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临朝听政时差点从威武高大的金玉座椅上摔了下来,当时崇文帝眉目不动,将他捡了起来放在自己的膝上,继续听百官奏报。
这泱泱大国、济济万民,最终都要交给他来打理。崇文帝对他极为爱重,欲将他培养成完美的接班人,所以他从小有着无上高贵的身份,却也接受着严苛到近乎残酷的教养。好在他生来天赋异秉,有过目不忘之功,文韬武略,也从未让崇文帝失望过。
他如今早就被养得锋芒内敛,沉稳自抑。可李晗知道,这位朝野上下都赞不绝口的太子殿下,少时也曾有玩闹调皮的一面。在这处世外之地,仿佛将他过去没得到过的少年恣意都偿还给他了似的。
“你也晓得,父皇不会放任你逍遥这么久,你肩上责任重,还是早些回京得好。”李晗又道。
李晞不满道:“二哥不大厚道啊,我给你推荐了这么好的避世之地,结果你来了却要劝我回去?二哥想独享清静不成?”
李晗还待再说,李晞已经给他斟满了酒,递到他跟前,“在京外就该好好自在一把,二哥却说这等煞风景的话,罚酒一杯!”
男子无奈,把酒喝下后,道:“听你的。今日我师父下山去了,清风居里没有别人。咱们今夜不醉不归。”
“好!”李晞应道。
他又何尝不知,自己也就是偷闲一日是一日罢了,父皇随时都有可能召他回去。不过,他已经备了好些借口,到时候哪个借口用起来方便就用哪个搪塞一番,拖延时日。
李晗的情况则完全不同。虽也受封成了景王,但在朝中存在感特别低。说白了,就是个无所事事的闲散王爷。他不喜政务,不愿参与朝堂纷争,只醉心于琴艺,于此道颇为精深,机缘巧合拜了当时云游在外的李东篱为师,又从李晞处听说这是一处桃源妙地,便来到了此处。
兄弟二人从小感情不错,少时还约定过要你为君我为臣一起养万民、守江山、平天下。这会儿撇开俗尘纷扰,把酒言欢,只谈论离京后的诸多有趣见闻,倒也十分快活。
“多日不见,二哥的琴音越发精妙。先前在京城也听过这曲《梦浮生》,当时便觉得甚为清越动人,如今听来,似乎意境又更进了一层。”
“意境这东西端看心境。这京中多少束缚与纷扰,心中难免有许多杂念。这几日安于长乐山,的确颇有所感,琴音也有了不一样的境界。”李晗说完,又抬头看着李晞,微笑道:“琴棋书画不过都是消遣之物。我日日闲来无事,也就琢磨琢磨这些不实用的。你若是有这些时间,说不定比我还更精通些。”
说到此,两个人不禁都想起,少时皇宫中,李晞也曾有一度迷过琴音,几次三番缠着先生多教一教,但太子的功课都是崇文帝亲自安排,井井有序,条条分明,又排得满满当当的半盏茶时间都不曾多余,先生哪里敢教额外的?李晗见他求得可怜,便私底下偷偷带他一起练琴,然而很快就被内侍报给了崇文帝。李晗倒是没受罚,崇文帝把李晞狠狠惩戒了一番,还把他身边的乐器等物都收缴干净。
到现在,李晞还记得父皇说的那段话。他说,大燕朝不需要一个醉心于乐艺的储君。他说,他身负天下万民之责,绝不可过度寄情于物,玩物丧志。
所以,此后对于乐器,他都是浅尝辄止。
李晞这会儿晃着手里的杯盏,偏头笑着说:“二哥不必恭维我,其实即便是小时候,对于抚琴,我也没有多喜欢。现在更是无所谓了。”
李晗目露怀疑,“是么?那我怎么听说,你怕在降朱馆里输给陆宁,失了桃蹊书院第一才子的名号,所以每次降朱馆的课都逃课不去。”
李晞差点一口酒喷出来。
“我虽然不知道陆宁是谁,但想到能让玄祯都忌惮的人,想必很厉害。”李晗笑着补充道。
李晞:“看来你近日在此是过得很惬意,连这种无聊的小道消息都知道。”这小道消息对他和陆宁的攀比斗争过于放大了吧……他不爱去降朱馆只是因为习惯使然。
曾经,李晞和陆宁仿佛是争过这个名头来着。他们自己可能不觉得,但在外人眼里已经脑补了不少好戏。但现在……李晞心道,他只想找机会好好抱一抱她,哪里还有跟她比试的心思?只可惜,她死活不愿意给他抱……
李晗的手指在桌案上敲了敲,取笑道:“玄祯啊玄祯,你堂堂皇太子……也惜得跟这些少不更事的孩子相争?”
“来都来了,何不潇洒一回,好好玩个痛快?”李晞漫不经心道,“在这里我不是什么皇太子,只是个普通学子罢了。”
李晞又说起去年带着大家一起玩闹抓鱼打鸟的事迹来。李晗不住地摇头,“你这一上长乐山,当真成了一只放飞的鸟。”
李晞点头承认:“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能放飞一日是一日。”他又斟了酒,站起身朝李晗笑道:“来,干!”
李晗也举了酒杯, “好,为我们难得的自由,喝一杯!”
月亮挂在绿竹稍头,洒下银光渺渺。竹篱笆处细密的藤蔓上,不知不觉开了细小零星的蓝色小花,初生而来,新鲜稚嫩的模样,即便是夜里,也显得生机勃勃,其乐融融。
离开时,李晞微有醉意。只是明日还要早课,无法真正一醉方休。
李晗在收拾桌上的酒具,李晞都走出门了,又似想起了什么,转身回来。素来沉稳自信的俊美容颜在夜色中露出几分少见的踌躇来,“我有事情想请二哥帮忙。”
李晗笑了,“玄祯竟也有请人帮忙的时候?说吧,我自然尽心办到。”
李晞眸中微有尴尬,“唔……你的《梦浮生》,我有一个同窗十分喜欢,会时常来这附近听,二哥平时可否能多弹一弹这曲子?”也好让她多开心一下。
李晗点了头。李晞这才告辞离开。
春红初谢,蔷薇吐蕊,日子进入五月,《太昊大典》的修订总算告一段落。
剩余几册偏于佛理道释,颇为高深艰涩,祝先生说留待给他来善后。终于完成任务,陆宁总算是松了口气。
近些日子,清风居处时常有琴音。陆宁饱了耳福的同时,也自己琢磨了些新的曲子。虽未能有空灵之境,却颇为清新悦耳。
这日,苏棠又迫不及待的带来一个好消息,说是山长准备让他下山一趟。
他眉飞色舞道:“你和温聆都下山过,就我没有!这回终于轮到我了!”他又压了声音,对陆宁道:“现在可别说出来,夫子还未公布呢。我也是从温聆那里偷偷看了一眼那张字条……”
温聆这半年顶了叶伽的值,做了典谒。陆宁听苏棠兴奋半天,才听明白,原来是有外人来拜访山长和夫子,大约又是邀请他们去讲会雅集之类的。结果几个夫子一商量,决定只让几个学生下山去露露面,意思一下。林夫子和诸葛夫子二人最初拟定的名单,便由温聆送予了来访者,苏棠侥幸看了一角,竟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忘波湖边,陆宁收回了撒鱼食的手,好笑道:“不是你自己在到处嚷嚷呢,我到现在还一句话都没说呢。”
苏棠呵呵道,“没想到夫子对我的学识这般肯定,哈哈,原谅我太激动了!”
陆宁瞧着湖中四散而去的红色锦鲤,随意问道,“除了你还有谁啊?”
苏棠想了片刻,摇头:“记不清了。我看到自己的名字就乐疯了,哪里管得了其他?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的确有好几个人。”
陆宁分析道:“若我所料不错,此次乃是庆阳府宋品的宋园雅集。去年也来过邀请函的,只是山长没搭理他们。今年倒是花了些心思,先找了诸葛先生做说客。诸葛先生过去与宋大人有过同僚之谊,想必实在不好拂了面子。”
宋园雅集,也有些名气。这是辞官归乡的宋品自己搞的一个读书人的集会。文人墨客,一起吟诗作对、酌酒赏花,留下的诗词作品会编纂成册,供后来者阅看。这词册每年都有,陆宁看过,水平不过中等,难怪想到找桃蹊书院这块金字招牌来吸引真正的学者大儒。
苏棠却不管这些,她只要想到自己可以去庆阳玩一趟,便很开心了。后面两日还在她的老对家江彦那里炫耀了好几回。
待到名单贴出来那日,苏棠便像霜打的茄子,愁苦道:“为什么江彦也能选上?”
不止江彦,还有李晞、陆宁、温聆和王鄞。
林夫子很快召了他们几个来说话,一旁还有诸葛夫子端正坐着,面色是一惯的严肃。
“李晞和陆宁自不必说,温聆和王鄞是去年的第一和第二。学到这个程度了,也是时候出去切磋切磋了……”
诸葛慎接道:“宋园雅集那水平,也无甚好切磋的。你们便权当是去助人为乐吧,把那雅集的水准往上提一提。就去年那几首诗词,换做是我,可没脸同宋品那般四处送人。”
没想到诸葛先生也会说出这么刻薄的话来。
林夫子笑道:“原是你的旧日同僚,我没好意思说得难听而已。”
诸葛慎喝了一口茶,“不必给我留什么面子。”他过去是朝廷的人,现在更是书院的人。
林夫子点头一笑,转而又对学生们道:“正是如此。到了庆阳那边,要时刻谨记书院规训,切莫乱来。”
“苏棠和江彦,”林夫子又道,“你们两个虽才学并非顶尖,但胜在武艺不错。我特意挑了你们,也是想路上有个照应。”
“这是很好的一次历练机会,”林夫子捋了短须,又道:“虽说咱们是读书人,但也有古话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出去走走看看,或许能有更多体悟。说来这也是当今天子所提倡的观念。”
他们大燕朝的皇太子,可谓文武全才、经天纬地,全身上下都是传说。当今太子幼时失母,乃是由天子亲自教导。据说太子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坐朝听政,后来年纪稍长些便去了几大重要州府中历练,增长见闻、体察民意,还朝时还写了一篇精妙绝伦的民心之论,针砭时弊,列出了百姓最关注的几大民生问题并辅以革新策略,流传开后,一度为老百姓们争相传颂。
“山长也说了,你们几个今年的年中试,就是写一篇下山体验的心得体会。”林夫子最后补充道,“你们可要好好表现。”
下山那日,韩溟特意来给他们送别,带了一个大油纸包,包里全是新制的竹笋干。
陆宁无语了。最近不知怎么大家都喜欢给她送竹笋相关的吃食……可能因为她老是去清风居附近拔笋?
“好羡慕你们。但夫子说我学业不行,不许我下山玩。”韩溟哭丧了脸。
苏棠拍拍他的肩膀,“没事儿,我把你的那份也一起玩了。咱们不亏。”
韩溟气得拍了他一下。
正值春末夏初,几个人都是一身春衫,轻装简行。山风恰到好处的柔和温暖,少年们衣袂翩跹,发带轻扬,挥手辞别之后,策马奔驰,恣意潇洒,卷起一阵落花香。
年轻人总爱比拼个高下,这会儿下了山到了一马平川的地界,更是卯足了劲儿得较量,他们都不约而同选择了不经闹市区的路径,很快便离开了平阳府境内。
几个人先后到了一处水湖边歇息,湖边芦苇茂盛,芦花如雪一般纷纷扬扬。
湖水莹碧清透,清凉可人。陆宁栓好了马,便蹲到湖边洗了把脸。
当先到达的江彦和苏棠已经盘腿坐在那里吃馒头了。
“方才可看到我的威风了?”江彦道,“我拳脚不如你,但骑术却是碾压你的。”
苏棠啃馒头,开始没理会他。见他自吹自擂没个完了,才伸腿去踢他一脚,“再吹牛,我给你点颜色瞧瞧!”
江彦往后缩了一下,险险避过,笑道:“嘿嘿,比不过我就威胁我。得了,小爷我今儿心情好,不跟你计较了。”
嘴上虽然那么说,但苏棠也不可能真动手。其实两个人打打闹闹的,这一年多倒也有了些革命感情,偶尔还能在凌风堂切磋一番。
温聆和王鄞则安静许多,坐在一处拿了地图出来,分析前面的路怎么走。
李晞听了一会儿,开口道:“我和陆宁走得慢,你们走得快,一路呼呼喝喝又等又追的,也很麻烦。不如我们分开走吧,三日后的酉时,同州城集合。你们先到的,也可早点在城里歇息。”
方才一路,主要是江彦和苏棠不要命的跑,王鄞和温聆紧随其后,倒是陆宁和李晞,下山对于他们来说无甚稀奇的,只在后头跟着。
差距并没有大到要分开走的地步,但最后一句话着实吸引了苏棠和江彦。同州城可是很繁华的,而且他们都没去过,若是能借此机会逛一逛,岂不美哉?
于是苏江二人欣然同意。王鄞思忖片刻,道:“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我们人多,一路纵马疾驰,颇为惹眼。出门在外,还是低调一些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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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聆当然不愿意与陆宁分开走,他回头看陆宁还蹲在水边没过来,道:“分开走也行,要么我同陆贤弟一起吧。”
李晞道:“温公子还是跟着苏棠他们比较好,你跟着陆宁,若是路上遇到什么,你们俩都没有自保之力。”
温聆当然也知道李晞身手不错,他就是靠这个才“招降”苏棠的么。
陆宁回来时,大家已经商量完毕了。苏棠跟她说了结果,陆宁瞪大眼睛,“我跟李晞走?我不同意!”
李晞闲闲靠在一棵大槐树下不说话,只朝她笑了一下。
那个笑容,着实让陆宁心头警铃大作。温聆见她如此,把她拉到一边,低声给她分析了情况。末了,他低声道:“李公子对你一直挺关心的。我有时都觉得自愧不如。你跟着他不会吃亏。”
陆宁:……你知道什么啊?
“不过……”他话锋一转,“你不要被他带坏了就是。万不可学那些纨绔子弟的坏风气。”
“我一定会被带坏的!”陆宁信誓旦旦的,“温兄,你陪我一起吧。没有你我肯定会跟着他走歪路!” 她说的可是实话,她在南阳时就跟着李晞一起逛过赌场了,可不是被带歪了么。
温聆惊了一下,好笑道:“陆贤弟为何这么不愿意同李公子一起?”
陆宁不知该怎么回答。温聆见此,拍拍她的肩,“好了,别闹了。明日我在同州城等你。”
苏棠和江彦因惦记着去逛同州城,很快便上了路。陆宁依依不舍地望着那四人策马离开的背影,哭丧着脸,为何她一个堂长,就这么被安排了?
李晞也不知从哪儿变出来几个红薯,这会儿在地上挖了个洞,生了火来烤。他一边扒着火堆,一边道:“瞧你嫌弃我那样子,现在就让你知道跟我走的好处。”
陆宁站了片刻,鼻尖很快闻到了一股子香味儿,抵抗的信念渐渐被击垮。其实这一路她着实累得够呛,她也搞不懂苏棠和江彦二人为何体力如此好。
她走到李晞旁边坐下,“你哪儿来的红薯啊?”
“膳堂里顺手拿的。”他递给她一个烤好的小红薯,道:“你先吃。”
陆宁吹了吹,小心地剥开外皮,里面是金灿灿的颜色,散发着诱人的甜香。比带的干粮馒头什么的好吃多了。
刚烤好的,还烫得很,粉色的小舌尖小心地舔了一下,然后才低头小口小口地吃。
像只可人疼的小猫。
李晞一边烤红薯,一边偶尔看她,嘴里不住地道:“你慢些,慢些,还烫着呢。”
两个人围坐在火堆旁,吃了个心满意足。
也不知是什么时辰,刚好二人处在那大槐树的树荫底下,清凉舒适的很。李晞吃完后,直接躺在树荫下歇息了,手上拿了几根芦苇杆子玩。
陆宁瞧着他浑身惬意的模样,也想躺一下。但……还是算了吧。
她催道:“不走么?”
“不急。”李晞看她一眼,“你不累么?”他拍了拍身边的空地,示意她也可以躺一下。
陆宁想了想,也没什么可矫情的。干脆也躺了过去,只不过离他的距离保持到尽量远。
她的视野里是一片宜人的翠绿,叶子随风而动,偶尔漏下几缕温柔的日光,静谧悠然中仿佛能感受到天地的温柔。先前有听祝先生说起他年少出游的情形,与天地融为一体,心胸也变得博大,大约就像现在这样吧。
李晞好不容易编好了一只芦苇蚂蚱,兴冲冲正欲给她瞧,却发现她已经睡着了。
睡得香甜无比,又无知无觉的如同娇软猫儿一样,透着莫名的天真和无辜。
他忍不住躺在她一旁,撑起一只手来仔细瞧她。只见小脸上欺霜赛雪,精致无双,纤长浓密的眼睫掩住了那双灵气逼人的大眼睛,平添几分恬静和乖顺。
他靠得越近,便越为之惊叹,为何会有生得这般漂亮的小人儿呢?似上天塑造的完美的艺术品,无一丝瑕疵。那嫣红的娇唇嫩若三春桃李花,柔软清甜,吐出如兰的气息,诱着他不由地靠近,再靠近……
“唔……”她眉目微皱了下,难受得动了动身子,似有些热。他堪堪停在距那嫣红嫩唇半寸之地,恍然醒了过来!
他猛的坐起身来,只觉心口狂跳不止,竟似自魔障中醒来。
起身默默拿了水壶来,喝下一大口,立在树下吹了风,才渐渐恢复。
再次回到原处,他忍不住心头懊恼,伸手惩罚似的捏了下她的脸,却又怎舍得用力?只是柔若春风的力道……
真是来勾他魂乱他心的小东西。让他轻易就失了方寸,差点做了回采花贼。
陆宁醒来时,日光西斜,陆宁所躺的地方早就没有树荫了。但奇怪的是,她仍然浑身清凉,眼前也不见日头刺眼的光芒。
这才发现,原来是李晞拿了件深色的衣裳,用手举着悬在她的上面,给她挡了日光,让她好眠了一觉。
李晞见她醒了,开心得收回了衣裳,重新塞回到包袱里。做一个人形遮阳伞真挺累的,他肩膀手臂都一阵酸疼。
陆宁睡得一阵松爽,脸色都红润漂亮起来,但看了看天色,又皱眉道:“这么晚了啊。”
李晞道:“不打紧。三日后定能到同州。”
陆宁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碎屑,小跑过去牵马。“走吧走吧,别耽搁了!”
他一边走一边揉肩膀,看着她的背影,心里莫名生出后悔来——这次放着没亲,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有这样的机会……
太傅自小与他强调的慎独二字,他可能已经忘了怎么写了。
他落在后面,看见陆宁投过来的目光,委屈道:“我肩膀酸死了。你给我揉一揉可好?”
陆宁尴尬道:“我……我也没让你给我挡太阳啊。”
“我开玩笑而已。”李晞摇头笑道,“瞧把你紧张的。”
李晞牵了马走到她跟前,很自然地轻轻拍了下她的脑袋,“跟我在一起,你只需好好玩儿就行。”他每回也就是嘴上逗逗她,又何曾真的对她要求过什么。
夕阳如火,霞光绚烂。
两匹骏马飞驰在小道上,马上少年英姿勃发,神采奕奕。夕阳的余晖映射在少年人的侧脸上,衬出眉眼中的意气飞扬。
原本只是赶路,但李晞总要纵马跑到她前面去,陆宁不愿意落在他后面,如此这般,争先恐后,速度又快了不少,总算在天黑之前,到了一处繁华热闹的小镇。
陆宁是不看地图的,一径由着他带路,待看到暮色四合下的村舍城郭时,才想起来问道:“这是哪里?”
李晞道:“这里是青岩镇。你出门得少大概不知道,这镇子处在青岩盐场附近,镇中人以制盐手艺为生,很是富庶。”他跳下马,道:“下来吧,街上行人多,不便骑马。”
倒是很自来熟。陆宁没理他,只依言下了马,学着他的样子,将马牵着走。
李晞随便找了个路人问,附近最好的酒楼是哪个,便顺着那人指的方向去了。
待到了酒楼时,陆宁信了李晞说的此地富庶的话,这酒楼竟能与平阳府最豪华的酒楼相媲美了。
“喂,咱们有那么多钱么?”陆宁的担心不无道理。这次下山的人多,但夫子给的钱却不多。倒很符合他关于历练的那番训诫。
二人正跟着店小二上楼去最好的雅间茉莉阁,那店小二听到这话,朝他俩看了一眼,大约也有些怀疑。他俩虽生得好看,但衣着是最常见的读书人模样。读书人通常是穷的。
李晞对陆宁露出怜爱的神情,叹道:“你自小被家里管得严,手头紧,大约是穷惯了。但哥哥不一样,哥哥别的没有,银子多得是。你尽管挑喜欢的点,若是吃得开心了,我给他们也多留下赏钱。”说完看了店小二一眼。
这暗示还有看不懂的那也甭做生意了。店小二立马笑意吟吟,又找了个瞧着乖巧听话的小伙计,让他全程守在雅间外头,随时供他们的传唤。
很快,桌上就铺了满满的珍馐美味。
“我们晚上还有钱住客栈么?”陆宁皱眉道。
李晞一边给她布菜,一边道:“都说了,你跟着我尽管吃香的喝辣的。白天那顿红薯实在太寒碜了,晚上补偿一下。”顿了顿,又续道:“放心,我身上带了很多银子。若只靠夫子给的那点银子过这么多日,每天都只有啃馒头吃粥的份儿。瞧你这么瘦不拉几的……我……”
我会心疼的。但他吞下了这话。
旅程上有好吃的自然让人高兴。陆宁也不再问了,低头吃就是。的确也有几道江南风味的好菜,合了她的胃口。
离店时,店小二还很是热心地介绍了附近最好的客栈,离这里不远。他看到陆宁手上拿了一只茉莉花环在玩,那是茉莉阁里供客人把弄的,心头思量着这小公子大约玩心未退,便又补充道:“今日我们青岩的富户孙家正给孙老夫人过八十大寿,夜里有舞龙舞狮,还要在西桥上放烟花,那可是特地从京里运来的上好的烟花,两位公子有兴致的话可以去瞧瞧。”
二人原本无意去看什么热闹,但街上灯火璀璨,随着往来人流,不经意间就跟上了舞龙狮的队伍。旁边有不少垂髫小儿,跑着笑着,有些被大人架高到脖子上看热闹,手上拿着糖葫芦或者糖人儿,除了孩童外,也有些年轻男女相携而伴,谈笑风生。
两个人牵着马淹没在人群之中,也被这份喜庆欢乐所感染,心跟着雀跃起来。李晞还顺便买了两只糖葫芦,一只给陆宁捏着玩儿,一只给自己。
走得累了,便在西桥上坐下。李晞把两匹马儿栓在树上,陪着她一起坐到石阶上。
岸边果然燃起烟花来,有些飞得极高,散在天幕中,成为漫天的璀璨繁星,耀眼灼目。
陆宁拿了那糖葫芦瞧了瞧,“这里的糖葫芦都跟杭州的长得不一样。小时候我爹给我买的,比这个个儿小,但是比这个味道甜。”
李晞笑道:“大约是因小时候你爹给你买的,在你记忆里弥足珍贵,所以才更甜吧!现在大了,却不一定愿意给你买了。”
陆宁不服道:“我就算现在想买,我爹也会给我买的。”
“哦?你爹这么宠你,为何舍得你孤身来书院?”李晞道。
陆宁道:“是我自己要来的。他无条件支持我。”低头吃了一只糖葫芦,却发现李晞只是拿在手里,并不打算吃。
“你怎么不吃?”
李晞看了一眼红彤彤的糖葫芦,摇头道:“我不爱吃这些。”
陆宁出其不意,抢了他手里的那只糖葫芦,然后硬往他嘴里塞,“不行!你要陪我一起吃!”她才不要一个人吃糖葫芦呢,显得就她一个人幼稚似的。
就着璀璨的三千烟火,李晞的视线落在她玉雪俏丽的小脸上,她眸光流转,红唇轻咬,丝毫不知她那双水润妙目有着何等的勾人的威力。
心上人把吃的送到嘴边了,他哪里会拒绝?此刻别说糖葫芦,就是□□,他大约也能一口吃下去。
他张嘴吃了那颗糖葫芦,黑漆漆的瞳仁与她四目相对。他的眼眸专注而幽深,她在他的眼中似乎看到了小小的自己,也看到了如烟火般绚烂夺目的光芒,这让她的心似被撞了一下,不自觉被他若旋涡般的目光所吸引。
却也只有那么一瞬。她移开目光,心道李晞这双眼睛生得挺好看的。但这话她才不说呢,只开口问道:“好吃么?”
李晞眨眨眼,笑了,“很甜。”至少是他心里的最甜。
陆宁把糖葫芦还给他后,转头看见空中炸开了一只巨大的开屏孔雀,五光十色的甚是震撼,她仰起头,惊叹了一声,“好漂亮!”
李晞却看到她纤秀的脖子,灯火映衬下,又细又白,羸弱得仿佛一掐即断,却又有种易碎的美态,透着无尽的蛊惑。
他强迫自己收回视线,站起身,“我带你去对岸看吧,那边视线好些。”
陆宁欣然而往。
这位孙姓富户的寿宴着实很体面,烟花放得没完没了,陆宁看了约摸小半个钟头也就腻了。等到了客栈,李晞又不打招呼一个人唱起了大戏,对那店伙计道:“我妹妹累了,给她安排一间上好的厢房。被褥、用具和茶水等都要换最好的,顺便再买些新衣裳来换洗。”
小伙计很有眼色,心里晓得陆宁乃是女扮男装,便有了计较。
陆宁想发火来着,但没找到机会,因为李晞很快溜去了自己的厢房。
刚觉得他人靠谱一点儿,又开始混蛋了。还买什么女装,买来给他自己装么?!
陆宁气呼呼的,但待客栈小伙计送来一应衣裳用品时,还是忍不住动心了。
这客栈条件很不错,李晞又舍得花钱,小伙计倒真找了不少好物。有女子的寝衣,那是名贵的月盈纱制的,还有茉莉香花露,是当下最时兴的香露之一。房中有九曲屏风隔开的大浴桶,足可坐下三人,打上热水,上面再撒了些花瓣,热气思溢,芬香扑鼻,实在让人快意。
那小伙计还带了个乖巧的小丫头来伺候。陆宁拒绝了,锁了门后,迫不及待地下到水里泡了许久。
解了那紧绷的束胸缎带,套上许久没穿过的女式寝衣,她只觉得浑身飘飘软软的,再爬到松软无比的床上,盖上锦绣被褥,陆宁简直幸福得快要飞起来了。
嗨,有钱真好,以后她也要多带点钱在身上……
睡着时,她嘴角都是翘起的。
翌日一早,陆宁当然还是换了男装。但一整夜的好眠,着实让人精神抖擞,推开门时,李晞已经在外头等着。
见她是男装,他倒也不意外。他做的这些都是为讨她欢心罢了,一切自然随她的心意。他很有自知之明,觉得自己还没重要到可以让她换女装的地步。
不过没关系,李晞做事情向来胸有成竹,他相信终会有那么一天。
两个人一起吃早饭,李晞道:“听说青岩湖有“天镜”的美称,每日辰时前、酉时后,湖中景致同空中彩霞连成一片,美极艳极,我们一起去瞧瞧吧?”
陆宁看他一眼,“还是赶路的好吧。万一后天到不了同州。”
李晞道:“从这里去同州,两日路程即可。你可还记得《太昊大典》中所载的盐雕?当时你还找了不少资料来着。青岩湖上就有盐雕,不去看看?”
大典中有专门的一册,收集整理了各地雕刻艺术,石雕木雕等自不必说,盐雕却是陆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