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疼得不行,总没有完全放心的一刻。
有时候愁得希望他见风就长,这样就不必他事事担心;有时候又想他长得慢一点再慢一点,不要这么快就从黏着父母的小崽子,长成红着眼眶顶撞父母的混小子。
席上安静了一阵,常玉鸣打破沉默,“嘟嘟那孩子倒是颇有义气,她心里是知道回家要挨骂挨揍呢,还是选择帮她哥哥了。”
宁逸风便笑骂,“她定是自己也想出去玩了。”
常玉鸣哈哈大笑,“嘟嘟是个有主意的。所以啊,我才疼她。好久不见她了,这次回京也见不着她,真是可惜,还想瞧瞧她如今的模样呢。当初还是我把她喂胖的,这下去边疆折腾一趟,也不知道会不会瘦了。”
常玉柔笑着为两人添酒。
宁逸风端起来喝了口,故作轻松地笑骂,“还别说,真有些想他们了。两个吵吵闹闹的小崽子。”
……
常玉鸣有句话说对了,宁姒确实瘦了些。
在明岚书院连续几个月晨跑都没瘦的人,经过从京城去边疆这一路上的折腾,竟清减了。原本是京城闺秀背地里偷偷嘲笑的圆乎乎小姑娘,现在却没什么好笑的了,她仍是有肉的,但已经好看了些。
那双小手都显得匀称了,手背上的小窝窝也浅了些,姜煜偶然瞥见,十分可惜。
他先前教宁姒弹琴时最爱看的便是那十个小窝窝。宁姒的手小而白嫩,手掌肉乎乎,指头却小小尖尖的,叫人十分想上手捏一捏,他是忍了又忍才没有唐突了小姑娘。每每忍的时候便最为羡慕宁澈,也不知那家伙有没有捏过。
这日宁姒出了房门,想起在京城与兰央斗草,便想看看边疆有没有更为坚韧的草,若是有,定要回去跟兰央说说。
大将军的书房附近自然不敢去,便在其他地方转了转,不知不觉走到一处陌生的厢房外。
宁姒正低头拨弄草茎,厢房便吱呀一声开了,一个三四岁的小丫头从门缝里看她。
好似看不懂她在做什么,还歪了歪头。
宁姒以为是哪个下人的孩子,也不奇怪,自顾自地拔草。得连着根,这样就算挖出来什么不该挖的,还可以种回去,嗯。
这草抓地结实,她得先把土块撬松才行,又不想脏了手,四下望了望,没什么应手的,于是张口问,“小妹妹,你家里有没有什么木片木椎之类的东西?”
那丫头好似没听懂她的话,却知道宁姒是在与她说话,便开心起来,从屋里探出大半个身子,脆声问,“你是谁?”
“我姓宁,叫宁姒,你呢。”
小姑娘却不答,咬字有些含糊地问,“宁是(姒),你是姜爹爹什么人?”
☆、雪中有你
姜……爹爹?
宁姒呆了一下,随即小心确认,“你的姜爹爹,是大将军?”
小丫头重重点头,语气满是骄傲,“姜爹爹是大将军,大英雄,很厉害!”
宁姒咽了下口水,艰涩地问,“大将军是你……亲爹?”
小丫头歪头,“你不信?我爹爹真的是将军!不信我带你找他!”
“那你娘呢?”
“我娘出去了,晚点儿回来。”
宁姒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她不敢相信那个看上去光明磊落的大将军竟可能有个外室,甚至有了三四岁大的女儿。她更不敢想象阿煜哥哥知道这件事的反应。
他看向大将军的眼神饱含孺慕,偶尔提起父亲时也语气骄傲,若他知道了这事,不知该有多受伤。
但她既然知道了这事,就没有将他蒙在鼓里的道理,宁姒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般心思纠结。
宁姒这时候才发现,她竟是想保护阿煜哥哥的,哪怕阿煜哥哥比她大了八岁,不需要她稚嫩的臂膀。
可她很快不必纠结,因为阿煜哥哥竟找她找到了这里来,当真是人生如戏,比说书先生口里的种种巧合还要令人措手不及。
姜煜看见宁姒,松了一口气似的,走过来,“今日天色不好,等会儿恐怕要刮风下雪,还道你跑哪里去了。”
又看到了宁姒对面的小丫头,笑道,“新认识的小友?”
这小丫头实在看不懂宁姒无奈的眼神,陡然瞧见了个模样精致的大哥哥,笑得露出小米牙,“大哥哥,你又是姜爹爹什么人?”
……
他是你姜爹爹嫡出的亲儿子。宁姒默默叹道。
他甚至不知道你的存在,在此刻之前。
……
宁姒不忍去看姜煜的神情,只听着他重复着自己方才的询问。
小丫头用如出一辙的骄傲语气击垮姜煜的笑容,“你们怎么都不信?大将军真的是我爹爹!等我娘回来了,就带着你们去看我爹爹。我娘没回来之前,我不能乱跑的。”
她笑得天真可爱,姜煜眼底却泛起阴霾。
他怔怔地立在原地,头顶是层层浓云,今日的沙州城天气不好,空气混沌,日光轻易照不进来。
他原以为是母亲一直不肯回应父亲,将父亲的感情弃如敝履。当一个人十年如一日地倒贴别人冷脸,也该累了吧?所以父亲选择先转身吗?
可这场属于他们二人的博弈里,最痛苦为难的却是他,这不公平。
姜煜艰难地蹲下身来,习惯性地挂上微笑,只是这笑容只有表面上的温雅,骗骗小孩子罢了。
他笑着,眼里却空无一物,“小丫头,你多大了?”
小家伙并未察觉有什么不对劲,脆声回答,“溪儿三岁了!”
三岁。
姜煜闭上眼。
他的大将军父亲,三年不曾回家看他一眼,却把所有的父爱都给了他同父异母的妹妹吗?
父亲可知,他走时自己才十三岁,夜里也会流泪,默默想念着远在边疆的父亲。
姜煜嘴角勾起冷嘲的弧度,他甚至还自以为是地心疼着远在他乡的父亲,想着父亲一个人在外,是否孤独。
看来他并不孤独。
……
唤作溪儿的小丫头伸手欲拉姜煜衣角,“大哥哥,你怎么啦?”
姜煜后退一步,脸上近乎于笑的嘲讽弧度消失。这张漂亮的脸总是笑着的,或畅快欢乐,或风流肆意,有时无奈低笑,有时闷笑个不停,嘲讽时也带着笑容,气怒时笑容便愈发灿烂。
因而他不笑时便显得格外冷漠残酷。
他淡淡开口,“别,我没有妹妹。”
失去了笑意的嗓音凛冽,像是冰寒的刀刃。
声线很稳,眼底却像是有什么破碎了一般。
这时候,层层浓云终于兜不住,化作片片雪花飘下来,落在脸上,冰冰凉凉。
下雪了。
可宁姒开心不起来。
她看见阿煜哥哥站起来,转身,脚步一如既往的优雅从容,背影却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
宁姒觉得,那个开玩笑说想要个妹妹,于是执着地唤她“妹妹”的阿煜哥哥,好像走远了。
莫大的恐慌感袭来,宁姒不管不顾地追上去。
张开稚嫩的臂膀,从后抱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