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在赵先傲这里, 大王已经是名副其实的能言善道,他说不过,也不与他争论, 大王说什么就是什么好了。
傍晚时, 是行宫中一天到晚最美的时刻,余辉倾斜着洒下来, 落在朱红色的宫墙上,落在花卉绿荫上, 落在南海波磷的水面上, 晚霞与鸟鸣相融的温馨, 令赵先傲十分的享受。
他坐在园林里,炫耀着自己的画技。
大王站在假山前面,一脸的不耐烦, “好了没啊。”
“催什么。”赵先傲细致的在纸上勾勒着大王身体的轮廓,其实,就算是不让大王站在那,他也能画的出来, 可是今天他在大王身上吃的瘪太多了,难得找到了一个好的契机,必须要暗搓搓的报复回来。
“你这也太慢了, 我腿都酸了。”
“别急,画完正好去南海划船。”
过了好一会,赵先傲终于放下了笔,“过来看看。”
对于他的成品, 大王没兴趣看,连声催促着他,“不看不看,我们赶紧走吧。”
赵先傲瞪他,“必须看。”
大王无奈,只好走了过来,他扫了一眼案几上铺着的画纸,上面是自己的模样,他微微弯着身子,一只脚抬起来,斜眼看着旁边盛开着的牡丹花。
这个画风大王可太熟悉了,他呵呵一笑,“一点都不像我。”
赵先傲听大王这么说,哼了一声,“谁叫你长的平平无奇。”
然后,他拾起笔在大王的脑袋顶上加了一对小虎耳朵,又把他的嘴角扯起来,加了一颗虎牙,画中的人立即生动起来,看牡丹的眼神都变得俏皮可爱。
“哇……”
赵先傲要的就是他这个反应。
可以说非常满足了。
“走吧,去游湖。”
南海虽然没有北海大,但是景色极美极别致,赵先傲喜欢在这里游湖。
游湖的画舫船就停在岸边,大王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船,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看,这画舫船并不大,长约十米,宽约三四米,工艺却十分复杂,飞檐翘角、玲珑精致的四角亭子赫然立于船头,而船尾弧线优美、高高翘起,上面的雕花栏杆与船舱、船头的雕刻遥相呼应,船身四周贴着浮雕祥云,分外的华贵奢靡。
大王跟着赵先傲上了船,跪坐在床头四角亭中的美人靠上,打量着船上的彩画和盘龙柱子,尤其是那盘龙柱子,龙柱上的浮雕盘龙和祥云一层扣着一层,层层错落有致,雕刻精细到盘龙身上的每一个鳞片都细细可数,叫人不由惊叹。
“怎么样?”
大王现在才清醒的发现,自己还是没有见过大世面,“太美了,不过我有一个问题很好奇。”
“你说。”
“这船卖了应该值不少钱,你怎么不卖呢?”
赵先傲笑,“瞧你这话说的,朕是那种人?”
大王想了想,非常肯定的点头。
“……大宋泱泱大国,每年来觐见的异国使臣无数,朕也不能显得太,穷酸了。”赵先傲这是大实话,要不是为了大宋的颜面,南海行宫他也不会留到今天。
看大王还是一脸懵懵懂懂,赵先傲坐在他身旁,用简单易懂的大白话给他讲起了其中的道理,“你知道吗,在长安之外,大宋之外,还有一片广阔天地,有许许多多的异国小城,也有许许多多壮丽的山海,南海和那些大海比起来,就是小水沟一样的存在,而那些异国的君主,都是仰视着大宋,在异国,身份地位高的不是贵族,而是来过大宋的异国人,每当有异国人来我大宋学习先进的工艺,就比如这制船,制陶器,制布,回到他们本国便会被官员百姓视作尊长,因为那些小国蛮夷视大宋子民为神佛。”
“真的有这么厉害?”
“那是自然。”赵先傲说完,清了清嗓子,“所以,朕的牺牲也是非常大的。”
大王猛地站起来,“我就知道!你在这等着我呢!”
“坐下坐下,别掉下去。”
说话的功夫,画舫船已经划到了南海中央。
大王即便知道赵先傲在套路他,仍是对他的话感到震撼无比,“所以,在那些真的大海前面,南海只是小水沟而已吗?”
“朕……也没看过,只是有一本游记,写书之人曾用一生去过许多地方,他是这么写的,那些漂洋过海来到大宋的异国人也是这么说的。”
“那我怎么没见过异国人?”
赵先傲道,“他们来一次要用一年的时间,上一次还是几年前,你知道吗,他们是金发碧眼的,很奇怪的模样。”
大王听到碧眼两字,把眼睛变成了墨绿色,“是这样吗?”
赵先傲看着他的眼睛,一时着迷,“嗯……差不多吧……”
“有机会,我要去看看。”
“还是不要了,很危险,你知道吗,或许这些年他们有人来了,死在了半路上,在海上,若遇到了狂风暴雨,是必死无疑的。”
大王不怕,他抬起头,指着南海,“我水性好!”
赵先傲见他这样,就不在戳破他的梦想了,“好啊,到时候你就说,你来自大宋,他们一定会盛情款待你。”
“嗯!”
夏日的黄昏持续了很久,大王趴在栏杆上看着水下的鱼,“我有点饿了。”
赵先傲便换了一声守在里面的小顺子,“黄得金,备膳。”
大王只要听赵先傲叫小顺子黄得金就很想笑。
要是小顺子不姓黄,得金也是一个普通的名字而已。
晚膳在船上吃也是别有一番风味的,船舱里灯火通明,乐声常伴,赵先傲坐在大王身旁,小心翼翼的将鱼刺剔除,然后夹到大王的碗里.
大王很客气,“多谢皇上。”
他这一客气,倒是把赵先傲弄不会了,“你干嘛?”
“我发自肺腑的感谢你,真的。”
大王很感谢他,要不是那时在红枫围场他那一捉之恩,自己怎么可能会过上现在这样衣食无忧的好日子。
“你别,别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朕。”
大王默默的收回自己的视线。
大王觉得,自己以后不能总堵着赵先傲说话,搞的现在他都害怕了。
忍了又忍,大王还是侧过头对他说,一字一句的说,“谢谢你。”
这三个字听在赵先傲耳朵里面,很像是骂人的话,“不用客气……”
这样,大王心里舒服多了,“这鱼比宫里面的好吃。”
“都是刚从南海里面抓上来的,新鲜,味道也好。”
这段饭没有多少肉,好多都是鱼,南海的鱼肥美,就是刺多,大王吃了很久才填饱了自己的肚子,他站起身拍了拍赵先傲的肩膀,“你吃吧,我自己去船上玩。”
“你不吃点了?”
大王摇头,“不吃了。”
赵先傲知道他水性好,便也不拦着他,“黄得金,跟着点。”
“是。”
小顺子跟着大王到了船头,此刻天已经黑了,但在大王眼里,仍有别样的风光,“好漂亮。”
小顺子看着黑乎乎的一片,低着头不说话。
大王一个人无聊,便与他搭话,“得金,你现在和在东三所的时候很不一样。”
小顺子道,“在皇上身边更要谨慎些。”
其实大王是想说他都胖了,小顺子这样一说,他反而没法在接茬,“船好像不动了?”
“因为皇上在用膳。”
对哦,大王笑了起来,“去拿个鱼竿过来,我要钓鱼。”
小顺子领命而去,不一会就拿过来了杆和饵。
看着那些小蚯蚓,大王还有点嫌弃,“你帮我穿吧。”
小顺子给他穿上了饵,大王就把饵放到了水里。
“皇后……”
“嗯?”
“这个应该扔出去才对……船下没有多少鱼。”
大王讪讪一笑,扯着线把鱼儿捞了上来,用力的甩出去,“这样呢?”
小顺子点头。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奴才老家是江南水乡,那里处处都是水,房子是建在河边上,出行都要坐船。”
这种地方在大王眼里是很神奇的,他一边等着鱼上钩,一边让小顺子和他将水乡的事。
小顺子娓娓道来,“奴才的老家在扬州,那里江河湖泊星罗棋布,常常下雨,却很温暖,那里房房相连有很多的庭院,彩画极少,不似长安这般艳丽,白墙青瓦,很是淡雅,房屋时间多有流水,水路宽阔,但是街巷窄小,奴才小时候经常和同伴们穿梭在这些巷子里……”
大王听到这些,脑海里已经幻想出江南水乡的景致。
他对此是向往的。
可他不会离开长安,不会离开皇宫。
“动了动了……”大王看着自己手上微微晃动的杆,紧张的问,“我怎么弄?”
“用这个往上摇,使劲的拽。”知道垂钓只是主子们的乐趣,小顺子指导着,却并不动手帮忙。
大王咬着唇,专注的把鱼线卷了上来,随即用力拉扯,一条大鱼被他扯出了水面,在半空中摇头摆尾的挣扎着。
“哈哈哈哈哈!”大王笑着收回杆,跪在美人靠上弯腰去拽鱼线,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他的身子猛地往前一歪,整个人都栽了下去,小顺子是一直盯着他看的,奈何大王很沉,他力气又不大,哪怕是迅速的抓住了大王的衣服,也没能抵住他掉下去。
乐极生悲的大王刚掉下去,小顺子大喊了一声,“皇后落水了!”然后也跟着跳了下去。
大王是会水的,可他掉下去的太突然,头磕在了船身上,一下子就被撞懵了,咕嘟咕嘟的呛了好几口水,沉了下去。
当赵先傲急忙跑出来时,水面上一个人都没有,船上会水的奴才像下饺子一样往下跳,不识水性的赵先傲攥紧了拳头,盯着船下,“来人,放灯下去照亮水面。”
大王在往水底下沉的时候确实傻了,他很慌乱,脑子里迷迷糊糊的,不过很快,他就冷静了下来,两条腿挣扎着往上游。
不能死,他怎么着也不能死在赵先傲前面,那赵先傲一个人得多寂寞。
这个念头在大王脑袋里盘旋着,他憋足了一股劲,用力的往上游。
小顺子就在上面,原本因为天黑看不到大王的身影,幸而上面点起了灯盏,大王又从深水瞪了上来,他冲过去一把拽住大王的手,将他拉出了水面,这里距离画舫船还不远,“皇上!找到了!”
大王被拽上了船,一个劲的往出咳水,“咳咳……咳……真是……要了命……”
赵先傲扶他坐起来,往背上猛拍了几下,大王这才将水咳干净,然而让他难受的不是被淹,“头疼……”
赵先傲看着浑身湿漉漉,脸色惨白,双眼通红的大王,他一把将大王抱起,“你给朕等着。”
又要被打了吗。
大王抿唇,委屈的缩进了他的怀里。
他又不是故意掉下去的,只不过是一时没坐稳而已。
赵先傲将他放到画舫的床上,用被子包好,“哪里疼?”
大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掉下去的时候撞了一下……我不是自己跳下去的……”
赵先傲心疼的看着他已经开始变红的额头,“刚刚你出去的时候朕就感觉会有这么一出。”
“为什么?”
“直觉。”
大王为了调节气氛,故意嬉皮笑脸的说,“那你不跟着我一起,要不然我是不是就不会掉下去了,鱼就那么好吃吗?”
“你给朕把嘴闭上,是不是水没喝够。”赵先傲转身去给他取药,“你为什么就不能安稳的待会呢?”
“我哪里不安稳了,我就是钓个鱼,一时没坐好而已!”大王不开心,他刚刚差点被淹死,要不是小顺子水性好救了他,他就死定了,现在上来了赵先傲还这样对他。
赵先傲打开药罐,抹了一些到他头上,“你是不是跪在美人靠上钓鱼了,如果不那么跪着,哪会掉下去,被淹了还不算,头也受伤了,疼不……”
赵先傲话说到一半,大王打开了他的手,撅着嘴把脑袋偏到一边,“你再这样我可生气了!”
“……你生气朕也要说,这次是命大,下次呢?下次再出现这种事你该怎么办?”一想到大王会淹死在那幽深的南海里,尸体都找不到踪影,一个人孤独的在那水底慢慢腐烂……
赵先傲心都停了半拍,止不住的后怕。
大王真的生气了,他为了赵先傲努力的活下来,结果没有得到安慰,还被一通训斥。
他不打算搭理赵先傲了。
“一会回德寿宫,你好好洗个热水澡,热风寒更折磨人。”
大王不回话,也不看他。
赵先傲盯着他看了一会,放下药罐转身走了出去。
两个人的第一次冷战由此而展开。
出了这么大的事,也游南海显然是不可能了,船很快就停靠在岸,大王裹着被子回到了德寿宫,刚刚他掉下去的时候已经有一艘小船赶回行宫,当他到的时候,热水早就备好了。
大王泡在热水里,没看到赵先傲,心中愈发的烦闷。
这会因为晕船留在行宫的小豆子拿着一身干爽的衣服走进浴室。
“小豆子,皇上呢?”
小豆子先是道,“皇上正准备去偏殿沐浴,现在正在更衣。”又道,“奴才现在叫秦正忠。”
大王叹了口气,“我洗好了……”
大王从浴室里出来时,赵先傲已经寝殿里了。
折腾了一小天,大王也累了,躺在床上没一会就沉沉的睡了过去。
按理说,生气归生气,一觉起来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可当大王起来的时候,天刚亮,旁边空荡荡的。
“小豆子!”
“奴才在这,皇后,奴才叫秦正忠。”
大王敷衍的答应了一声,“我知道了,皇上呢?”
“哦,皇上去和黄公公学游水了。”
游水在大王的心里一直归属在玩乐这一类里。
他以为,赵先傲昨晚睡在偏殿,大早上起来还自己跑去玩。
“哼……”
大王躺在,用被子蒙住自己的头,压下眼睛里冒出的水汽。
“皇后,要用早膳吗?”
伤心,但也不当误正事,大王坐起来,眨巴眨巴眼睛,“吃。”
吃午膳的时候,大王又忍不住问,“皇上不吃吗?”
小豆子笑着道,“游水是费体力的,皇上当然要吃饱了再去学。”
当时大王想哭的心都有了。
没精打采的吃了两口,大王回了寝殿,他坐在镜子前看着自己额头青紫的那一块淤痕,顿时从没精打采变成了垂头丧气。
“皇后,你怎么了?”
大王转过头问小豆子,“这里是不是很丑?”
小豆子认识大王也有一段时间了,这还是第一次看见他这么在意自己的外貌,“不丑啊,这点上很快就好了。”
大王却是不信的。
一定很丑,要不然他怎么就失宠了呢。
失宠的大王伤心落寞了好一会,直到随行的小宫女说围场的麋鹿十分好看,大王才提起了兴致,“我们去围场吧!”
小豆子指了指自己,“奴才吗?”
“对,就是你,就我们去。”
狗皇帝,不和他玩就算了,我自己也能玩的很好,羡慕死你!你就是想和我玩,我也不带你……
当然,要是他求着自己带他玩,也是可以考虑考虑的。
上午还不是很热,大王带着小豆子去了行宫的围场,这围场不像红枫围场那么大,大王能一眼就看到对面的麋鹿,不过要想到那边去,走着实在太累了,“那个……秦正忠,叫人牵匹马来。”
“皇后,你会骑马吗?”
大王颇为自信,“开什么玩笑,我骑马的时候连马鞍缰绳都没有,我骑了一宿都没掉下来,你就说厉不厉害。”
如果不炫技,这确实算是厉害了。
小豆子唤人牵了一匹温驯的马过来。
大王看着有些瘦小的马,问马夫,“她叫什么名字?”
“回皇后,她叫雪儿。”
雪儿,一听这个名字就不威风,大王摇了摇头,“换一个。”
这种一看就是女子骑的马,他就算是皇后,也不是个女的啊。
不用他说,马夫就看出他的不满在哪里,于是换了一批名为追风的棕马。
大王从名字到马都满意的不得了,他骑上马,接过弓和箭筒,得意的跟小豆子说,“看见那头鹿了吗。”
小豆子说,“看到了。”
大王没说话,意思很明显,他能捉到那只鹿。
随即大王便威风凛凛的出发了。
小豆子急忙让几个侍卫跟上去,态度不像对大王那般,“都给我机灵着点,皇后再出什么事,谁也别想好。”
“是。”
侍卫们急匆匆的跟了过去。
大王骑着马追着那只鹿满围场的跑,他想腾出手来拉弓,又不敢,就这样一直追着玩。
这会的功夫,赵先傲得知他来围场,赶了过来,看大王在马上,冲他喊了一声,“过来!”
大王看了一眼赵先傲,下意识的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随后放开缰绳,拿起弓,抽出箭。
“元欢。”
大王才不理他,他对准麋鹿,好一会才放出了箭。
箭从麋鹿的头顶擦过。
大王很是满意,得意洋洋的扯着缰绳掉头回去。
迎接他的是赵先傲阴沉的脸。
“哼。”大王扬起下巴,看着赵先傲。
这会他的头发还是半干的。
赵先傲深吸了口气,语气还算温和,“你来围场怎么不叫上朕。”
大王想说,你去游水不也没叫我吗。
不过他已经决定不搭理赵先傲了,硬生生的把这句话从嗓子眼里咽了下去。
大王利落的跳下马,扫了一眼赵先傲,头一扭,走了。
赵先傲这会意识到,自己想要让他安分一点所说的那些说在这个吃软不吃硬的胖老虎这适得其反了。
他说生气,还真就一点不客气的生气了。
赵先傲叹了口气。
说好的他都要死了让着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