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林瑾醒来的时候, 还是觉得头很晕,脑袋侧面好像也闷闷的疼,像是被人打了一棒或是磕到哪。
她缓缓睁开眼, 白光刺得眼睛有些不舒服,好容易才适应。
空气里有消毒水的味道,她四处看了看, 好像是在病房。
看阳光应该是在正午时分,房间里空空荡荡,萧以南穿着件黑衬衫和黑西裤,一身黑, 坐在不远处的沙发。
一只手背上打着点滴,林瑾尝试用另一只手支着身子坐起来。
听到动静, 萧以南掀起眼皮, 站起身。
林瑾晕乎乎地看着他, 表情冷得没一点温度,眉头微蹙着, 步伐沉沉。
她微微张口, 发出的声音虚弱又无力:“我怎么了?”
萧以南站在床边, 低头睨着她, 嗓音低沉,沉重的语气中透着关切:“你在法院晕倒了,刚做了检查。”
说着, 就摁了旁边的铃叫医生进来。
他继续道:“长期熬夜导致的脑供血不足。”
林瑾不知道“脑供血不足”是个什么概念,沉默片刻后,问:“...严重吗?”
萧以南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像憋着什么话没说, 眼神一时间复杂极了, 似乎还压着火气。
没等到他开口,医生和护士就先进来了。
说检查都做过,情况不算严重,大概率就是长期熬夜、作息不规律导致的。
问了她现在哪儿有不舒服,又安排了几个检查,建议再住院观察一天。
最后,医生很郑重地强调,让他们别不当回事,要是再这么下去,血栓、脑梗、动脉硬化都有可能,年纪轻轻的,别折腾自己身体。
等医生和护士暂时出去后,病房里又只剩下萧以南和林瑾两人。
萧以南表情沉重地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语气比她听过的任何一次都要严肃,甚至带着些命令的口吻。
“林瑾,把律所的工作辞了,这班别上了,之后的事之后再说。”
闻言,林瑾抬头看了眼他,又垂眸,不知说些什么。
刚听医生说完,她第一反应是后怕,第二反应...有点不甘心。
不仅是做律师这行,各行各业,拼命工作的人不在少数。她身体又一直没出过问题,也没什么基础病,怎么别人好好的,就她多加几天班就进医院了。
萧以南见她不说话,站起身,语气更沉了些,透着隐隐的压迫感。
“你跟我说说,你是怎么想的?不要命了?工作也命都重要?”他顿了顿,克制道:“如果你觉得工作比命都重要,能不能......考虑一下我?”
不知怎么的,林瑾心里一时五味杂陈,听着这语气,莫名鼻子就发酸。
她往后躺回去,声音很小:“等我再想想...我现在头好晕,不想想这些...”
萧以南看了她一会,表情也缓和了些,坐在她床边,语气比刚才软了不少。
“对不起,我也是着急。先不说这个。”
“还难受吗?”他抓过她另一只手,捏在掌心,“要不要睡会儿?”
林瑾也确实感觉累了,全身上下的血液像是被抽空,一点力气都没有。
她“嗯”了一声,缓缓阖上眼。
萧以南正准备抽开手回沙发上,刚动了一下,就被她拉住。
她声音很小,说话含含糊糊的,像小猫的呜咽声。
他大致听清,她说:“别走。”
萧以南心里瞬间软得不像话,坐回她床边的位置,把她手抓紧了些,轻声:“不走,在这儿陪你。”
“睡吧。”
他另一手拿着手机,给吴助理发了消息,让把他这两天的工作安排全都取消或者延后。
......
这一觉,林瑾在病床上睡得并不安生。
睡着了头还是晕的,一个接着一个地做梦。
她梦到了小时候,逢年过节跟周萍一起走亲戚。
从亲戚家出来之后,周萍就会念叨着跟她说,这家孩子在学校成绩不好,或者是谁家年轻人在外面没找到好工作,每月才赚一两千,累死累活的,连自己都养不起。
这种话题的结束语也都是一致的,让她好好学习,以后找个好工作,嫁个好老公,别像xx家的xx一样,活了半辈子都没出息。
后来,又梦到自己上大学的时候。
她在北阳法政大学读的本硕,整个学校的人基本都是同个专业,僧多粥少,“卷”的要命。
有时为了一个奖学金名额,同学之间互相举报;为了保研的均分排名,期末考之后追着老师各种花式要分...
考研党蹲在教学楼楼道里,顶着压力边哭边背书。
学校里最优秀的一批人,大部分都选择了当律师,以进红圈所为目标。
她还梦到了读研期间的事,在北阳一家知名红圈所实习到毕业,最后没拿到offer。她后来又投了很多家,最终只能进金石这家精品小所。
......
从梦里醒来,天色将将有些黑。
应该是刚过日落的时间,房间里没开灯,搭配消毒水的气味,暗沉沉的压抑,她更觉得有些胸闷气短。
林瑾微眯着眼,睡出满头的汗,还没从刚才一堆乱七八糟的梦里彻底醒过神。
她想着刚才的梦,也回忆过去近二十年的生活,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一直以来,她脖颈间就像被根无形的绳索栓着,一路向上走,最终被冲入洪流中淹没,却还是只能苦苦挣扎向上。
她一直对周萍的观念想法持怀疑态度,但好像又潜移默化地被影响。
林瑾忽然觉得,她也没有那么喜欢通达律师的工作本身,工作也非她生活的全部。
从前听说人死前都有走马灯,如果她哪天真因为加班工作猝死了,她走马灯的最后一幕...就是自己在办公桌前敲电脑。
稍稍抬起头,看见萧以南还在床边侧坐着,他身高腿长,床又矮,看姿势就觉得他坐得不大舒服。
林瑾声音有些哑,小声唤他:“萧以南。”
他立刻转过头,看着她:“醒了?”
她坐起来些,点点头:“现在几点?”
萧以南抬手看了下表,低声应:“七点多,饿了吗?我叫人送吃的过来。”
林瑾从被子里拿出手,朝他伸过去:“你吃过了吗?”
萧以南挪了下位置,握住她的手:“还没。”
头晕着睡这么久,林瑾脑袋短路了几秒,眼神茫然:“我好像睡一天了...你怎么不去吃饭?”
萧以南随口,淡声:“不饿。”
林瑾皱了下眉,小声嘀咕:“你别把胃饿坏了,到时候我好了,又得照顾你。”
萧以南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拿出手机发了条消息。
发完,他再次看向林瑾,轻声说:“不想你醒的时候看不到我。”
林瑾咬了下唇,静静看着他。
薄唇紧抿着,下颌线流畅好看,鼻梁高挺,双眼皮很薄,有天生的冷感。
病房里没开灯,光线愈发暗,两人对视着,难以名状的情绪在空气中流转。
她小声:“你抱我一下...”
萧以南挑眉,去床头的位置,轻轻揽过她纤瘦的背。
林瑾脑袋靠在他胸口,闻到他身上熟悉的味道,才终于有了些安全感。
她又沉默了许久,徐徐开口:“听你的吧。我把工作辞了,换个法务之类的。”
说了,叹了一声,声音小得像蚊子叫:“还是你重要...”
萧以南就紧贴着她,听到了最后一句。
他眉梢微动,压了一整天的火气,终于全然散去。
半晌后,他抱着林瑾,轻飘飘地说:“宝贝,要是你还喜欢做律师,也可以继续。”
林瑾垂着眼,问他:“怎么继续?再换家律所也不现实。我才到通达没多久就辞职,这种经历是减分项,估计再想进好一点的律所就难了...如果只是请病假,不辞职,那等回去之后,还是这种工作状态。”
萧以南挑眉,很自然地说:“直接投资一家律所,让你当合伙人。或者,给你开一家新的,以后你开心了就接案子,不开心了就在家休息。”
“......”
林瑾莫名觉得好笑,说:“想法不错,但按这个思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还哪有案子给我接?”
萧以南不甚在意道:“怎么没有。X SOUTH的,严慕舟他们的。要是还嫌不够,我再去跟家里打个招呼,集团有案子也都给你。你能力又不差,我也不完全算假公济私。”
林瑾笑了,她突然有种被大款包养的感觉。
她忍不住转头亲了他一下,声音软下来:“算了,法务也挺好的。我找一家大公司的,工资可能也不比现在低。”
暂时忽略抱着她的这位是资本家、有钱人,林瑾开始闲聊,以前哪个同事、哪个师姐从律所转行做了法务,听说工资有多少多少。
萧以南静静听着,偶尔应一声。
又过了一会儿,吴助理敲门送饭过来,两份清汤寡水的病号饭。
吃过之后,林瑾感觉身体稍微好些,做了医生中午交代的几个检查,再观察一晚,明天也就能出院了。
单间的VIP病房,旁边有陪护床。
萧以南让助理去家里收了些必要的生活用品和换洗衣物过来,晚上在这陪她。
临睡前,林瑾拿着东西去卫生间洗漱,萧以南出去找吸烟室抽烟。
直到出来,她脑子里都在琢磨着怎么跟赵林提辞职的事。这还是她从小到大第一次做“半途而废”的事。
虽然上次在金石也是辞职,但很大程度是她一直有跳槽去更好平台的想法,不像这次,是完全主动的放弃。
过了会儿,萧以南也回来了,身上染了淡淡的烟味。
他把外套脱了,挂门口衣架上。
林瑾回到床上靠坐着,穿着蓝条纹的病号服,拿手机搜索辞职话术。
萧以南缓步走过来,在她身边的位置坐下,嗓音低沉:“有想好去哪家公司吗?”
“入职之前多休息一阵,把身体养好了再上班。”
林瑾钻进他怀里,他一只胳膊环在她腰间。
她说:“还没想好,主要还是看薪资待遇吧。”
萧以南静了下,若有所思地问:“想要多少?”
林瑾思忖片刻,说了个数。
萧以南眉梢微挑,缓缓道:“付你两倍,来X SOUTH。”
林瑾想也不想就摇头,笑着说:“别了,我还是先自己找找吧。”
如果去X SOUTH,跟萧以南单纯的夫妻关系就多了层上下级关系。而且总有种靠着他生活的感觉,林瑾预感可能不太自在。
萧以南搂在她腰上的手紧了些,低声问:“为什么?我们也正好在招法务总监,宝贝,你各方面都很合适。”
林瑾想了想,随意说了个理由:“我做律师的年头也不久,资历不够做法务总监的。”
萧以南吻了下她脸颊:“怎么不够?”
林瑾推推他:“你怎么这么多问题啊...”
她低头看着手机,敷衍道:“法务跟律师又不太一样,还有合规、非诉之类的工作。我好多年都没接触过了,还是想从基本的做起。”
萧以南沉默片刻,也不勉强,淡道:“随你。招的时候先问问HR工作时间,周六日加班的别去,上班时间早于9点、下班时间晚于6点的别去。”
他想了想,继续补充:“还有年假,越长越好。直系领导最好是女的,公司规模大一点,最好离家近。不过远也没事,到时候在附近买套房子,陪你搬过去住。”
林瑾听完,叫了声:“萧以南。”
他侧过头:“怎么了?”
林瑾笑着说:“照这个标准,那我还能找到工作吗?”
萧以南眉梢抬了下,脱口而出:“找不到就不找了,我养你,赚的钱都给你。”
“......”
林瑾玩笑道:“要不要再给我买两栋房子两个商铺,我在家收租子。”
萧以南:“完全没问题。”
林瑾笑了声,拍他一下:“算了吧,我还是得有点自己的事做,这专业毕竟学了这么多年,我也不想浪费。”
不然真像周萍建议的那样,结婚之后做全职太太,她会觉得自己丧失了社会价值。
萧以南瞥她一眼,还是尊重她的想法。
他站起身,嗓音清哑:“睡吧,明天出院。最近公司事少,我休息两天在家陪你。”
“嗯。”林瑾顿了顿,压低声音说:“有你...真好。”
萧以南正走向陪护床,背对着她,脚步一顿,不由弯弯唇。
-
次日出院回家,林瑾就先接到了赵林的电话,问她身体怎么样,大概什么时候能回所里上班。
她的辞职话术还没完全准备好,但话都问到这份上,只能提了。
林瑾说是自己检查发现身体状况不好,可能没法继续高强度的工作,怕拖累团队进度,想要辞职。
赵林也没多说什么,关心几句,又问她是否考虑清楚。
林瑾说是,等过几天恢复了就去律所办离职手续,最近一段时间给他们添麻烦了。
挂断电话,她长舒一口气。
没有意料之内的不甘、内疚、惋惜,倒是有种终于解脱、迎接新生活的自由感。
萧以南端了杯水进房间,听到她的后半段,问:“辞职了?”
林瑾:“嗯。好不容易找到的工作,居然被我主动放弃了。”
萧以南笑了下,水杯递到她手里:“恭喜。”
林瑾瞧他一眼。
正好赶上生理期末尾,两人都闲在家,娱乐活动却少了一项。
大部分时间,萧以南怕她无聊,拉着她去书房玩游戏。
《失控之境》的新关卡又全部通关了,拖到现在都没玩完的恐怖游戏也终于玩到最后。
那天傍晚,林瑾被最后的jump scare吓到尖叫,萧以南在一旁幸灾乐祸。
她气不过,说:“等我找个恐怖片,看完之后你自己睡觉。”
萧以南笑着把她抱进怀里,轻飘飘地说:“行啊,反正我也不怕看恐怖片。”
林瑾看着他欠嗖嗖的样子,立刻打开手机开始挑电影。
她直接搜“最恐怖的鬼片排名”,从《咒怨》和《午夜凶铃》里选择了前者。
去到客厅,林瑾把屋里的灯全都熄了,阳台的窗户留了条小缝,再把窗帘拉上。
风一吹,窗帘就毫无预兆地飘起来,恐怖程度直接拉满。
萧以南一脸淡然,坐在她身边,气定神闲地冲着幕布扬扬下巴:“开始吧。”
屏幕上是条空荡的街道,略显荒凉,一个刚买了菜的老奶奶,穿着淡黄的衣服,提篮子走进一条小道。
那条小道,是通往一间别墅,曾经住着一个性格孤僻的小女孩。后来,怪事一件接着一件发生。
过程中,林瑾一直偷偷观察他的表情。
萧以南全程保持冷脸,但她发现,他放在膝上的手冰凉。
她灵机一动,根据背景音乐判断估计前方有“高能”,另一只手悄悄放在萧以南颈后,在“鬼”出来的同时,轻轻搭上去。
几乎是同一秒,萧以南说了句脏话,整个人从沙发上弹起来。
林瑾憋笑憋得脸都红了。
意识到是谁在作祟,他冷幽幽地看向林瑾,伸手摸过平板,把投屏的电影关了。
林瑾一副犯错被抓包的小学生模样,咬咬嘴唇:“怎么啦?”
萧以南静静看着她,眸色很深。
林瑾戳戳他胳膊:“你说话啊。”
下一刻,她整个人腾空被他抱起来。
“不看了,玩别的。”他低声问:“生理期结束了吗?”
结束了也不能说,林瑾摇摇头,不着痕迹地撒了个谎:“没有,估计明后天。”
萧以南径直抱她去了浴室,笑道:“行。”
后来,两人在浴室里待了很久。
由于某种不能言说的原因,林瑾还是主动承认自己生理期已经结束了。
但承认的结局也没好到哪去,萧以南铁了心打算欺负回来。
直到深夜还没结束,林瑾眼眶发红,被摁在阳台的落地窗前。
玻璃上全是她的指印。
......
......
萧以南陪林瑾歇了快五天,回公司上班。
林瑾在家里,把找工作的事提上日程。
她这次采用了广撒网多捞鱼的海投战术,有了几年的律所工作经历,加上《失控之境》胜诉的经历,很快就收到了多封回复邮件。
她一一筛选着,准备“货比三家”。
还别说,林瑾在看招牌信息时,真看到了X SOUTH在招法务总监。
跟萧以南说的一样,要求很高,但她都满足。
薪资并不透明,需要和HR面谈。但参考相同规模公司给她提出的薪资待遇,也不可能达到萧以南跟她说的两倍那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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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萧以南开完一个漫长的会议,回到办公室,解下两颗扣子,扯松领带,又让吴助理叫了负责恋爱游戏的第七事业部的周总过来谈事。
周总听了他的要求,目瞪口呆,委婉表示可能会影响部门的工作进度和营收,而且被外界知道,公关那边估计也挺麻烦。
萧以南最后妥协,决定不用公司内部的资源来做这事,让吴助理电话联系了外部一家专门做恋爱游戏的工作室。
快到下班时间,吴助理敲门进来,递了件东西。
之前找设计师定制的婚戒做好了,对戒,款式独特又低调,完全符合他的期待值。
正准备站起身,用于私人联系的那部手机响了几声。
萧以南不耐烦地点开,看到是严慕舟发来的消息。
【想想还是有必要跟你问一声。】
【你老婆的简历投到我集团里的一家公司,人力那边已经约面试了。】
【是你想让她来我这儿工作?】
萧以南又看了一遍消息,皱着眉问:【什么岗位?】
严慕舟秒回:【法务总监。】
“......”
作者有话说:
生活和工作的问题,每个人都有不同的选择啦,没有对错,保证健康的情况下完全看个人追求。
另外,不是所有律师都这么忙,但有些真的很忙很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