用。她是听到他起身。听到他说：“这世间万人。我只欠了你地……”
她直到这一切终将发生。无挽回。
但这一次。她满心地绝望与悲伤。不能去恨了……
少昊。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他或许有不得已地苦衷。其实他并不需要如此决绝。但这一步步。都是他们逼他地。
少昊。你不欠我什么了。收手吧……
黑暗渐渐散去，当盘古幡遮住了天地无光，她才清晰地看见了他脸上的表情。
城楼之下，修罗地狱。
少昊的心里，藏着一座空城。
九在哭泣，两个她，一个现在，一个过去。
但是她们哭泣的原因，却不相同了。
那时候她有恨，可现在，她不知道该如何去恨了。
即便有，她恨的也是自己。
看不见自己过去的意识，而那缕意识也看不见少昊的样子。
那三天里，只有黑夜降临，她才能稍微看清他的轮廓。
只有在黑暗中才能找到他的所在。
他伤得很重，很重……
那时她不知道，现在她才明白，登上城楼之前，他服下了整整三粒销金丸。而回来之后，他整整痛了三天三夜。
咬紧牙关，汗湿重衣，鲜血染红了被褥却一声不吭。
陪着他的，只有两个九。
一个看不到，一个听不见。
少昊啊……
九近距离看着他纠结的眉心，想要伸手去抚平，心尖处忍不住地阵阵抽痛。
她好想抱抱他……
可是再不能了不能了。
她的少昊，已经死了……
她的少昊，只活在过去……
我们回去好不好？回到扶桑怎么赶我，我都不会走了。
少昊，九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你……
她不会恨你会离开你。
以后你要她做什么，她都会听你的话，再也不任性，不调皮了……
哥哥，对不起……
我不能恨他了……
可是少昊啊，我再也不能拥抱你了……
少昊说最近有些忙，过段时间便带你回家不好？
少昊唇角噙着抹微笑，说说过在九龙殿呆十年，长留山十年扶桑十年，我都记着。等战事一了，我便带你回九龙殿。长留山已经被一把火烧了，但十年后，大概花草也都长成了，我们春天的时候去，你说好不好？
他走到她身边，为她掖好被子，说，我总是让你等我，你会不会怨我？
应该不会吧……少昊笑了笑，说，因为你恨我。
不恨了……
不恨了……
不恨了……
她用力地摇头，无声地喊着。
少昊啊……
有谁能听到，她心底的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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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以后的事，你都知道了。”鸿钧老祖说，“少昊并不想让你知道这些，在你选择和北溟共死之后。”
可是，直到临死，她也想，再见他一面……
即便是那时，她什么都不知道，她也仍然放不下他。
“什么都不知道，带着对他的恨意，和北溟在一起，活下去。九，这是你最好的选择，可你终究还是选择了真相。”鸿钧老祖怅然一叹，“可到底什么是真相呢……十二次轮回，你看不透，我又何尝能够看透？”
这最后一世，难道还是不能改变她的结局吗？
每一次轮回，情越深，误会越重，无论过程如何改变，结局终究是一样。
或许那个无人知晓的开始，注定了终将悲剧的一生。
“九，走吧，醒来之后，你会忘记这一切，只要记住，北溟在紫霄宫等你。”
这一次，他必须亲手加上最终的那道封印，否则这第一世，结局仍会和之前一样。
她只记得爱，却忘了为何而爱。
记住了，便没有死的勇气。
忘记了，却也忘了寻死的理由。
她只会记得，那个叫少昊的男人，那个她本该恨入骨髓的男人，却也让她爱愈生命。
一个人不寂寞，寂寞是想念另一个人。
而永远不知道这一切的北溟，活着承担三个人的痛苦，这样的结局，谁最痛苦？
即便是他，鸿钧老祖，对着这一切，也只有无能为力。
“我不想忘……”她说，“我想看看……长留山的太阳……”
为什么，明明是充满了悲伤记忆的长留山，万年之后仍会让她留恋。
那时候她不知道，现在的她也无法预料。
鸿钧老祖闭上了眼，再难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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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心想，为何她总是频频梦见未来。
姜的话，依稀曾经听过，仔细一想，似乎是昆仑的某个夜晚。
还有更多的
想不起来，记不清了。
九心想，如果能活在过去该多好。
或者给她一面能看到过去的镜子，让她日日沉沦其中。
那里面，有长留的日出日落。
往年这时，长留满山遍野是金黄的落叶，积到脚踝，踩在上面，会有沙沙的声音。
而这一年，放眼去是焦黑。
“这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九，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好。她说。
“春天总是会的，你说是不是九？”
是。她说。
“以前，我总是太忙，而如今我只是着虚名的白帝少昊了时间，什么都没有了。或许这也没什么不好，我有更多时间陪你了。
”
“一直想做一对平凡夫，我们就从这里开始。”指尖摩挲着她被风吹得微凉的脸颊微笑着，眼底却是化不开的悲伤。
好。她说着，哭了。
我们当一对平凡夫妻，如果来世。
如果爱有来世，我们就当一对平夫妻。
不管三界，不管苍生们自私一点，只要看着彼此就好。
你说好不好昊？
他听不到她的心声，轻咳着碌着，盖着他曾经许诺下的小屋。
他要为她挡风遮雨她一个温暖的避风港，她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他，其实那时候，她什么都看不到，只听到他的咳嗽声，听到伐木声，偶尔感觉到他抱着她的双手。
可现在，她终于能亲眼看着他，看着他在布置他们的新居，脸上始终带着笑容。
“其实，我不当帝君，当个木匠也是不错。”他微笑着抱起“九”，将她放到床上，看看天色已晚，喃喃道：“该吃药了。”
说着从袖中取出小刀，在满是伤痕的手腕上又划了一道，捏住九的下颚，让血滴入九口中。
她只知道流入口中的是血，等到她看到那狰狞的伤痕，已是很久以后。
如果她活着，那将是他们最幸福的一段时光。
长留山的日落真的很美，“九”窝在少昊怀里，两眼无神地看着天边。
少昊说：“九九，很久很久以前，我第一次来到长留山，看到这样的风景，便觉得你也会喜欢。那时候我想，如果你也在这里就好了。你一定会高兴地漫山遍野地跑，让我只能摇头叹气，在后面追着你……”
她哽咽着点头。
很喜欢，很喜欢……
“你现在乖乖地躺在我怀里……”少昊微笑地望着最后一丝余辉，“我宁愿，看着你活蹦乱跳，哪怕让你快乐的那个人，不是我……”
少昊，你决定放手了吗？
“九九，我不是你的家……”
你是我的家……
她好想靠近他，却只能远远地看着他，抱着不会动不会说话的“九”，一步步地回去。
身后落了一地的，不是星辉，是她的眼泪。
少昊，春天来的时候，我们一起看漫山遍野的花开。
你说，好不好？
春天终究会到来，但是他们等不到了。
他们之间，只剩下三天。
“你为什么不让她多陪他几天……”九哽咽着问身后的人，他闭着眼睛，但他一直在看。“他，看上去那么难过。”
少昊抱着不会哭不会笑的小九，好像紧紧拥抱着全世界。
“他撑不住了。为了保住你的肉身，他用自己的精血喂养。你也撑不住了，我必须把你的肉身封印在从极渊。”
“封印我的，不是他，是你……”
“从极渊，我是去不了的，以后，再也看不到你了。七千年后，当你睁开眼睛，这个世界早已没有了少昊。呵呵……”少昊苦笑着，低下眼眸。“这三个月，只要我记得可以了。”
缓缓地扶着她坐起，将她拥在怀里，为她挽起细软的发丝，看着墨发间的点点银白，想起那一日在禁地……若没有那一日，后来又会变得如何？
“北溟……在紫霄宫等你。”
“他会对你很好，你们有一生一世……”
“你说，如果来世能遇到你，该多好……”
纵然她不知道那是他，他也不知道那是她，可他所祈求的，不过一个擦肩而过，或许更奢侈的，要她一个回眸。
“我等了你那么多年……你从来不知道……既然如此，就永远不要知道了……”
“九九……我最美丽的小新娘……”
少昊……少昊……
她看着诛仙剑在手中变为一支发簪，绾起三千青丝，终结了他一生的温柔。
那时候，他把她交给鸿钧，头也不回地离开，仿佛再无留恋。
鸿钧老祖说：“他不敢回头，不是因为不再留恋，而是怕再多一眼，他就走不了了。”
少昊这一生，所有的伤痛，都只为一人而受。
九这一生，所有的眼泪，都只为一人而流。
眼枯即见骨，天地总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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