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托付在河山沟
周家堂屋里这一刻是安静地, 极其安静,平静的日子瞬间变得波涛汹涌,所有人的命运都被搅的乱七八糟,没有一个人躲的过去。
周温握紧自己的小手, 她希望每个人都平安顺遂。
六月份, 外交学院除了食堂外, 教学工作全部停止,其他机构也都全部瘫痪。
周喜孤零零的站在乱七八糟的教室里, 地上都是被撕毁的课本, 一张张,墙上贴满了写着标语的纸张。
许友仁带了一批人出现在程家别墅,往日伪装在脸上的和善已经全部不在, 他手里拿着正式的通知。
“谢学妹,请吧。”
别墅里算得上是家徒四壁, 谢雅慧依旧姿态优雅,身上穿着素色的旗袍,盘好的一丝不苟的头发,就这么看着他。
“许友仁你知道为什么你会断子绝孙吗?”
许友仁看着谢雅慧笑的十分明媚, 一如当年程延怀把她带回家那天一样, 她站在阳光下, 像骄傲的红玫瑰, 那时候他就在想, 凭什么他就只能娶李巧巧?在今天他不想承认谢雅慧是程延怀的妻子,只是学妹。
“谢学妹, 你还有后悔的机会, 我会帮你的, 只要你把配方交出来。”
谢雅慧冷哼一声, “我说过,我没配方,有也不会给你。”
许友仁得意的轻笑一声。
“那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谢学妹现在这个年纪,依旧风韵犹存。”在这一刻他内心所有的黑暗面彻底爆发,不得不承认他早就想得到谢雅慧,为了年少时不可说的晦暗难辨的梦,眼神越发的露骨。
谢雅慧何其聪明,她早就知道许友仁对自己的心思,从第一次见面就知道,那会她就警告过许友仁,要不是顾及程家老爷子,她早就不声不响的弄死他了。
“许友仁,你知道我的性格,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她是骄傲的谢家小姐,从小锦衣玉食,学不会低头。
许友仁不放在心上,“你不会敢的,学妹,程其右还活着,程宁期也在,成为我的女人你照样可以过你这样的日子。”况且为了这些家人她也不会选择死。
谢雅慧笑了起来,她早就活的够够的。
“那你还是不够了解我,程其右已经长大了,我才不会顾念他。”她说完就用尽全部力气冲向了坚硬的墙壁上,鲜血从她的额头往下流,素色的旗袍上只有点点鲜血晕染开来。
她似乎看到了程延怀,这样也好,谢雅慧的人生就是要这样,活的轰轰烈烈,死自然也要死的不憋屈,只是她再也抱不到宁其了,他应该会想念自己吧,直到闭上了眼睛。
许友仁呆愣的站在原地,然后就突然大笑了起来。
最先得到消息的是陆屿清,他接到电话的时候还有些不敢相信,没想到事情还是到了这一步,陆家再护着程家,还是抵不过墙倒众人推,挂了电话站在原地,他又急匆匆的从办公室里出去,上到二楼找到周喜。
周喜才拿到外交学院的毕业证书,外交部出于保人的想法,已经在两个小时内办完周喜户口的转移,从外交学院转到外交部。
周喜还没来得及高兴,就接到了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外交学院所有的学生都要返回原籍,或者到江西参加改造,她一时只觉得后背发凉,这一切来的都太快太凶猛。
一双巨大的手在拨弄着他们所有人的命运。
陆屿清站在她面前,看着旁边的同事,又把周喜拉了出去,神色严肃的看着她。
“周喜,谢伯母出事了。”
周喜眉头紧皱,“被抓走了?”
陆屿清摇摇头,“她自杀了,许友仁上门侮辱她,你知道的,谢伯母的性格十分刚烈。”
周喜一时间差点没站住,她像是被困在了迷雾里,看不清楚未来跟方向,她少年时的口口声声所说的,为了中华崛起而读书好像变成了空话,又或者那时的少年意气都消散了,她第一次觉得害怕,鲜活的生命为代价,她知道自己的能力不过尔尔。
陆屿清伸手扶着她的胳膊,鼓励她。
“周喜,没事的。”
周喜眼睛中含着泪,抬头看向他。
“在哪里?”
陆屿清轻蹙起眉头,“什么?”
“尸体,尸体在哪里?”周喜掐着手心,留下一点点红色的印记。
“医院,许友仁的医院。”陆屿清回握着她的手。
周喜深吸一口气,大步急切的往前走,她是怕,可怕也没用,只管往前冲。
陆屿清没拦着她,只是陪着她一起。
两个人很快就到达了医院,周喜冲到医院前台。
“许友仁在哪里?”
护士被双眼发红的周喜给吓到,结结巴巴的,伸手指了一下。
周喜拐弯就冲了过去,一脚把挂着副院长牌子的办公室踹开,随手拎起来旁边的椅子就直接砸在了许友仁的头上,一套动作没有一丝停顿。
陆屿清在后面把办公室的门关上,今天周喜无论做什么,他都会保住。
许友仁压根就没来得及躲闪,硬生生的挨了这一下,耳朵被椅子上的螺丝刮到,顿时鲜血直流,耳朵甚至都掉了一半,他伸手捂住自己的耳朵,疼的咬牙切齿。
“周喜,你是疯了吗?”
程其右的妻妹,他知道,在外交部工作,要不是周家没有任何缺点,他早就先拿周家开刀了。
周喜手狠狠的抓着椅子,就这么冷冷的看着他,“对,我疯了。”她看全部人都疯了。
许友仁看着跟进来的陆屿清,很是急切,“你不快点拦着她。”
陆屿清站着不动,只是目光深深的看着他。
周喜拿着椅子又砸了好几下,一直到许友仁在地上起不来。
陆屿清才上前拦下周喜,拿下来她手里的椅子。
“为这种烂人赔上你的前程,不值得,周喜。”
周喜喘着气,把凳子放下。
许友仁的背部已经有些血肉模糊。
外面围满了医生跟护士,只是没人敢进来,不认识周喜,但都认识陆屿清,他爷爷的身份大家都知道,所以也没人敢拦着。
周喜看着他,“许友仁,我有一天让你血债血偿。”她说完才跌跌撞撞的从办公室里出去。
外面围着的人也都看了过去,到他们都离开,护士跟医生才敢进去。
周喜跟陆屿清认领了谢雅慧的尸体。
省城。
程其右被停职调查,周繁因为出身没问题,又加上陈丽华在其中说话,才没被牵连。
周喜领完尸体之后才打了电话到省城医院。
陈丽华接的,“你说什么?”她满是震惊,甚至扶着桌子后退了一步,“你等一下,我去找周繁过来,程其右现在被调查关了起来,恐怕回不了首都。”
周喜想到了,现在不就是这样吗?外交部能把自己保下来,最好的说法就是出身好,没人比得上她的出身,三代贫农,又加上自己这两年一直能在外交部工作,不然她也会到江西改造,她已经冷静下来了。
“我姐还好吗?”
陈丽华深吸一口气,“她还好,就是人比较憔悴。”她说完把电话放下,然后过去叫了周繁过来。
程宁期就在护士站,他很乖,不吵不闹的,已经识了很多字,看书能看好久,看到他妈妈急匆匆的进了办公室,他又低下头,只是眉头紧皱。
周繁听到电话就扶着桌子哭了起来,事情到底还是来到这一步,当初外公去世,她让自己带着宁期回来,那会就隐隐不对,她擦了擦眼泪,让自己镇定起来。
“周喜,听姐说,麻烦你跟陆同志,把我妈的尸体火葬,安葬好,我跟其右恐怕回不去。”
周喜闷声嗯了下,“姐,你照顾好自己,保重。”
周繁知道,她把电话挂了,走出办公室的门呆愣了一会,就去找了陈丽华。
“陈姨,我想请假。”
陈丽华皱着眉头看着周繁,“这段时间按理来说你不能离开医院的。”能保下她就很不容易了,“你想要几天时间?”
周繁算了算时间,“五天。”
陈丽华点点头,“好,去吧,我替你挡着。”
周繁伸手抱了她一下,立刻到更衣室把衣服换好,又到护士站抱走程宁期。
程宁期黑白分明的眼神里看着他妈妈哭肿的眼睛,“妈妈,我们去哪?”
周繁想起来去世的婆婆,抱着孩子,忍着所有的痛意,“妈妈带你去个安全的地方,宁期,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要记得爸爸妈妈都是最爱你的,知道吗?”
程宁期嗯了一声,伸出来胳膊抱着周繁的脖子,把脑袋埋进她的脖颈处,“可是妈妈,我不想跟你分开。”
周繁没再多说,只是摸摸他的头,穿过马路回到附属医院的家属楼的家里,她把程宁期放下,随手拿起来一个包,到卧室的柜子里收拾了程宁期的衣服,鞋子,还有他喜欢的画板,拉上拉链,站在房间里愣住了一些,又看向抽屉,如果那些人一旦来到家里,很多东西都会保不住。
她打开抽屉,看着那个古朴的盒子,一把抓起来放进了包里,然后提着包牵着程宁期。
“宁期,妈妈把你送到姥姥家,虽然你还没去过那里,但那里有姥姥姥爷,还有舅舅舅妈,表哥表姐,你在哪里等着爸爸妈妈把事情办好,我们就去接你回来,好不好?”
程宁期从小到大都很乖,从来都没有过什么事情。
“妈妈,我不想去,我想陪着你们,你们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他执拗的看着周繁。
周繁鼻头发酸,伸手紧紧的抱着孩子,“你乖,爸爸妈妈会很快就去接你的,你还没见过姥姥姥爷吧,你当年刚刚出生的时候,他们还来看过你呢。”只是这几年总是因为各种事情没回去过,她是不孝的,现在遇到困难又要依靠父母。
周繁带着程宁期赶到火车站,只是她不知道的是,前脚刚刚出家门,家里就被人一脚踹开,开始到处翻了起来,她在火车站买了时间最早一趟的。
程宁期心里有种不安感,他伸出小手紧紧地抓着妈妈的衣服。
“妈妈,爸爸没事吧?”
周繁伸手摸摸他的脑袋,“没事的,爸爸是多么厉害的人,你要相信他啊。”
程宁期看着火车外面疾驰而过高大树木,他不知道,虽然爸爸是最厉害的人,但依旧担心。
火车到达市里,又倒了大巴车回到河山沟的县城,这会天都已经黑透了,到达公社,周繁看着这熟悉的一切,她已经好几年没回来过,工作忙,谢老爷子的身体也一直不好,为了顾及老人,所以每年都会回首都,而给这个家的也只有寄钱寄票。
周繁牵着他的手,“走吧,我们马上就到家了。”他们马不停蹄的走了一天,滴水未进。
程宁期嘴唇十分干,但他没说话,任由妈妈牵着他的手。
田耽把家里的事情安顿好,前两天通过周场的介绍信,把向燃送上了去部队的车,家里算是安稳下来。
堂屋里的煤油灯并不亮,人脸上的表情都看不清楚。
余秀敏刚刚把厨房收拾干净,虽然外面说是热火朝天的,但河山沟其实除了他们家学生受到了影响,其他的都没有什么,大家伙也还是早早起床去上工干活,挣工分。
田耽在堂屋里纳鞋底,家里孩子多,周源都已经十岁了,才上到小学几年级,这下子初中高中都全部停课,他这个小学生自然也就彻底没事了。
周源在跟周温下棋,虽然每回都是周源输,但他愈战愈勇,一点都不怕失败。
“妹妹,我觉得这次你肯定要输。”
周温抬头看他一眼,落下一枚白子。
周源眉头皱的立刻就跟拧麻花一样,然后想了好一会,干脆放弃,“妹妹,你就不能让着我吗?”
周温笑了起来,站在一旁的周实也是,虽然没有明显笑,但依旧看的出来眼里的笑意。
周源捏捏他胖胖的脸蛋,“你笑什么呢?嗯,小屁孩。”
周实跟周温一样,不喜欢别人捏自己的脸蛋。
田耽这边刚刚抬头看见,赶紧念叨,“周源,你又捏周实脸,不知道这么捏,小孩容易流口水吗?”
周源赶紧松开自己的手,又咬咬牙,“妹妹,我们再下一盘吧。”他还就不信了。
周温闲着也没事,赶紧把棋子捡好。
余秀敏从厨房里出来倒刷锅水,准备给鸭子拌饲料吃,但隐约看到门口有个人影,她略皱着眉头,身体没过去,只是大声问了一句。
“是谁?”
周繁带着程宁期到了家门口,又迟疑起来,在门口徘徊了好久,她不想让爹娘替自己操心,她自己怎么样都行,但是宁期还小,真的被发配到哪里去,她不忍心带着孩子受苦,听到大嫂的声音,她才鼓足了勇气。
“大嫂,是我。”
余秀敏听见声音立刻把手里的盆子放下,小跑着到门口开门。
“周繁,你咋这个时候回来了?”她边说边拉着人进来,又把门关上。
周洪山在写写算算,果树去年算是结果第一年,今年是第二年,也不知道像隔壁县的罐头厂他们啥时候能开的起来,厂子需要的钱太多,机器,还有工人的工资,吴主任肯定不会批的,他刚刚把笔放下,就抬头看向外面。
“我怎么听见外面有动静啊?”
田耽刚刚在专注纳鞋底倒是没注意。
余秀敏知道周繁现在这会带着孩子回来,恐怕是遇到难事,她眉头紧皱。
“爹,娘,周繁带着宁期回来了。”
田耽一根针直接扎破了手指,只是捏了一下伤口就放下了针线筐站起来。
周洪山也是,账本都没来得及收。
周源跟周温对视一眼,也没下棋。
周繁牵着程宁期这会才进到堂屋里,抬头看着屋里的人。
“爹,娘,我,我回来了。”
田耽看着周繁整个人十分憔悴,心里大概就猜了个大概,拉着她的手,“是程家不好了?”
周繁点头,“嗯,我婆婆在首都自杀了。”她已经意识到事情有多严重。
田耽跟周洪山震惊的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怎么会呢?不是说有陆家护着吗?”周喜之前来信说过,程家不会有很大事情,有交好的陆家说话,所以她也没有太担心,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
周繁没有再解释,事情就已经这样,“其右被拘禁调查,我因为出身还好,能自由活动,娘,我这次回来,是想求您事情。”她说完就直接跪在了地上。
余秀敏看见想上前赶紧把人扶起来,但看看爹娘也没说话。
向阳本来是在隔壁屋里算队里这半年的账本,听到动静也赶紧过来,正巧就碰上。
周繁拉着程宁期的小手,“来,给姥姥姥爷跪下。”
程宁期也跪了下来。
周繁看着她爹娘,“我想把宁期托付给爹娘,现在情况变化很复杂,如果有一天我跟其右没办法回来,希望爹娘能够把宁期抚养长大。”
田耽吸了吸鼻子,叹了一声气,“周繁,跟程其右离婚,你带着孩子跟他划清关系,你会没事的,在河山沟陪着孩子,行吗?”
周繁捏了捏手指,重重的一个头磕在了地上,“娘,女儿不孝,我得陪着程其右,他已经没有亲人了,只有我。”她大颗大颗的泪珠砸在地上。
田耽就知道自己问也是白问,“好,我总共问过你三次,这是最后一次,以后我再也不会问,孩子留下吧。”
余秀敏看她婆婆说了这话才敢过去把周繁扶起来,“周繁,娘肯定会答应你的,看额头上磕的都肿了。”
她心疼周繁,她刚刚进门的时候周繁还在上高中,她们姑嫂的感情很好。
周洪山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他也不想说,只是低着头。
田耽半蹲下看着程宁期,“都长这么大了,跟你爹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她说完看看闺女,为了程其右生孩子的时候差点小命都没了,现在也是为了他,父母孩子也都不要了。
“你放心,宁期在这里会跟自家一样,周繁,你确定想好要一直陪着程其右。”
周繁默然的点头。
一直没坑声的程宁期猛地抱着周繁的腿,“妈妈,我不要离开你。”他哭的厉害。
周繁也没忍住,蹲下来抱着孩子,“对不起,妈妈对不起你。”
一屋子人都在沉默。
田耽闭了闭眼睛,她自己先出了堂屋,到厨房里擦开洋火点亮了蜡烛。
向阳看了一眼堂屋里的人,也转身到了厨房里。
“娘,要做饭吗?”
田耽打开柜子里的面袋子,“嗯,周繁最喜欢我做的豆角焖面,你去菜园子里摸黑摘上一把豆角。”
向阳哎了一声,转身过去。
田耽在厨房里挖了一碗面到盆子里,然后鼻头就开始发酸,眼泪掉了下来,她背过身子擦了一下,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向阳把豆角择好,拿着进了厨房里,面已经和好。
堂屋里,周洪山还在劝周繁跟程其右离婚,声音此起彼伏。
田耽看家里没肉,只好把家里之前还剩下的一小块腌的腊肉拿了出来,用灰包裹着,这样储存的时间比较久,她切下来一块,清洗干净,又切成薄薄的大片,晶莹剔透。
余秀敏在堂屋里劝着周洪山,没一会也就安静了下来。
周洪山不是不知道闺女的意思,只是他不死心,总觉得再多劝劝,孩子能回心转意。
“你去吧,孩子放在家里放心。”他最后也只是说了这句话,没再开口。
堂屋里陷入一阵安静。
周源周温周实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程宁期抓着周繁的衣服不松手。
田耽这边做蒸面条也快,向阳帮着烧火,面条擀好就晾在一边,锅热放油又把腊肉煸炒出油脂,再把豆角放进去,一起煸炒,最后把茶壶里的热水倒进去,面条铺在上面,小火把面条蒸熟,再大火收汁,然后面条跟菜拌在一起。
周源鼻子最灵,在堂屋里已经闻见了,他看看妹妹,小声嘀咕。
“妹妹,奶奶在做好吃的。”
周温看着他,真是什么场合都不忘了吃,也不看看现在什么情况。
“给大姑做的,哥哥别想了。”
周源抿抿嘴,确实是的,“你说那个小孩会在咱们家吗?”他只是对那个城里来的小孩有些好奇,他像村里那只大花猫的崽子,被小狗欺负,浑身的毛都立了起来,还弓着背,发出哈人的声音。
周实看着他大哥,“不是那个小孩,是大姑的孩子,我们应该叫弟弟的。”
周源当然知道,他只是觉得这个小孩,不是,弟弟不太想在他们家,他们家其实很好的。
田耽把面条盛出来两碗,肉也都铺满。
“向阳,你倒上两碗茶也端着。”她说完就先把面条端着进了堂屋。
周繁坐在一旁搂着程宁期看了一眼面条又哭了起来。
田耽深吸一口气,她之前就说过,周繁是她的闺女,无论遇到啥事她跟周洪山都在后面,得帮她。
“过来吃饭吧,这一天都没吃吧,你是大人能受得了,孩子可受不了。”
向阳端着两碗凉白开也进来,“周繁姐,来吃饭吧,娘特意做的,知道你最爱吃家里的蒸面。”
周繁还是很羞愧,“娘。”
田耽叹了一声长长的气,“过来吃饭,我跟你爹要是生气,你连这个家门都进不来。”没有父母真的去生孩子的气。
周繁牵着程宁期坐在饭桌旁,她奔波今天一天,其实不觉得饿,但闻到这个香气,瞬间就觉得饥肠辘辘。
田耽把程宁期的那碗也放到他的面前,然后端起来凉白开,“宁期,先喝口凉茶,我看你嘴唇上都干的要起皮,是不是今天还没喝水?”
程宁期点点头,然后伸开手双手捧着比自己脸还大的碗,咕嘟咕嘟的埋头喝了起来。
周源看着蒸的面条,凑了过去,“奶奶,面条还有吗?”
他这话一出,屋里本来有些紧张的氛围倒是突然间变的轻松很多。
周繁想着他还跟小时候一样,“我跟宁期吃一碗就行,这碗你吃吧。”
周源可不敢从姑姑嘴里要吃的。
田耽指了指厨房,“还有呢,去盛吧,周温跟周实也都去吃吧。”
周源现在是真的半大小子,吃死老子,没过去多久就容易饿,听见这话赶紧跑出了厨房里。
程宁期喝完了水,也不用人管,自己就拿着筷子吃面条,有条不紊,吃相倒是十分好看,只是吃了第一口脸上就有些惊讶,奶奶做饭不太好吃,奶奶回了首都,他就跟着爸爸妈妈在医院食堂吃,从来没吃过这样香的饭,又加上真的饿了,埋着头吃着就快了一些。
周繁也是,她也好久没吃过娘做的饭。
“慢点吃。”
程宁期被提醒一句,才咬的慢了很多。
周洪山看着闺女,“请了几天假?在家里多待两天吧,我让你大哥请假回来,你们也见一见。”
周繁还是担心程其右,但又想着爹娘,“我请了五天,在家里多待两天,就得回去。”
周洪山还是有些欣慰的,“两天就两天吧,你放心,明天上午我就给周场去个电报,问问他有没有办法。”他认识的人多,现在好多人都被下放,程其右也免不得,还是早做打算。
周繁知道父母的一片慈爱之心,“我知道,谢谢爹。”
“四年前我就告诉过你,咱们之间不用那个字,身为父母,都是我应该做的。”周洪山不想让孩子对自己有任何愧疚,他只想让他们都能按照自己的意愿去活,不用顾忌家里。
余秀敏跟向阳把向燃的房间收拾出来,夏天天气热,外面都是虫鸣叫的声音,依旧是满天繁星,在屋里也点上驱虫草,先熏了起来,铁桶里有晒的热水。
周繁自己先洗干净,又让程宁期自己进去洗。
田耽站在外面等着。
“这孩子还挺省事的。”
周繁嗯了一声,她也亏歉孩子,“我跟程其右忙起来他就自己坐在护士站玩,中午吃饭也都是自己去的食堂。”可现在还是要把他先丢下来。
田耽看她泛着泪光,伸手搂过她的肩膀,“别难过,事情都会过去的。”
周繁才真的明白,养儿方知父母恩是什么感受,她到底是既对不起父母也对不起孩子。
“娘。”她抱着田耽大声哭了起来。
周洪山站在堂屋门口本想出来,又收回了脚。
晚上田耽把她们都安顿好,才回他们房间。
周洪山拿着蒲扇在扇风,看田耽坐下来又举到她的身边,慢慢的扇着。
“你说得多长时间啊?”这一下放上面也没说个准头啊。
田耽也不知道,“可能几个月吧,这也不能都啥也不干,就到处批判。”
周洪山也这么想的,是啊。
“几个月也行,就是周繁要吃苦了。”程其右吃苦受罪他倒是不在乎,都是应该的。
周繁半搂着程宁期,闻着从小就熟悉的药草味。
“宁期,你喜欢姥姥家不?”
程宁期诚实的点点头,“姥姥做的饭好吃。”
周繁知道把孩子托付给爹娘是最好的办法,“等妈妈跟爸爸做完事情就来接你回家,好不好?
程宁期歪头看着周繁,“妈妈,要多久才能来接我啊?”
周繁也不知道时间,“等到你姥爷果园里的果树上的果子都成熟了,我就来了。”
程宁期抿嘴慎重的思考了好一会,“那我答应。”
周繁拿着扇子慢慢的扇着,程宁期累了一天,这会吃饱收拾好也就困的不行。
第二天一早,余秀敏就去了城里国棉厂找周将,周洪山去给周场拍电报。
周将听到余秀敏的话连忙请假就回来了,一进家里就把周繁叫到屋里,关上了门。
余秀敏着急的看着田耽,“娘,管管吧,我担心周将会说什么不好听的话?”周将的脾气很稳重,但一要是碰到家里的亲人,就容易着急。
田耽刚刚把早上的锅碗洗了,“不用,这个家早晚是要让周将来当的,他是大哥有资格管教弟弟妹妹。”
程宁期能听懂话,只是他还是皱着眉头看着被关上的门。
田耽看周源在一旁带着周温逗蛐蛐,看着裤子又湿了半截,估计又去草地里逮蛐蛐,沾上了露水。
“周源,过来带着弟弟一起去玩。”
她还要去洗昨天换下来的衣服。
周源哦了一声,他把装蛐蛐的小竹筐盖好,让周温看着,才走了过来,他看着站在面前白白嫩嫩的弟弟,伸手挠挠后脑勺。
“你跟我们一起玩吧。”
程宁期摇摇头,“我要等我妈妈出来。”
周源看了看关上的门,里面偶尔传出来几声他那个恐怖爹的高声呵斥的声音,“姑姑好惨。”他又看看程宁期,“你还是跟我们玩吧,不然奶奶要说我。”
程宁期还是坚持的站在那里不动。
周源又走回到周温的身边,“叫不过来。”
周温看了一眼然后过去,“姑姑没事的,你别担心,里面那个是我爹,你应该叫舅舅的。”
程宁期看着周温,“真的吗?”
周温笑着点头,“对啊,我从不说谎的,你还是跟我一起玩吧,你知道吗?我们这边有果园,里面还养了鸡鸭,还有果树,到时候可以带你去玩,还能摸爬蚱,你见过吗?”
程宁期是小孩听着周温说的还是被吸引住。
“真的吗?”
周温直接过来牵着他的手,“走吧,大人的事情要让他们大人自己解决,你是小孩子,照顾好自己,姑姑才不会更担心。”
田耽洗着衣服就看到程宁期已经能跟着一起玩了。
屋里周将气的额头上都是汗。
“周繁,你知不知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头各自飞,跟程其右离婚,带着孩子回河山沟。”他已经气的口不择言了,怎么说都说不通,死犟死犟的。
周繁站在一旁,她小时候就跟在大哥的身后,她知道大哥是关心自己。
“大哥,你别说胡话,大嫂要是有什么事情,你也要大难来时各自飞吗?”
周将气的瞪她一眼,“你跟我抬杠是吗?我跟你大嫂永远都不会分开,她已经没有娘家,我自然要待她更好。”掐腰在房间里到处乱转。
周繁抿着嘴,沉下气,“大哥,我婆婆自杀了,其右他也没亲人了,除了我跟宁期,他也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我不能再扔下他,前面是刀山火海我都陪着。”
周将听着一点都不觉得感动。
“那你想过爹娘吗?爹娘怎么想的,他们怎么办?”
周繁知道,她想过。
“我对不起爹娘,我知道,若以后有机会,我一定加倍孝顺,可是大哥,我真的不能就这样跟程其右离婚。”她语气十分恳切。
周将看着她,闭了闭眼睛,伸手捏了捏鼻梁,厂子里也是到处都是坑,张家的事情被翻了出来,朱副厂长都让写了检讨。
他是出身没问题,平日里在厂子里也从来不跟人交恶,所以还算是太平。
“我不说了,你既然愿意去就去吧,宁期就放在家里,你大嫂会给你照顾好。”
他说再多也没有什么用。
周繁走过去轻轻抱了一下周将。
“大哥,谢谢你。”
周将稳了一口气,伸手拍拍她的头,“但你要好好的,保重,一定保重,爹去找周场想办法,你们都耐心着。”自从出了人命,他就知道这不是一场简单的事情。
周繁瘪着嘴吸吸鼻子掉下眼泪,“我会的。”
两天后,周繁又启程准备要回省城。
程宁期没哭没闹。
周繁把带回来的东西交到田耽的手上。
“娘,这里面的镯子是我婆婆传给我的,是程家爷爷跟奶奶的定情之物,价值连城,您收好。”
田耽接过来,手下意识的摩挲了一下盒子,她能感受到布的下面好像还有一层东西。
“你先别动,我看看。”
两个人打开盒子,田耽把里面的镯子让周繁仔细拿好,又把盒子上面的一层布给揭开,里面有一层纸张,但很奇怪纸张上是空白的,把纸放在阳光下面看也没什么,她以为自己多心了,又准备装进去,看到布的里侧似乎是有字,拿近仔细看了一眼,确实是字,写的极为工整。
周繁突然间有些恍惚。
“这是爷爷留下来的配方,逼死我婆婆的那个人就是要这个程家的配方,只是没想到早早地就送到了我们手上。”
程家爷爷恐怕早就预料到了,所以才会在临死之前千叮咛万嘱咐把这交给程其右,只是他们都没猜到,以为配方早就不见了。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