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喂我
奉清被长汲叫来, 原以为是主上有什么正事吩咐,不想长汲竟是要使唤堂堂的暗卫首领派出去买汤圆,还指名道姓要去买哪一家的。
奉清生了火气, 被长汲轻飘飘一句“是姑娘点名道姓要吃的”给怼了回去。
奉清任劳任怨从坊市内买回了汤圆,正巧撞见常祯爬在王府府墙上往府内张看。
奉清重重咳了一声, 懒得告诉他这王府到处是王卫, 他自以为无人的墙角,其实只怕到处都埋伏着人。
不踹他下来算是看在姑娘的面上。
常祯闻声, 仓促从墙上跳下来。
他倒是风流倜傥的贵公子,被人抓着丑事也毫不尴尬, 只朝奉清语气不好道:“我知晓我妹妹就在你们王府里, 你们王府究竟怎样才肯将人送回来?”
这话叫奉清心中冒火,他也猜到只怕是长汲这几日与常府的人马打交道, 对外不肯交人, 只说是姑娘不在府上。
奉清不能理解, 对于常府这等委屈了姑娘的府上,还留面子做什么?
直接将人打走,将姑娘抢回来啊!
堂堂一个王府,如何还养不起一个姑娘?
奉清当即沉着一张黑面讥讽起来:“郡主可不是我们府上扣留的,是你们府上留不住人。我们王府都没去找你, 你倒是自己跑上门来了?”
想他家姑娘从没人敢叫她受着半点委屈, 反倒是去了常府,一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东西也敢欺负姑娘来!
且听说早不止头一遭了。
要奉清说, 姑娘还是仁慈罚的轻了, 嘴那般厉害的娘子, 干脆就拔舌剜鼻去好了, 不是巧舌如簧吗, 没了舌头倒是要看看还能不能说。
常大人倒是能耐,些折子参去啊,看看老皇帝敢拿他们府上如何?
常祯闻言,以手攥拳,气的只能狠狠捶打自己大腿。
他气急败坏道:“我不与你吵,你叫我妹妹出来说话。”
奉清只当做没听见,便要踏入府内。
常祯忍不住心急,他瓮声解释:“是我想的太简单,以为元娘往日柔善知晓体贴堂弟堂妹定然与菡萏也能相处的好......哪知呢,我知晓菡萏定然是受了委屈才跑出来的,还望王府放心,菡萏随我回府,我保证元娘再不敢欺负她!”
常祯是毫不掩饰自己的厚此薄彼,自己对亲妹妹的偏爱。
他与常令婉从小到大都是极为不错的兄妹情分,虽算不得无话不谈,也比寻常人家同胞兄妹的情分不差。
可常祯心中却清楚的很,这份情谊是在菡萏走丢之后才升起来的。
常祯大了菡萏足足十岁,他出生后许多年里,李氏肚子都没动静。
那时候一家人未曾外放,皆住在上京常府里。
他小时候像女孩子般秀美文弱,身子骨也远不如如今这般强壮,有着小孩子都有的通病,肠胃差,三五不时就要肚子疼闹上一回。
本也不是什么大病,但在大房只他这么一个金疙瘩的岁月里,就显得尤为不得了,每回病了,成府的人提心吊胆。
他七岁那年,父亲总是受不过老夫人成日啼哭闹腾,母亲也恨自己身子多年再无消息,便无奈接受了老夫人送来的妾氏。
那妾氏肚皮倒是好的,没两月便传来了好消息。
紧接着便是元娘出世。
虽说是个女郎,奈何二房三房先后生了一串小郎君满府没有一个姑娘,元娘的出世也十分叫人看重。
可那时的常祯已然记事,他十分不喜欢这个叫他父母离心的妹妹。
后来父亲总算求来了外放,一家人欢欢喜喜去了城阳。
母亲也有了好消息,菡萏在城阳落生,家中阿父阿母感情恢复到了以往,仿佛再没了隔阂......
常祯回过神来,心中对着元娘不由得起了一份厌恶来。
厌恶来的莫名其妙,仔细想来却也正常。
菡萏是丢了十几年的,她却被满府宠爱着长大,且还大了菡萏几岁,如何就不能忍让些了?
还去与祖母告状?
是以常祯并不觉得叫元娘回归原位,认回她的姨娘来有何委屈了她的。
若是菡萏没丢,如何也轮不到她沾了嫡长女的名头。
满世家往前翻一百年,只怕也找不出第二个有嫡女大妇还记养庶女的事儿来。
奉清却不知常祯心中所想,丝毫没给人留情面:“常公子倒是好兄长,只是不知是不是对另一位妹妹也是好兄长?虽然咱们王爷没发话,可想来也知道,如今您来的正好,正好商量商量将我家郡主的东西都搬回王府来。”
常祯气的几乎欲同奉清打起来,却也将将忍住了,长汲远远听闻外府闹事,急忙跑过来拉架,一听奉清这话险些背过气去。
要是又将郡主认回王府,他们主子爷这一番折腾岂不是闹着玩儿?
长汲连忙上前阻止奉清,打断这几乎要打起来的二人。
常祯也知晓今日只怕带不回珑月,他便说软话道:“还望总管替我递句话给菡萏,就说阿娘还在府里等着她,她喜欢吃的汤圆阿娘都备着呢。还有糖豆儿,阿娘与她大嫂日日都精心照看着,两日功夫就养胖了不少,小鸟儿就是想她的紧。至于元娘那处,阿父与阿兄都知是元娘的过错在先,阿父已经做主要将她移出阿娘名下,日后阿娘只有菡萏一个女儿......”
奉清:“唉!你这是一句话啊?!”
长汲听了这话,心里才略舒坦了几分。
原本他就觉得常府实在不是个模样。自己府上金尊玉贵的郡主记回他们族谱,不得好好供着?
竟然叫他打听到,自家郡主名字上头,还有一个庶出记养的嫡长女压着?
实在不像模样。
若非这事儿出来,长汲本就想询个机会与主子爷说清道明,想法子逼着常府将人归回原位。
长汲不是个心狠的,看常祯态度良好,且更看在他是姑娘亲兄长,日后总有需要他的时候,不敢与常祯闹得太僵。
好说歹说便也应下此事。
......
秋日里光景浓淡相宜。
书房一排花窗外敞,廊外漫天黄叶伴着绚阳,日光叫铺天盖地的黄氤氲出了缥缈温煦味道。
皎洁明堂的书房中,紫烟缥缈。
尚且有几分暖绒绒的秋日里,珑月像是一颗黏皮糖,成日到晚只想黏在郗珣身边。
郗珣看着折子,她也一本正经趴在紫檀长案边,将小脑袋凑过去图个新鲜。
长案上摆满了许多舆论图,兵事布防图。
郗珣拿着朱砂笔画了红圈,珑月都对这些不感兴趣,见兄长写字,她便乖乖的挽着袖子替他磨墨。
只是指望小孩儿能有多少耐心呢?
乖巧过两刻钟过后,便再没了动静。
郗珣侧头看她蔫头耷脑的样子,早蹬掉了足下丝履只着罗袜横在榻上揪着纱裙发呆,便哄她道:“等会儿阿兄就忙完了。”
珑月嗯了一声,这才乖乖巧巧钻去他怀里。
珑月如小时候一样,极为乖巧的矮身躺下,将头置在他膝上。
她仰头,乌黑的眸光中,赤忱的望着他。小心翼翼的道:“现在我与阿兄都亲过嘴了,我是不是可以随便做什么了。”
郗珣盯着她洁白无瑕的小脸,只以为她说的是像如今这般靠在他膝头。
郗珣嗯了声,只道:“暂且人前乖些......”
珑月听闻,扬起唇畔笑了起来,长达半年的郁闷一拥而散,她似乎又凭着自己的聪明回归到了小时候,能肆无忌惮挂在阿兄身上与他一同睡觉的时候。
而且......还能更进一步。
珑月黝黑的双眸弯成了两汪月牙泉,里面盛满的皆是光亮,她脑袋靠在兄长膝头左扭右看,手臂微微伸起,翘起丰润的唇。
“阿兄,珑月还想像昨日一般亲一下阿兄呢。”
这个得寸进尺的小姑娘。
郗珣拒绝了。
他不能只顾着自己的意愿,更要承担起一个兄长的责任,虽他早已不是一个合格的兄长。
但总还想着亡羊补牢,不能彻底教坏了小孩儿。
郗珣给小姑娘立规矩讲道理:“不要成日想着这等事,这事不是好事,日后再谈。”
珑月鼻息煽动,不依不饶:“怎么就不是好事了?不是好事昨日你又亲我做什么?你不是说了喜欢我的么?难道你又是骗我?”
郗珣努力板起眉眼,与这个小坏蛋郑重其辞讲道理:“阿兄没骗你,阿兄说的日后是要等成婚以后。这种事要一步步来,你如今还小,便是走过三书六礼,最快也要一年半载。且白日可不能提此事。”
白日不宣淫,这个道理自然要与小孩儿说明白的。
珑月不开心了,只觉得阿兄麻烦事儿多的很,总是有许多借口。
她如今就想亲到,不仅想亲到阿兄,还想晚上与阿兄一个被窝里。
竟然还要一年半载?
为何要是晚上?就不能是白日?
珑月嘴巴撅起,竖起眉头要求他:“那你像前日一般亲我一下。”
她的嗓音有些大,郗珣怕她嚷嚷到院外守着的护卫听到了。
到时候二人间清白,听她这话却以为他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恶事。
兄长无奈,只能僵着身子,如那日一般微微垂头,往她额头碰了下。
做完此事,郗珣柔和了眉眼,无奈道:“行了?”
珑月这才满意,她乖乖的闭上眼睛,再没闹腾,靠着兄长的膝头。
靠了许久,她也睡不着。
珑月以往是个没什么心思的小孩儿,想一出是一出,如今不了。
她也生出了许多心事来。
她有些想她的阿娘了,还想她的常家阿兄,阿嫂对她也好呢......
那日她走时,阿娘挽留她还哭了,珑月那时候生气的很,便气匆匆道是等过几日自己会回去,也没去安慰阿娘。
如今珑月一想起阿娘流泪的模样,心里便也跟着抽疼。
仔细想来,她的阿娘对她也很好很好,可惜自己该怎么办呢?
她又没法子将自己一个人分成两半?
忧愁的事太多了,珑月不知不觉间也昏昏欲睡,不一会儿什么都忘了,在郗珣的膝头沉沉睡去。
郗珣处理政务,批复属下传来的书信,忙中总要抽空垂眸去看她一眼。
见到那个在自己膝头睡得迷糊的小姑娘,实在又觉得她可爱。
面庞洁白,双腮粉嫩,乌黑的鬓发仍能瞧出几分幼年时的卷曲,像她性子一般顽皮的覆盖在她鬓角前额。
这是一个最纯真善良的小孩儿,甚至纯真过头显得有几分憨傻。
当年臧浮便告诉过他,不可对她溺爱过了头,免得养坏了性子。
后来臧浮在她调皮时,时常与他抚须长叹,言行中皆是一副嘲笑自己当年不听他劝说,以至于将小孩儿移了性子的嘲讽。
可臧浮不知,郗珣并不觉是自己移了她的性子。
其实,这才是小孩儿的本性罢了。
郎君少年时可以顽皮,及冠后也可放荡不羁,女郎顽皮便是顽劣,便是性子像男孩?
以往郗珣也以为如此,以为女郎生来就是端庄文静的。
可等到他真正教导过眼前这位小姑娘,才知这一切不过是世人自欺欺人掩耳盗铃罢了。
他不愿过多的干预,给她束缚上诸多规矩,将她教导的一板一眼,看似是规整了性情,其实何尝不是借着外力,将她变得与这些世俗、人情一般模样?
规矩端庄,谨慎婉柔,这便是女郎该有的本性了?
不过是世间女子的无奈之举。
郗珣本想着就看她一眼,这一看却又看了许久都没收回视线。
燕燕轻盈,莺莺娇软,小姑娘穿着浅紫七重锦绣绫罗纱衣,紫衫罩体香罗碧。
他也着实诧异,原以为这般可爱娇憨又难得漂亮美好的小姑娘,送回她父母那边,没人会不喜爱偏疼的。
可事实是她受了委屈,也不开心。
纵然珑月不与兄长说,他总是知道的。
先前听闻她与姐妹间的不愉快之事,他心中阴郁,却也不好插手干预。
小孩儿便像是那些鸟儿,总归要放手叫她自己去融入族群,去与小姐妹交心。
就像当年她与郗琰一般,不也是从互相讨厌,互相嘲讽,一步步艰难走到互相看顺了眼。甚至有了二人的机密小话,时常好到连郗珣都暗自吃醋的?
后来听闻小姑娘将人惩罚了一顿,想必以为她是消散了气。
她总是这般,脾气来的快,散的也快。
可她回府第二日了,仍是眼中有愁苦的模样——
小姑娘不知是梦见了什么好吃的,在梦中好似品味起来,舌尖不受控制的舔了舔唇畔,染下一片光盈水润,红唇娇艳诱人。
这般倒是叫郗珣看的有些心浮气躁,他挪开视线,听着院外长汲的通禀声儿,轻捏了捏她的腮帮子。
“小孩儿睁眼,你的汤圆来了。”
小孩儿睡得香甜,才听不到。
郗珣便接过长汲递到跟前来的碗,勺起一个圆滚滚白胖的汤圆在她鼻尖转了转。
真是小孩儿心性,总觉得外头的吃食比府里的好吃,非得闹腾着,说是在坊间食肆中吃到的汤圆比王府里做的好吃。
珑月睡梦中闻到香味,两臂软软的动了动,睡眼惺忪的睁开眸子。
她嗓音带着孩童的撒娇,也有半梦半醒的媚骨头,“呜,珑月要阿兄喂我。”
她语罢,笑嘻嘻的张开嘴,露出两排小巧洁白的贝齿和粉嫩的牙肉。
郗珣将汤圆给她喂进去,谁料她只咬了一口就松开了,蹙起眉头来嘟囔:“这是莲子馅儿的,不好吃......”
郗珣便重新给她勺了一个。
珑月一口咬下去顿时惊讶,“阿兄你怎么知晓这个是芝麻馅儿的?莫不是你偷偷咬破了皮尝过了才给我吃的?”
郗珣被这小孩儿胡闹纠缠忍得笑起,他说:“重量不一样。”
约莫是上京莲子价贵,便往里掺了其他的,店家怕人觉得不划算,是以加多了几分量。
小孩儿这嘴刁的自然不喜欢吃。
珑月被哄得一颗颗的只剩下那些莲蓉馅儿的,秉承着不浪费的原则叫她阿兄替她吃了去。
吃完汤圆,珑月慢慢舔着唇瓣上残留的丝丝甜意,望了望外头有几分阴沉的天色,她忽的心生欢喜。
此时她忘了她阿兄那么长的话:这种事要等成婚以后,要一步步来,你如今还小,便是走过三书六礼,最快也要一年半载,且白日可不做此事。
珑月只记得最后一句,白日不可亲嘴,那天黑总可以了吧?
“阿兄,如今天暗了!”
郗珣清冷起眉眼,一副无动于衷的冷漠:“不可!”
“可我心里难过,只想要阿兄亲一下也不行么?”珑月眼眶中湿漉漉的,嗓音绵软透着哭腔,一副她不能得偿所愿就要立马落金豆子的模样。
夜风拂窗,吹动长案上几卷卷轴,将书页翻得哗哗作响。
长汲守在书房外许久,心中估摸着那汤圆也该吃完了,什么时候唤他入内收拾碗碟?
正思忖着,忽的听闻内室一阵碗碟脆响,他一惊,当即什么也顾不得,便匆匆走入长廊。
经过外敞的花窗,长汲的脚步忽的一顿。
只见那扇明窗内,长案之上书籍散乱一地。
少女纤细的腰肢被抵靠在紫檀案边。
一身紫萝纱衣衣领微松,披帛延绵散落去了地锦雕花之上。
她仰着皙白脖颈,粉腮通红,鬓发微乱,后脑被一只手压着,好叫她不被蛮力冲撞的往后倒去。
无力地坐在男人膝头,桃唇也才勉强与那人一般高。
二人对面而坐,面容交错抵靠在一处,正是忘情地不分你我。
连碗碟卷轴摔了的声响,竟也没发现。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