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再嫁(1 / 1)

娇养王妹 藤鹿山 3796 汉字|0 英文 字 27天前

第91章 再嫁

  正是深夜, 昏暗夜色中,四下无垠雪原,苍穹茫茫一片。

  雁门关内, 守城的士兵正在打盹间,忽见远处天际线外, 沿着山棱, 似乎有身影波动。

  西羌苦寒,以放牧为生, 是以每年年关,食不果腹之际便总要与北境摩擦生兵。

  守城之人皆以为与往年一般, 雁门关外蒙山脚下道路曲折难通, 便是有敌袭也是小队骑兵来袭罢了。

  他不慌不忙正欲细看,奈何越看面上越灰败, 未几便听闻地上阵阵轰鸣。

  山脚下黑压压一片, 触目所及之处皆是西羌骑兵!

  士兵面色大变, 仓惶跑下塔楼报信。

  “夜袭!羌人夜袭!”

  “西羌骑兵来了!”

  士兵们连忙吹响号角,擂动战鼓,却又慌乱不已,他们这地偏,比起旁处鲜少受西羌扰乱, 因此驻守此处的兵马并不多。

  这次与以往小打小闹阵仗截然不同, 不过片刻间,远处天幕间尘土翻卷, 厮杀马蹄之声不断刺入耳膜。

  雁门关之后, 住着数万以耕种为生的黎民百姓。

  多年前也是因中原内乱, 司马氏昏庸, 西羌趁机铁骑踏平北境之地, 连夺二十一城。

  胡刀所到之处,汉人尸骨无存。

  历史车轮滚滚不断,可一桩桩惨烈旧事仍是重演不断。

  西羌数万骑兵呼啸而至,势如破竹,扬起屠刀朝蒙山脚下夜袭而来。

  雁门关并非要地,是以只在此驻扎一营士兵,如何能抵抗数万装备精良的西羌骑兵?

  未几,巨大的重物落地声,城门轰然倒塌。

  涌入的敌军铁骑如同狰狞猛兽,手持铁器弯刀,狼牙铁锤,嘴中发出凶狠如虎啸般的叫唤,一入城内疯狂杀戮,刀刃之下未有活口。

  精疲力竭的北境守将接连惨死铁骑践踏之下。

  本在睡梦中的黎民百姓听马蹄轰隆阵阵,刀枪剑鸣,一个个吓得魂飞魄散,哭嚷着四处逃路。

  黑夜中一道道银白刺破苍穹,箭雨所到之处,火光熊熊。

  整片城池片刻间便四处皆是浓浓火烟。

  ...

  郗琰得信赶赴此处时已是晨阳间。

  连夜率兵奔赴一百余里,未曾有片刻歇息,所见到的便是满地残垣,触目所及之处,滚滚浓烟。

  不过一夜间,城池村庄被西羌铁骑踏破,撕开一处裂口,入内犹如贼匪一般烧杀抢掠。

  可这群牲畜仿佛故意与北境之师打迂回战术,在重兵赶来支援前一刻,留下满地狼藉带着四处搜刮来的丰厚金银粮食,退了回去。

  郗琰来的匆忙,满身霜雪只半披着披风,一头乌发染满了一路过往沾上的霜雪。

  他死死攥着刀鞘,眼中被浓烟熏得酸胀难忍。

  身后亲卫哭着来报:“将军,四营...全军覆没。”

  自动乱始,南地数次曾有燕王遇险消息传回朔州,朔州领将皆是人心惶惶要求郗琰往南发兵,踏往上京支援燕王。

  皆被郗琰劝阻下来。

  他也深刻记着王兄吩咐他的话。

  王兄曾数次书信往来,提点北境边线严防死守,绝不能叫朝中内乱惹得这群西羌踏入崇山一步。

  果不其然,郗珣信中所言一一灵验。

  可郗琰纵使早有所觉,仍难以接受这一幕。

  他所守护的城池,夜间遭到屠杀抢掠,凶手恶徒却又跑回草原里待着了——

  他明明做了充足准备,北境部署重重兵力,可仍是一时不查,叫此地被胡羌糟蹋。

  郗琰想起当年王兄镇守北境之时,可曾出过他这般大的差错?

  王兄用兵入神,他治下边境各城池虽常有摩擦,却从未如今日这般整个大营的士兵都全军覆没!

  冰霜雪地里,马儿连续打了几个喷嚏,郗琰眼眸漆黑一片,握拳一捶狠狠捶往面前树桩。

  这一捶半分未曾卸下力道,他手背骨节处顿时鲜红一片,血肉破裂。

  他身后聚集而来的部下们皆是赤红着眼,叫嚣起来。

  “这群龟孙子竟撒腿就跑了,将军!冬日里他们粮草不齐必当支援不足,我们不如立即领兵去追!”

  “我们北境之师岂是好欺负的!这群畜生自己王帐都乱着,我们何须怕他们?务必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对!血债血偿!”

  郗琰面色阴沉,看着这四处尸体推积如山,耳边充斥着城中百姓无助痛苦地哀嚎。

  他浑身血液都凝结起来。

  少年心性,总是满腔热血嫉恶如仇,可郗珣却从未有如今日这般冷静的时候,任凭耳畔呐喊声震天,部下们接连跪下请出兵。

  他望着远处的蒙山。

  便是连那些侥幸活下的臣民都跪在了他膝前,大哭着扣头,泪流满面,请将军出兵为城中百姓报仇雪恨。

  郗琰只沉默看着,连夜奔波而来浑身汗水,只在外出停留片刻,就要被这呼啸北风凝结在自己面上。

  他却丝毫不觉寒冷,沉声道:“派一营补上缺口四处戒严。对侧蒙山之后是密林,道路曲折恐有埋伏,回撤兵力!”

  “将军!”

  部下们皆是不赞同,一群热血之师,以往跟着燕王身后是如何所向披靡打的西羌哭爹喊娘的?

  谁受过这般的窝囊气?

  甚至有人埋怨起来,觉得这位二公子不如主君有本事。

  人都这般欺辱到了头上,兄弟们伤亡惨重,还不发兵?

  四周都是抱怨之声,郗琰却不发一言,仍是只部署兵力严密守着各处城池,不准麾下踏出一步。

  此等抱怨只会愈演愈烈,几日功夫甚至百姓都对着北境的大将军纷纷怀疑、不满起来。

  更有消息道是王爷早在上京遇难,便是大将军拖着不肯派兵南下前往支援王爷才惹出此祸。

  消息愈传愈烈,甚至燕王留在军中的亲信皆被说的心中哀恸,纷纷怀疑起来。

  虽郗琰近几年在北境也立下许多功劳,有许多拥趸之臣,奈何如何也不能取代小燕王在众北境臣民心中的地位。

  主上无嗣,是否真如传言那般,二公子故意推脱不去支援,想要借着动乱之手谋夺王位不成?

  一时间北境军心涣散,民众不安,连几位前军大将都纷纷前来劝说郗琰。

  劝说他不能继续防守不作为,请他要么出征南下,要么率兵北上,唯独不能跟个老王八一般缩着头不出壳。

  郗琰听完,神色不变,将面前冰凉的半壶茶水喝完,鼻中讪笑一声:“你们都是老将,还用得着我多说一句?如今南地各处混乱,皇帝老子都自身难保,朔州失守了你们告诉我,谁能来襄助!?”

  “哪位能来出兵?”

  郗琰对着众人,面色发冷:“什么时候都能打,只是如今打不得!告诉他们好好守着北境,近期西羌只怕还会进犯!他们来攻我们便守着,如今兵力必须保全,任何风险之事都不能做。”

  中原混战到底也只是内乱。若是面对上羌羯这等狼子野心的异族,便是千万族人的生死存亡。

  西羌本就有内乱,如何会这般快速整顿好内务进攻北境?若是真与羯人王廷暗中联合,引诱北境出兵,两族联军到时候必将生灵涂炭。

  几位大将听着不由面红耳赤,不敢再多说什么。

  可他们能看清形势,愿意相信郗琰,此时却是不是出征的好时机,可其他人呢?

  外边可都在传着,二公子暗害王爷,囚禁王妃,意图在这朔州改朝换代!

  ......

  红日坠入山谷,满地素白霜雪都氤氲上了淡淡血色。

  一路往北,气候愈发寒凉,蒙山脚下的风,似是裹挟着刀刃,吹唆入面上,冷得发疼。

  一路而来,珑月耳边总能充斥着孩童哭声。

  无家可归失去父母的孩童赤身裸体,冻的面容青紫瑟瑟发抖,在冰天雪地里游荡。

  都是同春哥儿一般大的年纪,珑月纵是有要事寻郗琰,心中着急却也实在做不到不理会。

  可她的衣袍也只有几件。

  随同她骑马而来的侍卫们都将外氅大衣脱下裹着路边孩童,可也不过是单薄之力罢了。

  珑月赶去军营时,军营里的士兵也正呆呆望着她。

  约莫是觉得这位王妃生的太过好看,约莫是觉得新奇,守着军营外门的十八九岁的小郎君满面羞红的去喊着人。

  不一会儿珑月就被当成猴子一般,被一群士兵围观。

  “是王妃呢!”

  “燕王的婆娘!”

  “不是说王妃被囚禁了吗?怎么还能来军营......”

  ......

  郗琰从营外得到消息,策马跑回营帐。

  郗琰本以为这丫头听了胡言乱语要跟他来闹腾的,谁料一掀开军帐,便见一张被冻的青紫的脸庞。

  就连露出被褥外边雪白的手背,如今也是青里透着红。

  珑月裹着郗琰的被子,正在抱着一只大肚碗,咕嘟咕嘟的喝着白粥。

  她见到声响,连忙抬头,与郗琰遥遥对视。

  她咧嘴喊他:“二哥!”

  以往是个格外漂亮的小姑娘,如今穿的单薄,头发也乱糟糟的,吸溜着冻红的鼻子,鼻头上隐隐有着水光。

  郗琰有些嫌弃的蹙眉,“你不会把你鼻涕往我被褥上擦了吧。”

  珑月气了,“你胡说什么呢,我能有那么脏?!”

  她一路赶来,实在饿得受不,懒得找他算账,开始啃起来冻的邦硬的馒头。

  郗琰眉头轻皱,冷着脸问她:“跑来干嘛的?”

  珑月停下啃馒头,找他算账:“你知道你如今名声有多难听吗?他们都说你如何坏,说你害了我阿兄......还说你郗琰不像是姓郗的,胆子怂!”

  郗琰以往被人骂的多了,最初生气,如今皮都厚实了,觉得不痛不痒。可如今被自己亲妹子指名道姓的骂,还被她怀疑,谁能忍?

  郗琰重重一拍桌子,冲着珑月破口大骂:“你懂个屁!你再乱说给老子滚!滚回去!”

  珑月被吓得连手上的满头都给吓掉了,她连忙捡起来拍干净上面的灰尘,有些委屈的吸着鼻涕,“又不是我骂你,都说是他们骂你!每回他们骂你我都帮你骂了回去,我帮你你怎么还朝着我凶?”

  她跑了这里有多累,脸都要被冻掉了......

  郗琰微怔,没有继续做声,过了许久才道:“这里随时会打仗,你往这儿来跑什么跑?”

  珑月声音很冷静,“是你娘,赵夫人病了怎么都治不好,给你送信你也不回,她天天哭眼睛都要哭瞎了,还是我找的乡下郎中给瞧好的,她总念叨着你......天水城里来了许多雁门关逃过去的人,都说死了好多人,又说什么我被你囚禁。所有人都说我被你囚禁了,我可不得出来叫他们看看吗?”

  她被郗琰冤枉的有些生气,气鼓鼓的皱着眉头,同时也委屈的很,“我以为你被人打死了呢,既然好端端的,你们一个两个为什么都不能送封信回去?你真是太没良心了.......”

  是的,郗琰与郗珣一打起仗来,就像死了一样,根本不知道往府上送一封信。

  郗琰面无表情的看着珑月,听了这些消息到底没舍得再骂她,只是攒眉,不说话了。

  他不知该怎么解释。

  他们这等战场上搏杀之人,脑袋拴在裤腰带上,写什么家书?

  若是写便叫家人有了期盼,日日盼着家书到来。一日没了书信,或是晚了几日就该叫她们惴惴不安。

  王兄他怕也是如自己这般思虑过甚,怕是......早为小姑娘走不出来做打算吧。

  珑月一双圆溜溜的眸子泛着水光,问他,“你有阿兄的消息么?”

  郗琰坐去她身侧,听闻此话微微笑道:“有,忙着四处平乱呢,哪有你这么闲着的?成日到处跑。”

  珑月委屈:“我才没有闲着,我这段时间可忙了!”

  王府里的所有人都很忙,很累。忙着安置难民,忙着收容孩童,想方设法叫他们能度过这个寒冷冬日。

  珑月是个很好哄的,哪怕丈夫兄长都不给她送信她也无所谓的,只满是期盼的语气:“能不能见我看看。”

  “军营里的书信,又不是王兄亲手写的,你看能看的懂吗?”

  “可是.....可是他那般忙吗,为什么我连一封信都没有收到?还是说阿兄已经忘了我了......”

  兄妹二人这日罕见的没有拌嘴,郗琰动手摸了摸妹妹圆滚滚的脑袋。

  小姑娘垂着脑袋抹起眼泪,比起上月郗琰回去那次,她好像瘦了许多。

  小脸尖尖的没了肉,手上也生了冻疮,肩头更是瘦弱的厉害。

  以往挑嘴的很,如今是连馒头白粥都吃的狼吞虎咽。

  瞧着很可怜的模样。

  郗琰也不解王兄对她的这份极端固执,克制的情意。

  王兄早早着手安排一切。

  除了安排北境兵力部署,那男人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这姑娘身上了。

  郗琰粲然一笑,心叹那男人可真是心胸宽广,肚里能撑海。

  甚至人还活着好好的,连这姑娘日后再嫁之事都仔细思虑过了,生怕蠢丫头被人哄骗了去,提前就替她物色人选了。

  真是——

  什么都能忘了,怎么会忘了她?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