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攻略的反派16】
出走匆匆的鱼阙自混沌里恢复意识, 睁开眼,面前依旧是安置在在阵法之中的葫芦。
她收了葫芦站起身来,因为眩晕而踉跄几步, 服帖的黑袍扒在身上似重千斤,显得她绵软无力, 像是大病初愈的大汗淋漓。
她褪了外袍, 拉开衣服低头看,果然盘踞在心口位置的竹节虫印记已然不见, 只是破口处有些红肿。
晏琼池这个蠢货, 自己都那副快半死不活的模样,为什么还要逞强?
想起从晏琼池手上传来能惊醒她的寒意, 鱼阙心情复杂, 一拳砸在柱子上,身上的黑色袍子展开, 让看起来宛如不甘的怨灵。
她虽说甘愿暂为妖洲的走狗, 但诺言说出口便要遵守。
不能让晏琼池就这样轻易死去……就算给他喂下保命用的聚魂丹, 他身上的伤怎么办?
聚魂丹只能保住他的命, 还是不能把他身上的伤治愈。
得想个办法救他才是。
鱼阙敲了敲柱子,把脸抵在手上,想了想,拢好身上的衣衫, 推开门出去。
离了道场,乌衣侍者便朝她聚拢过来, 好似黑压压的云。
他们无神的眼睛像是一个个创口, 似乎远居妖洲之上的妖主正透过这些窟窿来监视她。
“念齐在哪?”
“国师大人在道场之中入定, 首席代替大人接待狸使。”乌衣侍者说:“大人, 狸使来了。”
鱼阙眼中闪过不悦, 也似往常一般应下:“知道了。”
“狸使大人现在正在徊花厅等着国师。”
“领路。”
狸使是涂山之上的神使,她代表着的正是涂山大妖主,七尾娘娘。
一般来说,狸使到此没什么好事发生。
不知今日又是为何而来?
乌衣侍者领着鱼阙来到徊花厅,果然见门外有狐狸护法等候左右。
进了屋内,鱼阙见有一彩绣衣的女子端坐屋内,见了她站起来,行礼:
“国师大人,近来可好?”
“好。”
鱼阙没什么心情同她寒暄,抿一口茶,道:“狸使今日到西洲可是带来了娘娘的旨意?”
“娘娘的口谕。”
狸使伸手在鱼阙面前点了一下,将七尾娘娘的旨意打入她的识海之中:“国师大人,可别耽误了大事。”
“本座知道了。”
七尾娘娘下达最后期限,必须尽快完成。
狸使见她恭顺,从袖子里抽出一瓶丹药放在她面前:“甚好,这便是本月的解药,还请国师收下。”
“多谢。”
完成使命后,狸使起身拜别,随着在外等候的护法离去。
鱼阙坐于原位不动,念齐走过来,替她收了药,低声问道:“师父,接下来可怎么办?”
“边知夜在哪?”
念齐说:“边公子现下正与陛下相处一处。”
边知夜虽然一天天脑子里都不怎么正经,但是绝对服从鱼阙的命令,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让他扮做女装去勾引皇帝他真的去了。
鱼阙指尖敲了敲木质扶手,问:
“密宗现在下榻何处?”
“西苑。”
“唤他前来徊花厅。”
“是。”
“国师,前线传来战报。”
念齐正要退出去时,有乌衣侍者送来消息。
“讲。”
前线传来的消息不佳,因为桑将军心怀不满,故意撤兵不前甚至抽调兵力回京,给了那些小国反扑的机会,连续吞并了几座城池,现在最要紧的事情便是让桑将军全力堵上关口,杀灭追兵。
“他们的志向已经不在前线。”
鱼阙知道和武将反目的下场,“丞相和诸位侍郎得过消息了么?”
“已经呈报。”
“本座不再插手国事,都交于他们处理。”
“这……”
“桑将军对本座不满,下一步会如何行事?”
鱼阙问垂头立于一侧的念齐。
“弟子以为他会和方将军联手,兵临城下,以军功威胁新帝,清君侧?”
“不错,君臣离心便是这个下场。”
鱼阙从桌子上抽令,“拿此令去和丞相大人交涉,让他想办法召集文臣去商议如何处置桑将军,本座不再过问朝堂之上的恩怨。”
念齐拿了令,抱拳作揖,推出徊花厅。
*
西京,皇城。
边知夜面无表情地坐在御书房内,听新帝棠溪衔青与其他人的在商议国事。
他现在伪装成为国师也就是鱼阙的模样。
鱼阙若是不想处理某些事物或者谈论什么话题,便让边知夜代替自己。
每每一到这个时候,便是大臣觉得国师格外的冷漠,她平时都不苟言笑好似一只不言的乌鸟,偶尔有时候更加凶暴。
待大臣都散去时,唯有边知夜还坐着不动。
“国师大人,朕的提议考虑如何了?”
棠溪衔青见国师不走,从原本坐着的位置下来,在边知夜身边的椅子上坐下,内侍很有眼色地端来茶水和点心。
边知夜喝茶,故作糊涂:“不知陛下意指?”
“爱卿觉得呢?”
边知夜说:“臣在朝中树敌众多,若要办成此事,实有难度。”
“是啊,确有难度。”
棠溪衔青今日的打扮也甚是随意,西洲传统的袍服,微卷的长发披散,一双灰眸当真称得上是鹰顾狼视。
“爱卿近来心情不佳,可是为什么?”
他看向边知夜,眼睛里倒影着鱼阙那张面无表情的脸,西洲进献美人千万,不及面前这个野心勃勃又不苟言笑的女人。
这样一张面若冰霜的脸冰层化开,只为他一人染上红霞,是何面目?
“边境不宁,臣担忧。”
“可,边境战事,不是由爱卿发动的么?”棠溪衔青轻笑:“爱卿设计离家两位将军,似乎也没打算为前线战事考虑?”
“陛下此言差矣。”
国师非常冷淡。
棠溪衔青勾唇一笑,说:“桑将军和方将军手握兵权,是时候该叫他们卸甲归田……相信国师能处理好的罢?”
“陛下说笑,这本该是同丞相一同商议的大事,陛下……”边知夜嘴上还在应付棠溪衔青,心里在想鱼阙,突然觉得有阴影笼罩,正要抬眼去看,但见棠溪衔青已经靠了过来,单手撑在他身边。
边知夜:???
“陛下这是?”
“素来听闻国师大人府上……”
边知夜可讨厌他,尤其讨厌这小鬼一副含情脉脉实则心怀鬼胎的模样。
他的任务是来蛊惑棠溪衔青,而后献身成为新的国母,多一句话都不愿意说,看着新帝的眼睛,对抗天道的束缚使用了魅惑之术。
“无论陛下听闻了什么,都是假的,陛下大可不必理会。”边知夜的眼睛里出现了魅惑的术法,他看着棠溪衔青,用鱼阙的脸假意温柔。
“国母一事尚有转圜的余地,陛下。”
“听臣对陛下详尽道来。”
边知夜的眼睛里缓缓流下血泪。
这是与天道对抗的后果。
*
“国师大人,密宗来了。”
鱼阙停下正在看的文书,“让他进来。”
药司玄一直在等鱼阙再次召见自己,上一次简单地露个面并未试探出她。
他还以为小国师真的什么也不在乎。
国师看起来并不是能轻易放下往事的人呢。
“国师大人。”
一袭灰衣的药司玄作揖。
“坐吧,密宗。”
“多谢大人。”
药司玄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开口便是:“狸使来过了罢,想必涂山之上又有指令来了?”
“督促本座尽快完成西洲的任务,殿下已经等不及了。”
“殿下下发的任务确实紧急,不过做事还是要循序渐进,不可急躁。”
听着他以长辈的口吻教训,鱼阙轻哼一声,懒于向他虚伪,直言道:“听闻药王谷的毒法举世无双,果真如此。”
有小童近前来奉茶。
药司玄透过雾气去看鱼阙,见她的模样确实和那个女孩儿确实足够相向,不由得一笑。
“国师大人何出此言?”
“便是你把控制心神的药赐予堂主从而控制本座,效用之好,本座只得心悦诚服。”
“国师说哪里话?”
药司玄说,“做出决定的正是国师大人自己,下定决心脱离原本的仙门加入妖洲,不是国师大人自己的选择,无论下场后果,要承受怎么样的痛楚都不悔的吗?”
“今日国师大人说是鄙人的药物控制了大人,这么说,国师大人并不是诚心归附妖洲的吗?”
“自然是诚心的,只是不曾想过,本座的诚心归附落在堂主和娘娘眼中依旧需要药物控制。”
“不知密宗的药里有何玄机,本座原先出身在仙林宫,毒法是必须修习的术法,对密宗的毒法很感兴趣。”
药司玄自然不肯把竹节虫的印记告知,他笑了笑:“本门的毒法可是在下的立身之本,国师一无师承二不是我药王谷的弟子,如何告知呐?”
“密宗对妖洲还有所保留么?”
鱼阙说,“眼下你我都身处妖洲之中,凡是妖洲之人皆坦荡胸怀,无有保留。”
“国师大人真是口舌伶俐,不过若是我告知了这毒的效力,岂不是放虎归山?”
药司玄也不是什么君子,“抱歉了,国师大人。”
“呵呵,密宗真是爱说笑,什么放虎归山?本座效忠妖洲忠心耿耿。”鱼阙把手搭在扶手上敲了敲,有些不甚在意地说:“本座知道密宗一直在追寻极渊之蛇的下落。”
药司玄眸光一凛。
蓬莱洲那日虽说鱼阙遭了他的暗算,但思绪还不算混乱,自然把他的话听了进去。
这家伙接近自己其实是为了晏琼池,或者说是他的灵兽,黑蛇四四。
他将晏琼池身上的那条蛇视为极渊之蛇……此前鱼阙只当他在胡言乱语,但现在前前后后知道了极渊之蛇其实是真实存在的。
此刻就在东洲之东烛玉京管控的禁海里。
虽然相信极渊之蛇的存在,但因为有处理不完的事务困扰,使得她没有空闲时间去想更多。
晏琼池极力否认四四就是极渊之蛇……但药司玄的目标明确就是它。这条行为有些欠欠但又贪吃的小蛇真的是极渊之蛇么?
晏琼池还有什么没有告诉她呢?
“极渊之蛇乃是祖洲时代有名的祸蛇,也不知道现在是否还存在。”
西洲仍然保留着极渊之蛇的供奉,鱼阙也知道,魔洲对它同样抱有其他想法。
魔洲还尚未能冲破天师封印,便将此后的事情都安排得如此妥当了?
“密宗大可不必装出这副模样。”
鱼阙咧开嘴笑,“你想要它,本座很早之前就已经知晓……你甚至牺牲了很多人,不是么?”
她觉得崔茗很可惜。
他心怀抱负,努力顽强,却还没有来得及施展才能便被人杀了,制作成为皮囊……
药司玄说:“我以寄生皮相尾随了你们一路,自然调查到了不少好东西,可惜,若是能在待久些,想必很多未解之谜也有了个答案罢。”
他恍然大悟:“国师原来想和我分享我所掌握的消息?国师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说。”
鱼阙瞥一眼周身环顾的乌衣侍者,抿了一口茶,说:“是吗,不如换一处详谈,如何?”
她站了起来,表情变化,有星河从脚下裂开,像是无数面折射的镜子,绽开在人的眼中。
鱼阙朝药司玄伸手,便有星河裂缝自他周身裂开,把他吸了进去。
药司玄眼界一黑,瞬间到达了一出星河铺满不见天日的秘境之中。
穿着黑色道袍的鱼阙立于前方,面目冷静,无悲无喜,她看着他,缓缓拔出了剑,巨大的威压以她为中心展开。
“这里没有外人,”
鱼阙说:“密宗可以把想说的都说出来。”
药司玄察觉到了来势汹汹的杀意,脸上警惕,但还是故作镇定的问:“国师想知道什么?”
“鱼珠死的时候,痛苦么?”
这个问题鱼阙已经问过一次,但此时此刻,她重复了一边。
“我想,应该不痛苦。”
“为什么?”
“我并非鱼珠,不能切身体会到她的痛苦,在此只敢道一句,我猜想的。”
药司玄知道她还执著怀余庄上的事情,语气斟酌,但始终觉得她不能对自己怎么样。
“不能切身体会她的痛苦?”
鱼阙轻笑一声,“好一个不能体会她的痛苦。”
“既然你不能切身体会她的痛苦,那便在此体验。”鱼阙抬眼,露出一个轻蔑的冷笑,她原是不屑于做出表情来的:
“是了,你罪名还有胆敢对本座下药的死罪,在容朝谋杀国师,乃是重罪——该死!”
“国师不能杀我,我可是妖洲的……”药司玄语气明显挂不住,他知道这小丫头疯起来不管不顾,连忙出声安抚:“你不想知道鱼斗繁的事情么?我说,我都说。”
逃亡已久的密宗深谙保命之道。
“本座已经得到了想知道的一切,现在,只是要为了……前进。”
鱼阙把他拖进星河开始,杀戮就已经开始。
药司玄才想反抗,但是已经晚了。
星河流转,可却是像沼泽一般缠住了人。
一柄剑从他的左手穿刺,他的左侧凭空出现鱼阙,手里拿着的正是刺穿了他的剑。
“国师……你不能杀我。”
药司玄低头看看胸口上的剑尖,开口说话。
“本座早该杀了你,留你贱命苟活至今乃是本座的宽容,然而你这样不知死活,”他的右边有出现一个鱼阙,同样持剑洞穿他,两把剑交叉着捅破了药司玄的护体罡气,扎进了他的体内。
两个鱼阙一齐缓缓扭动没入他体内的剑。
血溅在两个一模一样的少女脸上,让她看起来有种残忍又疯狂的美丽。
“本座知道,药王谷里有一种刑法,是用锤子一根根敲断骨头,再用钢钉把骨头链接起来……你确实不能死,但本座也不打算让你好过。”
药司玄口中吐血,他真想不到鱼阙会对自己动手,他本该反抗的,但是在星河之内,鱼阙就是绝对的主宰,一切都是她的意志!
“啊,是了……听闻药王谷身上的毛发都能化为虫子。”正前方执剑的鱼阙缓缓靠近他,用剑挑起来他的手,说:
“不如这样吧,你是妖洲尊贵的客人,不能死,可你毕竟在西洲冒犯了国师,容朝法律——冒犯国师乃是重责,本座也就略施小戒以儆效尤,这样吧,待到密宗的的指甲铺满这一方秘境,你便可自由,本座也原谅了你们这些贱民对龙之子做出的恶。”
“如何?”
药司玄看了看四周不见头尾的秘境,口吐鲜血:“国师大人……”
但鱼阙不再听他说话,转手既走,留下被两把剑交叉穿透固定在原地的药司玄。
有看不见的力正在削去他那喜欢剐蹭发出尖锐声音的指甲,一片又一片,落地,散成星河。
这是药司玄才看清楚,这片星河之中,多的是跪地倒下的骷髅。
鱼阙看着坐在椅子上的边知夜突然闭上眼睛,朝前跪倒摔落地下。
“密宗累了,扶他回房罢。”
面对乌衣侍者的疑惑,鱼阙只是淡淡地开口,不着痕迹。
*
鱼阙处理身上的血迹,乌衣侍者又来了消息,处理不完的公务缠得她根本无暇顾及其他,鱼阙点点头,把手里的锦帕搁置在桌上。
“给本座更衣。”
离了徊花厅,鱼阙正要去会见前来拜访的朝臣,但见长廊上远远站着一个黑衣的自己。
边知夜。
边知夜很高兴地朝她招手,但下一秒察觉到不对,动作迟滞一秒,带出一串残影来到鱼阙面前。
“小国师,”他皱着眉,和鱼阙一模一样的脸露出欢快的表情实在可爱得紧,只是眼中有妖修的印记。
“你身上的那股气味突然消息了。”
边知夜凑上前嗅她,说:“你的毒,解了。”
他瞳孔惊讶:“怎么回事?”
“你出现错觉了。”
鱼阙推开他,一脸冷漠道:“本座还有要事,先不奉陪。”
“哎!小国师都不听听我给你带回来什么消息么?”边知夜要去拉她,但鱼阙根本不给她机会,急得在身后喊道:“新帝——已经被我拿下了,我完成了任务,小国师都不打算夸夸我么?”
边知夜看着鱼阙离去的背影,把身上的伪装化了,白衣的小公子出落,他摸出扇子刷拉打开。
“真可疑呐,小国师。”
他招来乌衣侍者,问:“小国师又去道场了?”
“是。”
“有无异样?”
“国师大人打坐,并无其他动静。”
大白狐狸困惑地摇了摇扇子,“那么,那日国师不肯上交的葫芦,在哪?”
“国师一直随身携带,并未让我等触碰。”
乌衣侍者想了想,又把今日会见药司玄已经药司玄身上的异象告知了边知夜。
小公子脸色凝重。
*
鱼阙再次回到葫芦洞天时已经是好几天后,太多事情要处理,好在她不打算继续插手国事,新帝那边有边知夜去斡旋,自己只是简要地处理国教事务,监察教义制作,才总算到了休沐日。
晏琼池已经醒了,此刻虚弱地倚在床头,长发柔顺地披散在肩上,穿着白色的寝衣,低着头,脸颊苍白,一向殷红的唇也苍白。
他静静地倚着,看着一处发呆。
鱼阙站在屏风处看他,垂下眼睛。
“你是国师,还是鱼阙?”
少年转头看着她,眼睛里是好奇。
“阙儿。”
鱼阙说。
少年愣了下,终于笑了,很配合地往床里面挪了挪,拍拍床边:“原来是阙儿回来了,来,坐这里。”
“诶?你来看我,还带了什么东西么?”
他看见她手里还提着一个三层的小食盒子。
鱼阙走到他床前,坐下,打开小食盒子。
里头是药。
“我不吃药。”
闻到药味的晏琼池如临大敌,想缩进被子里,被抓住了胳膊。
鱼阙没有用力逼迫,只是少见地、很温柔地握住了他的手。
“吃药吧……你乖些。”
“好不好?”
以残暴著称的国师居然还有这等温柔的面目,晏琼池还是一愣,乖了许多不躲了,又听鱼阙轻声说话:“我还给你准备了汤。听说,生病的人都要喝点热汤来滋补。”
晏琼池眼睛一亮,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哦?难道国师大人为我洗手作羹汤么?”
“你先把药吃了。”
鱼阙倒丹药,递到她面前。
晏琼池老实吃掉,又说:“阙儿给我做了什么汤?我记得南洲之南的广城之人喜好饮汤,说是对身体有滋补效果,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你做的什么汤?”
“四叶赐魂固元汤。”
鱼阙面无表情地听他简略地说完自己在广城的游历,打开食盒第二层,露出里头表面泛绿发苦的汤药。
晏琼池身体下意识地偏了偏,以袖捂鼻。
他眼睛眯起来,但不敢太过嫌弃。
他才不是在期待这个!
“喝吧,对身体有滋补作用。”
“不要。”
“能巩固心神。”
“能修补神魂我也不要吃。”
鱼阙无视他的拒绝,端起药碗,拿起调羹搅了搅发苦的药,苦味发散使得晏琼池更往床的内侧而去,“来,喝药。”
“不要。”
可真有她的,谁家给伤患煮汤补身体做的是药汤?那些好味道的鸡汤鱼汤羊汤呢?
晏琼池一口也不想喝,可他看着伸过来的调羹,想了想,还是凑近,硬着头皮喝了一口。
“继续。”
鱼阙铁面无私,有了第一口还有第二口。
晏琼池不喜欢甜但是更不喜欢苦,一张脸垮下来,麻木地接住鱼阙送过来的药汤,麻木地吞咽,脸色比挨了打还要难看。
“想不到烛玉京少主还害怕吃药么?”
鱼阙见他一副生无可恋,出声笑了笑。
见过此人的狠厉决绝,见过此人的傲倨和狂妄,也见过他活泼的模样,但还是头一次见他如此抵触吃药,像一个倔强的小孩。
“不害怕,就是不喜欢。”
晏琼池想解释,但嘴里又被喂了一口,“好苦,不想喝了……唔,不要喂啦,我不要喝。”
晏琼池连连拒绝,聒噪得很。
“国师大人这是在做什么,难道要强迫我么?我希望能强迫别的方面,比如一起睡觉什么的。”
“国师大人若是再喂一口,我今日对你的喜爱就减少一分。”
“国师大人……”
鱼阙每喂一口,他就要说一句话,而后揭开第三层食盒,给他喂了一颗糖渍梅子,中和苦味,这才让他安静下来。
“有什么不舒服的么?”
鱼阙还是担心他,开口问。
“心,心不舒服。”
晏琼池含着梅子,眼睛看向一旁,嘟囔道。
“伤到心肺了?”
鱼阙放了药碗想去查看他的伤势。
“不是,是我为国师大人做到如此的地步,国师大人竟然一点表示也没有,还在我睡着后扭头就走了,那么多天也不来看我,你不知道我醒来后没看见国师大人心里多失落。”
“……”
少年的眸子狡黠,亮晶晶的,不像濒死又重生之人:“国师大人一点也不心疼我,不高兴,现在又那么强硬地给我喂药,莫不是又像那日一样,往我嘴里喂了什么东西,好逃走?”
晏琼池一点也不掩饰自己的不高兴,他就是难过生气,鱼阙趁他昏过去的时候跑了,还那么多天不来看他。
真是令人害怕,害怕她会不会像那日一样,给他喂了药,而后出走到如今?
“所以我不吃药,国师大人还是让我死了吧。”
鱼阙想起来晏琼池濒死颓废苍白的模样,沉默,仰头把药喝了,扳住晏琼池的下巴,给他把药都灌了进去。
晏琼池:!!!
不可一世又傲倨的晏琼池被一碗药汤放倒,被鱼阙松开后他连连向后退,屈起膝盖把脑袋放上去,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为什么?”
鱼阙把碗放置在一边,开口问话。
一般鱼阙用这种凉凉的语气,肯定要兴师问罪。晏琼池心虚又想往被子里缩,被制住了,鱼阙架在他胳膊中间,欺身靠近他。
“说话。”
“什么为什么?”
眼珠撇向一侧,他看起来心虚得很。
“你没必要做到这个份上。”
鱼阙把他的脸扳回来,看着他说:“不过只是不入流的毒,你应该能感知得到,没必要因为这点不入流的毒而伤害你自己,你知不知道……”
“差点死了是吧?”
晏琼池哼哼唧唧地接茬:“你还嘴硬,被他们下药控制的不再是你,你可是小龙主,为什么屈膝跪他人?”
“我无法忍受骄傲的小龙主这副面目,你怎么能受他人辖制?你要尽力摆脱控制在你身上一切的枷锁,为何自己又甘愿套上?况且,我们是夫妻,我绝不允许有人伤害你……我还要把他们统统杀光,他们该以盛大惨烈的死亡弥补罪恶。”
“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
鱼阙松开他,冷笑。
“要是我真的要死了,阙儿不会不救我的,对吧?”他嬉皮笑脸道:“对吧?”
鱼阙属实被他吊儿郎当做事不看后果的嘴脸气到,但晏琼池总有办法化解她的怒气,他握住鱼阙的手腕,欺身上来,含住了她的唇。
清新的梅子混合着淡淡的中药苦味蔓延。
鱼阙还嗅到了他身上的兰息。
如此缱绻。
“……”
“不要生气,我知道错了。”
晏琼池松开她,说话,趁她怔愣之际,又蹭了蹭她的脸:“别生我的气,好不好?他们给你吃的药对你自身的侵蚀那么严重,我没法放着不管。”
“小龙主,为什么甘愿去充当他们的爪牙?”
一只手抚上她的脸颊,说:“你不是已经知道你要的真相了么?”
“你要是想向魔洲复仇,大可等待魔洲冲破封印,正邪对立时,你以仙门弟子的身份去对抗魔洲,兴许还能落下些好名声。”
被一个吻安抚下来的鱼阙说:
“我自有我的考量。”
“什么考量?”
晏琼池不信,“你这倔东西,总是那么一意孤行,要报仇的办法那么多,你却精准选中最难的一个,小脑瓜子在想什么呢?”
“最难,但是成功率最高。”
鱼阙把他的手从脸上拿开,偏头向一旁,“不必劝我。”
晏琼池叹气,也不说话了,摩挲她的手背。
“你真的需要魔尊元神?”
“是。”
晏琼池说:“我为它处心积虑规划那么久,自然要必须得到。”
鱼阙点点头。
“国师大人要为我而放弃进献忠诚的机会?”
“我拿不到魔尊元神,死的可能会是我。”
“我不会让你死。”
鱼阙啧了一声,没打算指望他:“你吃了我唯一一颗保命的丹药……只是药王谷的毒差点叫你无力回天,你还能如此坦然地说大话?”
“才不是大话。”晏琼池心虚,“你要是死了,我也没什么好活的。”
鱼阙扯住他的脸,不满:“别再提一些令人难过的话,可以么?”
想起他昏过去前的胡言乱语,鱼阙心里就很难受,像是水池被风吹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愧疚随之荡漾开去。
他把脸靠在鱼阙的肩上,笑了笑:“把想说的话都说了,也就没有遗憾了不是?”
“阙儿,你有要对我说的话么?”
他又问。
“没有。”
“真的没有吗?好伤心。”
“别说这个了。”
鱼阙不能拒绝他哀求的眼神,抬手盖住他的眼睛,“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以后若是想到了,再同你说。”
总归还是鱼阙内敛了些,不能像晏琼池那样坦然孟浪地表达自己的心意,她也没办法说出口……怎么说得出口?
鱼阙在那一瞬间里仔细回想,自己好像确实没有对晏琼池表白过自己的心意……以后有机会再论吧。
“好哦,那我不说了。”晏琼池笑,换了个话题:“小龙主,三年不见你终于长大啦,也长得那么漂亮,真好,真喜欢你。”
他拿下鱼阙的手,浅浅地亲吻她的手背,贴在自己脸上,这么近的距离里能清楚地看到她眼底的神色,害羞的神色就连在以前都很难见到。
“我很高兴。”
“高兴什么?”
“唔,高兴小龙主长大了能保护自己了?”晏琼池斟酌了一下语气,说:“不是因为小龙主变漂亮我才喜欢你,我得澄清一下。”
鱼阙自融合了龙珠过后,身体上的缺陷也在缓慢被修复,看起来更像一个正当年纪的少女,圆圆的脸也越发的瘦削,眉眼也不似从前青涩,藏在黑色宽袍下的身体越发的窈窕。
“操劳了那么久,国师大人累不累?”
晏琼池抱住她的腰,把她往自己怀里带,脸贴在她额头上:“我知道国师肯定嘴硬说自己不累,不过在这里,你是鱼阙,是阙儿,休息一会没有关系。”
鱼阙也不再挣扎,任由晏琼池揽她入怀,事实上她确实很累了:“讨厌的家伙真多,杀也杀不完。”
“那我们歇息一会。”
但等鱼阙真的在他怀里调整舒服的姿态时,发现晏琼池在剥她的衣服。
他先是亲了亲她的下颌,而后,用嘴挑开了她衣服上的绳结。
鱼阙:?
“做什么?”
“当然是做国师大人当日对晏某做的事情。”
晏琼池还记着这件事。
面无表情的国师亵玩着他,看着他面红耳赤却无动于衷,甚至还露出了调笑的神色……很可恶不是么?
“你都……”虚弱成死狗了,还惦记着这种事?
鱼阙说,“放开我。”
晏琼池闻言,双手箍住她的腰,一脸无辜:“国师大人既然要在我这里放松,那么晏某得好好服侍大人,还请大人不要抗拒,好好享受罢。”
鱼阙只想稍微睡会,没想同他做,若是……那岂不是一睡不醒了吗?
“况且,蛇的报复心是很强的。”
晏琼池直起身,咧开嘴笑,把散乱的长发拨向脑后,眸子里是危险的幽紫:“国师大人,别跑啊。”
他一手摁住想跑的鱼阙,一手拉过高与床头的花盆架子,扯了衣服铺上去,完全不容拒绝地把鱼阙推到架子上坐着,用垂在帐子上的如意幡捆住了她的手吊了起来,
如同那日她把他几乎是羞辱一般,吊起两只手,动弹不得。
他觉得不满意,在鱼阙被吊起来的手间插了那杆抽打过他的拂尘。
昔日里黑衣不近人情的国师大人此刻被人缚了手,大袖衫堆在臂上,露出素白的胳膊,黑色的逍遥巾下的长发有些散乱了,也浅浅盖住了她半张脸,更显窘迫。
晏琼池将她的簪子拔下来,逍遥巾滑落,披在肩上,长发也滑落,莫名显露几分动容,荷花盛开的动容。
“混账,放开本座!”
鱼阙脸红了,她不知道她这副模样多可爱,惊怒娇嗔,双颊绯红。
“不要。”
他托住鱼阙的后背,将脸靠在她胸脯,自下而上地看着她,眸子幽紫,但是带笑,“啊,你又自称本座了?很好,我可是和国师有点小恩怨要处理的,如果你是国师,我可不客气了。”
“放开我!”
“阙儿是我夫君,我侍奉夫君也是应该的。”
这张嘴什么话都能说出来,鱼阙咬牙。
晃动之下,逍遥巾滑落。
晏琼池用指尖轻轻挑起束缚在他腰间的光绳,再往上稍稍一用力,光绳便断了,他把红色的流苏腰带也取下来,宽大的衣袍没了束缚。
虽然他现在确实没法对国师大人做什么过分的事,但还有别的玩乐。
鱼阙低头看他握住自己的脚踝轻轻抬起,很快涨红了脸。
她闷哼了两声,把脸侧向一旁,没有去看他侧头咬在什么地方,晏琼池的虎牙尖尖,刮得人有些痒。
好在这是个被严密封闭的洞天,无论做出什么动静,声响绝不会被外界听到,大可放心。
乌发白衣的晏琼池慢慢地直起腰来,他手上沾染着甜腻的露珠,少年的口缝咧开,伸出森森红舌,如同梳理毛发的猫儿一般舔舐指尖,漂亮的眼睛却在对她笑。
“我来取悦你,阙儿。”
*
鱼阙清醒过来,抓住的先是一根被抓秃了毛的拂尘,她看看拂尘,再看看撑着脸在一旁笑意吟吟望着自己的晏琼池,闭眼。
这家伙……真是越来越得寸进尺了。
“国师大人真可爱。”
晏琼池捻起她的一缕头发扫扫她的脸颊,整个人像是得到极大满足的豹子,但又有些不满:“国师大人揪我头发的手劲还是一样大,好痛呢。”
“……”
鱼阙打开他的手,起身。
“你歇息吧,我得走了。”
“怎么,国师大人在我这里套到了想要的情报,就挥挥衣袖离去了?”
晏琼池拉住鱼阙的衣袖,仰着头看她,“国师大人不带着我一块走?”
“你知道你得罪了多少人么?”
鱼阙把衣服穿上。
晏琼池故作不懂:“还请国师明示。”
“你大张旗鼓地杀了涂山那么多人,你以为,涂山妖主会放过你?”
鱼阙直截了当地说:“西京之中多的是涂山和魔洲的眼线,你若是继续招摇,恐怕会招来杀身之祸。”
“狐狸好记仇。”
晏琼池有些苦恼:“可是我动手之前是有耐心劝告过不要和我打啦,输了的话下场会很惨,我只是来拿个东西,乖乖交出来什么事情都不会有,可是他们不听。”
诚然,晏琼池在独自面对即将到来的争斗时,总是会很友好地劝解他们最好直接认输,输了的下场会很惨呢。
“况且,若不是那天狐的小公子先伤你,我也不愿意和狐狸起冲突,他们可是出了名的记仇。”
“不过令人想不到的是,国师大人宁愿和伤过你的狐狸厮混在一块,也不肯回应我。”
晏琼池不高兴,虎牙尖尖,“还责怪我……我才不怕狐狸,我专吃狐狸的,一口一个。”
“随你。”
鱼阙甩开他的手要走。
“别走——国师大人将我当做男宠带在身边如何?”晏琼池扯着鱼阙的衣服,不愿意让她走:“求求你啦,国师大人,我一个人在这里,真的好无聊,国师大人又不经常来陪我。”
“好好待着,我过几天再来看你。”
鱼阙还是挣脱了他的手,还特意给他施加了更加坚固的绳索束缚了腰身,不允许他擅自逃离此处,也给此处布置了很强的禁制。
“欢迎国师大人再次光顾哦。”
晏琼池倒在床上,很好心情地支着脸看鱼阙身形顿了顿,继而走出自己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