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哥俩儿跟着父亲柳文忠、二叔柳康年还有一个姐姐柳樱,从山西一路走到天津城,吃尽了苦头。他们本想着到了天津,就能吃上一口饱饭,却万万没想到在城下却遇到了这么一档子事。柳鸣少年心性,脾气倔,性子又急,白天的怒火往心里一窝,再加上这阵子挨饿挨得太狠,身子虚得厉害,到了后半夜竟突然发起了高热,浑身通红滚烫,直说胡话。
柳文忠和柳康年赶紧让柳平去打些冷水,用衣服浸水给柳鸣降温,可是怎么折腾,柳鸣的烧愣是退不下去,柳平急得直哭,怕二哥一命归西,一边甩着大鼻涕一边拽着老爹柳文忠,压着嗓子哭道:“爹啊!二哥是怎么了?他在老家的时候从没生过病啊!”
柳文忠老泪纵横,轻轻地拍了拍柳平的肩膀,哽咽着说道:“你二哥……他这是饿的……饿的啊!”
此时,柳鸣躺在破草席上,脑子里好像烧开了一锅开水,咕嘟嘟乱响,心脏跳得又沉又急,好像有一只疯狗在死命地撕咬他的胸膛。他的意识渐渐模糊,四肢痛得好像针扎一般,骨头缝儿里仿佛有无数只蚂蚁在叮咬。他咬紧了牙,想动一动手指,却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
“我……我这是要死了吗?”柳鸣暗自嘀咕了一声,放弃了挣扎,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待到柳鸣转醒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傍晚了。
柳鸣一阵干咳,缓过神来,在柳平搀扶下,缓缓坐了起来。
“二哥你醒了!你还烧着呢,肚子里没食儿可不行,快把这粥喝了。”柳平端着一个破碗,碗底有半碗白晶晶的米粥。
“米……米!”柳鸣见了吃的,下意识地接过了碗,狼吞虎咽般往嘴里倒。刚吃了半碗,柳鸣才突然反应过来,现在闹饥荒,这半碗粥来得肯定不容易。
“爹、二叔、阿平,你们也吃一口——大姐!大姐呢?”柳鸣抻着脖子四处乱看,寻找自己的大姐柳樱。
“阿平,大姐呢?”柳鸣突然发现气氛有些不对,自己的老爹双眼通红,咬着牙花子,浑身战抖;二叔蹲在地上,捂着脸不答话。
“大姐呢?”柳鸣一把抓住了柳平的脖领子。
“问你话呢?阿平!大姐呢?”柳鸣这一喊,柳平再也克制不住内心的悲切,一张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大姐为了换粮食,把自己……把自己卖了……”
柳鸣听闻这话,只觉天旋地转。他低头看了看碗里的半碗粥,张阖了一下嘴,却发不出半点儿声音。
“大姐!”柳鸣挣扎着想爬起身,手一抖,“当啷”一声,瓷碗打碎了,碗里的粥撒了一地。
柳平年幼,忍不住饿,心痛得连忙趴下身子,伸着舌头,像一只小狗一样舔着地上的粥,尘土、沙子舔了一嘴,混着粥稀里糊涂地往肚子里咽。
柳鸣看着眼前这一幕,狠狠地攥紧了拳头。他恨!他恨这个世道!
柳鸣急火攻心,再度昏了过去。
柳鸣这一昏就是七八天,期间醒来了四五次,每次柳平笨手笨脚地给他灌稀粥,他都像一个木偶人一样,两眼望天,嘴唇机械地张阖着,柳平听二叔对自己说:“你二哥这是烧糊涂了,脑袋烧出了病,就算醒了,也是个傻子……”
柳家村逃荒到天津城下的村民,一共有四五十口,柳鸣的老爹柳文忠是族长,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村民们挨饿。柳樱卖身换来的这点儿粮混着树皮、草根熬着吃,才吃了不到十天就吃没了,大家身上能当的东西早就当了,甚至连方圆二十里内,草根树皮早都被挖没了。
这一晚,柳文忠和柳康年一夜无眠,这俩人召集了柳家村里仅剩的十几个青壮年,商议着一件大事——入城偷粮!
原来,柳康年在外挖草根的时候,发现了一条城内排污的水道,可以潜水入城,柳康年赶紧把这情况汇报给了大哥柳文忠。
柳文忠思前想后,考虑良久,终于打定主意,将众人召集到了一起,沉声说道:“兄弟们,如今咱们耗在这儿,早晚也是饿死,倒不如趁着手脚还有力气,搏上一搏,这样反而能求来一线生机。”
此时,柳家村人早已断粮多日,这个时候,别说让大家偷粮,就是让大家杀人抢粮都没问题,这个时候的人为了填饱肚子,没什么是不敢干的。
三更天,柳文忠和柳康年把最后一点儿吃的混着前几日存下的老鼠肉放在锅里煮了,带着这十几个青壮汉子垫了垫肚子,悄无声息地钻进了黑夜之中。
柳平还在酣睡,突然觉得脸上一凉,一只冰冷的手捂住了他的嘴。
“谁?”柳平吓了一跳。
“是我!”
“二哥?”柳平定睛一看,捂住自己嘴的正是柳鸣,黑暗之中,他的两个瞳孔亮得刺眼。
“你好了?”柳平伸手摸了摸柳鸣的额头。
“呀!二哥,你还烧着呢……”柳平嗔怪道。
“别说了!顾不上这个了,爹他们还以为我睡着了呢,聊天的时候没背着我——他们……今晚要进城偷粮!”
“偷粮?进城?”
“咱叔发现了一条水道,能潜进去,咱们赶紧跟上,也潜进城里去,他们去偷粮,咱们去救大姐!”
“救大姐?”柳平虽然胆小,但一听说去找大姐,连忙一个骨碌爬起身来,跟着柳鸣向外跑去。他们在荒郊野地里穿梭,直到他们在一座小土包后头看到了一条污水河。
“低头!”柳鸣按住了柳平的脑袋,兄弟两人闪身躲在了一块大石头后面。他们慢慢探出头去,向河边一看,只见柳文忠和柳康年带着十几个村里的青壮脱了上衣,一个个扎进了臭气熏天的河水里,逆着水流向东游去。
“阿平!你怕不怕?”柳鸣摸了摸柳平杂草一样的头发。
“我不怕!”柳平摇了摇头。
“走——”柳鸣一声令下,两兄弟也下了水,向东游去。
下了河,两人没游出去多远,就在水底看到了一个开在城门上的圆形孔洞,上面的铁栅栏已经锈得腐朽不堪,当中被人撬开了一个大洞,应该是柳文忠的手笔。柳鸣在水底冲柳平打了一个手势,两人钻过孔洞,游了十几米,向上一抬头,连踩了几下水,终于将脑袋露出了水面。
“走。”柳鸣拉这柳平上了岸,顺着漆黑的小巷在城里来回穿梭。
“阿平,大姐被卖到哪家了,你知不知道?”
“那蓝掌柜说,大姐是去一家染布坊,给染布坊的太太做丫鬟。”
“哪家染布坊?”
“韩记染坊!”柳平年纪虽小,但记性一向很好。
“走!”柳鸣带着柳平,找了个没人管的荒井,提了桶水,和柳平冲了冲身子,爬到树上,用竹竿挑了两件人家晾在外面的衣服穿上。这俩孩子本就生得秀气,此刻稍微一收拾,便换了一副精神头,丝毫不像外面的难民。
俩人一路上自称是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