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处理好绑匪的事情后, 他们便回家?了,途中虞幼真还给陈医生打了个电话,请他过来帮温恂之处理伤口?。
两人回到?家?时?,天色已?晚, 陈医生已经等在客厅了。回家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先处理好温恂之手上的伤口?, 他手上的伤口?创面极大,还有?很多碎玻璃深深的扎在血肉里。
虞幼真看得都疼。
在陈医生开?始帮他挑碎玻璃之前, 虞幼真把自己的一个玩偶塞到?温恂之的手里, 很认真地对他说?:“你?要是疼的话,就捏捏它。”
温恂之的眼睛弯了弯, 他接过那个玩偶,却是塞到?了自己的身后, 往后一靠, 然后伸手拉过虞幼真,扬了扬下巴, 示意了一下他旁边的位置,说?:
“在这陪我就好。”
陈医生一边戴上手套,准备给温恂之挑玻璃,一边抬头看了一眼他们。
被外人这样看着,虞幼真有?点不好意思, 她想把手抽出来,小?声说?:
“我站着就好了。”
那边陈医生已?经开?始帮温恂之挑碎玻璃了,他用器械夹出嵌在血肉里的碎玻璃, 镊子的尖头染上了一层血色。
温恂之的眉头皱了皱,握着虞幼真的手忽然紧了, 额角也渐渐出了一些冷汗,看样子是疼得厉害。
虞幼真迟疑了几秒钟, 咬咬唇,在他身边坐下,从一旁的纸盒里抽出几张纸巾,抬手帮他擦掉额角的汗珠,然后握着他的手,轻声对他说?:
“一会儿就好了。”
温恂之没说?话,只对她笑了一下,握紧了她的手。
陈医生一点点地帮温恂之把碎玻璃全部挑出来,处理好伤口?,包扎起来,最后反复叮嘱他说?最近一定要清淡饮食,早些休息,否则会影响伤口?的愈合。
虞幼真在一边仔细听着,一边看了一眼温恂之的手,那只如白玉般的手现在被包得严严实实的,纱布中还隐隐透出些许血色。
都是为她受的伤。
她问道:“会留下伤痕吗?”
陈医生愣了一下,说?:“也许会,不过应该不会很明显。”
闻言,虞幼真皱起眉,又问:“那有?什么药可以?擦一下吗?”
……这好像超出他业务范围了。
陈医生沉默片刻,果断掏出手机,说?:“太太,我这里有?整形科和皮肤科医生的联系方式,我推给您。关?于如何祛除瘢痕,他们要比我更专业些。”
虞幼真“哦”了一声,拿着手机就准备去扫二维码。
温恂之在一旁看着,心里是熨帖的,但又觉得她这幅如临大敌的样子有?些好笑,他用那只完好的手往后拽了一下虞幼真的衣袖,笑着说?:“我是个男人,有?点疤也没什么大不了。”
虞幼真回头,用冷冷的眼风扫他。温恂之收回手,摸摸鼻子,不说?话了。
在一旁的陈医生注意到?这对小?夫妻的互动,心里不免有?些诧异——他没想到?他们两人之间竟然是温温柔柔的虞小?姐看似更占上风一些。
陈医生处理完温恂之的伤口?,收拾好东西,正准备要走,温恂之却叫住他,让他给虞幼真也看看。
虞幼真有?些摸不着头脑:“我没受伤啊?”
温恂之径直对陈医生说?:“刚才幼真的手腕和脚腕被绑匪用麻绳绑得很紧,有?一些擦伤,您看看给她看些什么药比较好。”
“不用吧?问题也不大。”虞幼真小?声说?。
温恂之看她一眼,虞幼真眨眨眼,也慢慢收了声,闭嘴了。
陈医生面带微笑地吞下这一碗狗粮:“好的。”
等彻底处理好之后,陈医生走之前还叮嘱了两句虞幼真,说?她受到?了惊吓,心情大起大落,也要注意休息,清淡饮食,不要生病了。
虞幼真笑着说?好,但她当下感觉还好,便没怎么放在心上,未曾料想,当天晚上她就发烧了。
她感觉她睡得很沉,睡了很久。
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她梦到?了好多人,有?爷爷,有?奶奶,还有?爸爸,爷爷给她捧来很多珍稀的宝贝;奶奶抱着她教她认字读诗;爸爸顶着她坐到?自己肩膀上,让她骑大马;妈妈亲自进?厨房给她烘烤好吃的小?甜饼干。
然而梦境倏然一转,变成了放满挽联的灵堂,她和母亲被大房挤兑;爷爷奶奶病重?时?苍老?的面容,医生摇头的叹息……还有?她蜷缩在颠簸的汽车后座,绑匪狞笑着拍打她的脸颊……
很快,那些人的面目像脆玻璃一样齐齐裂开?,通通破碎,炸裂开?来。
只能依稀看到?漫天火烧云下,一个身高腿长的身影向她跑过来。
旋即梦境不断地扭曲变形,最后定格在一个闷热的,兵荒马乱的夏天。
那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家?人带她去郊外野营,她和他们走散了。
她躲在高高的树杈间,脚磨在粗糙的树皮上,生疼生疼的。透过互相遮荫的树叶,她胆战心惊地用眼睛衡量她所在的位置和地面的距离,心里特别后悔,怎么就贪玩离家?里人远了,为了找到?回去的方向,她甚至还咬牙攀上这棵高树。
现在好了,下不去了。
暮色四合。
远远地传来家?里人呼唤她的声音,虞幼真也提高声音喊他们,但她嗓子眼细,那点声音很快被吞没在茫茫的树林里。
夜色渐浓,到?了晚上,蚊子比白天更毒了,追着她叮咬,她想挠,又怕自己从高高的树上摔下去。
她是又急又怕,缩在那高高的树杈上,学着平日里爷爷奶奶烧香拜神那样,把她知道的神佛都拜了一遍,虔诚地许诺,信女要是能从这棵树上下去,必定把最喜欢的小?糖果献给您吃。
依旧是没用。
她的家?人们还是没找到?她,呼喊她的声音还渐渐远了。
他们走远了。
虞幼真觉得万分绝望,那希望的小?火苗仿佛像此刻的天色一点点熄灭了。就在她觉得自己要完蛋了的时?候,树下忽地传来一道呼唤她的声音。
声线算是清越,夹杂着点变声期的哑和沉。
“幼真?”
虞幼真闻声,低头向下边看去。
身形瘦高的少年?人正拨开?浓密的枝桠,抬着头寻她。他手里还拿着一支手电筒,白光倒映在他脸上,显出他面上的焦急之色。
在看到?她之后,他紧蹙的眉心展开?来,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
“可算找着了。”
“恂之哥哥!”
虞幼真憋了半天的眼泪突然决堤,成串儿往下掉。
温恂之把手电筒放到?地上,然后向她伸出臂膀,道:“来,跳下来,我接着你?。”
少年?人正处在抽条长身体的时?候,臂膀并?不像她在电视上看到?的健美?先生那样结实有?力?,却像一杆青竹,修长且有?韧劲。
虞幼真的心慢慢落了地,但她还是怕。
“好高,我怕。”
“别怕,我会接着你?的。”
虞幼真抓着枝干,畏缩不敢向前。
温恂之便上前一步,踩在松软的土地上,离她更近些。
“有?我在,不会摔的。”
他的声线很平稳,仿佛他们之间的那段距离只是一个不值一提的小?问题。
虞幼真的心蓦地落了地。
她慢慢松开?抱着树杈的手,闭眼,向前探了一步。
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
然后,她稳稳地落在一个怀抱里。
她的鼻尖抵在对方的胸膛上,鼻尖是洗涤剂清新的皂香味,是恂之哥哥身上的味道。手指也抵在对方的胸腹上,温度透过薄薄的夏衫传到?她的掌心,肌理柔韧。
万籁俱静。
她似乎听见了他的心跳声,很平稳,很有?力?。
她睁开?眼,撞上温恂之低头看她的视线。他的脸色有?点白,伸手轻轻拨好她乱掉的刘海。
“脸都哭成小?花猫了。”
“才没有?呢。”虞幼真皱皱鼻子。
小?女孩儿臭美?,不乐意听到?这个评价。
温恂之眼角微弯,道:“走吧,我们回家?。”
……
“回家?都这么久了,太太怎么还没好?要不要再找陈医生过来看看?”管家?看着虞幼真青白色的脸,担忧道。
那日得知太太被绑架的消息,他五内俱焚,担心得不得了,好不容易等先生和太太都回家?了,结果两个人一个负伤,一个晚上发起高烧,好不狼狈。陈医生这两天为了先生和太太,连跑了好多趟,管家?直接邀请他在家?里住下来了。
在陈医生的悉心照料下,先生手上的伤有?了好转,渐渐结痂,太太的烧也退了,但还没醒。
温恂之摸摸她的额发。她双眼阖着,躺在床上,像一个又安静又乖巧的娃娃,不会使小?性子,也不会瞪他。
他叹了口?气,道:“您再请陈医生过来看一下吧,如果今天还不醒的话就送去医院。”
管家?应了一声,连忙转身去找陈医生,在踏出房门?之后,他没忍住回头望了一眼——先生坐在太太的床边,双手合拢握着太太的手,他的额头抵在太太的手背上。
莫名其妙地,他想起了之前路过教堂,看到?一些穷困潦倒的可怜人去参加礼拜,跪倒在耶稣的像前,双手合十,向上天祷告。
他们都是虔诚而无助的信徒。
先生明明位高权重?富有?四海,此刻却像极了他们。
管家?走后,房间重?新归于寂静,除了窗外传进?来一两声婉转的鸟鸣,再无别的声响。
房间里,窗边小?摆着的白绣球还在盛放,橱窗里摆着的相机也崭新如初,书桌上打印出来的论文字迹一如昨日……但却缺少一个活动的身影。
温恂之低眼握着她的手,她的手背上有?一块淡淡的淤青,是挂水时?滞留针留下的印记。他的拇指慢慢地摩挲着那块淤青,向上挑了挑她的袖口?,露出她的手腕——麻绳留在她手腕上的擦伤已?经快消失了,几近于无,但温恂之还是从床头拿过陈医生给她开?的药膏,准备给她上药。
他用手心捂热略显冰冷的药膏,牵起她的手腕,垂着眼,细致而熟练地给她擦药,这些天都是他帮她在上药,从不假借人手。他擦得很仔细,一点儿边角都没放过,擦完后还轻轻揉着那处,帮助吸收药膏。
也就是在这时?,他感觉她搭在他手心上的指尖,似是轻轻地动了一下。
他低垂的眼睫霍然抬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