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南华书院(四)
苏棠想起李玄祯的吩咐, 也是一阵头疼。
来南华山的路上经过一家大的驿站,天气热,她赶路累得很, 便进去喝了杯茶, 谁曾想正好遇到去往汀州的太子。
太子殿下自己喝茶,却不许她喝, 说陆宁一个人在书院他不放心,让她立刻马上赶到书院。另外,还对她耳提面命, 吩咐了好些事情,总结下来就是, 除了保护太子妃的安全之外,还要监督太子妃的交际——坚决将她身边一切有可能的烂桃花掐灭在萌芽状态。苏棠觉得, 单纯做保镖的话,她还是可以胜任的,但监督这个……她有点做不来。主要是她摸不准什么样的程度可称之为“有可能的烂桃花”,再者,陆宁于她也是朋友, 干涉人家的交际是不是太过分了点?
当然,在李玄祯说她要是办好了这个差事回京就给她晋升后,任何顾虑都消失殆尽了。管它那么多呢, 反正不管陆宁身边有什么男人, 她都给太子汇报得清清楚楚就好了。
“你是不是我朋友?是就一定要帮我的忙, 我今年能不能升到从四品就看你的表现了!”苏棠朝陆宁低声说着。
陆宁重重点头,“知道啦,瞧你说的,你是来保护我的, 我当然会配合你。难不成还会主动涉险?”
想想也是。苏棠放心了。其实最开始她接到消息说让她来书院做保镖,她还是有那么一点不乐意的,她自认是上过战场的勇士,做保镖多不威风啊!而且南华书院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而是名气颇著的求学之地,里面全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一般是没什么危险的,她来这里,岂不是大材小用?再者,这段时日,卫殷带着她和江彦一块儿习武,她和江彦都有很大的进步,她这一走,定然要落后于江彦。
不过,太子殿下的话,她也不得不从。现在想想,若是能顺利升官的话,那就比江彦的品阶高了,这一趟差事还是很肥美的。
苏棠喜滋滋地把几件简单的行礼搬到了陆宁隔壁,傍晚时还拉着陆宁一起把南华书院逛了一遍,最后两个人坐在映月湖边上喝酒。
映月湖是书院中的名景,将将入夜,初升的月亮倒影在湖水上,湖边有旖旎佳木、簇簇繁花,有裹挟着花香酒香的凉风拂面而来,令人舒爽不已。
“这书院真不错,连酒都不禁。”苏棠晃了晃手里的杯子,笑着开口,“我方才看见那个叫李宴的跟本院的几个学生下山去玩儿了,下回咱们也去吧!逛逛杭州城也不错。”
陆宁也喝了一口,“行,我对杭州熟悉,那我是东道主,下回带你去玩儿。”
“陆公子真意气!”苏棠拍拍她的肩膀,笑呵呵的。
“虽然这里好,但我还是喜欢桃蹊书院。”陆宁忽然道,“哎,若是能再去桃蹊书院一趟就好了。”
苏棠见她惆怅的模样,笑道:“你愁什么啊?若是想去,下回同你男人说,他这么疼你,肯定想办法帮你实现。”
陆宁默了默,“你……能不能别这样代称他啊?怪别扭的。”
苏棠压低声音,道:“那我该怎么说?在外人面前又不能直接喊太子殿下。”
“……”陆宁也想不到好的称呼,“算了,随便你吧。”
苏棠噗嗤一笑,“不会吧你,你都嫁人了,怎么还老跟那些个黄花大闺女似的,忸忸怩怩,害羞个什么劲儿啊?”
陆宁看她一眼,“……我忽然想起来,你才是黄花大闺女。”
苏棠一口酒差点喷出来,“别了,你放过我吧。”
两个人笑闹了一阵,陆宁又问起李玄祯这次临时离开的原因来,是不是汀州那边有什么急事。
苏棠收起笑意,道:“是雁鸣山出了问题。年前镇南王去过一次,尚将军扫的尾,但不知怎的,那群反贼竟是剿了几次都没剿干净,最近又出来作乱了,雁鸣山附近的一个地方县令被反贼给杀了。”
她又续道,“胆敢对朝廷命官下手,这可是公然跟朝廷叫板。我离开汀州时听卫殷说,殿下大约要亲自点兵去雁鸣山一趟。”
陆宁道:“这样棘手?那不知此行会不会有危险?”
苏棠不以为然,“哎哟,他那么万能,会有什么危险?他都搞不定的事情,那世上没有第二个人搞得定了。”
陆宁忽然想起李玄祯前几日说的,跟他这么能干的人世上找不到第二个了。
她唔了一声,“你们这是吹嘘拍马多了吧?”养得某个人总是自我感觉良好。
苏棠道:“你看我像是拍马屁的人吗?”她又压低声音,道:“我告诉你,整个亲军十二卫的人都知道,身手最好的不是我们亲卫军的任何一个人,而是殿下自己。那一手左手剑,啧啧,真是天下无敌了。”
陆宁想了想, “好吧,我信你说的。”
两个人聊了一会儿,便回去斋舍歇息。苏棠喝得多,两人分开时都有点站不稳了,差点靠在了陆宁身上。陆宁觉得,这个保镖可能不大靠谱……
翌日,陆宁上完早课后,就看见秦冕站在学舍外面等她。
今日他一身靛蓝色祥云纹常服锦袍,头束玉冠,倒和记忆中那个毓秀雅致的他没什么两样。
他看见陆宁,露出淡淡的笑意,一张脸在日光下透着几分明亮的辉光。与白鹿台中沉寂如死灰的气息完全不一样。
秦冕带着陆宁去看秦老夫人,苏棠自然是跟在后面。她这会儿浑身的警觉都提起来了,聚精凝神地盯着他们一举一动,就差拿个小本本记下来他们俩的每一句话了。
好在秦冕也不介意多一个闲人。
秦老夫人的住处就在书院中,绕过斋舍后再走过一片竹林就到了。屋子宽敞明亮,和书院中的夫子的住处差不多,可见南华先生对秦冕的确挺照顾的。
印象中,秦家老夫人还是比较精干的妇人,毕竟历过丧子之痛,后面又独自带着孙子一起生活,不精干都不行。数年未见,陆宁看见如今的她时,也着实吓了一跳。
老人躺在榻上,脸色蜡黄,脸上沟沟壑壑的,不过五十多,看着却像八旬老人一样。
凹陷的眼窝中,一双眸子倒还算明亮,看见陆宁,还是露出了些许笑意。
陆宁问候了几句,询问起她的病情和用药来,秦老夫人摇头,缓缓道:“不用再给我找大夫了,我自个儿的身子我最清楚,只是天命到了而已,菩萨都救不了。”
她朝陆宁笑了一下,道:“今日有缘还能见你一面,我有几句话想同你单独说,不知行不行?”
秦冕立在一旁,眉峰微皱,想开口拒绝,“祖母……”
老人却一个冷厉的眼神喝止了他,“你出去。”
陆宁早就看出来了,秦老夫人对秦冕的态度有点差,祖孙之间大约在闹什么矛盾。
秦冕看了陆宁一眼,见她望过来的略带安抚的眼神,犹豫片刻,这才转身离开。苏棠紧随其后。对方不过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当然不至于对陆宁做什么。
秦老夫人对陆宁从小就不错,现在这个模样,陆宁也有几分悲悯。
待室中只剩下两个人时,秦老夫人这才微笑问道:“你今日可看见冕儿笑了?”
陆宁点头。
“你可知道,他这几年都未曾笑过。他是因看见你才会笑。”
陆宁惊异地看她。
“他对你的感情从小就有,根深蒂固,难以拔除。你也知道,我过去是想聘你为我秦家的媳妇的,但到底是我冕儿没有这个福气。我知道你已经成亲了,原本不该同你说这些,但是,他如今不仅不肯娶妻,还准备要剃度出家,皈依佛门。秦家只有他一根独苗,若他真入了空门,我到了地下,如何同秦家的列祖列宗交代?”
她说了这么多话,似乎用尽了力气了,这会儿得缓一缓,喘了几口气,又慢慢续道:“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断不容他胡来。我劝了他许多回,但我的话他总是不听。”
陆宁道:“你是想让我劝他不要出家?”
老人点头,“聪明的孩子,总是一点就透。我知道这同你原本没有关系,可是,我也实在是没有办法,只能求到你面前……”
陆宁忙道:“老夫人千万别说求。即便您不说,我也该劝劝他的。只是,他是个有主意的人,既然决定了,想必不容易改变,我去劝也未必有用。”
老人却笑着摇头,道:“不,你太低估你对他的影响力了,若是你去劝,定然有用。”
可陆宁的确没有这个自信,只好道:“我会试着劝劝的,望能帮得上老夫人,但我也无法保证一定成功。”
老夫人点头,目露感激,她看着陆宁,目中有感激,“你的确是个好孩子。”长得这样绝色,又从小一起长大,性子也讨喜,难怪冕儿总是忘不了她。
她叹口气,又摇头,似乎是自言自语,“的确是冕儿没有福气。”
顿了片刻,她又道:“冕儿的身世可怜,若是我去了,这世上就再也没有亲人。我先前一直让他娶亲,想着若是我走了,他身边也有知冷知热的人,若是能有孩子就更好了。但他总是找借口推辞。至于出家这事,他也是打算在我故去后再办,并不曾告诉于我,只同钟灵寺的大师说过,我也是偶然得知。”
老人说得很慢,说一句,就得喘口气儿。陆宁就默默听着。秦家原本就是名门,秦老夫人自然也是大家闺秀出生,经过半生的风霜和艰险,走到今日,也很不容易。
最后离开时,秦冕送陆宁回斋舍,陆宁还在心里打着腹稿该怎么劝呢,秦冕已经自己说出来了,“我祖母是让你来劝我的吧?”
陆宁抬头看他,目光闪闪的,“你怎么知道?”
秦冕道:“我了解我祖母。所以呢,你要劝我么?”
“当然要。”陆宁笑得有点尴尬,“但都被你戳破了,我都不知该怎么开口。”
他停下脚步,低头看她,“你劝我,只是因为答应了我祖母,还是因为我?”
陆宁一愣,“……都有吧。”
秦冕笑了笑,“宁儿,谢谢你。”谢谢你对我还能给予这么多的关心。
秦冕将她和苏棠送至竹林外面,便转身回去。陆宁忙道:“哎,那你到底听不听我的劝啊?”
男人的背影颀长而俊挺,他沉默了良久,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尔后回头看了陆宁一眼,,“或许……很快这个问题就不存在了。”
陆宁一头雾水,“啊?什么意思啊?”
秦冕摇头,“没什么。”
望着男子消失在竹林中的背影,陆宁转头问苏棠:“你听懂他的意思了么?”
苏棠:“你都不懂,我怎么会懂?不过,感觉你这个昔日好友有很多心事啊。”
“算了,不管了。我们也走吧。”
后来的几日,陆宁都再没见过秦冕。十日倏然而过,这日傍晚,陆宁刚同南华先生告完别,准备回斋舍整理东西明日一早就离开时,苏棠忽然飞奔进她的屋子,满脸忧色,手里还拿着一封信。
那信纸很小很薄,一看就是用飞鸽传来的。陆宁拿过来看时,苏棠在一旁道:“汀州出事了!负责江淮行宫的护卫统领岳峰忽然叛变,把皇上劫持了!”
“岳峰我还认识呢,他是都督府中如今最得重用的后起之秀,没想到竟然包藏祸心!”苏棠气得咬牙切齿的。
信是李玄祯写的,他身在雁鸣山,正快马赶回江淮行宫。他让陆宁先待在书院一段时间,现在汀州形势不明朗,不要轻易靠近。
字条篇幅有限,也没有细说。陆宁急道:“怎么会被劫持的?皇上身边难道没有亲卫吗?”
苏棠道:“事出突然,这些我也不清楚。想必那岳峰是南晋余孽派来的卧底,就等着这回皇上出宫、太子又不在的时候出手呢!”
她急得在屋里走来走去,若不是有保护陆宁的责任在,早就一马当先奔去汀州了。
没想到这反贼这么胆大包天,陆宁也心慌起来。虽然知道李玄祯既然是去救驾,自然是做好万全的打算,有必胜的把握的,可还是免不了担心。
两人静默了一阵,苏棠转头看她脸色不大好,想了想,又反过来劝她道:“这场乱子是源于岳峰的突然叛变,我们没有防备才吃了亏。若是硬碰硬,这些反贼自然不是我们大燕军队的对手,想必有太子殿下在,很快就会解决的。”
陆宁点头,有点意外,“方才还转来转去的,转得我头晕呢!怎么这么快就镇定下来啦?”
苏棠道:“哎,我也是经历过不少战场危情的好吗?这点镇定还是要有的。刚才急也是因为我没办法亲自赶去汀州而已,反正太子殿下麾下能人那么多,有江彦卫殷他们在,也差不多了。”
陆宁笑了,“合着你方才急得转来转去,不是担心皇上的安危,而是因为无法去阵前御敌啊?”
苏棠笑道:“对啊,这可是立功的好机会!”
很快,汀州有反贼作乱的消息就传到了杭州,书院里也有人议论纷纷,不过大家的看法普遍同苏棠一样,认为有太子殿下在,汀州之乱定能安然解决,几个反贼敢这样嚣张,也不过是找死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