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刑部大牢不?算阴深, 高墙上还开着一扇天窗,阳光洒下,在牢房里留下一个长条形的光影, 能看到细小的尘埃在飞舞。
周围是囚犯们不?满的大骂声,中气十?足, 脚链镣铐擦过枯草和地砖的声音此起彼伏, 狱卒们呼喝的声音时不?时就传来?,使得这处牢狱没卫娴想像中那么糟糕。
她靠近铁栅栏,仔细打量坐在光里的福王殿下。萧元河坐姿随意,东倒西歪,单手撑在身后,另一只手勾了勾手指示意她靠近些,光洒在他脸上, 把那抹坏笑照得特别清楚。
“萧元河,你在玩什么把戏?”给他送饭,她是舒服日子?没过够吗?
“嘿,嘿, 嘿,你这是什么态度,本王这是想方设法见?你。”
“现在见?到?了?, 我回去?了?。”
卫娴转身就走?,萧元河见?她没紧张害怕, 放下心来?,在她身后嚷嚷,“记得送晚饭来?, 我要吃烤鹿肉、吉祥如意卷、四时八珍汤还有鱼唇烧骨……”
奢靡王爷一顿饭会吃掉小户人家半年的口粮。
卫娴:“……”
“要热的。”萧元河站起来?,走?到?铁栅栏边, 深情地从栅栏的缝隙伸手握住她的手,凑在她耳边轻轻吐气,“要府里跑得最快的厨子?送来?。”
“你不?是说让我送来?吗?”卫娴不?自在地抽回自己的手。
楼梯处有暗影浮动,远处牢房传来?疯子?般的狂笑,笑声瘆人。
“本王想了?想,你还是不?要来?了?,万一你眼疾发作又怪我。”萧元河微微躬身盯着她的眼睛看,“现在看起来?还行,昨夜本王可是被你的丫鬟责备了?呢。”
“那可真是对不?住,我晚上就给王爷送饭来?,可别嫌饭菜冷。”卫娴瞪回去?,“万一把你饿瘦了?,娘会心疼。”
说完还抬手摸了?他的脸一把,萧元河赶紧飞速后退,避开她的魔爪,被捏被扇的阴影还在,他决不?会犯第三次错误,“行吧,既然王妃深爱本王,本王准了?。”
卫娴压下怦怦直跳的心脏,又偷偷瞄了?一眼他所在的监房,里边虽然简漏,倒是干净,干草是新?的,可能是有人嫌闷,干草被整齐排在地上,根根分明。
对于好动爱热闹的人来?说,坐牢怕是十?分难熬。
“你还没说怎么把自己整进牢里来?了??”见?他坐到?干草上,卫娴也蹲下来?,靠着铁栅栏,开始嘲笑他,“求我啊,求我我就给你送好吃的来?,还有酒。”
“卫六,好样的,等我出?去?,看我怎么收拾你。”
狱卒巡视到?他们这边,见?到?福王殿下和王妃正在深情对望,心头一颤,王妃这样好看的人,和福王般配是般配,但是福王殿下老是胡来?,王妃岂不?是要跟着遭罪?
等狱卒巡视过后,萧元河往栅栏坐近了?一些,小声说:“我刚才听隔壁说西市有个人消息很灵通,找人找物十?分灵验,赵笙笛还没找到?那个偷拿银针的孩子?,你派个府里机灵点的小厮去?打听打听,千万别让其他人先找到?他,特别是老四。”
人隐藏在京兆府,要躲过宋家混进去?很难。
卫娴收起玩笑心态,认真地点了?点头。
“还有一张方子?,你替我带回去?给方神医。”萧元河飞快将一张皱巴巴的纸塞到?她手里,指尖擦过她的掌心。
“你不?会真有危险吧?”卫娴手掌轻颤,压下隐忧。
萧元河嗤笑一声:“能有什么危险,就是关几?天很快就能出?去?了?,对了?,这回之后,我也不?用去?国子?监了?,经书?都不?用抄了?。”
“真的?”卫娴不?太相信,她匆匆收好那张泛黄的纸。
“真的呀,要不?然我这牢不?是白坐了?吗?你放心回去?吧。”
刑部大牢不?是什么森严的牢房,探监还是可以的,卫娴半信半疑地走?了?,反正晚上她还会再?来?。
*
皇宫,德仁殿。
景和帝刚批完几?份奏章,外面就传来?“太后驾到?!”
顿时身体?一僵,端坐在书?案后。
太后满脸怒气,气冲冲迈进殿里,景和帝赶紧起身迎上去?,“母后怎么来?了??”
“再?不?来?,哀家的乖孙就要被人害死了?!”
“谁这么大胆敢坏了?皇家子?嗣!”景和帝假装没听懂,顺着她的话嚷嚷,“朕诛他九族!”
太后冷哼一声,甩开他的搀扶,“元河小小年纪被你支使干这干那,你还好意思让他坐牢。小小案子?也要三法司会审,皇家几?时沦落到?如此地步。”
又不?是二十?几?年前,如今皇室中兴,世家也都老实了?,怎么还如此小心翼翼,连孩子?都不?如。
太后心里气恼,没给皇帝好脸色。
“母后教训的是。”景和帝只能受着,朝堂上的事情要真这么简单就好了?。
“也不?是哀家插手朝政,如今没有太子?,各家都着急,拼命使法子?鼓动你选秀,后宫里这些个妃嫔谁不?怨你偏爱元河,这下好了?,他下了?大牢,往后谁都能欺负他,你这舅舅做得,也不?想想后果。”
太后用力跺了?跺凤头杖,黄花梨精雕细刻的柱端戳在地板上,响起沉闷的咚咚声。
景和帝扶她在案前圈椅坐定,“母后,朕不?会再?选妃的,您放心,不?是没有张家女为妃嫔。”
只是一直受他冷落,空有妃位,泯然众人,张家只不?过在试探他。
“毓秀宫那位?不?是长年染重疾不?见?人?也不?知道这疾是真是假。”
太后坐稳,母子?俩许久未有深谈,小内侍机灵地端上热茶。
德仁殿外,长公主和武威王并肩走?在石阶上,埋怨地往旁边扫了?一眼,“你当时就在殿上,就会装聋作哑,任由儿子?被拖下去?。”
得知萧元河被下了?大牢,长公主立刻进宫,在宫门?遇到?武威王,夫妻俩还在马车中吵了?一架,武威王没吵赢,被拉进宫。
“公主,别担心,这不?是什么大案子?。”
“这还不?大什么时候才大,非得等儿子?出?事才算大?也不?知道元河吃了?没,早膳用的什么,晌午有人送膳没有。我就这么一根独苗,要是他有事,我跟你没完!”
长公主也是气急。这小子?才成婚没多久,天天是事,什么时候是个头?
“我已经让人给他送饭了?,公主放心,元河也是我的独苗。”
长公主冷哼,怒气到?底淡了?下来?。
春福见?到?他们,赶紧飞奔下阶,行礼后道:“太后正在殿内,两位怕是要等。”
“母后也在?”长公主停住脚步。
宫里消息灵通,是有人故意的还是巧合,太后已经很久没出?咸宁宫。
武威王一遇到?这些勾心斗角的场面就头疼,“太后也是担心元河,公主放宽心。”
“宽心有什么用?”长公主嗔怒地望了?他一眼,“在儿子?没平安出?来?前,你不?许回西北。”
“所以说,当初打几?鞭子?,早完事了?。”武威王对儿子?向来?严厉,就担心他被长公主和太后宠坏,“公主怕是被这小子?骗了?,他能让自己吃苦头?”
知子?莫若父,萧元河什么样,长公主不?知道,他还能不?知道?现在他怕是在牢里吃香喝辣过得滋润。
武威王是了?解自己儿子?的,此刻的刑部大牢,卫娴刚离去?没多久,萧元河的牢房里饭香弥漫,地上摆满了?珍馐美味。
“元河,你这是闹哪出??听到?你被下大牢,我吓都吓死了?!”
牢门?大开着,谢梧坐在地上,看自己的贴身内侍从食盒里往外掏碟子?。
“你凑和吃点,宫里御膳房做的,比不?得你府上。知道你口味刁,我费了?好大劲才请来?总管亲自掌勺。”
“真是好兄弟。”
萧元河正在大快朵颐。
“六哥担心你,急得不?行,你这也太突然了?,也不?传个消息,搞大事也不?带我。”谢梧埋怨起来?,“害我辛辛苦苦到?处打探消息,还费劲出?宫。你知不?知道你大婚之后,我出?宫没那么方便了?。”
想到?这,谢梧更是不?爽,数落个不?停。
萧元河朝他招了?招手,他凑了?过去?,洗耳恭听。
“你可以说替我照顾府里,我现在不?是坐牢了?吗?”
“啧,轮得到?我?姑姑根本不?让人靠近。你什么时候能出?来??大家都说你真勇,敢跟张太师硬杠,你不?记得了?,小时候你揍张蓝和,张太师就恨不?得杀了?你,你现在又要把他表妹的外孙送来?吃牢饭,啧啧啧,我都不?知道他会不?会半夜派人来?要你的命。”
谢梧叽叽咕咕说一大堆,然后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对了?,张绯玉回京了?。”
“他不?是游历天下去?了?吗?”这倒让萧元河有些吃惊。
张家人里,只有张绯玉最难缠。他不?在京城之后,他们日子?好过很多。
“游了?四年多,也该回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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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梧觉得虽然小时候他们斗不?过张绯玉,长大后未必不?行。萧元河捏着扁平的酒盏沉思。
想了?许久,他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张家急着让舅舅选秀。”
“为什么?”谢梧一头雾水。他回来?,跟父皇选秀有关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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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元河给自己倒满酒盏,喝了?一大口,“我觉得这个主意是他出?的。你想想,现在张家的妃嫔里有没有成年的皇子??”
“没有啊,要不?然能轮到?宋家?”谢梧突然眼睛一亮,“别说成年啊,连皇子?都没有,别说皇子?,公主也没有啊,毓秀宫里那位贤妃娘娘都病了?多久了?。这几?年宫宴都没见?过她出?来?。”
现在比他小的皇子?公主就只有两个,后宫好像很久没有小孩子?出?生,他还以为父皇已经不?行了?。
“可是,就算现在他们能送一位张氏女进宫,也不?一定会有孩子?吧?而且,就算有孩子?,也有可能是位公主。”
“小孩子?不?是最听话吗?”
张家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
卫娴回到?府里,以熟悉大家为由,把福王府的丫鬟小厮都召集起来?,正殿前的庭院挤得满满当当。
萧元河虽然不?住在福王府,该有的配置还是有的,小厮个个眉清目秀,眼睛里透着机灵劲儿,果然是什么主子?就养什么随从,这些小厮丫鬟们一点都不?怕她这个王妃,眼里没有那种恭顺的谨小慎微,也不?知道她能不?能使唤得动这些人。
王府总管夏福胖乎乎的圆脸上倒是带着恭敬的笑容。
“王妃有事尽管吩咐,王爷不?在,您就是咱们的主子?。”
卫娴端坐殿上,面前摆着一张矮矮的翘头案,案头两边站着尽圆尽方两个丫鬟,案上是名册,她按着名册叫人,叫到?的就近前回话。等所有人都报上自己的出?身来?历还有专长后,她留下四人,让其余的回去?该干什么干什么。
被留下的四人面面相觑,不?知道王妃要做什么。
他们平时都跟着福王殿下外出?,表面的身份却?是一个厨子?,两个贴身护卫,一个书?童,四人的共同特点就是会武且识字,是公主府家生子?,跟着王爷一起长大。难道王妃是要挑选他们去?劫狱?
四人的眼睛瞬间亮起。
“你们都姓萧,和王爷一起长大,现在,他落难了?,需要你们做些事。”
卫娴挺直腰背,严肃地扫过面前四人,看到?他们眼中的跃跃欲试,没看到?惧意,心理暗暗点头,暂时不?用担心他们会因为恐惧而背叛。
“萧敬臣。”
“小的在。”
身份是厨子?的清瘦男子?躬身行了?个揖手礼。
“你负责给王爷送饭,每日三餐,一餐都不?能落下。”卫娴在本子?上写写画画。
萧敬臣还以为是派他去?端了?刑部大牢,听说是送饭,脸垮了?,不?过还算老实,应了?声是之后退回原来?的位置。
剩下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暂时静观其变。这又让她高看了?他们一眼,至少没出?现那种逞匹夫之勇的情况。
“萧保宁。”
“小的在。”
书?童笑着上前,他的笑脸一团和气,让人倍感亲切,人也长得眉清目秀的,小鹿眼明亮清澈,看着就有股机灵劲儿,是四人里年纪最小的,今年十?六,那天从浣花楼回到?王府,她和尽圆在厨房前就见?过他,果然,除了?当书?童,他也会做饭。
这时他满眼期待地望着她。
“你去?西市打听一个人。”卫娴递给他两张画像,“有胡子?的是伪装的。悄悄打探,不?要惊动任何人,若是出?了?差错,你就等着王爷罚你练箭四十?八个时辰不?带停的。”
卫娴用这个强调这事的严重性。
“小的明白了?,王妃。这就去?办。”一溜烟人跑没影了?。
卫娴心里暗赞,居然知道她只给他四十?八个时辰,这样的人才难怪萧元河喜欢。
剩下两个侍卫没安排任务,两人有点沉不?住气,这是一对双生子?,两人长得很像,穿着一模一样的侍卫黑色短打,模样周正。卫娴一时分不?清他们俩,于是捧着名册念道:“萧以鉴。”
“小的在。”气质更重稳的上前行礼。
卫娴仔细打量他,发现他的眼型更狭长,他弟弟萧以镜眼仁更圆,其实不?细看眼睛的话,真看不?出?来?。
“王爷平时怎么区分你们?”卫娴好奇地问。
“用暗号。”萧以鉴轻声回答,“我今天叫十?一,弟弟叫十?二。”
“那跟叫名字有什么区别?”卫娴扶额。
“区别大了?,王妃。”萧以镜眨了?眨眼,“如果我们记错自己的暗号,会被罚。”
“他怎么知道你们有没有交换暗号?”
“他就是知道,长这么大只有王爷能区分咱们。我们爹娘都分不?清。”
“你们的眼睛不?是不?一样吗?”卫娴彻底被挑起好奇心,下一刻,她发现两个人的眼睛又变得一模一样了?。
真是神奇的双生子?!
这下连她也分不?清楚谁是谁了?。尽圆尽方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
“你们怎么做到?的?”
“这还不?简单,王爷从小就发现了?,他觉得不?够有趣,非要把我们弄成一样的。”
“跟他一起玩的公子?们分不?清我们才有趣呀。”
“王妃,我们要做什么?”
看着面前一模一样的脸,卫娴只能让自己强行冷静,“你们轮流去?盯住周家,有什么情况立刻传消息回来?。”
听到?她如此安排,萧敬臣暗暗点了?点头。王妃确实跟别的女子?不?同,难怪王爷肯让她帮忙。
“去?吧,好好做事,小心点,别让自己受伤了?。”卫娴温声提醒,“府里提高警惕,加强戒备。”
两个侍卫应声退下,只有萧敬臣站着没动。
“你还有事?”卫娴放下名册。
“王妃,王爷刚才安排两位医女进府,她们的吃食及居所要怎么安排?”夏福赶紧上前解释。
卫娴纳闷,没事召医女做什么?
突然转念一想,大概是因为昨夜她眼疾犯了?,以萧元河的细心程度必然有安排,她倒是要接受他的好意,这两人的费用由她自己出?了?,怎么好意思让他出?。
“她们与?尽圆尽方一样的月例,由我出?,不?用记在王府账上,在正院附近寻处小院落让她们住。”
“这……”夏福迟疑起来?。
王妃和王爷这么见?外,怎么是好?
“就这么办,王爷那里我会跟他讲明,都办事去?吧。”
她将萧元河要吃的菜谱递给萧敬臣,“今晚准备这些,备好后我与?你送去?。”
“是,王妃。”
萧敬臣态度已经大变,和之前的冷淡相比,多了?一丝敬重。
等人走?后,卫娴松了?口气,心里暗骂,萧元河是怎么训练他这些小厮的,一个比一个难缠,很容易就被他们纠进去?,安排他们干活耗费的心神就跟画了?好几?张人像。
“王妃,萧二姑娘来?了?。”
还没歇口气,小丫鬟就来?禀报。
武威王府这一大家子?真是急躁,萧诗绘怕是等了?很久,耐不?住性子?要来?看她的笑话。
“打发了?,今天不?见?。”
“她不?是一个人来?的。带着几?个庄头。”
同一时刻,刑部大牢里的萧元河闲得没事做,仰面躺在干草上跟隔壁囚室的人闲聊。
“你说西市有暗杀组织?说来?听听,这组织怎么就出?名了??”
隔壁是一个十?分健谈的瘦小中年男人,说话像说书?先生,是因为偷东西进来?的,说起自己的经历那是捶胸顿足,懊悔不?已,“你说我偷谁不?好,去?偷小叫花子?。偷就偷了?吧,结果你说倒不?倒霉,那钱袋是小叫花子?刚偷了?宣候世子?的。我这就倒霉了?不?是?”
“这跟暗杀有什么关系?”萧元河往隔墙凑近一些。
两人隔着墙闲聊,引来?狱卒们的不?满,不?过萧元河身份尊贵,只要他不?出?事,他想干什么都没人管,不?过是跟小偷闲聊打发时间,不?算什么大事。
至于暗杀什么的,狱卒们只当那小偷是跟人编故事瞎炫耀,真有那什么组织这么正大光明让人找上门?去??还涉及勋贵人家,真相信才有鬼。
“嘿,你不?知道,那一带的小叫花子?领头的叫小舟哥,功夫十?分不?错,会飞檐走?壁,专门?劫富济贫。”
萧元河听了?哈哈大笑:“这倒是个英雄好汉。”
“谁说不?是呢,我听人家说,小舟哥办事十?分牢靠,他手下那些小叫花子?,就没他们不?知道的事情。”
“照你这么说,皇宫里的事他们也知道?”
“嗐,那必然不?可能,他们又进不?了?宫。我是说,除了?皇宫,这京城里哪个角落发生些什么事都瞒不?过他们。”
“这么厉害?难道他还半夜飞檐走?壁去?听墙角不?成?”
“那必须的啊,要不?然宋家怎么会追杀他。”
“你胡说什么?!”关在距离他们两个牢房之外的招远侯周绪勃然大怒,“信不?信本侯灭了?你。”
萧元河懒洋洋出?声:“周侯爷倒不?用这么着急,你我都身陷囹圄,别说大话。难不?成,你也被听过墙角?”
周绪没再?说话,但是那边传来?脚链拖地的声音。
“吵什么吵什么,都安静!”
狱卒跑过来?,挥舞着棍棒敲打铁栅栏,响起让人牙酸的嘎吱声,但是没敢敲萧元河的囚室。
等狱卒走?过,隔壁小偷大哥又开始唠叨,“王爷,咱们也算同患难,老实告诉你吧,我偷的那个钱袋子?里面没有银子?,只有几?根针。”
“什么样的针?”萧元河来?了?兴趣,坐起身来?。
“银子?做的针。但又不?是试毒的那种。”
“针炙那种?”
“对对对,就是针炙那种,我说怎么不?像缝衣裳的。”
“那针呢?”
“当然是被小舟哥拿了?,他直接把我扭送见?官,我这不?是进牢里来?了?吗?官老爷们说我偷盗数额巨大。”
“那个小舟哥这么直接拉你见?官,他不?怕宣侯世子?找他麻烦?”
“王爷,您说笑了?不?是,小舟哥都能听墙角了?,宋世子?想抓他也没那么容易啊,再?说了?,也没人知道他长什么样。”
“你不?是见?过他吗?”
“嗐,您是不?知道,这小子?从来?不?以真面目示人,时而老人时而小孩,时而姑娘时而夫人,千变万化。”
“那你怎么知道他是小舟哥?”
“他自己承认的呀。”
“……”
大牢里只有他们俩聊天说地,一会儿说小舟哥,一会儿说西市的美艳胡姬,一会又是城外哪家道观香火盛,一会儿又是城里哪家点心好吃,天南地北,没有歇嘴的时候。
听得狱卒直乍舌。福王殿下真的是太能聊了?!
然后,几?个狱卒忍不?住凑过去?,围在他们俩的牢房铁栅外,竖着耳朵听他们滔滔不?绝地说。
福王殿下说宫里的奇珍,小偷说宫外的异宝。
整个刑部大牢分外欢畅。
*
京城西市向来?是三教九流的聚集地,绿眼珠子?的胡商洋商随处可见?,西域舞姬还会在街心旋转柔软的腰肢起舞招揽客人进店买酒,柔若无骨的双臂轻轻拎着酒壶扭腰一转,艳红轻纱长裙像花一样绽放,酒鬼们就被这又娇又香的酒娘子?骗进酒居。
酒居外有几?个衣衫褴褛的小叫花子?。他们坐在那里晒太阳,有个不?起眼小叫花子?离他们远些,背朝天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萧保宁换上了?破衣裳,来?到?西市小花巷,结果他一出?现,酒居外的小叫花子?就围了?上来?。
“什么地方来?的?懂不?懂规矩?”
“几?位哥哥好?”
“谁是你哥?老实交代!”
“家里遭了?洪灾来?京城寻亲。”
“听口音怎么不?像,哪个地方的?”
“乐县。”
“乐县没水灾!骗谁?兄弟们给我打!”
“去?年去?年的洪灾,我寻亲一年啦!”
萧保宁哭着挣扎着,衣裳都被扯破了?,那些人才停手,他又凄惨道:“我以前是在皇城边上讨饭,那里都是达官贵人,现在不?行了?,大老爷们都在抓叫花子?,我是拼了?命才逃到?西市的。哥哥们是不?知道坊门?多难闯。”
“这倒是,没通门?文帖你可过不?去?。”小叫花子?们信了?他的话,“不?过,不?要以为跑到?这里就有饭吃,这一片是我们的地盘。”
为首的搓了?搓手指,萧保宁装傻,小叫花子?们一涌而上,直接把他按在地上搜一遍,只搜出?两个铜板。
“切,不?是跟贵人讨饭吗?怎么连个玉佩都没有?”
“本来?有,被我当了?买吃食。”
“怪不?得吃得细皮嫩肉的,还怪白的。也不?知道留点。”
萧保宁掩好自己的破衣服,不?好意思地讪笑,“哥哥们教训得是。”
他脸皮够厚,叫比自己小好几?岁的人哥哥也没有什么不?适,让小叫花子?们很满意,“以后就跟着我们混吧,饿不?死你。”
“哥哥们好人一生有好报。”
“你叫什么?”
“小宁。”
这边闹成一团,躺在地上的小叫花子?也没醒,萧保宁悄悄看了?好几?眼,最后忍不?住问:“他就躺那里没人管?”
“别理他,是个傻子?。”说完,小叫花子?们突然一哄而散,陡留萧保宁站在原地。
酒居走?出?两个醉熏熏的胡商,小叫花子?们上前讨钱,被他们拳打脚踢,发过酒疯之后才扔下几?个铜板。
“你傻呀,怎么不?去?讨钱?”被爆打一顿的小乞丐们返回原地,对着萧保宁就是一顿教训。
“是是是,下回一定去?讨。”萧保宁不?好意思地笑着。
没过多久,又出?来?一个醉酒的胡商,这次不?用说,他就跟在其他人身后跑过去?。这次的胡商脾气挺好,哈哈大笑着撒了?一把钱。
小叫花们很高兴的捡钱,萧保宁也捡了?几?枚,很识相的上供了?,这才被大家接纳。
在墙边坐了?一上午,总共捡了?十?几?枚铜钱,他花了?三个铜钱买了?个素馅包子?,还扯了?一点想给那个躺在地上的小乞丐。
“醒醒。”他伸手推了?推,没反应,要不?是指下温热,他还以为这人死了?呢。
“别理他,他躺那好多天了?。”
“他不?会饿死吗?”萧保宁从来?没饿过肚子?,公主府从不?刻待下人,虽是奴籍,过得比大部分人好多了?,手上的包子?以前他吃都不?吃的。
也就是为了?打听消息才混入乞丐堆里。
“不?会,小舟哥不?让这里有饿死的人。”其中一个小乞丐走?过去?,将那人翻了?个面,塞了?一小块包子?到?他嘴里。
另有一人也撕下一小块,同样的动作塞进去?。
“小舟哥真是好人。”萧保宁学他们也撕了?很小一块塞过去?,那人短暂睁开眼睛,很快又闭上,“不?知道我能不?能见?到?他。”
“那要等他心情好,小舟哥很少出?来?的。”
“你们不?知道他住哪吗?”
“不?知道。”
萧保宁开始发愁王妃交给自己的任务。
*
福王府,阳光洒在木制廊庑上,光线晃眼,庭院里的花都无精打采。
萧绘被晾在花厅快一个时辰,开始变得急躁。
“二小姐,我看王妃这会儿正忙,我们是不?是明天再?来??”
为首的庄头小心翼翼,谨慎问着。其他人也有些心虚。听说福王进了?大牢他们才敢过来?,结果连王妃的面都没见?着。
以往他们都不?用进府回话,这回是有了?王妃大家心里不?安,往年吞下的好处以后还有没有,王妃是不?是个好拿捏的,现在都不?知道。
“朱庄头,你连这些耐心都没有,祖母怎么放心把田庄交给你。”
“二小姐说的是,老奴这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该打。”说着抬手给自己一巴掌,“老奴听说王妃不?通庶务,我们几?个是做了?多年庄头的,自然是能让她满意。”
“嗯?”萧诗绘挑了?挑柳叶眉。
“是是是,是让二小姐和老王妃满意。”
说话间,门?厅传来?脚步声,大家看到?走?进来?的人,脸垮了?一瞬间。
“桂华姑姑怎么来?了??”
长公主账房嬷嬷的厉害他们早就见?识过。
烟霞见?他们哭丧的脸,心中快慰。想欺负王妃,长公主早有准备,怎么可能让人欺负王妃!
“大家随我来?吧,王妃在杏子?厅等着呢。”
福王府虽然建得雅致漂亮,亭台楼阁的名字却?是随便叫的,牌匾上的字也是各异,有些刻得精致,有些又十?分古朴。杏子?厅离花厅不?远,绕过两个拐弯的廊庑就到?,门?匾龙飞凤舞,字迹刚劲,杏子?两个字能刻出?气像万千。
厅中有一张黄花梨翘头案,上面堆满账册,卫娴就端坐在账册之后,盛装打扮,小脸严肃,王妃架子?端得十?足。
申时初的阳光洒进来?,满室金光,王妃就坐在金光之中,威严又贵气。
几?个庄头不?由自主跪下去?,行了?大礼。
桂华嬷嬷暗暗审视。公主还担心王妃镇不?住场面,这样看来?,即便她不?来?,只怕这些庄头也欺负不?了?王妃。
“起来?吧。”
新?王妃声音慵懒甜软,看着不?像是精通庶务。几?个庄头微微放心。
福王府的田庄多是皇宫赏赐的皇田,都是沃土,产出?可观,福王向来?奢靡,售卖米粮的银两早就挥霍一空,账册记得明明白白。
他们确实不?用害怕。
庄头们起身,坐到?两边的矮案后,开始暗暗观察这位名气不?太好的王妃,思量着她要怎么做。
卫娴扫眼望了?一圈,最后将目光落在萧诗绘身上。今天萧二姑娘很是沉默寡言,进厅之后还没开过口。
这不?太像她以往的模样。
“账册我都看了?,有几?个问题诸位庄头理清了?就能回去?。”卫娴开门?见?山。
朱庄头端起小丫鬟刚送上来?的茶饮了?一口,点头道:“王妃请问。”
“西郊猎场附近那处庄子?是谁在管?”卫娴拿起其中一本账册。
这本账册里光是酒钱上半年就花了?一万两,也不?知道萧元河是喝的什么琼浆玉酿这么贵。
“正是老奴。”朱庄头赶紧放下茶杯,心提了?起来?。不?会这么巧就查了?这处田庄吧?
他赶紧站起来?,躬身回话:“回王妃,王爷爱打猎,每月狩猎五到?十?次,都带着城中公子?们随行,他们好美酒,都是买的最好的酒。”
“哪家酒铺的酒?”卫娴纤细的手指敲着案面。即便她从来?没学过管家,也知道这账本写得不?清不?楚,连个店名都没写。
萧元河是自己败家还是被别人败光家产?难怪府中账上的存银没多少,早上公主才送来?两千现银。
“玉泉酿。”朱庄头开始擦汗。
卫娴皱眉,本来?只是想问问,谁知道居然真让她问出?问题来?了?。她爹喜欢喝酒,玉泉酿最贵的酒也才五十?两一壶,这册上居然写着百两一壶,直接翻了?一倍。
“仔细回话!”她猛地将账册甩到?庄头脸上,吓得朱庄头赶紧跪下,“王妃,老奴错了?!老奴见?钱眼开,贪了?酒钱。王妃开恩啊!”
他求饶太快,卫娴倒怀疑起来?,转头问一直立在一边的萧敬臣,“王爷平时喝什么酒?”
“宫里赐的四时酒。”萧敬臣面无表情,心里乐开了?花,原来?王妃也不?傻嘛,一看就知道册子?上的酒钱有问题。
“去?打猎也带酒?”卫娴有些无语了?,萧元河果然是个败家子?。
“带,用马车拉着,路上也会喝。尽兴了?还会绕开庄子?往深山里去?,还带着厨子?,随时会宴客。”
懂了?。卫娴以为他是假装纨绔,结果是真的纨绔,不?掺水的。
她盯住朱庄头:“你敢贪酒钱,我就敢替夫君打发了?你,来?人,请家法!”
“王妃饶命,王妃饶命。”朱庄头呼天抢地,头都磕破了?。
桂华嬷嬷心里一紧,担心地望着卫娴,怕家法太过于血腥吓着她。
“嫂嫂,要请家法也是要回武威王府,哥哥不?在,你哪请得动家法。”萧诗绘娇滴滴地声音传来?。
她用帕子?掩着唇轻笑,身边的小丫鬟替她轻轻打扇,刚及笄的小姑娘长开之后,妩媚风情越发浓厚起来?,细长眼弯弯笑着,柳叶眉修得很漂亮。
“福王府的家法我还请得动。”卫娴冷冷道。
厅中所有人都看着她。
“还愣着干什么?”她不?满皱眉。
“是。”萧敬臣躬身行礼,走?出?杏子?厅。
萧诗绘狐疑地盯住卫娴。这是在干什么?福王府几?时有家法了??
没一会,萧敬臣带着两个侍卫把箭耙搬了?进来?。
“这是……”就连桂华姑姑都不?懂她要做什么了?。
几?人放好箭耙,直接将朱庄头按上去?,绑紧四肢,萧敬臣手里拎着一把巨弓。
“你……你们敢!”朱庄头嚎叫起来?,“我……我找老王妃……
话没说完,“嗖”的一声,一道利箭射在他的颈侧,他脖子?一凉,嚎得更大声。
卫娴悠悠道:“贪银渎职者二十?箭。朱庄头可要尝尝万箭穿心的滋味?”
“救命,救命!”见?她来?真的,朱庄头激烈挣扎,“二小姐救我!银子?都是给你的!”
只一箭就招了?,同时吓得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卫娴依旧没放他下来?,转头看向剩下的庄头。@无限好文,尽在
“王妃,我们招,全招。”
萧诗绘没想到?卫娴轻轻松松把事情料理了?,庄头们比被打板子?还害怕,她脸色煞白,“嫂嫂,银两是哥哥孝敬祖母的,不?信你问他去?!”
“好啊,我问他去?。”卫娴居然点了?点头,没处理她。
萧诗绘忐忑不?安地离开。
*
刑部大牢。
萧元河听完萧敬臣一板一眼的汇报,笑得直打滚,“卫六,你真是个天才,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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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点吃,我还要回去?陪娘用晚膳呢。”卫娴不?满地催促。
“进来?陪本王吃点。”萧元河开始不?要脸地秀恩爱,“我跟你说,你想吃什么让敬臣做,他可是府里排名第一的厨子?。舅舅都想要回宫,我没给。”
他凑过来?,压低声音悄悄说:“你还记不?记得十?一大婚时我送的那颗珊瑚树?舅舅说,如果不?把敬臣给他,就把珊瑚给他。你说他值不?值钱?十?一都气坏了?,最后还是我大老远猎了?只白狐给他才气消。”
耳廓被灼热的气息扫过,卫娴轻轻颤栗,想后退却?被萧元河一把抱住,喂了?颗鱼唇丸子?。
“王妃快尝尝,是不?是当得起天下第一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