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镇国公府静悄悄的, 就连平时淘气的小狸奴们都躲得远远的,所?有人大气都不敢透,谁也不敢触老国公的霉头, 自从他致仕,每日府里?气氛凝重, 二公子被请了家法, 如今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老夫人天天以泪洗面,眼瞅着张家像是要完蛋。
老国公没了太师的头衔,又听到人唤他国公爷,心情也好不到哪去,此刻在屋中驻拐怒喝:“哭什么哭!我还留那孽障一命,他再?不思悔改, 赶出?府去!”
“难道?蓝和不是你的孙子吗?你为何待他如此苛刻?”张老夫人眼眶通红,泪止不住,帕子都湿了。
张蓝和可是她最宠爱的孙子。
“苛刻?若不是你等妇道?人家溺爱,他能如此无法无天?他误我大事, 要不是绯玉周旋,张家只怕早就没了!哪有你们如今的好日子过。”
一个茶盏扔出?来,砸在门外石阶上, 摔了个四分五裂。
从来没见过国公爷生这么大的气,所?有人都不敢近前侍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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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绯玉进正院时, 看?到地上一堆碎渣子。看?到他,侍候的仆从们像是看?到了救星,对他生出?感激之情, 他轻掀帘子走进去,张国公刚想要破口大骂, 见到是他,怒喝之言咽了回去,坐到堂中太师椅上。
“孙儿给祖父祖母请安。”
张国公点?了点?头,张老夫人抬头望了他一眼,眼里?满是祈求,她?知道?,现?在只有大孙子的话才能让顽固的老国公听进去。
张绯玉却?只字不提张蓝和,在边上的圈椅落座后,淡然道?:“祖父,我想求娶谨玉公主。”
“你……唉,局势真的到了如此地步?”
他们张家并不想再?与皇族有太深的纠葛,先是一个贤妃,后来又送进去一个皇子侧妃,现?在还要搭上他最疼爱的孙子,这代?价太大了。
“我久不成亲蓝和才犯下如此大错。”他看?着满头白发的年迈老人,想到因自己而无辜受累的人,再?多的想法都说不出?口,也只有他成亲,才能免去一切不安定因素,维持原样?。
“可是,即便?你成亲,为何非是谢谨玉?”哪家贵女配不上他的孙儿。
张国公内心愤闷不已,前一阵子他还春风得意?,一切都如他所?愿,怎么一夜之间,他就节节败退?
他与谢铮小儿争权十八年,几乎都是他赢,是他大意?了,让他在暗中养了这么多能人。
现?在朝中变动,他的人手折损一半!
最重要的是搭上他的三个孙辈,几乎要把张家打压到底。
这样?的棋局是什么时候布下的?
张绯玉看?着陷入沉思的老国公,并没有急于回答,倒是看?向张老夫人,温和安抚道?:“祖母无须担心,蓝和的伤势虽重些,但让他长了记性,等我大婚过后,他也可迎娶赵家姑娘。”
“可是出?了这样?的事情,赵家还能看?得上这门婚事?”张老夫人发起愁来,最近她?都没接到帖子,往日里?的老姐妹们也对她?避之不及。
“我们与赵家有婚约,如今赵家没有毁约自然是照旧,只差大礼未行?,耽搁多年,有些怨言也是应该的,我来此正是寻祖父商量明日亲自登门,与赵国公一叙。祖父以为如何?”
听到他问话,张国公猛地抬头。
赵国公年纪比他还小,却?让他亲自登门,他实在是拉不下这个脸。
张老夫人偷眼瞧着就知道?他的意?思,大着胆子求道?:“如今府中正需喜事冲一冲,若是双喜临门也算提起士气,公爷何故不想想往后的日子。”
张绯玉看?向她?的目光多了一分敬重。
张国公神色松动:“你又怎么知你能娶公主?”
“陛下既然不反对太后的决定,祖父何不接受陛下的善意?。”
他起身扶张老夫人出?门,留下张国公静思他的对策。
到门边时,张国公看?着他的背影问:“当年你突然离京必然不是为了谢谨玉,那是因为谁?”
张绯玉僵立片刻,淡淡道?:“没有因为谁,只是怕您催婚。此事因我而起,也应由我来解决,娶公主是最好的选择。”
这是帝王术的平衡之道?。
张家愁云惨雾,长公主府却?是热闹得很,萧元河所?住的明河堂里?,丫鬟们将绣棚搭好,因为他打赌输了要重新绣一个荷包,卫娴要亲自看?着他绣。
昨日,卫娴带他去看?娘家送来的团圆节礼,清点?造册,两人各负责一半,打赌谁先理清账册,要是他输了就要重绣一个荷包。
尽圆将绣棚架子搬到廊下,躺椅也搬到廊下,卫娴就歪在躺椅上看?着他绣,花样?是她?描好的咸宁宫中秋夜景,用色绚烂,光是挑绣线就把萧元河郁闷坏了。千方百计想逃避,一会儿说腰疼,一会儿说腿疼,半刻也坐不住。
“我还没说我手指疼呢!”卫娴的手指因为练琴长出?了泡泡,又变成了薄茧,正在抠气。
她?是爱美的,手指长了茧子,立马不学琴了,现?在只能弹奏一首简单的曲子。
对于她?的半途而废,萧元河罚她?绣花,不过她?强行?让尽方代?劳了。
“你说话不算数!”萧元河甩手不干,“明明说好一起绣的,为什么你不绣?”
他捏着绣花针递到她?手边。
“因为有人帮我绣呀,你也可以找其他人帮你。”卫娴侧身用团扇挡开他捏针的手,“再?说了,我又没说要全?部绣,等尽方绣好大半,我再?绣小半,不也是我绣的?兵不厌诈。”
“好啊,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你。”
说完,萧元河捏着绣花针飞快乱绣,也不换线,飞针走线,不一会就绣了一团红色灯笼。
竟然不按描红直接在上面绣。
萧以臣来说事的时候看?见那张布料,差点?笑岔气,带回去给小伙伴们看?,殿下在他们眼里?已经完成跟以前脱胎换骨了。
“走,带你骑马去。”萧元河生气快,消气也快,不一会儿就拽她?去骑马。
“怎么抓缰绳。”卫娴伸出?双手晃了晃手指上还没好透的水泡。
神情恹恹,最近她?每天都很累,夜里?被隔壁窸窸窣窣的声响吵到,也不知道?他在隔壁干什么。
“看?看?,我给你准备了什么。”他掏出?一副丝薄的五指套往她?手掌上套。
轻柔微凉的触感十分舒服,握拳也没感觉到水泡会破,她?惊喜极了,“这是什么?”
“胡商那买来的,北方训马师所?用,还能相看?马齿,平时护手也好用。”
“你什么时候出?去买下的?”卫娴举着看?,与她?的手掌刚好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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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天天睡懒觉,前几天我就去过西市,下回带你认识一个妙人。”
卫娴也精神了,好奇发问:“谁呀?”
能让这家伙亲自去见,总不会又像慕容玖那样?的奇人吧?她?可不想再?去了。
“说起来你绝对不相信,一个才十六岁的人能干出?这样?的大事!”
萧元河喜滋滋地夸起自己的江湖朋友:“他只花了两年就把隐崖变成自己的,你知道?隐崖吗?就江湖上让人闻疯丧胆的杀手组织,他被人抓进去想训练成死士,谁知道?他学成之后就把组织首领给杀了,自己当老大,手底下的杀手个个对他言听计从,你说厉不厉害。”
对于萧元河这样?好动的热血少年,谁强就服谁,眉飞色舞说起这位小首领,满是钦佩。
卫娴生出?危机感,总觉得自己快要管不住他了。于是端正心态,认真学骑马。
萧元河给她?找来的小马很温驯,白色长毛,十分漂亮。
公主府有个很小的跑马场,他扶她?上马,自己也翻身坐在她?身后,带着她?小跑了一路,她?就坐在他怀里?,他能闻到淡淡的桂花头油的味道?。
卫娴不自在地往前挪,他又把她?往回拉,“骑马不能太靠前,危险。”
他的下巴搁在她?肩膀上,懒洋洋地教着,后来是自己下了马,牵着绳子往前走。
马儿慢悠悠走一圈,卫娴觉得可以自己来,“你边上去,我自己跑。”
看?她?胆子挺大,学得还快,他点?了点?头,站在马场边上看?她?慢跑。
骑了一会儿,她?得意?忘形,不小心踢打马腹,马儿加快跑起来,她?的长发都扬起,吓得她?大叫,眼看?就要跌落马下。
萧元河见势不对,赶紧飞身接住她?,她?惊魂不定,紧紧抱住他的脖子。
“别怕,没事了没事了。”他轻轻拍着她?的背。
两人紧紧相拥。
“我们不学了,以后坐马车就好。”他心疼地上下打量她?。
刚才那瞬间他心脏几乎都吓停了。现?在看?她?只是受了点?惊吓,人好好的没事,他的心脏才重新开始跳动起来。面前之人眼睛红红的,像只可怜的小兔子。
他忍不住抬手捏了捏她?的脸颊,哄人的语气更加熟练,“那是一匹疯马,不怪你,你的天赋还在,第一次上马就学成这样?,很好了,特别棒。”
卫娴已经不相信他的鬼话,挣脱出?去,咬牙道?:“那才不是疯马,我要学,就它了。”
刚才只是她?得意?太早惹的事,骑马也没那么难。
“万一摔了怎么办?”怂恿她?学骑马的人胆子变小了,她?胆子却?变大了,“有你在这里?,我又摔不坏。”
一句话让萧元河心花怒放。
她?对什么都不感兴趣,但是想学的时候就会很认真地去学,就像画画,她?也用那股学画画的劲儿学骑马。
一连几天主动敲萧元河的房门,拽他起来陪自己骑马,起得比他还早。
这让尽圆尽方啧啧称奇,王妃这是受什么刺激了?
今天卫娴穿着淡蓝骑装,头发束成高?马尾,一身干脆利落的打扮,兴冲冲地拽他回福王府,那里?有一个更大的练马场。
最近萧元河真的去看?过军马场,府里?留着两匹好马,她?一听说就想秀一秀自己的身手。
“你还不能骑大马。”萧元河睡眼惺忪地被她?按住洗漱换衣,一顿忙乱,丫鬟们忙进忙出?,看?王妃把王爷按在铜盆里?,还替他洗脸,两人感情越来越好了。
洗完脸,人也清醒了,当然还是不愿意?带她?去骑大马,哄道?:“还骑前几天的小马吧。”
那种烈马他怎么敢让她?骑。
但是卫娴自觉需要进步就要挑战高?头大马,这才叫骑马。
萧元河说不过她?,只好带她?回去,好些天不回,偏殿的净室都挖好了,卫娴也有点?好奇怪,跟进去望了一眼。
宽敞的殿阁分成三部分,用博古架分成里?外两间,外间窗边摆着一张画案,靠近博古架摆着一张琴桌,上面有张古朴的琴,琴桌旁有边桌,上置花瓶,养着木槿花和白色的珠珍梅,布置得十分雅致。
她?心下纳闷,怎么看?这也不像是男子的卧房。
博古架之后的床榻铺着粉色锦被还有同色大迎枕,边上纱帘围着一方小池子,池边摆着紫檀的木柂与博古架,地面都是平的,不像别的卧房将内室抬高?,净室下沉,筑以石墙,看?着像是临时洗漱之地。
卫娴没好意?思问,说不定他就是有些特别爱好呢。
“觉得怎么样?,喜欢吗?”
萧元河带他走一圈,指着各处的家什道?:“这些都是我亲手打造的,这大迎枕里?面的棉可软和了,保你冬天也不冷。”
“怎么?”难道?是让她?搬过来这边住?
其实也不是不行?,她?是不能占着正殿。
“这是我给你挖的药池,其实最好不要用上,你的眼疾别复发才好。”
他转头瞥她?一眼,又飞快移开视线。
“给我准备的?”卫娴愣住了。这是她?没想到的。
萧元河又眉开眼笑道?:“其实不当药池也行?,可以当温泉池,有管子将热水直通进来,也不用人来来回回搬抬。”
他单独将火室封在隔壁稍间,想泡多久的池子都行?。
“那你住哪?”她?忍不住问。
“后面还有座院子,我住那里?,正殿窗外不是有湖,就在湖边。”
离得远一些好,他还怕自己动作太大会吵着她?睡觉。
卫娴大受感动,抱住他的胳膊,“王爷这么讨好我,是想做什么?”
“我本来就应该好好照顾你,怎么能说是讨好?”死不承认。
卫娴想到窗外那座院子好像推开窗就能看?见,倒是正好的距离。
“那今天我送王爷一样?东西。”
“是什么?”
萧元河充满期待,这可是卫六第一次主动送他东西呢。多好!
“给。”卫娴掏出?卫国公替她?准备的节礼,正是他悄悄放回她?妆匣里?的玉佩,上好的玉石雕刻,玉匠精心雕琢而成。
“这!”萧元河眼睛睁大,“给我的?”
他不敢相信这是送给他的,本来还以为是她?心上人的玉佩,他还为此好些天睡不踏实。
“爹爹给的节礼,我也有一块,我们一人一块。”
卫娴拉他进正殿,翻出?妆匣给他看?自己那块,加重语气强调,“到我家去的时候,一定要戴上。”
这玉是一对的,父母希望他们能恩爱白头,玉佩为证。
“这是当然!原来是岳父给的,真好。”萧元河自己在那里?傻笑,紧紧握着那块细腻的玉佩,“卫六,我可以答应你一件事。”
虽然很高?兴,但绝不给自己挖坑。
“那我要骑大马呢?”
“准了。”
大不了他一直盯着她?看?。
因为萧元河与隐崖首领何御舟约好在城外见面,这下也带着她?一起去,两人坐着马车出?门,马车边有四十个护卫骑马跟随,队伍浩浩荡荡出?了城门,到了猎庄附近,远远看?到高?坡上立着一匹黑马,有个人端坐马上。
离得近了才发现?那是一个脸上还带着稚气的少年。他穿着玄色束身袍,墨发用红色发绳束起,发尾在阳光下轻扬,整个人沐浴在阳光之中,磊落大方,跟卫娴幻想中的阴沉杀手完全?不同,意?外的阳光洒脱。
何御舟看?到他们的马车时,策马从高?坡上飞奔而下,“王爷今天怎么不骑马出?城?”
前两日他们都比赛着谁先到达目的地,他早就眼馋萧元河的好马,打赌说要赢回去。
结果?隔窗看?到卫娴,愣愣说不出?话来。
“这是我的王妃,今天要一起骑马。”萧元河转头看?向卫娴,“这位就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隐崖首领何御舟。”
他亲昵地凑在她?耳边,“平常人可见不到他。”
不过他着重强调:“我比他强。”
卫娴不信,要是萧元河比他强,还会这么夸他?肯定是比不过。
萧元河见她?不信,捏住她?的手掌,“我弓马比他强!”
要不然他也不会天天约他比马比箭,就想着偷师。
“嗯嗯,你比他□□娴难得没有反驳他,给他留了面子。
他更是高?兴,伸手要抱她?下马车,她?侧身自己走上踏梯,朝呆愣的何御舟点?了点?头。
“见过王妃。”何御舟回过神来,赶紧抱着躬身行?礼,他又不是没见过世面,只是一时惊艳,回神就变得稳重,神色自如。
卫娴暗赞,这样?的人物难怪萧元河喜欢,她?都有些被他折服。
三人进了猎庄,宽阔的庄子也有马场,数匹烈马被拴在拴马桩上,庄子里?驯马师们正在驯马,烈马嘶鸣,倒有些深沉肃杀之气。
庄内没有丫鬟,卫娴又没带丫鬟来,自己寻一处地方坐下,松开束袖,把玩袖弩,看?着两人在那边驯烈马。
不看?不知道?,一看?她?根本不敢上去,最后萧元河牵来一匹看?起来还算温驯的马让她?在边上骑着玩,还让两个侍卫看?着,最后不放心,干脆不驯马了,亲自来看?着她?骑马。
何御舟为人机灵,见他们如此,也不扫兴,自己玩烈马,与驯马师们把烈马往远处赶。
萧元河坐在卫娴身后,护着她?往前奔跑,速度不算快,她?也能自己掌握技巧。
猎庄的马才是真正的马,脚程快,耐力?强,驮着两人也气息很稳,就是萧元河贴得太近,有些热。
“往后些。”她?用胳膊肘推了推他,他退后一些,骑了一会儿,他又往前挪,抱住她?的腰,下巴搁在她?肩膀上。
“热,不骑了。”卫娴过了把瘾,也就没那么想学,两人控制着马儿慢悠悠走到马厩。
猎庄的人厨艺也很好,动手做了很多山野珍味,炭炙狍腿特别香,表皮烤得酥脆,内里?汁水香浓,肉软烂,用刀子轻轻一切,醮着调好的酱汁,味道?真是绝了,卫娴都吃掌了,不得不在猎庄边上散步消食。
猎庄附近有一片火红的枫林,景色极美,山岭如画,散步之后,她?还练了一会儿袖弩,成功射到三张枫叶。
“不错,可以出?师了。”萧元河鼓掌。
卫娴略有些得意?,不过看?到何御舟灵巧的手指就能让袖弩威力?大增,一箭射穿枫树干,她?才发现?,这少年杀手还是个制器天才。
不但帮她?调了袖弩,还帮萧元河调了猎弓,三人在山地里?猎了一窝雪白的兔子,用笼子装着,养在庄里?。
新换的庄头对她?毕躬毕敬,十分听话。
何御舟有事先回城,他们在山里?玩到申时中才回城。
*
京城因为两桩婚事再?次热闹起来,听说是张老国公亲自登赵府的门定下的婚期,而且皇帝还给张家大公子赐婚,可见之前的祸事已过,不会牵连过大,造成像九年前那样?血流成河的模样?,大家不用战战兢兢过日子,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衙门里?的官爷也都和气不少,办起事来又快又公正,气像焕然一新。
朝庭变动再?怎么大,只要皇帝施仁政,百官上下一心,老百姓的日子总能越过越好。
街头巷尾到处都是夸天子的话语,卫国公在福满楼里?与武威王饮酒叙话,眯着眼听那些朴实的话,心情挺好。
“我过几日要回西北,军粮已经先行?,倒是马匹缺了点?,明诗,你可得好好盯着我家那臭小子。”
武威王饮尽杯中酒,郑重将京中之事托付给老友。
“放心。有阿娴亲自盯着,比我有用,看?看?,来了不是?”
卫国公闭着眼睛都能听到四匹马拉着华车招摇过市的声音。
武威王起身往楼下一瞧,果?然看?到两道?身影,这两人终于肯出?门,前几日都腻在屋里?学这学那的,他和长公主都到府外躲清静。
楼下,卫娴穿着一身浅蓝骑装,束腰束袖,束高?马尾,打扮得干脆利落,神采飞扬,卫国公都愣住了,差点?认不出?女儿。
“爹爹,父王。”她?落落大方地坐下,给自己亲爹显摆袖弩,“我现?在能射中三片叶子呢。”
说话间眉眼飞扬,与以往病恹恹的模样?完全?不同。
“嗯嗯嗯,好。不愧是我女儿。”卫国公除了夸还是夸,顺便?夸自己。
“岳父,看?吧,我就说了阿娴是有天赋的,就是您当初太宠她?了,让她?懒名传天下。”萧元河得意?洋洋地坐到她?身边,微抬下巴,“还是得名师出?高?徒。”
卫娴推了他一把,“你少给自己脸上贴金。”
他顺着力?道?歪到一边,“我就贴!”
然后转头去看?武威王,“父王,所?有马匹都上路了,缺的那些也已补足,不过京城的马只怕还需要适应西北的地形和天气。”
十几年前为了组建骑兵,不依赖北方战马,京城附近有很多县郡都有马场。倒是牺牲了些农田,使得产粮压力?甚大,好在有几个经验丰富的老农将自己的秘法贡献出?来,粮食产量有所?提升,他派人去收马还顺便?让人查看?粮食。
“不错。”武威王回京以来第一次夸了他,但是转眼又严肃起来,“现?在正是收粮时节,北方已经在下雪,我担心今年会比往年冷,冬粮得提前准备,运了秋粮又到冬粮,今年户部怕是压力?更大,需提早做好准备。”
“是,大将军,少不了你的吃食。”兵部养马官萧元河没个正形,坐得歪七扭八,故意?把刚得的玉佩摆在最显眼的位置。
武威王最看?不得他这种纨绔模样?:“坐好!”
“行?了,这不是在军中,不用这么严厉。”卫国公不着痕迹瞥了眼那块玉佩,摆了摆手,替他求了情,然后转头问卫娴,“你们用过午膳了吗?”
“用了,在城外猎庄,爹爹,城外山上枫叶都红了,可漂亮了!”卫娴身体一天比一天好,吃饭也更香,脸蛋红润起来,人也没那么懒了,整个人神彩奕奕。
最近为了逃避学这学那,她?总会督促萧元河做正事,一天一趟往外跑,今天还在城外官道?上骑了一会儿马。
卫国公看?着仿佛脱胎换骨的女儿,心里?怪怪的,“你们有空也进宫陪陪你姐姐,前天听说她?身体不适。”
“姐姐怎么了?”自从中秋宫宴,她?还没进过宫。
“中秋之后她?就病了,时好时坏,太医们也查不出?原因。方神医又刚好去了岭南,你娘十分担心,回来就唉声叹气。”
他也进宫看?过一次,发现?她?瘦了不少。
卫娴与卫嫦向来感情好,她?生了病,立马就要去看?,被萧元河按住,“现?在去也帮不上忙。”
他凑过去跟她?咬耳朵,“不如我们问问那天晚上本该喝茶的人,六哥怀疑跟那杯加了药的茶有关,我们等会儿去找张绯玉。”
早就得到消息说那天卫嫦不小心喝了不干净的茶,他正要去找人算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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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澈也是担心他心浮气躁找上门去,这才一直瞒着,直到昨日半夜才派人来跟他说。
卫娴以为只有张紫娆和谢湛中了药,没想到自己姐姐也中了,那些人也太无法无天了吧!
咸宁宫太不安全?了。
“那还不快走?”
卫娴急切起身:“爹爹,父王,我们先去忙。”
“坐下坐下,你们的父王就要启程去西北,至少也要明年春末才回京。”卫国公伸手阻止她?,“你们一家人难得聚在一起,别到处跑。”
说话间,长公主的车驾也出?现?在楼下,卫国公自觉离开,让他们一家四口在酒楼里?聚一聚。
萧元河不解:“怎么不在家里?跑这干什么来?”
“就不能是我想跟你们在外面吃顿饭?”武威王瞪了他一眼,而后起身迎长公主进雅间。
卫娴窃笑:“这你就不懂了吧,父母总爱带孩子出?门吃些新鲜菜。”
她?父母就会这样?,不过她?的哥哥们不喜欢和家人外面吃,觉得别扭,只有她?从不反对。
“你以前从未跟他们出?来过?”她?上下打量他。
他昂起下巴:“从来不!”
怎么能打扰他们独处!
长公主刚坐下没多久,就有人闯进来,还是上次骑马撞他们马车的女人,周绪的小妾,也不知道?她?是如何想的,非要跟萧元河过不去,伪装成店伙计,一进来就从盆子底下抽刀刺向萧元河,被武威王用一根筷子挑飞匕首。
“你是何人,胆敢行?刺朝庭命官!”武威王挥手让人将她?拿下。
“用我夫君的命升来的官,我呸!”那女子也是性烈,被按在地上不停挣扎。
长公主上下打量她?,略带吃惊:“你是花家的昭月姑娘?”
花家女眷都入教访司,当年这姑娘还求到她?跟前,后来听说被周绪赎回去,藏在府中,宫里?也是睁只眼闭只眼,她?倒是对周绪死心塌地,昨日周绪问斩,周家女眷都返回原籍,她?居然没跟着走。
她?是花家二房的庶女,和萧家还有些沾亲带故,她?母亲出?自萧家在岭南的一个分支。
卫娴也在看?这女人,她?穿着酒楼伙计的灰色短衫,整个人灰扑扑的,但是眼睛却?异常明亮,是个心志坚定的姑娘,就是想不明白她?为何对周绪那样?的人如此死心塌地,听说周绪的小妾和外室可不少,天天争宠,鸡飞狗跳。
他出?了事,那些外室小妾都跑了。
“你还记得我?也是,当年我求你,救救我爹,你不愿意?惹上麻烦,现?在用你儿子的命替我夫君报仇雪恨!”
“笑话,周绪的死与我有何关系,是他自己犯了事。”萧元河不接这个锅。
花昭月用力?挣扎,置生死于度外。
武威王皱着眉头与长公主对视一眼,将这事交给儿子自己处理。
卫娴安安静静地看?着她?,突然,她?疯狂大笑,看?过来的目光中似有悔意?,不过很快她?又转过头去,任由侍卫押着她?下去。
两次失败的刺杀,萧元河都轻轻揭过,武威王略有些欣慰地点?头,他就怕在京城久了,萧元河不学好,漠视人命。
倒是长公主不满:“她?已经来了两次,难道?是我儿看?起来是个软柿子?案子可是三司会审过的,他还自己越狱。当街伤人断然不能轻松揭过,快送到衙门去,”
萧元河心虚挠脸,他当然知道?那人为何只找他啊,因为他也越狱了,而且还被她?发现?周绪被他送进宫藏起来。
“娘,让我去问问她?。”卫娴起来,她?有些心神不宁,刚才花昭月分明是有事要说但是碍于有人在场所?以不说。
侍卫将她?带去京兆府,虽然没伤到人,但是惹怒了长公主。
“去吧,我本还想给她?留条路,谁知她?竟不愿。”长公主也不是什么心软之人。
酒楼外的小巷子里?,两个侍卫担心她?伤人,将她?捆绑,还将她?按跪在地上,卫娴蹲在她?面前,看?着她?的眼睛,“你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
“萧家没一个好东西!”她?咬牙切齿,跟她?讲起以前的老故事。两个侍卫想阻止,卫娴摆了摆手:“让她?说。”
“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当年我娘走头无路,他们硬着心肠赶她?出?门,最后又用她?笼络我爹,花家出?事其实是被萧家和张家联手暗害,那药并非毒药,只是治水土不服的方子,可是他们偏偏将我娘送出?去顶罪,使她?惨死,再?也没人知道?那副药的解药,我娘是最后一个知道?药方的人,即便?你们去岭南,也找不到能制解药的人。”
“不是针炙可用吗?”卫娴知道?,六皇子再?针炙一次就完全?解毒了。
“那是用内力?续命,逼出?毒素,是太医院里?的人想出?来的办法,但是一旦中毒深了,也是无解。”她?深深看?了卫娴一眼,“若不是六皇子妃小时候对我有恩,我是不会告诉你这些事的。”
“你知道?有几个人有这药方?”卫娴心想,盯紧有药的人,让他们下不了毒。
“这是防不住的,验不出?毒来,试饮试吃都验不出?来。我只知道?多加的两味药非常珍贵,小时候我见我娘整理方子,本想用这消息换周绪一命,谁知道?找不到人。”
“你为什么对他这么好?我听说他并不是最宠爱你。”卫娴终于有机会问出?心中的疑惑。
“因为只有他敢将我从教访司赎出?去。教访司你知道?是什么地方吗?那是地狱,进了那里?的人不疯也会活不下去。”
“这么看?来,还是送你到刑部大牢安全?些。”
卫娴起身,对两个侍卫吩咐道?:“你们送她?到赵大人跟前,我会跟娘说这事。”
“这……好吧。”两人点?头,将人带走。
走了几步,花昭月转身叫住她?,压低声音说了两个名字。
她?猛地瞪大眼睛,宋嫔也居然也有药方。
这样?的药方就在皇宫之中,难怪陛下没有对两位后妃太严,万一逼急了她?们,整个皇宫都遭殃。
“在想什么?”不知道?萧元河什么时候出?来,倚在巷口的花树上。
卫娴心情低落:“为什么他们这么坏呢?”
好好的活着不好吗?
“权力?是让人着迷的东西,若我不是王爷,为了妻儿家小也会奋斗一番,博个前程。”
两人静静站在巷子里?,秋日阳光洒下,还有些热,卫娴却?觉得浑身冰冷。
万一姐姐是中了毒才病倒的怎么办?没有解药呀。
“别担心,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走吧,带你找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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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谨玉公主的婚事已定,皇帝特许她?出?宫择良地以建公主府。可选的地方有几处,其中有白家以前的旧宅,现?在归了国库,皇帝列出?众多备选,这旧宅也在其中。
张绯玉与她?一同前往,还有谢湛夫妇陪同。谢湛和张绯玉骑着马随行?在马车边上,马车内,谨玉公主和四皇子妃正在悄悄说话。
“四皇嫂,你觉得哪处好些?”
“都好,不过,谨玉,你若是选白家旧宅,倒是方便?。”
至于方便?啥,四皇子妃没说。
谨玉公主心里?别扭,她?不喜旧宅,想重新盖,看?中的是一块空地,但是重盖费银还费事,父皇向来勤俭,不喜铺张浪费,若不然也不会把很多京中旧宅都列着。
阳光透过薄纱洒进车中,她?纠结的小脸微染红晕,悄悄掀帘瞥了一眼车旁的张绯玉。
她?现?在还如做梦一般,没想到父皇真的给他们赐婚了。
赐婚圣旨都下了半个月,她?也亲自来看?了府址,直到此刻她?还有些恍惚不敢相信。
四皇子妃笑着戳了戳她?的额头,“谨玉,你算是有福气的。张大公子那样?的人品,谁不夸赞?”
不像她?,跟了这么个伪君子,张紫娆进宫之后,宠得跟什么似的,不过,出?门还不得带上她?。四皇子妃心里?冷笑,看?向谢湛的目光充满鄙夷,若不是家族所?选,她?才不挑这么个人。
还剩下一处没看?,不过天色已晚,谢湛转头与张绯玉商量,“明天再?来如何?”
张绯玉在车外问:“公主以为如何?”
过了一会儿,车中才传来细声细气的声音:“张公子决定就是。”
“那就明日再?看?。”张绯玉停下马,目送他们远去。
刚才身后一直有人跟着他们,想必有人要见他。
卫娴和萧元河躲在街边往外探头,“就剩下他一个人,我看?他肯定是发现?我们了。”
萧敬臣牵着两匹马跟在后面。萧远河示意?他将马牵到前面的茶庄去。
他们不过去,倒是张绯玉主动过来,马蹄轻踏青石路上,传来嘚嘚的声响。
“见过王爷王妃。”他下马行?礼。
萧元河一直对他戒心很□□娴跟他没恩怨,只是家族立场的原因,对他也没好感,不过,还是会很大方地打量他。
“我听说中秋宫宴上,有人替你挡了一劫。”片刻过去,萧元河开门见山地问。
张绯玉眼底飞快闪过一丝内疚:“是我之过,累及六皇子妃。”
“既然你认了,那就说说,有没有解药,跟雪夜月有什么关系?”萧元河本想灭了张蓝和,结果?他躲在府里?不出?来。
“没有关系,只是普通随处可买的药粉。”张绯玉耳尖微红。此种下三滥的手段让他羞愧难当。
萧元河不满:“那为何嫂嫂的病时好时坏?你来的药?带本王去看?看?。”
张绯玉像是早有准备,从袖中取出?一个白玉瓶子递过去,“因人体质所?需药方不同,于我而言是普通药物,于六皇子妃则是虎狼之药,需用不同的药方调理。”
萧元河狐疑,张绯玉几时这么好说话了,不会是有什么阴谋吧?
“王爷若是不信,自可找信得过的人验药。”
“无耻,难道?我还要找人喝不成?”萧元河满脸通红地大骂。
卫娴看?他被张绯玉耍得像炸毛猫一样?,将他拖到身后,自己瞪大眼睛望着张绯玉,“张公子是说找太医院的人看?看?吗?医馆的人不能看??”
张绯玉朝她?温和一笑:“自然是可以的。”
每家府上都有信得过的药铺,卫家也有,卫娴不相信萧家,自己拿着那瓶药去铺子里?给经验老道?的大夫看?过之后才放张绯玉离开。
天也黑透了,长街上挂起了灯笼,两人漫步走在热闹的街市上。
“公子,给姐姐买束花戴。”
突然有个小姑娘提着花蓝,里?面装着淡雅清香的木芙蓉,小脸被晚风吹得通红。
卫娴弯腰看?了看?篮子里?的花,转头望向萧元河。
福王很是欣喜,刚才面对张绯玉气不顺,现?在只觉得全?身毛孔都飘飘然起来,仔细挑了一朵最漂亮的花,簪在她?鬓边。
捧着她?的脸细细端详,眼中只映着她?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