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临近日落, 宫人陆续点亮皇城内的一盏盏灯。
长廊之下,一道哭喊声划过平静的暮色。
刘贵妃推开房门,见趴在床榻上喘息着的人, 抬袖掩在面上, 眸中泪水大滴大滴滑落。
“瑜儿啊...我的瑜儿。”
萧瑜艰难地侧首看向来人,眉宇间愁色更浓。
他咬了咬牙, 有些厌烦道:“母妃, 我还没死呢,您别哭哭啼啼的了。”
刘贵妃一边哭喊着一边指着他谴责, “你是没事,你外祖父此番可?是大祸临头了,我怎么生出?了你这么个没良心的东西!”
“我哪里知道会这样, ”萧瑜双臂撑着床榻, 微微调整着身体尽量不碰到背上横七竖八的仗伤。
“先前太?子?那般兴师动众的整治户部, 不还是被外祖父轻易化解,甚至还摆了太?子?一道。我哪里知道这次事情来的这么突然,根本没给我准备的机会。”
闻言,刘贵妃哭声更重了几分。
她掩面抽泣道:“你也知道那是太?子?, 太?子?优柔寡断, 做起事来总要顾忌这个, 顾及那个, 可?你也不能?把谁都当成太?子?对待!都察院的那个许昱淮仗着后背的靖安侯府嚣张跋扈, 满京城没他不敢动的人。萧珩更是个狼崽子?,这么多年?, 除了太?子?你见过?他和颜悦色的对待过?谁!”
说着, 刘贵妃痛哭流涕道:“事到如今可?怎么办啊,瑜儿啊你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外祖父问?斩啊!”
萧瑜被他母妃吵得心烦意乱, 脑海中飞速地想着她方才的话。
太?子?薨逝以后,都察院查案的事便搁置了下来。
此番旧案重审,必然是得了旁人的授意。
父皇兴修皇陵一事朝野中反对之声不在少数,唯有户部大力支持。
虽是因太?子?临终前的遗言而不得不放弃修建,但在这样的关头,顾及天下悠悠之口?他不会这么快处置他外祖父。
要么是萧珩是擅自做主,要么就?是靖安侯府早就?已经同萧珩达成某种一致。
思及至此,萧瑜面色惨白。
若是这样,
若当真是如此!
那岂不是说明,靖安侯府已经在他与萧珩的夺嫡之争中做出?选择,倒向于萧珩。
萧瑜忍着后背上火辣辣的疼痛冷笑了几声,好一个不涉足朝政的靖安侯,好一个淡泊名利清正廉洁的许御史。
他闷咳了几声,背上的伤随着轻微的动作幅度开始向外渗血。
刘贵妃见状面色一惊。
“瑜儿...瑜儿你没事吧,母妃这就?叫太?医过?来。”
萧瑜艰难伸出?手?,拉住了刘贵妃的衣袖。
“母妃...”
刘贵妃转身,凑近他,“母妃在呢,母妃在呢。”
“咸福宫和昭华宫斗了这么多年?,再加上此番我劫北境军报一事,已然将靖安侯府得罪透了。”
冷汗顺着萧瑜额角大滴大滴滑落,他咬了咬牙继续道:“如今外祖父身陷泥潭,为今之计我们需另谋出?路才是。”
刘贵妃面上惶恐至极,她重复着萧瑜的话思索道:“出?路...出?路!”
刘贵妃想了想,突然眸光一闪,“你外祖父一早就?帮你定下了同宋首辅家嫡亲孙女的婚事,母妃这就?去?求你父皇,让你尽快完婚!”
宋首辅乃是朝中文官之首,多年?来在京中风评极好,教出?的门下弟子?无数,是朝中一众官员之典范。
只要婚事成了,她的皇儿就?是内阁首辅的孙女婿,届时他们就?是绑在一起分不可?分的一家人,她皇儿想继位储君自然会得到朝中文官的支持。
“此番北境和沿海若是大获全胜,靖安侯府便是立下了盖世之功,封无可?封,不能?再这样放任他们兴盛下去?了,我猜父皇也是这样想的。”
刘贵妃拭泪的手?一顿,随即问?道:“你想如何?”
萧瑜嘴角浮上一抹笑意,“靖安侯越是立功,朝中人便越会对他有所忌惮,靖安侯府上下行事都如此小心谨慎,不就?是怕这一点。既然他们不愿生事端,我来帮他们一把就?是了......”
刘贵妃微微蹙眉,这么多年?她虽一直和昭华宫置气?,但平心而论她根本不怀疑靖安侯府对朝廷的忠心。
她厌恶宸贵妃,就?是讨厌宸贵妃那幅淡然的模样,就?好像什?么也不用做,全天下的男人都会捧着自己的真心,不求回?报的站到宸贵妃面前。
沈国公世子?沈屹是这样,那个素来薄情寡义的光承帝也是一样。
这么多年?,即便在许多人看来光承帝待宸贵妃好,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想笼络靖安侯府。
可?只有她们这些枕边人方才能?知晓,在利弊权衡之下光承帝是真的对宸贵妃心存爱意。
即便这份爱意和权力江山相?比根本不值得一提,但就?是这一丝一毫的爱这么多年?,后宫中来来往往这么多女人,也就?只有宸贵妃才得的到。
许多个夜里,她躺在光承帝身侧,听见他梦中的呢喃唤着的都是许昱晴的名字。
许昱晴光是站在那里,就?分走了帝王本就?不多的真心。
宸贵妃是幸运的,却也是不幸的。
刘贵妃神色淡淡,听见儿子?萧瑜继续道,
“我们在宫里,不是还有高公公帮忙。只要寻见机会将沈国公父子?一事透露给宸贵妃,母妃猜猜她会不会像皇后娘娘那般发疯抓狂。”
......
北境气?候寒冷,营帐又透风。
即便许明舒身边暖心的多摆放了三四个火盆,次日天刚亮,她还是被冻醒了。
她眯着双眼左右环视没见到邓砚尘的身影,轻手?轻脚地下床披上厚重的氅衣打算出?去?看看。
刚一掀开门帘,见邓砚尘背朝着她正直挺挺地站在哪朝远方眺望着。
经历重创的身体,迎着风站在哪儿显得格外单薄。
听见背后的响动,他僵硬地转过?头,朝她笑了笑。
“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许明舒吸了吸鼻子?,“你怎么出?来了?”
邓砚尘深吸了一口?冷空气?,只觉得清凉的味道蔓延至五脏六腑。
“躺太?久了,感觉整个人都快退化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许明舒上前替他整理好衣领,“你得彻底养好伤才行。”
邓砚尘低下眼睫看着近在咫尺的她,沉声道:“我方才看见了我送你的马,你一路骑着它过?来的吗?”
许明舒点点头,听见邓砚尘似乎是叹息了一声。
“越往北越冷,你一路上冻坏了吧?”
许明舒不以为意,“着急赶路,不记得了。”
邓砚尘微微抬手?,摘掉了飘在她额前碎发上的雪花。
“下次不要这样冒险了。”
“裴誉带着援军过?来,得知你们打赢了他方才护送我过?来了,没什?么可?担心的。”
邓砚尘笑笑,“也是,裴兄武艺高强,时至今日都让我望尘莫及。”
许明舒侧首朝他看了一眼,“他也是这样和我夸你的。”
邓砚尘刚要再开口?,手?腕被人轻柔地握住。
许明舒牵着他的手?,抬眼看他道:“援军已经到了,蛮人一时半会也不会冒然进?攻,还有裴誉在,你少操点心吧。”
面前姑娘身上淡淡地女儿香混杂着寒风带着丝丝甜意,萦绕在邓砚尘鼻间。
他气?息不太?稳,胸前背后夹着钢板稍稍用力呼吸,只觉得五脏六腑被挤压的生疼。
他微微蹙眉,忍住了企图顺着口?中溜出?的闷哼。
突然,他的脸像是被什?么碰了一下。
邓砚尘回?过?神,见许明舒抬起手?腕,指腹描绘着他的眉眼,温热的指尖一路向下停留在他唇瓣上,说不出?的暧昧缱绻。
她瞳孔微微抖动,眼中渐生晶莹,停在他唇瓣上的手?也一下一下轻微地触碰着。
良久后,邓砚尘听见她开口?道,
“你知道吗,我策马来的路上,急得快要疯掉了。”
邓砚尘呼吸一凝,他有些想抱一抱面前委屈至极的姑娘,可?左肩上的贯穿伤缠了厚重的绷带一时间抬不起手?来。
他朝许明舒靠近了几步,做出?一个半拥抱的姿势。
“别这样说,我也不是什?么君子?,我会有私心。”
许明舒似懂非懂,“什?么?”
“其实?一睁开眼睛看到你在我身边时,我真的很开心。”邓砚尘闻着她的发香,心里却是一片满足与安稳。
“你不在京城,而是在我身边,我能?日日看到你即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值了。”他笑了笑又道:“哪怕日后回?去?侯爷和夫人气?得想一刀劈了我也没关系。”
他微微动了动,想要摸一摸她的侧脸。
动作间却听见自己身上不知那个关节清脆的响了一声,邓砚尘抬起的手?一顿,随即落在了许明舒的眼上。
她被蒙住了眼,一时间看不清他的神情,正欲躲闪时,那只覆在她面上的掌心用了几分力。
许明舒没有再动,良久后她察觉到有温热的气?息自她面颊上扫过?。
久别重逢,顾念着邓砚尘满身的伤,他们还从未亲近过?。
人一旦尝到了甜味,便会不自觉的敏感起来,浮想联翩。
许明舒悄悄咽了下口?水,呼吸有些凌乱,甚至能?听得见自己快要跳出?胸膛的心跳声。
邓砚尘的气?息一点点靠近,小心翼翼地在她唇边落下一个吻。
不知是不是许明舒的错觉,她感觉到邓砚尘似乎是在发着抖。
抓紧他衣袖的手?正欲抬起去?抱他时,许明舒听见身后一阵响动,像是有什?么东西摔翻了一地。
二人迅速站直身体,寻声望过?去?。
只见一名小将端着一个空的托盘正站在营帐拐角处,见他们朝他看过?来,瞬间涨红了脸,抬手?懊恼地抓了抓头发。
“内个,不好意思将军,我什?么都没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