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大概人一生起病来, 心情就容易跟着受潮。
总的来说,祝云雀那天?下午的情绪跟那场雨一样糟。
回来的路上,衣服和头发都淋湿了些。
就算有那位热心阿姨帮忙, 一些细枝末节的事也无法解决。
就比如?家里能吃的东西, 除了酸奶就是泡面。
水也要?现烧。
偏偏她?手上挂着吊针,一个人根本没法弄,进门后就只能老老实实呆在沙发上。
外头的雨断断续续下个不停。
茶几上的手机在闪了几条推送通知后,电量就这么降到百分之二十。
许琳达和叶添都住得远,祝云雀潜意识里不想麻烦他们, 干脆认命般盖着毛毯缩在沙发上躺着。
只是问题没多久也随之而来。
就是换药怎么办。
祝云雀仰头看着那还剩下三分之一的滴瓶, 忽然就想起自己从前那些生病日子。
从前虽然孤零零的,但不至于到换药都没人帮忙的地步。
也不知怎么,就弄成这样。
本就脆弱的情绪被一股莫名滋味蚕食着,祝云雀思前想后, 最终决定等?会儿自己换药。
只是还没来得及行动?,门铃就响了。
铃声挺急,像是生怕她?听不见?, 门外的女人直接喊道,“祝小姐在家吗?我是楼下诊所的静点阿姨, 我担心你?一个人换不了药, 上来看看你?什?么情况。”
实话说,那女人嗓门挺大的。
祝云雀本就生疼的脑仁瞬间就刺痛了下。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拎着滴瓶起身给门外的女人开了门。
确实是诊所的静点阿姨。
前半小时面色还挺冷淡疏离的,说不行,我手头病人太多, 没办法帮你?拎回去的。
可?这会儿呢,又笑容温和热心地“哎呀”一声, 说幸亏我来得及时,要?不然你?可?怎么换药啊。
翻脸翻得跟两个人似的。
或许是持续低烧把脑子烧糊涂了。
祝云雀怔了怔,就这么把人领进门了,看她?把药给自己换上后,才?鼻音浓重地问,“阿姨,您怎么知道我家门牌号的。”
不止门牌号,还有她?姓祝。
印象中,她?并没有跟她?说过这些信息。
那阿姨不太擅长撒谎,被她?直勾勾的眼神看得卡壳,缓和两秒才?忽然想起什?么,说,“哦,这不是你?之前打电话跟我们小护士说的么。”
这倒是没胡扯。
祝云雀从学?校回来之前,特意给这家静点打过电话,问可?不可?以上门静点。
那会儿不太忙,小护士就问她?的门牌号。
祝云雀如?实说了,还说自己姓祝,结果打完电话回到家,等?了好半天?,都没人上楼。
等?她?再下去的时候,诊所已经忙得不像话了。
她?还跟小护士争执几句,小护士也挺没辙的,商量着她?在诊所打得了。
被这么一提醒,祝云雀才?想起这些。
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是在幻想那些不着边际的事和人,她?眼神微妙地闪了下。
那阿姨却没立马走?掉的意思。
朝四周看了眼,她?说,“姑娘,你?需不需要?帮你?买点儿什?么上来啊,我看你?这儿连杯水都没有的。”
祝云雀被这场病弄得思绪很迟钝。
竟也没防备地看了眼女人说,“不麻烦吗?”
女人笑,“麻烦肯定是麻烦呀,但你?都病成这样了,还一个人。”
她?说一个人的时候,又停顿了下,像是特意问的,说,“你?是一个人住吧。”
祝云雀点头说,“是一个人。”
女人眨眨眼,“那你?一个人那门口的那些男鞋是怎么回事啊,还有那阳台。”
女人好奇地瞥了眼说,“我怎么好像还看到男士内裤了。”
“……”
祝云雀耳尖热了热,抿唇道,“那是男士短裤。”
又说,“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一个人住,所以特意弄的。”
这么一点,女人恍然大悟,“这么回事啊。”
跟着又叨咕,说也是,说这世道,猥琐男横行,你?长这么漂亮,肯定要?多防着些。
祝云雀咳嗽两声,喉咙干渴的厉害,说,“阿姨,可?以帮我买些矿泉水和牛奶回来吗。”
女人点头说行行行,又问还想吃别的什?么不。
祝云雀摇头说不麻烦了。
见?她?没别的要?求,女人这才?出?门。
防盗门关?上,她?把兜里的手机拿出?来。
手机一直在通话中,从祝云雀给她?开门开始就没挂断过。
俩人说啥电话那头都听得一清二楚。
女人边等?电梯边说,“帅哥啊,不是我这人偷懒,她?要?的那几样东西都挺沉的,我这带着药箱,还要?去隔壁楼打针呢,不行你?给她?买了,回头我再送上去。”
她?语气小心翼翼的,颇为商量的语气。
毕竟陆让尘给的钱不少,足足五百,跑个腿绰绰有余。
况且这人感觉也不怎么好惹。
高?高?大大的个子,又贵气又年轻,开的车还是大G,说话做事气场很强,打眼一看就知道是个人物。
可?事实证明,她?还真猜错了。
陆让尘那会儿就在楼下抽烟。
听到这话,他直接把烟碾灭,磁嗓沉沉地说了声行,又低声,“反正你?也不知道她?爱吃什?么。”
那语调,那口吻,那股藏着的温柔劲儿。
明显就不是正常关?系。
女人也是八卦,忍不住说,“小伙子,你?怎么不自己给她?送上去啊,不是我夸张,那姑娘看着真挺可?怜的。”
陆让尘拉开车门上车。
听到这话,握着方?向盘的手顿了下,也说不上什?么心情,他眉头蹙了蹙,“等?会儿就麻烦您了。”
“……”
“我去趟大超市,给她?多买点儿东西。”
新悦祥府附近的大超市在商圈。
开车去一次其实挺麻烦的,陆让尘在这边住那么久都没去过一回。
可?那天?就这么鬼使神差地去了,也买了挺多东西。
有她?要?的水和牛奶,怕她?想喝甜的,又买了气泡水和酸奶,还有补充维生素的水果,坚果,一些方?便她?吃的素食产品和零食,芝士肉卷,寿司和奶油蛋糕。
后来不再买,也是觉得太夸张。
怕那女的嫌沉又事儿。
可?即便如?此?,这堆东西撂在祝云雀眼里还是昭然得过分。
特别是那堆膨化食品。
每一样都是她?八年前爱吃,又吃不腻的那些。
望着那堆东西,祝云雀眼神怔然须臾,看向女人。
那女人是真有点儿编不下去了,干脆硬着头皮闭口不提,直接给她?换上第三瓶点滴。
其实也不用说的。
祝云雀不至于傻到那种地步。
毕竟这法子她?之前用过,没规定别人不能用。
只是这人,她?希望是陆让尘。
……会是他么。
祝云雀莫名心口惴惴,又不敢往深了想,怕想多了难捱,到头来再自作多情。
干脆任凭气氛微妙僵持了会儿。
等?女人收拾好东西准备走?,祝云雀才?出?声,她?说,“阿姨,多少钱,我转你?。”
就茶几上那两大袋子东西,没个五百也有三百。
不提钱确实有些说不过去。
女人愣了愣,似乎有些不知所措,想想只能说,“哎呀,小票也没在我这,回头多少钱我在微信上跟你?要?吧,反正不急的,你?又跑不了。”
确实是跑不了的。
祝云雀看自己这病情,估摸着明天?还要?去打一针。
于是点头说好,找女人要?了微信,俩人就这么加了好友。
只是刚加完,陆让尘的短信就发到女人手机上。
+137xx23xx15:问她?明天?还打么。
女人一眼瞥到,抬眸就问祝云雀,“姑娘,明天?你?还打么。”
祝云雀说打。
女人哦了声,又问她?明天?打算什?么时候打。
祝云雀想想说,“还是下午吧,早上我想睡个懒觉。”
女人哎呦一声,“下午一般是人最多的时候,到时候保不准我又没时间管你?的,不然你?明天?就在诊所打好了。”
祝云雀神色淡淡的,没应声。
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女人这下拎着药箱真准备走?了,不想手机突然又收到一条信息。
+137xx23xx15:问她?买的那些东西行不行,还有没有特别想吃的
看到这信息,女人登时嫌弃地蹙眉,怎么还没完没了了。
这年轻人也是真麻烦。
有什?么话当面跟她?说得了呗。
心里嘀嘀咕咕的,但不满归不满,看在那五百块钱的份儿上,她?还是忍下来,扭头问祝云雀,说,“姑娘,还没问你?呢,给你?买的那些东西,你?看行不行啊,别我买的你?都不喜欢,要?是真不喜欢也别将就,想吃什?么,阿姨也不是不能给你?带。”
几句话说得没之前那么热心。
又有那么点儿不耐烦。
实话讲,真挺拙劣的。
他找的这么个人,不会演戏就罢了,还一脸算计和市侩,这样的阿姨,又怎么可?能热心到一次又一次地关?怀陌生人。
可?偏偏呢。
三个人都乐意入戏。
就这么揣着明白装糊涂地演。
祝云雀也说不上那一刻自己到底有几分把握,她?蜷缩在沙发里,低眸看着桌上的那堆东西,鬼使神差道,“我其实想吃清蒸鱼。”
那话声音不大,嗓音也微微泛着哑,以至于女人没太听清,说,“什?么?”
“……”
祝云雀没再重复。
像是算了般轻轻摇头,说,“没什?么,今天?谢谢您了。”
女人走?后没多久,祝云雀最后一瓶药也打完了。
是她?自己给自己拔的针。
之后又吃了点东西,洗了个澡,才?上床睡觉。
那晚她?睡眠尤其的好,像莫名卸掉一身疲惫,陷在绵软踏实的床品里,一夜无梦,就这么一直睡到第二天?临近中午才?起。
事实证明,睡眠真的是人类康复的最佳特效药。
第二天?祝云雀整个人都舒爽许多。
但重感冒的后遗症还在,为了巩固,她?还需要?再打一天?。
只是这次,她?依旧没急。
诊所就在斜对面楼的一楼门市房,从客厅的角度,她?刚好可?以看到那诊所的客流量。
正是南城雨水充裕的时节,即便是夏天?,气温也不太高?,又下了几场雨,生病的人多了许多。
那女人没骗她?,下午确实是人最多的时候。
老人,小孩,父母领着小孩,还有母亲带着年纪不大的高?中生,人来人往的。
等?祝云雀再到诊所的时候,诊所里的人看起来比昨天?还要?多。
那阿姨刚给人打完针,一抬眼就看到她?。
她?哎呦一声,说,“姑娘,我让你?早点儿来,你?怎么还这么晚来啊,你?看人这么多,我还有两个要?抽血化验,怎么顾得上你?啊。”
这话说得倒是真情实感。
她?这会儿是真忙,即便昨天?都打点好了,她?也还是很难分身。
但祝云雀明显不在意。
她?挺平静的,说,“没关?系,我自己可?以拿上楼。”
听到这话,女人明显愣了一下。
心说这姑娘是真犟。
人人都想轻松点儿,就她?,怎么难受怎么让自己折腾。
折腾自己就算了,还折腾惦记她?的人。
可?真难弄。
叹了口气,女人只能说,“行吧,那你?先坐下待会儿,我让小刘给你?扎。”
说完扭头抄起手机进了里面的办公室,也不知道进去干什?么。
祝云雀视线朝她?的方?向撂了几秒,默默收回,回头平静地把针扎了,又平静地拿起自己的滴瓶。
小刘看着都有点儿于心不忍了,干脆说,“哎,不行你?等?我一会儿,我给你?送上楼吧。”
这话要?是昨天?说,祝云雀肯定会答应。
但这次,她?拒绝了。
她?冲小刘摇头说,“没事,我一个人能行。”
又白又嫩的一张脸,未施粉黛的,那股脆弱劲儿仿佛一捏就碎。
可?眼神却是那样淡然舒展。
淡然到你?完全窥探不出?她?到底在想什?么。
到最后,只能任由她?去。
于是,祝云雀在屋里一群人异样的眼光中,就这么拎着药瓶一个人走?了。
等?她?终于走?到12栋楼的楼梯缓台的时候。
一双颀长笔直的腿,就这么横在她?面前,突如?其来拦住她?的去路。
心跳隐约漏掉一拍。
祝云雀抬起头,黑漆漆的瞳眸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张俊脸。
陆让尘垂着眼皮,就这么意味不明地看她?。
眸里蛰伏的情绪深得让人琢磨不透,又像忍着几分破烂儿脾气般,蓦地哼笑一声。
他说,“祝云雀,好玩么。”
“……”
祝云雀没吭声。
也没走?。
纤细的胳膊就这么拎着滴瓶,脆弱得仿佛不堪一击,不到三秒,陆让尘不耐烦地皱了皱眉。
像是放弃挣扎般,懒得计较,也不再较劲,他抬手极其自然地接过她?左手里勉强抬高?的滴瓶。
还是那样干燥温热的掌心,带着一点薄茧的挲摩感,若有似乎地从她?手背细腻的肌肤擦过。
二十多公分的身高?差,滴液的速度肉眼可?见?地变快许多。
像是终于找到可?以理直气壮看他的理由。
祝云雀视线从他手里的滴瓶,直勾勾落到他脸上。
还是像月光一样让人刻骨铭心的脸,即便二十八岁了,看起来也和记忆中一样清纯恬淡。
可?谁又能想到。
这副单纯无辜的外表下,会藏着这么会拿捏人的心肝。
被她?赤.裸.裸地盯着,陆让尘喉头微滚。
磁嗓像是磨着颗粒般,慵懒中透着一点哑意,他低眸紧锁着她?,说,“这下满意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