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对峙
烟景又惊又怒, 一腔血气直冲上头顶,“皇贵妃,你这般光天化日之下抢夺官家女子, 与强盗何异?我自问在宫之时不曾犯错,出了宫亦安分守已,你凭什么将我捉拿进宫, 你这是犯了大燮律法, 虽然你贵为皇贵妃,但我也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你若不放我,他日我脱得身去, 必到刑部衙门去告你, 治你的罪, 我爹爹查知了我的下落,也会上折子向皇上奏明你的不法之举,你还不快放我出宫去!”
皇贵妃红唇殷殷如血, 露出森冷的笑意来, “好一张伶牙俐齿, 咄咄逼人的小嘴,你如今死到临头, 不乖乖儿的求饶, 还胡扯八道些什么, 在这天底下, 除了皇帝,还有谁能治得了本宫的罪, 你父亲不过区区五品官, 这折子恐怕到不了御前就成了一张废纸呢。漫说本宫命人拿了你来, 就是本宫要杀了你,也不过跟捏死一只蚂蚁那么容易,跟本宫杠,你还不够格儿!”
皇贵妃伸指抚了抚一丝不乱的鬓发,眉目张扬跋扈,这女子还是生嫰得很,她已经坐到了这个分位上,哪还会怕什么大燮律法!真是笑话。
“这天底下还有没有王法规矩,你就是要杀我,也得讲个理,这宫里还有皇帝,还有太子,你以为你真的可以只手遮天么!若我不明不白的死了,圣明如太子,一定会将此事查的水落石出,为我讨回公道的。”
一听她又拿了太子出来压她,皇贵妃的神经便被戳痛了,若要教训她,又怕打坏了她这身好皮肉,且她这爆炭一般的性格,若硬要压服,也难收场,少不得压下胸中的火气,只双目逼视着她。
“本宫向来恩怨分明,若你不犯在本宫手里,咱们自然相安无事,若你犯在本宫手里,本宫天涯海角也要把你揪出来。你说你在宫之时并无过错,可见你是个一贯扯谎的滑头,根本没把本宫放在眼里,本宫告诉你,你在本宫手里犯下的这桩案子还没了结呢。”说着眼角飞扬起狠戾之色,看了身旁的珊瑚一眼。
珊瑚走前几步,漠然地扫了一眼被缚在地上的烟景,冷声道:“我这就给你分证明白,半年前,你在御花园躲懒被皇贵妃娘娘拿住了,娘娘想着你是东宫膳房的人,听得你做海棠酥心思巧妙,又生得好模样儿,也不忍责罚,只吩咐你送海棠酥到景仁宫来,娘娘待你宽仁,结果你竟敢放了娘娘的鸽子,让娘娘在皇上面前讨了个没趣,次日娘娘派了我到东宫膳房去拿了你来问罪,膳房里的掌事太监说你不见了,到处都寻不见你的踪迹,不早不晚你偏这个时候失踪了,娘娘想你为了逃脱罪责,必是私逃出宫去了,断不能容你这个违令不尊、欺上瞒下的贱婢逍遥法外,故派人在宫外暗访了半年多,终于将你拿了回来治罪,你如今还想强辩什么!”
皇贵妃在凤座上听得柳眉倒竖,凤眼圆瞪,怒容满面,威势十分煞人。
烟景听了如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心尖颤了几下,素闻皇贵妃待下严苛,可这未免严苛太过了。是她大意了,聿琛有提醒她的,说皇贵妃心机深沉,手段狠辣,不会善罢甘休的,可她竟没有放在心里,以为出宫之后便是万事无虞了,不曾有丝毫的防范,可话又说回来,以皇贵妃这等不依不饶的手段,就算她用心防着了,也是防不胜防,多早晚要被她捉拿回宫的。
原来命运这东西早就暗中给她设下了埋伏,她以为出了宫便不会再踏入宫门半步了,可以从此过上民间自由自在、安安稳稳的生活,岂能料到在成婚前会被皇贵妃摆了一道,又进了这深宫禁院里。
也许自御花园撞见皇贵妃这一尊煞神开始,她就注定了会有此一劫。显然,她是个命途多舛之人,怨不得天怨不得地只能怨命。
原来聿琛是悄悄地放她出宫,是没有对外下过旨意的,故都以为她私逃出宫去了,她如今被捉了了回来,便要受此所累了。她不想供出她和聿琛这一层不同寻常的关系的话,便只能认下私逃这个罪名了。如今有了把柄在皇贵妃手里,罪责是难免的了,只不知会怎么处置她,料也知道是凶多吉少了。
若聿琛知道她如今落到了皇贵妃的手中,可还会来救她?
烟景定了定神,换了一副口吻,不卑不亢地道:“奴婢触犯了皇贵妃娘娘,娘娘若要治奴婢的罪,奴婢没有什么可辩驳的,领了罚便是。只是奴婢原是太子殿下的侍女,后由太子殿下亲手指去东宫膳房的,到底还是太子殿下的人,娘娘要罚奴婢,也当知会太子殿下一声,还有这私逃出宫之罪,奴婢是从东宫膳房逃出去的,娘娘理应把奴婢交给东宫膳房的掌事来处置方是妥当的。”
皇贵妃冷笑数声,“你以为本宫不知道你心里打的什么算盘,太子这会正在京郊的御苑里围猎,哪有兴头管你的死活,你犯在了本宫手里,本宫就是先斩后奏,也当是替他管教宫女。”
烟景不禁又打了一个冷战,原来这皇贵妃是早就算计好了,必定要治她于死地,特特等到聿琛出宫去了,一时半刻回不来,方派人将她拿进宫来治罪,心思是何等得阴沉可怕。
皇贵妃厉声道:“根据宫规,你擅离职守,御花园躲懒,此为一罪;违令不尊、欺上瞒下,此为二罪;不守法度,私逃出宫,此为三罪;出言无状,顶撞本宫,此为四罪。数罪并罚,施杖刑,重责一百板,罚入浣衣局!”
珊瑚再威吓道,“你这么个娇弱的身子骨,一顿重板子下来,人打得稀烂,就算没打死,也是个没用的废人了。”
烟景小脸煞白,咬唇不语,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她今番是体会到被人按在砧板上的感受了,她的命在这等残暴的强权面前,竟卑贱如此,可以这般随意打杀,可叹可恨。她绝不甘心这样死去,眼下无论如何要想办法保全自己。
她装出一副受惊无措的样子,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皇贵妃见她这个吓坏肝胆的样子,心中自然得意,看来方才一番威吓已将她屈服了。她从宝座上下来,款款走至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怎么,你一句跟本宫求饶的话都没有?可见是块硬骨头,挨板子正好有你受的。来人!将她拖下去,褫去衣物,杖责一百!”
褫衣杖责是最羞辱人的刑罚,在青天白日之下扒开衣服,露着一身的皮肉挨打,就算没打死,脸面也是丢尽了。
两个太监走进殿内,架起她的胳膊便要往外拖。
烟景挣扎着,哀声求饶道:“请皇贵妃娘娘恕罪,奴婢进宫不久,不懂规矩也是有的,合该由娘娘管教管教,又出逃宫外久了,忘了尊卑礼数,失言顶撞了娘娘,确实该罚,但请娘娘念在奴婢是初犯,且有悔改之心,得饶人处且饶人,小惩大戒,饶过奴婢的性命,奴婢自然感戴娘娘的恩德。”
皇贵妃摆了摆手,那两个太监便放下了烟景。
“你倒是会讲话,若是一早拿出这个服软的态度来,何至于此。本宫在这后宫一向以纪律严明著称,威重令行,按理不当对你法外施恩的,只是你生得这么个好模样儿,人又百伶百俐,也不失为可用之人,本宫到底也是怜惜你的。既如此,本宫便将这杖责之刑记在账上,暂且免了你受这严刑之苦。你们两个愣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给她松绑!”
两个太监很快便将烟景身上的绳索解开了,烟景有些不敢相信皇贵妃竟这般轻易放过了她,忙爬起身,跪下叩头道:“奴婢多谢皇贵妃娘娘恩典。”
皇贵妃双眸射出两道精光,幽冷的声音飘悬在她的头顶上,“本宫只宽恕自己人,对于外人,本宫是严惩不贷的,你可明白本宫的意思?本宫会将你安排在景仁宫当差,为本宫所用。不然,本宫饶了你又有什么用处。”
果然,威逼她为她做事,才是皇贵妃掳她进宫的目的,她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典膳,又是东宫的人,与她无直接的干系,纵然“私逃”出宫去了,也不当由她去追究,何况她根本没犯什么大过,何必这般大费周折将她拿进宫里来治罪,实在太不值当了,必定是在她身上打着什么主意,也不知她究竟想从她身上图谋些什么。
烟景心中冷笑,面上却恭顺地道:“既然娘娘觉得奴婢有可用之处,奴婢愿为娘娘效力。”
见她这么配合,皇贵妃心中大为快意,自己精心布下的这一个局,不可谓不高明,只要用好这一颗棋子,她笼络皇帝封后一事,将无往不利。
皇贵妃笑意浓艳,“只要你在本宫手下用心做事,本宫保管让你登上高枝,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多蒙娘娘看得起奴婢,奴婢自知才智浅陋,不求荣华富贵,只求不教娘娘失望罢了。现如今奴婢有一个请求,还望娘娘准许。娘娘遣东厂的人将奴婢捉拿回宫,家中亲人必焦急不安,奴婢父亲年老体衰,若又忧心过度,但恐支撑不住,奴婢想写个简信,告知家人奴婢如今人在娘娘宫中,一切尚好,因在宫中还有未尽的事宜,且又得娘娘赏识,留在宫中做事,让家人不必再牵念我的安危。奴婢心中只有这件事放不下,若娘娘允了,奴婢才好安心为娘娘做事。”
“竟是本宫太仓促了些,你家中如今必定乱作一团了,确实应当要安抚安抚一下他们的忧急之心,本宫没有什么不依的。”
烟景要来纸和笔,当即写了给皇贵妃看过了,皇贵妃便唤来景仁宫的亲信太监荣禄进来嘱咐了几句,让他将信送到宫外的柳家去。
宫外的柳家正闹得人仰马翻,缀儿悠悠转醒后,哭着说小姐让东厂番役掳走了,唬得嬷嬷直接晕厥了过去,人事不省,抬人的抬人,请医的请医,出了这么大的事,又没了主心骨,婆子仆妇们乱做一团。阿如也在一旁哭个不停。
柳燊从锦衣卫那得到消息后,胸口一阵阵地作痛,人也摇摇欲坠,只得咬牙强撑着,跟府尹告了假,立马从衙门赶回了家中。女儿不知怎么得罪了宫中的皇贵妃娘娘,突然将人拿了去,也不知是死是活,他越想越怕,惶惶不得安宁。
荣禄骑马出了宫,只一炷香的时间便到了柳宅,门人报进去之后,柳燊忙自己赶了出来,两人相互行了礼。
柳燊将荣禄请入了厅堂,荣禄将柳燊看了几眼,从怀中拿出烟景的亲笔信递给了他,说道:“柳大人,皇贵妃娘娘特遣了咱家来告诉你一声,令爱如今在宫中安好无恙,大人不必挂心。说起缘故,是令爱在宫中当差之时违了宫规,犯在了娘娘手里,因怕承担罪责竟又私逃出宫,娘娘一向纪律严明,故查访到令爱的下落之后,将她捉拿回宫中治罪。按例本要施以严刑的,但娘娘念在她年纪尚轻,且又诚心悔改,人又聪明伶俐,是个可用之才,故对她格外优容,决定不予处罚,不仅不罚,还将她安排在景仁宫当差,这可是天大的恩典。”说罢便笑咪咪地着看着他。
柳燊听罢,半晌无言,也不谢恩,也不封赏银,只拿着烟景的简信一遍又一遍地看着,又发了一阵呆,把那荣禄晾在那里,荣禄自觉没趣,便拂袖而去了。
女儿好不容易出了宫来,原以为可以风平浪静地过日子了,也择了良婿,好事在即,偏生又出了这样的事,婚事只能延缓下去了。林贤侄若知了消息必定会十分急惶惊痛,可他不过一个翰林,也斗不过皇贵妃啊,还是先瞒住消息为好,省得把他也折进去了。
柳燊长叹一声,心中有一种无边无际的悲凉之感。只要跟宫里扯上关系,果然少不了一场又一场的劫难。
近两年,女儿出落得越发美丽动人,而且宫里那个绿面罗刹又最是荒淫好色的,皇贵妃必是图上了她的美色。女儿如今是羊入虎口,险象环生啊。
他实在是太怕了,命运对他下了什么诅咒,让夫人和女儿都要毁在同一个人的身上,当年的梦魇尤在眼前,令他一阵阵的惊悚刺寒,他已经失去了夫人,他不能再失去女儿了。
情势急迫,眼下能救女儿的人唯有太子了。那日太子来什刹海,应当是对女儿还是有情意的,唯有求助于太子,将她救出魔爪了。
但太子如今远在京郊猎场,真的会丢下这么大的场子赶回来救女儿么?柳燊神思一凛,当即写了一封密信,遣了信差加急送过去了,太子今晚应当便能收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