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1 / 1)

吾妹千秋 木秋池 3664 汉字|0 英文 字 29天前

第49章

  夜风柔凉, 容汀兰坐在菱花镜前,援手卸下鬓间珠钗,抹开?一指珍珠膏, 缓缓自四白涂到眼尾。

  镜中映着祁仲沂自身后投来的目光,安静而?缱绻,待她终于起身时, 他的目光也追随着?她游动,绕过?海棠微雨的苏绣屏风,自身后将?她拥入怀中, 修长分明的指节穿过她密如垂帘的青丝。

  容汀兰缓缓阖目,轻言细语道:“过几天老夫人的寿辰,我就不与侯爷一起回去了, 我要往温州码头去见几个东洋商人, 这是?笔大?生意, 谈成了,下半年就不必再疲忙。”

  祁仲沂稍有迟疑:“你自己去?”

  “带上你那几个功夫不错的僚属,只在商会里议事,不必担忧。”

  “那好, 早去早回。”

  祁仲沂也愿意腾出?身来, 借着?回京给老夫人拜寿的名义,暗中护送容郁青往仙绛山下白马观安置,否则他也担心谢回川嫌弃容郁青是?个累赘,会让他在半路出?意外。

  若如此?, 那他可真是?百死莫赎了。

  两人就此?各怀心思地分别,祁仲沂驭马往永京方向, 行出?十里路后忽然折身往玄铁山。

  他前脚刚走,容汀兰后脚就简单打点行装, 驾马车去城外接上杜思逐,两人沿着?他打听来的路线,往蜀州的方向出?发。

  容汀兰心里的忐忑不安露在面上,显出?凛然不悦的神情,竟唬得杜思逐堂堂殿前司指挥使在她面前屏气凝神,如坐针毡。

  容汀兰发觉后,朝他宽慰一笑,“我不是?冲你,心里反而?感激你,三郎不必紧张。”

  “那……容姨,我可以这样?称呼夫人吗?”杜思逐小心翼翼问道。

  容汀兰含笑点头,“你幼时便这样?称我,如今又有何不可?”

  杜思逐朗然笑开?:“我就知道,容姨永远都是?容姨,哪怕如今身份地位不同了,您也像从前一样?温善,否则太后娘娘的性子也不会仍像小时候那般。”

  “哪般?”

  “嗯……疏朗明畅,不为世?俗所拘。”

  “所谓慈母多败儿,世?上的女儿家,哪有像她这样?能闹的。”

  话虽这样?说,语气却是?只嗔不怪,容汀兰撩起一角毡帘,往永京的方向望了一眼,叹息道:“希望此?番她舅舅的事,不会给她添许多烦恼。她近日在宫中还好吗?”

  杜思逐说:“锦衣玉食自然不缺,只是?可怜她一个小姑娘,年纪轻轻就被锁进宫里,镇日在朝堂上与那群老狐狸争斗不休。”

  别的不说,单是?为了提拔他做殿前司指挥使,就费了好大?一番力气。

  杜思逐心里念着?照微的好,敬重?她的身份,却又怜爱她这个人,在她母亲面前,不免多了几句嘴。

  他说:“平时虽有参知大?人照应着?,但?他们兄妹也并非总一条心,此?时娘娘肯信任我,是?我的荣幸,为了这份信任,哪怕叫我一辈子都待在永京,回不去军营,也是?值得的。”

  容汀兰闻言,抬目细细端详他,凭她识人多年的经验,瞧他竟不像是?刻意讨好,反倒似真情流露。

  她问杜思逐:“三郎今年多大?了?”

  “二十三。”

  “家中可曾定下婚事?”

  杜思逐微愣,答道:“尚未。”

  容汀兰笑得温和,“年纪不小了,终身大?事可不要耽误。”

  杜思逐面上微红,想起祁令瞻也尚未成婚,只是?话未出?口,对上容汀兰清亮如鉴的目光,颇有几分心虚地止住了话头。

  他们赶了三天路到达仙绛山下。

  仙绛山附近有个古镇,名回龙镇,因蜀州路远望曲折如盘龙,此?镇正坐落在龙头处,与江浙一带相接,是?蜀州与江浙相通的一处歇脚地。

  早年朝廷不禁蜀州丝锦与茶叶私贩时,回龙镇里商队来往,十分热闹,便有人在山上修了一处道观,名白马观。后来随着?朝廷丝茶专榷,回龙镇没落,白马观也渐渐少了香火,变成一处庭径生草、青苔覆路的私人清修之地。

  容汀兰与杜思逐到得早,两人扮作往蜀州去探亲的母子借宿在白马观中。

  第二天傍晚,杜思逐急急来敲容汀兰的门,低声道:“容姨!山下来了一拨人,我悄悄去前面看看,你在屋里先不要出?来。”

  容汀兰隔着?门应道:“知道了。”

  这一会儿的工夫,容汀兰焦急不安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她从随身携带的包裹中翻出?一把精巧的匕首揣在身上,透过?破破烂烂的窗纸往外看,只瞧见墙外隐隐有灯火闪过?,听见一阵杂乱了脚步声。

  过?了约半个时辰,杜思逐悄悄跑回来,容汀兰连忙开?门请他进去。

  杜思逐一边觑着?外面的动静一边对容汀兰说道:“看清楚了,来人有八九个,容舅爷在观门处被人扶下马车,脚上戴着?枷,为首的有两人,一个是?玄铁山的谢愈,另一个是?……永平侯。”

  容汀兰深叹了一口气,沉默许久后,苦笑道:“郁青没事就好,人活着?总比死了好。”

  杜思逐问:“容姨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容汀兰说:“先看看他们要做什么,若他们只是?打算将?郁青安置在此?处,那等他们走后,咱们伺机将?他救出?来。若他们打算在此?地杀人灭口……”

  她摩挲着?袖口粗粝的棉布,思索了许久,方下定决心道:“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弟弟死在我面前,我会出?面阻止,倘侯爷连我也不认,思逐,你不要白白送死,带着?我的书信回京,将?此?事全?须全?尾告诉照微,让她警惕祁家父子。”

  杜思逐心情沉重?地点了点头,“好,我听容姨的。”

  屋里没有点灯,两人贴在门边,悄然听着?院外的动静,直到外面重?新?变得安静,这才轻轻推开?门,贴着?墙边往进香殿的方向缓步移动。

  与此?同时,另有一拨人趁夜色来到了仙绛山山脚下。

  为首的中年男人长了一身横肉,笨拙地翻身下马,两个随从将?一个告密的匪寇押跪在他脚边,中年男人指着?白马观的方向问他:“你确定谢回川就藏在这儿?”

  告密的匪寇起誓道:“回吕大?人,小人以性命发誓,亲耳听到谢老大?他们密谋要去蜀州刺杀您,又说要先到白马观来一趟。”

  “他们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做什么?是?来见什么人?”

  “这小人就不知道了。”

  中年男人冷笑,脸侧的横肉抖了抖,抬脚将?那告密者踹翻在地。

  “你不知道?我看你们是?合伙要把我诓进去杀人灭口,给我狠狠地打,打到他说实话为之。”

  随从将?破布塞住告密者的嘴,抡脚狠狠往他小腹上踢,那人滚来滚去躲闪不及,疼得蜷成了虾仁。

  眼见着?人要被打死,另有一人下马劝道:“吕司使手下留情,莫将?人证打死了,反生罪咎。”

  劝止的人是?刑部左侍郎姜恒,前番被明熹太后派往蜀州,与吕光诚同任博买务官员。而?站在他面前横眉发怒之人,正是?姚丞相的姻亲吕光诚。

  前两日有玄铁山的匪寇向吕光诚告密,说谢回川要潜往蜀州杀他,吕光诚听罢大?怒,点了一队兵来截捕谢回川,叫姜恒与他做个见证。

  姜恒的话,吕光诚尚要顾忌几分。

  他叫随从住手,朝身后喊了一声:“老秦!”

  一个身材高大?、面有刀疤的壮年男人从队中走上前,朝吕光诚拱了拱手,“吕大?人有事吩咐?”

  吕光诚朝白马观的方向一指,对老秦说:“谢回川的画像已经给你瞧过?,你先上去探探情况,看他在不在里头,带了多少人。给你点二十个人带着?,够不够?”

  老秦摇头说:“人多反倒坏事,我自己去就行。”

  他没有走山路,猫着?腰,身手利落地沿着?土坡往白马观的方向爬。

  吕光诚望着?他渐远的身影,不住地满意点头,却是?姜恒心有犹疑,问道:“敢问吕司使,这位老秦是?什么来路?瞧着?颇有几分身手。”

  吕光诚没有细说,只道:“底下伙计的亲戚,说是?熟悉川中行情,就带来了。”

  这位“老秦”不是?别人,正是?受祁令瞻所托南下蜀州的秦疏怀。

  为了调查蜀州茶马生意的内幕,他设法取得了吕光诚的信任,未料这信任过?了头,吕光诚竟然让他去道观里杀人放火。

  “阿弥陀佛。”

  小半个时辰后,秦疏怀喘息着?在白马观前站定,喃喃自语似的告罪道:“小僧业已还俗,此?行非为踢馆,实在事出?有因,请各位道宗神仙不要找我宗门的佛祖菩萨告状才好。”

  说完便双手在墙头一撑,闪身跳进了白马观里。

  他摸黑在进香殿前查探,只顾着?观察室内人的动静,未料被躲在白桦树后的杜思逐捕捉到了行踪。

  杜思逐将?秦疏怀的身影指给容汀兰看,低声说:“此?人鬼鬼祟祟,我跟过?去看看,容姨放心,一切按咱们的计划来。”

  容汀兰点点头。

  杜思逐猫腰蹑步跟过?去,很快与秦疏怀的身影一齐消失在进香殿后面。容汀兰安静地蹲在白桦树后,摸了摸藏在怀中的匕首,清亮的双目紧紧盯着?那些精舍样?式的房屋,猜测容郁青可能在哪间房中。

  万籁无声,唯有风过?树鸣,以及她的心跳,沉重?而?缓慢地跳动着?。

  等了约有两刻钟的功夫,容汀兰手脚被寒露浸湿,冷得发麻,脖子上也被蚊子叮了许多口。

  她正犹豫要不要起身缓一缓,忽见灌丛后的一间精舍的门被推开?,两个身影缓慢从屋里走出?来,前面的人怀里还抱着?一副铁枷。

  这两人的身影便是?化成灰她也认得,走在前的是?她弟弟容郁青,走在后的是?她丈夫祁仲沂。

  祁仲沂本来在屋里守着?容郁青,正闭眼休憩时,听见窗外的草虫声陡然寂静。他睁开?眼,发觉方才有人窥视而?过?。

  他特?意选了一间视野极好的房间,此?时悄然走到后窗处,推开?一条窗缝往外看,见山下林中不断有麻雀扑棱棱惊飞,再眯眼仔细辨别了一刻钟,看见山下有火把的光一闪而?过?。

  他常常在道观中打醮,熟悉山里的情形,夜鸟惊飞不敢栖,说明山下突然来了很多人。

  是?冲谁而?来?他和容郁青,还是?谢回川?

  祁仲沂思忖片刻,将?容郁青摇醒,低声正色对他说道:“若是?不想死,从现在开?始,听清我的每一句话。”

  容郁青一下子就被吓支棱了。

  “道观如今不安全?,我给你解开?铁枷,你抱在怀里,先随我藏到山中去。”

  容郁青挑眉:“你不怕我跑了吗?”

  祁仲沂说:“你在我手里,至少能保住性命,你是?生意人,自己掂量。”

  容郁青考虑了一会儿,想起谢回川那凶神恶煞的模样?,点了点头。

  于是?他俩一前一后精舍,打算从后门绕出?道观,容汀兰见了,忙起身跟上,然而?她的脚步声听在祁仲沂耳朵里实在太过?明显,她一只脚刚迈出?门,便被人扼颈嵌住,抵在了墙上。

  是?个女人?掌中温润滑腻的触感令祁仲沂微愣。

  此?时凉风拂过?天际,蔽月的薄云缓缓散开?,远月如银盘,洒下一层浅浅的银光。

  借着?这点晦暗的月光,祁仲沂勉强看清了被他扼制得不能动弹的人的面容,手心仿佛被烙铁烫了一下,倏然松开?了她。

  “阿容——”

  话音未落,“啪”的一声,响亮的耳光落在了祁仲沂脸上。

  然而?他此?时却连疼痛都感受不到了,浑身麻木僵硬不能动弹,心里却决堤似的涌起一潮又一潮的惶恐。

  他不敢看容汀兰的眼睛,听见她颤抖的声音字字如针扎,穿透他耳际。她问他:“你是?要将?我也一起杀了吗?”

  祁仲沂急声解释道:“我没想杀他……”

  容汀兰却不听他说话,转身去扶容郁青,见他果?然真真切切地活在她面前,不由得落下泪来。

  容郁青亦是?激动得红了眼眶,悄声问:“阿姐,你怎会在这里?”

  “你还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容汀兰无暇与他解释太多,拭去眼泪,转身拔出?匕首,指向祁仲沂。

  厉声对他道:“看在夫妻十多年的份上,要么放我们走,要么将?我们一起杀了,落个干净。”

  祁仲沂望着?她泪痕未干的面容和眼中绝不姑息的恨意,心中怅然,他半年来做梦都怕见到的一幕,任他百般辗转,千般周折,结果?还是?发生了面前。

  他抬步走向容汀兰,将?心口抵在她刀尖上,锋利的刀尖刺破他身上薄薄的两层道袍,很快被鲜血染红。

  这是?一个只要她发狠一推就能结束一切的位置。

  容汀兰握着?匕首的手在颤抖,就连容郁青也试探着?要劝下这一幕:“姐姐……要不先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