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仙人抚顶6(1 / 1)

大梦 伊人睽睽 6520 汉字|0 英文 字 2个月前

第110章 仙人抚顶6

  缇婴被江雪禾抱着, 本要回答他,话在嘴边时?,心里一顿, 又转了个方向。

  缇婴笑着回答:“我最喜欢和你玩儿。”

  ——是最喜欢, 那自然还有次喜欢的,一般喜欢的。

  江雪禾道:“那我也最喜欢和?你玩儿。”

  缇婴看他。

  她觉得?他看出了自己的狡黠, 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

  缇婴仰着脸半天,迟疑问:“你还没回答我呢——你只和?我玩儿么?”

  江雪禾目有浮动流光。

  他静了很?久,让缇婴生出紧张时?,才慢慢道:“嗯。”

  少?年师兄眼?波转动,落到她脸上, 分明温和?,却有一种似是而非的对?比与挑衅:“无论你是不是只与我玩, 我都只跟你玩。”

  缇婴松口气?。

  与此同时?,她在他的凝视下, 生出一种愧疚与不满——好像他故意这么说, 来指责她三心二意一样。

  可她也没有三心二意,她现在最喜欢他了。

  她都愿意克服自己的……

  缇婴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了,转而偏脸询问师兄:“又要出门了, 你会在乾坤袋中给我准备东西吗?”

  江雪禾怔一怔, 然?后颔首。

  缇婴告诉他:“我之前将你买的木头小鸟送给南鸢,交换礼物了。没关系吧?”

  她惆怅抱怨:“因为我乾坤袋中全是你给的东西,我都找不到自己的。”

  自从与师兄相认, 她的乾坤袋简直是被江雪禾承包了。他会定期检查她缺什么少?什么,她茫然?不知时?, 便发现自己的乾坤袋总是满当当的。

  供她取用的空白符纸叠得?整整齐齐,他画好的符纸又做好标记, 各类喜欢吃的玩的,他比她记得?还清楚。

  她刚离开千山那段时?间,过得?潦倒草草,以为没有前师父的照顾,日后都得?吃那种苦。不想认识江雪禾后,她过得?比在千山时?还自在许多?。

  江雪禾回答她:“没关系,你想送就?送吧。你不将我在你生辰时?送的长生结送出去,就?好。”

  缇婴瞥他:“我不会的。我才舍不得?。”

  江雪禾温和?:“小婴真乖。”

  他这样夸赞,既让她心中生起喜悦自得?感,又忍不住怀疑他是否将她当孩子一样夸。

  缇婴想暗示自己的成熟长大,便问江雪禾:“我想要胭脂水粉。”

  江雪禾困惑。

  他道:“你没有吗?”

  缇婴:“乾坤袋中没有了……南鸢还问我呢。你没有发现我长大了么,没有发现我到了喜欢打扮的年龄了吗?再过几个月,我就?十六岁了。”

  江雪禾目光在她脸上转半天,忍俊不禁。

  他原本因为四?人行而生起的稍微不悦,也被她的天真撒娇弄没了。

  他还是接了这个要求:“我知道了。”

  --

  白鹿野与南鸢,其实本没有必要同行。

  白鹿野是不想给师兄师妹提供独处机会,厚着脸皮跟上。而他随时?会到来的衰劫,则因为南鸢的天命术的预测功能,可以帮四?人简单避祸。

  白鹿野的衰劫克制南鸢的同时?,南鸢的天命术也勉强算克制他。

  而南鸢同行,她明面上给出的理由是指路,私下里则告诉缇婴,是她不想和?巫神宫的人翻来覆去解释梦貘珠与受罚的事。她并非不愿意回去领罚,但巫神宫的人好像不相信她,三催四?请。

  南鸢与他们同行,对?南鸢来说,其实也是新?奇的经验。

  她此前没有与同龄人一同出门过,回去巫神宫后大约也不会有这种机会。若无意外?,这是她此生唯一的机会,她分外?珍惜。

  越朝方壶山走,缇婴越是惆怅。

  白鹿野好几次私下里询问她,若是她不行,就?算了。缇婴虽然?闷闷不乐,仍然?摇了头。

  只有二师兄对?她的幼时?事一知半解,自然?也只有二师兄来问她。缇婴本也不愿来——不过淬灵池在那里,师兄与南鸢的好心,她不想辜负。

  何况,她想,她总要长大的。

  她如今连鬼怪都不怎么怕了,也许幼年时?那些?梦魇,只是她自己吓自己,她长大后再次回去,会发现实在没什么可怕的。

  故人都死了。

  小巫女变成了小仙子,她怕什么呢?

  —

  同行一路上,花销算个不大不小的问题。

  以前缇婴要多?少?人间钱财,管玉京门要便是,她拿自己在玉京门中赚的功德与灵石交换。但是现在知道玉京门与自己或许有仇,她都在考虑参加过猎魔试后要不要退出玉京门,岂会再用玉京门的钱财与资源?

  江雪禾与她的情况差不多?。

  白鹿野终日东奔西逃,本就?是穷鬼。

  南鸢……她也不想用巫神宫的钱财。

  四?人便要琢磨赚钱住宿之事。

  于?他们来说,最方便的赚钱方式便是捉妖。

  四?人在一城中,帮一乐馆捉妖——楼里从半年前开始经常丢东西,楼中姑娘多?次见诡事,夜半时?分无人廊口传来男女笑声。

  盖是一只贪色的男花妖作祟。

  那花妖并不难捉,楼里姑娘们看到妖物被捉,分外?感激几人,互相凑了些?钱,说要请他们免费吃酒席。

  缇婴原本没心情,但是她见南鸢有些?好奇,便打起精神,拉着南鸢一同去与年轻姑娘们玩耍。

  白鹿野对?此有些?微词。

  江雪禾却不在意:“小婴年龄小,向来由男子带大。男女有别,总是有些?事不便。她与同龄女孩们玩一玩,挺好的。”

  白鹿野眸子一顿。

  夜若流光,满楼灯火幢幢,他隔着栏杆,看到南鸢被缇婴拉着手,步在一片火光中。

  两个少?女,一如玉净,一如花明。风格完全不同,然?而灯火照着她们的面容,都有一派清丽之美。

  白鹿野的心脏,在此靡靡之地,不受控地“咚”一下。

  他盯着南鸢背影微出神后,回头间,见江雪禾背身走向一倚着楼栏嗤笑的半老妇人。

  白鹿野追上去:“师兄,你去哪里?别丢下我一人啊。”

  他过去时?,听江雪禾正与那妇人说话:“……今年新?的妆饰,可以看看。还有新?出的胭脂、口脂……”

  那妇人本因遇见一个春水轻风般的少?年而欢喜,听对?方口口声声都更关注于?年轻女孩子们的妆容生意,不禁觉得?无趣。

  妇人不耐烦:“楼里姑娘们当然?每年买新?的花新?的妆,可你一个男子,关心这些?做什么?”

  江雪禾温温和?和?:“您说呢?”

  妇人心一顿,因江雪禾递了一锭银子过来。

  这少?年郎和?颜悦色:“我还要看一些?女儿家今年新?的衣物料子。大约是十五岁的女孩子,好颜爱娇,这么高……”

  他絮絮叨叨。

  妇人听出些?味儿:描述得?这般细致,莫非是心上人?

  白鹿野则听得?更清楚:描述得?这般细致,他要是听不出来这是缇婴,便枉称一声“二师兄”了。

  那妇人接了江雪禾的生意,扭着腰说带他去介绍。

  江雪禾跟随,白鹿野心情有些?怪异。

  他怔怔看着江雪禾:他自己做小婴的二师兄这么久,从来没关心过小婴的日常打扮。吃什么喝什么已是极限,哪会关心妹妹穿什么妆什么。

  白鹿野轻声:“师兄……”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江雪禾转过脸,行走间,清致优雅,“我是男子,对?小婴的照顾本就?不够精细。若有机会,自然?该补救些?。”

  廊头灯笼光照在江雪禾面上,妖冶、清寂。

  乐馆靡靡之声时?远时?近,白鹿野沉默下去,没有再说出“你不该这样诱她”之类的话。

  —

  白鹿野突然?想起,自从江雪禾做了他们师兄后,缇婴脾气?好了很?多?,不再动不动冲人发火。

  也许是她的不快都被江雪禾包揽了,也许是江雪禾照顾得?她很?舒服,让她少?了戾气?。

  缇婴十岁开始与师父、白鹿野这样的男子待着,她身边没有同龄人,又幼时?经历太多?委屈……

  也许小婴原本并不是脾气?很?差,也许她只是不知该如何排解。

  她说不清楚,他与师父身为男子又不懂她……而等到江雪禾到来,小婴的笑容才多?了起来,乖巧的小婴才更多?出现。

  白鹿野跟随着江雪禾,开始沉默。

  —

  缇婴与南鸢那里,倒是欢声笑语很?多?。

  乐馆的年轻姑娘们没见过她们这样有修为的四?处捉妖的修士,缇婴和?南鸢没有玩过姑娘们的手牌、游戏。

  她们互相询问对?方的生活,都好奇满满,几多?欣羡。

  楼阁中窗子半开,南鸢坐在窗边,她少?言少?语,却听缇婴胡说八道,已经和?年轻女孩子们讨论到了心上人。

  有一姑娘红着脸,说起自己喜欢的公子:“有一日,他骑着马从楼下走过,我掉了一束花到他头上。后来我去城主?府中唱曲时?,又见到了他,他还认出我了。”

  众女嬉笑起哄。

  缇婴不懂装懂,跟着她们一起拍掌。

  缇婴还装模作样:“这叫‘慕少?艾’!”

  ——多?亏她偷读了好几本话本,才没有露怯。

  姑娘们一愣,弯眸:“小婴姑娘人有本事,书还读得?多?,我们都听不懂。”

  缇婴洋洋得?意,顺便心虚:她是最不爱读书的了。

  南鸢在旁,忍不住翘了下唇。

  没想到南鸢安安静静,话题竟然?转到了她身上。

  有女子大约怕她落单寂寞,问她:“南鸢姑娘有心上人吗?”

  南鸢愣住。

  她一瞬间想到自己曾在天命术中看到的嫁衣与深林中的一地血泊,那与自己一同倒在血中的少?年。

  白布后,她眼?睛颤了颤,轻声:“我没有。”

  有女子便安慰她:“你虽然?眼?有疾,但世?上必然?有公子不在意你的眼?睛……而且你是修士,眼?睛看不见,应该也没关系吧?”

  南鸢不解释眼?睛的问题,她对?对?方的安慰道谢。

  她清清淡淡、平平静静,倒是弄得?旁人有些?不自在。

  另有一女打哈哈,说:“她们修士必然?和?我们不一样,没有心上人也正常。”

  一女叹息:“可是花容月貌之龄,没有情投意合的公子共度青春年华,总是有些?可惜。”

  人各有志,南鸢不置可否。

  缇婴在旁觉得?,她和?南鸢有些?被低看了。

  那些?年轻姑娘们笑容暧、昧,挤眉弄眼?,难免让她不舒服,奇怪的胜负欲被激了出来。

  缇婴忙不迭:“我有、我有、我有的!”

  众女愕然?。

  她们见缇婴娇憨灵动,眉眼?纯真,以为就?算南鸢有慕少?艾之心,缇婴这样的小姑娘也是没有的。

  看她们不信,缇婴道:“我当然?有啊——我心上人待我可好了。”

  南鸢在后咳嗽。

  她轻轻拽缇婴袖子:“小婴……”

  缇婴回头冲她一哼,小声:“你别管我。”

  —

  时?辰差不多?了。

  江雪禾给自己的乾坤袋中,堆满了女儿家的用物。

  他分得?细致,各类颜色,又明显是随缇婴的喜好。白鹿野心中不是滋味,只好在师兄缺钱的时?候,默默补了点儿,算作是对?缇婴的爱心。

  江雪禾道:“差不多?了,去找她们,带她们回去休息吧。”

  白鹿野瞥他:“你不是说让小婴多?和?同龄女孩们玩吗?”

  江雪禾:“她到了该睡觉的时?间了。”

  他算一算:“睡觉前,她还要再修行半个时?辰。再不叫她,她来不及了,就?得?熬夜。叫她熬夜,她就?会发脾气?——这时?候,即使给她最喜欢的零嘴,也是不好哄的。”

  白鹿野笑容僵硬:“……师兄了解得?真清楚。”

  江雪禾和?和?气?气?:“嗯,你不知道吗?”

  白鹿野疑心他是故意的。

  但他望过来,眸心清黑剔透,面容神色又一派体贴……

  白鹿野别过脸,心想小师妹得?多?强大的心,才能抵抗得?了师兄这种无微不至的人啊?

  —

  江雪禾与白鹿野站在一半闭的屋门前,没等敲门,便听到屋中缇婴因高声而有些?尖、有些?急的声音:

  “我师兄就?是我的心上人啊,我才没有骗你们!我师兄文武双全,长得?好看,脾气?很?好,对?我也特别好……”

  门外?的白鹿野愣住,看向江雪禾。

  他见江雪禾竟然?与他一样,眼?眸微讶——她不是不愿意和?他有名分么?

  怀着不同的微妙心情,门外?的两个男子都没打断。

  屋中,南鸢感应到了,轻扯缇婴袖口。

  缇婴以为她是害臊,回头对?南鸢安抚一笑,转过脸时?,继续炫耀自己的师兄:“我吃什么玩什么,我师兄都记在心里。”

  和?她比的,是一个白鹿野与江雪禾没什么印象的年轻姑娘。

  那姑娘好像急红了脸,站起来:“我情郎每月都给我一千铜板!”

  缇婴叉腰,从门缝中,能看到她纤细腰身、月白色发带:“我师兄的钱都是我的!”

  对?面不服:“我每次去贵人府中表演,我情郎都陪我。”

  缇婴洋洋得?意:“我师兄不光陪我到处玩,我还有和?师兄共创的符令。”

  对?方气?白了脸:“我、我情郎明年娶我!”

  缇婴扬下巴:“我师兄早和?我定亲了。”

  对?方:“我情郎亲人可舒服了。”

  缇婴一怔。

  她觉得?有点不妥,但气?氛至此,所有姑娘都在看她,宛如挑衅。

  她深吸一口气?:“我师兄亲人时?,舌头会打结!”

  —

  白鹿野震惊看江雪禾。

  江雪禾:“……”

  他推门就?要进去。

  —

  而就?在推门提醒那一刹那,屋中的争斗到了很?难理解的地步:“我情郎在床笫之间,弄得?可舒服了。”

  这年轻姑娘看缇婴瞠大眼?眸。

  姑娘微笑炫耀:“一夜七次郎!”

  众女欢呼。

  缇婴不甘示弱,狮子大开口:“那我师兄、我师兄……”

  她一磕绊,咬牙吹了出去:“一夜十次郎!”

  屋中骤静。

  众女神色古怪,又带着戏谑之意。

  缇婴:“你们怎么这种表情?”

  南鸢垂头,当什么都不知道。

  一个姑娘笑嘻嘻,拉着缇婴,让她转身:“你的一夜十次郎师兄,来接你啦。”

  明堂辟雍,烛光明灭。

  缇婴被转个肩,正正与江雪禾四?目相对?。

  —

  回客栈的路上,南鸢自觉地与白鹿野同行,与那对?兄妹离得?远远的。

  缇婴被江雪禾牵着手,跟他走在丛丛树荫下,正结结巴巴地和?江雪禾解释:“……就?是这样了,她们都有情郎,都有喜欢的公子,就?我和?南鸢没有。

  ”那我们岂不是输了吗?我们会被笑话的……那南鸢不会撒谎,我会嘛。我就?、就?随便说说……我、我胡说八道又不是第一次,你就?当没听见嘛。”

  江雪禾握着她的手,微微松开。

  他心中喜与凉的转变,仅仅在瞬息间发生。

  他低声问:“所以你撒谎,说我是你的未婚夫?”

  缇婴点头。

  江雪禾说话很?慢:“那为何说是我,而不说是你的二师兄呢?”

  缇婴:“什么?”

  她对?上他低垂的点漆黑眸。

  他停下步子,面朝她,伸指点在她腮上,轻声:“怎么不说白鹿野,不说叶穿林,或者?你的好友夜杀,只说是我呢?”

  她被他的灼灼目光,烧得?神志迷离,向后不自觉地退了一步。

  江雪禾俯到她脸颊旁,发丝轻擦过她的唇,眼?中含一丝笑,慢吞吞地逗她:

  “你因为胜负欲,就?说我是你未婚夫。难道若是他人再逼一逼你,你就?会说我是你的夫君,我会与你生小孩吗?”

  他吓到了缇婴。

  缇婴结巴得?更厉害:“生、生、生小孩?”

  她、她和?师兄吗?

  她和?师兄吗!

  她茫茫然?,如踩在一团棉花中,脱口而出:“对?不起。”

  江雪禾拂在她腮上的手僵硬。

  他低头看她,仍安抚她:“对?不起什么?我又没有生气?。”

  缇婴心头凌乱。

  她有些?明白他在暗示什么,又因为他描述的过于?陌生的场景而惶然?连连。

  缇婴躲开他眼?神,深吸一口气?。

  她对?江雪禾说:“你不是我心上人,不是我未婚夫。你只是我师兄。”

  江雪禾按在她脸庞的手指,彻底僵住,凉了下去。

  —

  他在黑暗中看着她。

  她抿着唇,眼?眸幽黑纯净,香腮胜雪。

  她不知道她有多?残忍、过分。

  她不知道在这一息时?间,他心如冰雪,一丝丝断裂,再一寸寸被冰冻封住。

  半夜前听她与人炫耀“师兄是我未婚夫”时?有多?窃喜,此时?听她承认“师兄不是我未婚夫”,就?有多?惊惶迷惘。

  街衢火烛稀疏明灭,江雪禾一点点收回了按在她颊畔的手,转身走了。

  —

  缇婴失魂落魄。

  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跟上他,小声:“师兄……”

  他却没有再开口了。

  —

  缇婴不知道江雪禾算不算生气?了。

  待她回到客栈,她才想到:其实师兄没有要和?她成亲的意思?,他只是与她开玩笑,如平时?一样。她那句否认,却是伤了他的心。

  缇婴被安排与南鸢住一间房,江雪禾始终平静没说话,任由白鹿野安排。

  缇婴到房舍门口,忍不住扭头看江雪禾。

  江雪禾察觉她期待的目光,他却撇过脸。

  缇婴嗫嚅:“师兄,你不监督我今日修行了吗?”

  江雪禾看她,说:“你长大了,不能总让我监督。”

  缇婴落落地“哦”一声。

  —

  次日下雨。

  几人无法出门,继续在客栈休憩。

  缇婴一夜没有睡好,次日起床后,她抱着褥子坐在床上发呆,满心郁郁。

  一会儿,南鸢进屋来:“江师兄说天冷,给你买了身新?衣裳,让你起来试。”

  缇婴眼?睛骤然?明亮,望向南鸢:“师兄在门外?吗?”

  南鸢:“江师兄在打坐修行呢,是白公子让我告诉你的。白公子喊你下楼吃饭。”

  缇婴的那团欣喜,又落了回去。

  她却仍有些?不甘。

  她想了想,洗漱后,穿上那身江雪禾托人送来的衣物,将自己打扮得?鲜艳靓丽,乖乖去站在江雪禾与白鹿野的房门外?,说要给送早膳。

  白鹿野在楼下与南鸢用餐,不在屋中,屋中只有一人在。

  她如黄鹂鸟报菜名一样,嘀嘀咕咕念了半天,甚至念错了好几个字,屋中却没人回应。

  缇婴厚着脸皮:“师兄,那我进来,把饭给你放下,好不好?”

  她端着盘子,声音甜美,动作暴力,一脚踹开木门。

  进屋后,缇婴放下餐盘,就?迫不及待去看江雪禾——

  江雪禾盘腿坐于?榻上,一身道袍堆叠,闭目入定。当真是在修行。

  外?面雨声淅淅沥沥,屋中光线轻暗,少?年师兄如雪下青松,寂静、冽冽,巍然?傲骨。

  他亦有他的骄傲。

  他不是永远的没脾气?。

  缇婴怔怔然?,在他身畔坐下。

  她轻唤:“师兄。”

  江雪禾在入定,大约不知她到来。可他平时?那么警惕,她进来了,他真的不知道吗?

  ……也许是,真的被她伤了心吧。

  缇婴默默坐了半天,终是难过,拖拖拉拉地离开了。

  一整日时?间,她找各种理由进这个屋子。

  江雪禾总是在修行,不睁眼?。

  到了黄昏时?,缇婴在自己房中趴着发呆,收到白鹿野的通风报信,说江雪禾醒了。

  缇婴忙从床上跳起,飞奔出门。

  —

  缇婴太着急,扑到门上,那门正打开,她撞入一人怀里。

  鼻尖撞到雪香时?,她便知道自己撞到了谁。

  而江雪禾抬手揽住她肩,低头看她鼻梁,看有没有撞坏她。

  缇婴仰脸,见他仍关心她,心中不禁微甜。

  她糯糯地掐嗓子:“师兄。”

  江雪禾将她拖拽到角落里,不要挡过道。

  在缇婴想出来要说什么之前,他道:“我不能陪你玩了,你找你二师兄吧。”

  缇婴愣住。

  她沉脸:“为什么?”

  江雪禾仍然?平静:“我要修行。”

  缇婴:“……你不是已经修行一整日了吗?”

  江雪禾:“问题还没有解决……我得?出门一趟。”

  缇婴:“去哪里?”

  江雪禾:“附近少?人山林吧。”

  缇婴冷着脸,她眸子湿润,微微泛红,像小小桃花瓣染了霜,颇有些?被丢弃的脆弱伶仃。

  江雪禾看她这样子,犹豫片刻后,他散发了一点气?息。

  缇婴缩眸,她看到江雪禾手指间,黑气?萦绕,半只手臂青紫无比,血流不止,伤痕勒出了一段白骨森森。

  他怕吓到她,只给她看了一眼?,就?重新?放下袖子,遮挡住了腕骨。

  缇婴:“黥人咒发作了?”

  江雪禾:“别怕,和?你没关系……我得?处理一下。”

  他迟疑一瞬,低头,在她脸上轻轻吻了一下。

  —

  这个吻,却让缇婴鼻尖忽一下酸。

  她忍着泪,囫囵点点头。

  可她又十分不安与惶然?,不舍得?他离开,她说:“雨好大的。”

  江雪禾不在意:“正是借此,要与黥人咒争一线。”

  缇婴:“我、我其实也要修炼,我要不要和?你一起……”

  江雪禾目光跳一下,又别开:“……不必了。”

  缇婴懵然?想到,他说不必,也许是因为,她的存在,会让黥人咒发作得?更厉害。

  黥人咒最忌心绪起伏,他平时?都无恙,昨夜后却发作得?这么厉害……她真的伤了他的心吗?

  —

  缇婴独自回到屋中。

  江雪禾离开后,缇婴趴在窗边,看着外?面雨丝绵绵。

  南鸢不打扰她,但夜渐渐深了,雨水仍浩大,天地起雾。

  南鸢:“小婴,该睡了。”

  江雪禾仍没有回来。

  缇婴浑浑噩噩地应了。

  —

  缇婴侧耳倾听,一道门外?,偶尔有人脚步声经过,却没有一道是江雪禾的。

  到了后半夜,隔壁床上的南鸢已经睡着,缇婴仍然?清醒无比。

  她实在受不住这种折磨,于?是,她从乾坤袋中取出一只纸鹤,将一缕神识放入纸鹤身上。

  窗子推开一角,纸鹤飞入雨夜。

  —

  深林大雨淋漓,天地滂沱浩荡如洪流浇灌。

  江雪禾盘腿坐于?大雨中,周身潮湿,一重重黑气?枷锁一般,困住他。

  带着神识的纸鹤飞入林中,被雨打湿,落到他肩膀上歇脚。

  江雪禾睁开眼?,低头看纸鹤。

  —

  缇婴躺在床榻间,面朝墙壁,细心地折纸鹤。

  一只只纸鹤排着队,飞出窗子,带着她的希冀,去寻江雪禾。

  —

  一只只纸鹤沾了雨水,神识散了后,纸鹤落在江雪禾沾了泥水的衣袍上。

  他应对?着黥人咒,眼?睛虽看到了纸鹤,却一动不动。

  忽而,他在一只被雨水打湿的纸鹤上,看到了漆黑墨渍。

  黛色藏黑的古木下,颜色秾丽的少?年眼?皮微微一颤。

  他勉强定住黥人咒一瞬,颤着只剩下白骨的手,去打开了那只纸鹤。

  纸鹤上的字被雨冲刷,只留下很?模糊、稍不注意就?会被掩盖的字迹——

  “若于?沧海万顷千万人中,必择一人为婿,独系师兄。”

  —

  雨声泠泠。

  乱山深林大风吞雾,雨夜似沸腾奔涌的河流。

  江雪禾手指攒起,发着抖。他低着的睫毛,挂满了水雾。

  一言死,一言生。巨水浩浩岁月亘古,缱绻情与爱与欲下,何人生还?

  —

  缇婴趴在床上,一边叠纸鹤,一边往纸鹤上写字。

  她不敢点灯惊扰南鸢,乾坤袋中光华忽而一亮。

  她心跳怦然?,有了猜测。

  她钻入被褥中,颤抖着手打开乾坤袋,放出一张传音符拍亮。

  她听到雨声沥沥,雷声嗡嗡。

  在那片静寒雨声后,她听到江雪禾低哑疲惫的声音:“开门。”

  —

  缇婴愣住。

  她忽然?翻开褥子,鞋袜不穿,乌发不梳,跌跌撞撞地扑出屋子。

  屋门打开。

  一身潮湿、遍体清白、被黑气?笼罩的少?年立在屋外?。

  他抬头。

  电光刺破天穹,留下银亮一道寒影。

  正是江雪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