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头,从火堆上取下了药罐子,用纱布裹着罐子口,滤出了药汁儿,倒在碗里,递到了柳鸣身前。
“喝了它,你的病不能再拖了。”
柳鸣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接过黑衣大汉的药,仰头喝干。黑衣大汉叹了口气,一边用木棍拨弄着土豆,一边轻声说道:“你体内的病,乃是正气不振,风邪入体所至,再加上七情劳燥……唉!看你呼吸急促、舌苔厚黄、恶寒无汗、眼底混浊,显然你这病已经渗进了骨子里,不除根的话,恐怕会影响你的寿数……”
“寿数?不重要!只要我能报仇雪恨,能活多久,我不在乎!请恩公收下我,教我本事——”
黑衣大汉看着柳鸣的瞳孔,摇头说道:“你眼中有大怨大恨,我的手艺不适合你。”
“什么?”
“我是个仵作,干的是验尸入殓的晦气行当,从祖师爷那辈起,便逃不开五弊三缺,要么鳏、寡、孤、独、残,要么缺钱、短命、无权。所以说,我的手艺,不适合你。今晚我只不过是帮人下葬,路过城南的荒地,见你兄弟年幼,不忍你们含冤丧命,才仓促出手将你们救下。拜师之事,休要再提。”
柳鸣见那黑衣大汉语气坚决,自知拜师无望,不由得浑身一软,瘫倒在地。他望着明灭不定的火光,喃喃自语道:“大仇不报,我柳鸣枉为人……与其苟活于世,不如……”
柳鸣眼中冷光一闪,一把摔碎那药碗,抓起一片碎茬儿就往脖子上捅,亏得黑衣大汉眼疾手快,一把攥住了柳鸣的手腕。
“你这是作甚?”黑衣大汉急道。
“不能为父报仇,柳鸣枉为人子。你既不肯收我做徒弟,我不如一死了之!”柳鸣歇斯底里地喊道。
“人活于世,岂能妄言轻生?我不教你,你大可去寻别人,三百六十行,能人千千万,为何非在我这一棵树上吊死?”黑衣大汉掰开柳鸣的手指,将瓷片夺下来,扔进火堆中。
柳鸣缩在地上,涕泪交流,不住地抽泣。那黑衣大汉听得烦躁,霍然起身,从神龛上的龙王像后取出了一葫芦烈酒,拔开塞子,递给了柳鸣,皱着眉喝道:“昼也哭,夜也哭,你能哭死仇人否?”
柳鸣闻听此言,强忍悲切,接过酒葫芦,一仰头,一口烈酒入喉,烧得柳鸣五脏六腑血脉贲张。
“啊——”柳鸣跪在地上一声大喊,不多时就将那葫芦里的酒喝了个精光,整个人红着脸趴在地上,酣睡过去。
黑衣大汉拾起酒葫芦,将灰堆里焐好的两个热土豆用破布包好,塞进了柳鸣的怀里,而后仔细拢了拢火堆,轻声叹了口气。他摸了摸柳鸣的额头,自言自语道:“酒催药力,明儿一早就该退热了吧。”
翌日清晨,柳鸣幽幽转醒,在地上爬起身来,揉了揉眼睛,向四周一看,龙王庙里除了在灰堆边上熟睡的柳平,空无一人。
“阿平!阿平!起来了!起来了!”柳鸣使劲儿推了推柳平,柳平缓缓睁开了眼。他看着眼前的柳鸣,傻傻地问道:“二哥,这可是到了阎王殿?”
“阎你个头,咱们没死!”
“没死?”
“对!咱们被一个……”柳鸣刚要说话,忽然伸手往怀里一揣,摸到了一包东西,柳鸣伸手一掏,拽出了一个布包,打开来一看,里面是三个捂熟的土豆。
“哥!是吃的!”柳平惊声叫道。
柳鸣此刻也饿得饥肠辘辘,兄弟二人顾不上说话,一人一个土豆,抱着一顿狂啃。
吃完了土豆,柳鸣拉着柳平往外走,途经门口时,柳鸣一转身,拉着柳平拜倒在地,连磕了三个响头,口中说道:“阁下救命之恩,待我大仇得报,定当报偿!”
言罢,柳鸣振衣而起,拉着柳平,大步而去。
柳鸣刚走不久,龙王庙的屋顶上一道人影一闪,黑衣大汉从高处一跃落地,看着柳鸣远去的方向,喃喃说道:“仇仇仇!愁愁愁!满腔怨,一身恨!哎呀呀,不适合,不适合。我这手艺想传下去,还需得找个心大的徒弟。”
叁
话说这柳鸣和柳平兄弟在龙王庙辞别了黑衣大汉,沿着那条臭水沟潜出了天津城,跟着逃荒的流民一路向东。要说这一路上的凄惨情形,实在难以言表,真真儿的跟那诗文里写的一模一样——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
自直隶往山东,一路上所经村镇,听不到一声鸡鸣和狗叫。为啥?能吃的肉早都被饿疯了的人吃干净了!父弃子,兄弃弟,夫弃妻,到处都是哭声。越往前走,路边的死尸越多,到了晚上,无数瘦得皮包骨头、眼珠子直发蓝的人就从林子里钻出来,在路边游荡,拎着刀斧,拦路打劫。
饥饿,将人间变成了地狱!
“啊——滚开——”柳鸣满头是血,拼命挥舞着一把生了锈的柴刀,将几个围上来的强盗逼退。
“滚——别碰我弟弟——”柳鸣一声大喊,瞪大了通红的眼睛,龇着牙,抡圆了柴刀狠命在半空中虚砍,从一个强盗的手里抢回了双眼紧闭、面色灰白的柳平。
“阿平!阿平!”柳平软软地瘫在柳鸣的背上,出气多,进气少。
强盗里领头的人叹了口气,指着柳平对柳鸣说道:“你弟弟活不了了……”
“闭嘴!滚!滚开!我弟弟没有死!没死!谁敢碰阿平,我就杀了谁!”
柳鸣歇斯底里地挥舞着手里的刀,状若疯癫,众强盗不敢硬抢,但又看出柳鸣两腿发抖,嗓音发颤,一看就是饿了多日,现在全靠一口气强撑,过不了多久也得饿倒下。
“看你能撑多久……”众强盗咕哝了一句,围成一个半圆,将柳鸣围在了一棵歪脖树底下。柳鸣背靠着大树,一手护着昏迷不醒的柳平,一手攥着柴刀,死死地盯着眼前的强盗们。
柳鸣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了,但是他不能倒!
“阿平,阿平,别睡啊!别害怕,二哥在呢……”柳鸣不断地跟柳平说话。
过了约有半个时辰,高强度的精神紧张,使得柳鸣的额头上汗如雨下,眼前一阵阵冒金星,脑袋像灌铅一样直往下坠。
强盗们瞧见柳鸣气力不济,相互对视了一眼,缓缓地向柳鸣逼去。
柳鸣背靠着大树,拼命挥舞着手里的刀,他的眼前一片昏花,人影上上下下晃动。
“滚开——滚开——”
一个强盗瞅准机会,一抡木棍,打掉了柳鸣手里的刀。
“上啊!”强盗们发了一声喊,扑到了柳鸣的身上,七八个强盗按住了柳鸣,四个强盗拖着柳平就往外跑。
“阿平!”柳鸣一声怒吼,一口咬在了一个强盗的手腕上,脑袋向前一顶,撞断了他的鼻梁。
“倒下吧你!”一个强盗发了一声喊,拽住了柳鸣的脚踝,将他拖倒在地。
不远处,强盗们已经在柳平身上搜刮着值钱的物件。
“啊——啊——”柳鸣在地上拼命地挣扎。
“我杀了你们——你们放开我弟弟——”
强盗们根本顾不上柳鸣的怒吼,一心顾着洗劫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