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九猛地打了一个激灵,把屁股底下的凳子又挪了回去。
“九哥,你不舒服吗?你脸好红啊!”那男人指着白九的脸问道。
白九一边搓着腿,一边咬着牙骂道:“范瞎子,你他娘的吃不吃,不吃就滚出去!”
“吃!肯定得吃啊!九哥这么抠的人,能请一回客不容易!”
“这是我朋友,范瞎子。”白九向宋翊介绍眼前的男子。
宋翊伸出手,在范瞎子眼前晃了晃。
白九将宋翊的手拽了回来,一伸筷子,把范瞎子鼻梁上的墨镜往下一扒,轻声说道:“叫瞎子不假,不过不是两只都瞎,仅是瞎了一只左眼。”
白九指了指范瞎子的左眼,宋翊定睛一看,范瞎子的左眼眶里是没有眼球的。
“啊——”宋翊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范瞎子蘸了一口芝麻酱,自顾自地推上了墨镜,笑着说道:“年轻时不懂事,财迷心窍,收了两个土爬子(盗墓贼)从官家祖坟里刨出来的物件儿,被人家雇的高手围捕,左眼中了吹箭,箭上有剧毒,多亏九哥赶来相救——虽然一只眼睛没保住,但是好歹留了一条命,打这以后,我这范瞎子的诨号,算是落下了。”
白九呷了一口酒,放下杯子对宋翊说道:“我这兄弟,拜了个前清的老太监为师,那老太监早年间是在宫里专门伺候皇上把玩金石玉瓷、书画文玩的,一双眼睛看遍古今中外的宝贝,眼力绝对是一等一的高绝。后来八国联军进了北京城,这老太监便裹在流民里,跑到了天津,隐姓埋名,在鼓楼老巷里专门干些制假贩假、买卖古董的生意。这范瞎子师从老太监学艺十年,一身鉴别古董字画的本事青出于蓝,在天津地下的鬼市里也是挂了字号的人物。”
转眼间,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范瞎子吃了个酒足饭饱,白九上前一把揽住范瞎子的脖子,笑着说道:“兄弟,哥哥今儿可是放了血了,带着你吃也吃了、喝也喝了,你可还满意?”
范瞎子咧咧嘴,冲着白九拱手道:“江湖上谁人不知九哥您是出了名的铁公鸡,您能从肋条上拽钱请客,必然是有大事。我跟你说,也就是咱哥儿俩交情过硬我才敢来,一般人听说您要请客,那都吓尿了。”
范瞎子这一席话搞得白九尴尬无比,脸都红到了脖子根上。宋翊憋着笑,满眼嘲讽地看着白九。白九一着急,恼羞成怒,拍着桌子站起身,拖着范瞎子就往外走。出了雅间,到了酒楼后院,白九指着马车上那块带字的土墙,揪着范瞎子的脑袋骂道:“他娘的,赶紧看,看出什么就告诉我,然后痛快地滚蛋!”范瞎子原本正在和白九胡闹,然而,在他的目光扫到那行血字的时候,整个人瞬间安静了下来,只见他将墨镜向下扒拉了一点儿,右眼向上一瞟,目光透过墨镜的上沿,投在了那行字上。范瞎子深吸了一口气,伸出手指,在半空中虚画着那行字的笔画走势。
宋翊此时也跟了出来,看他俩有何高明之处。
就在此时,沉默许久的范瞎子开了腔:“九哥,这块土墙是从多高的地方拆下来的?”
这个问题宋翊早有准备,只见她从兜里掏出了一卷裁缝用的软尺,走到后院的一棵树边,拉开软尺,一端贴紧地面,另一端向上伸展,然后他掏出一根粉笔,在软尺上有标注的两个位置,画上了两道横线,标出了这块土墙拆下来之前的高度。
范瞎子看后沉声说道:“九哥,一般人在立起的墙壁上写字时,会下意识写在和视线平行的地方,据此我大概可以推断,写这字的人身高在六尺左右。你看这行字,虽然笔法拙劣,但是运劲古朴,一气呵成,转折间毫无停顿,可见此人正当壮年,腕力足、指力强,不是练过字,就是练过武。不过瞧他的字态毫无章法,应该是后者多一些,他练过武!再看这几处顿笔和笔锋,左实右虚,这人应该是个左撇子!对了九哥,这个人右腿有残疾,是个跛子!”
“什么,是不是跛子你都能看出来?”宋翊整个人都愣住了。
“嫂夫人,这你就不知道了,这汉字一道,神妙非常。传说仓颉造字,大成之时,天雨粟,鬼夜哭。无他,唯字能通神尔。我认为,这个通神,并非通鬼神,乃是能通写字之人的精气神,也就是所谓的‘字如其人’。举个最简单的例子,正常人站立写字,两腿站定,沉肩坠肘,指实掌虚,若人的中心在百会穴到下腹丹田这一条中线上,则写出来的字无论美丑,都会四平八稳,重心不乱,倘若是写字的姿势不对,缩腰塌背,耸肩偏头,那么写出来的字也会歪歪扭扭,如同大风刮过一般。你看这行血字,左低右高,重心不直。说明什么?说明这个人两脚站立的时候,一直是左脚实,右脚虚,整个人的重心都落在了左边,所以写出来的字便不是四平八稳,虽然在普通人看来不甚明显,但在我们这些终年与书画打交道的行家看来,简直是天大的反常。因此我推断,这个人右脚有残疾,是个跛子!”范瞎子轻轻用手指滑过血字,将自己的推断徐徐道来。
宋翊一边拿着本子记录,一边说道:“六尺高、男子、练过武、左撇子、右腿有残疾、正当壮年……还有别的吗?”
范瞎子摇了摇头,看着白九一摊手,结束了他的分析。
“好兄弟,你可是帮了我大忙了,今儿涮羊肉没白请!”白九拍了拍范瞎子的肩膀,将他拉到一边,小声说道,“兄弟,此事事关一桩人命血案,切莫声张。”
“九哥放心,我自然晓得,要是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去吧。”白九推了一把范瞎子,范瞎子一路小跑,到了门口猛地一回头,朝着白九和宋翊摆了摆手,张口呼道:“九哥,嫂子,我走了!”
白九看了一眼范瞎子,又看了看宋翊,显然很是受用,左手假装和范瞎子挥手道别,然后趁机绕过宋翊后背,想去搭她的肩膀,却被宋翊一抬肘,顶在了肋尖上,疼得白九龇牙咧嘴。
“不要脸!”宋翊脸上一红,啐了白九一口,扭头就走。
“喂喂喂,卸磨杀驴也没有这么快的吧……”白九捂着肚子大声哀号。
叁
宋翊这边,前脚刚离开旺福来,后脚就回到警察局。出去打探死者身份的魏虾米也回来了。
死者的身份已经查证清楚,这个脑袋被砍的倒霉蛋名叫郑青仝,是天津城内青蚨马场的幕后东家,社会关系那叫一个盘根错节,复杂得好像一张网。潘虎臣原本想从仇杀这个角度入手,圈定一下郑青仝的仇家挨个儿过堂,但是后来一摸底,发现这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