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1 / 1)

明月别枝 顾沉知 3096 汉字|0 英文 字 2个月前

第88章

  昭华宫的大火延绵了一整夜, 惊扰了大半个京城。

  天刚亮,许明舒便命人套车在宫门处等候着。

  昨儿个夜里侯府并未得到来自宫里的急报,想来是宸贵妃并无?大碍。

  如今正?是多事?之秋, 朝野上下对靖安侯府议论纷纷, 宸贵妃孤身一人留在宫里,许明舒还是觉得不放心。

  宫门?一开, 她便带着沁竹快速赶往昭华宫。

  眼看着距离昭华宫越来越近, 许明舒也愈发心惊起来。

  昔日富丽堂皇流光溢彩的宫殿,被一把火烧得破败不堪。

  房梁只?剩一半完好之处, 目光所及,尽是一片漆黑。

  参与救火的内廷女使内侍面上疲惫之色尽显,正?一一清点?着损坏的东西。

  许明舒四下打量着, 越看越觉得心惊。

  她不知道姑母现下在何处, 便急着向前走, 没想到散落在地面上的半块烧焦的木头?正?正?好绊着了她脚尖。

  一时间失去了平衡,往前倒过去。

  仓促间,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朝她伸过来,扶住她胳膊的手强而?有力。

  夏季衣料穿得单薄, 许明舒甚至感觉到那人掌心里的温度透过衣衫传递过来, 凉得她心惊。

  被这双手这么一带, 她险些扑到人怀里去。

  谁知没等到她致谢拉开距离, 那人便先?她一步向后退到一个合乎于礼的距离。

  许明舒抬起头?, 对上一双狭长的凤眼,顿时觉得一阵寒意将自己包围。

  萧珩的左手缠着厚厚的布, 连着一段布绳吊挂在脖颈上, 中?心依稀透出点?红色的血迹。

  想是因为左手手臂受伤行?动不便,伸手扶她时重心变得不稳, 自己也跟着踉跄了几下。

  许明舒暗暗定了定心神,恭敬地朝他行?礼道:“多谢七殿下。”

  面前的人没有说话,许明舒维持着行?礼的姿势一一动不动。

  “一定要同我这么泾渭分明吗?”

  萧珩的声音自头?顶幽幽传来,许明舒佯装不懂。

  良久后,他似是泄了气一般,“好了,你先?起来。”

  “多谢殿下。”

  萧珩面色苍白,眼中?布满红血丝,整个人显得格外憔悴。

  许明舒听到脑海中?有一道声音对自己说,不要去招惹他,不要同他多说半句无?用的话。

  她别开眼,将视线从?他受伤的手臂上移开。

  萧珩沉默半晌,开口道:“你来见宸贵妃娘娘,她不在这里,已?经搬去别苑暂住了。”

  许明舒微微皱眉,还是开口问道:“昭华宫好好的为何会起火,姑母可有受伤?”

  萧珩垂下眼睫,只?回?答了她后半句问题,“受了些皮外伤,太医说疗养几日便能痊愈,主要是惊吓过度此刻尚在昏睡当?中?。”

  闻言,许明舒一阵心惊,再?也顾不上其他匆匆朝萧珩行?了礼,转身朝别苑方向跑去。

  宸贵妃搬至的院子之前一直空闲着,位置也相对偏僻。

  许明舒赶到时,发觉四周有锦衣卫把守。

  见她过来,门?口的锦衣卫倒也没阻拦,任由她进?去。

  宸贵妃身边的女官芷萝正?送太医出房门?,同赶来的许明舒打了个照面。

  她也无?暇顾及其他,拉着芷萝的手问道:“姑母呢?”

  “现下还在昏睡着,”芷萝指了指后边的房间道,“姑娘进?去的时候轻声一点?。”

  她点?了点?头?。

  许是太医刚离开不久的缘故,房间里还蔓延着熏艾的味道。

  许明舒推开里间的房门?,看见她姑母面色苍白的躺在床榻上,脸上、脖颈、乃至裸露在外的手臂上都布满了划伤。

  她轻手轻脚地朝姑母走过去,眼中?满是心疼。

  先?不说宫中?一贯对走水一事?看顾森严,这几天因着下雨天气潮湿,昨夜又无?风,昭华宫突然起这样大的火,说不是意外显然没人会去相信。

  明明昨夜还同自己三叔说起,一家人同气连枝,转眼孤身一人留在宫里的姑母便出了这样大的变故。

  许明舒坐在床榻边的矮凳上,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流,努力控制着抽泣声,怕惊扰到宸贵妃。

  抬手拭泪时,听见床榻上一声悠长的叹息。

  许明舒顿了动作,抬起头?看见姑母正?缓缓睁开眼睛。

  一双杏眼中?,满是清明。

  她有些错愕地唤了声,“姑母?”

  宸贵妃微微侧首看向她,“小舒来了。”

  许明舒急切地握住姑母的手,“姑母,你没事?吧,昨夜究竟发生什么了,吓死我们了。”

  宸贵妃一双保养的极好的手轻轻在她手背上拍了下,安抚道:“姑母没事?。”

  “姑母,你同我说实话,昭华宫的大火不是意外对不对,是谁要害你?”

  宸贵妃垂落在身侧的另一双手,指尖悄然握得紧了紧。

  “的确不是意外,”她面色平静道:“是我自己放的。”

  许明舒眨了眨眼,心神还未从?震惊的余韵中?回?过来,听见宸贵妃又道。

  “朝野上下那么多人想看着昭华宫出变故,我何不随他们的意呢?”

  许明舒微怔,“姑母说的是?”

  “几日前,有人送了副药方给我。”“是我当?年意外摔伤后,太医院开给我疗养的方子。此信件送来的隐秘,我心生疑惑便没有张扬此事?,而?是托人去寻了民间的大夫查看。”

  在许明舒疑惑的目光中?,宸贵妃徐徐道:“接连找了七八位大夫,答复却都一致,此方中?有一味药对疗养毫无?用处,但却能让我终身不孕。”

  咚的一声,像是一道惊雷在许明舒的脑海中?炸裂开。

  她看向躺在床榻上身形单薄的姑母,只?觉得心口密密麻麻地疼。

  算起来,她姑母的一生比起她来要悲惨太多。

  新婚燕尔之时,丈夫和公?公?双双战死沙场。

  本是门?当?户对,天作之合的好姻缘,一时间却被流言传成?她红颜祸水,命硬克夫。

  伤心欲绝后被送往寺庙内带发修行?了几年,好不容易从?往事?的伤痛中?走了出来,一只?脚又迈入皇宫的水深火热之中?。

  活在帝王的虚假宠爱里,尽心尽力地替他抚养儿子,最后养虎为患,被亲手养大的儿子咬得遍体鳞伤,精神一度失常。

  几经辗转,颠沛流离了半生,终究还是在青灯古佛前度过余生。

  许明舒思来想去,一时间的确想不出要说什么能安慰姑母的话。

  “这样也好,”宸贵妃叹息道,“这几日我在宫里思索了许久,我没有子嗣无?论是对我,还是对我们全家而?言,都是一件好事?。”

  “帝王的恩宠本就虚无?缥缈,对后宫嫔妃是这样,对臣子也是一样。从?前是我想得太简单了,如今再?看,倘若有一个流着许家人血液的皇嗣出现,还不知要惹来多少非议。”

  许明舒头?皮发麻,“那姑母为何要火烧昭华宫?”

  她原本猜想是姑母得知真相后,一时想不开所为,现下听了她这一番话,倒是觉得姑母十分清醒,不至于意气用事?。

  “这件事?,我不做,不久之后便会有人出手做。反倒是我做了,那些不明真相的人会安分一些。协理六宫之权看着像是陛下对我的宠幸,实则会将我,乃至靖安侯府推入深渊。”

  宸贵妃似乎是有些疲惫,顿了顿,又道:“朝中?那些人,表面上看着对靖安侯府恭敬,实则背后都恨不得兄长哪次在外征战就这么一去回?不来了。他为着这些人,还要年年带兵御敌。他虽是不说,可人都是血肉之躯又怎么不会痛呢,我不能在这个档口给他添麻烦。”

  许明舒心中?五味杂陈,她有些颤抖地出声道:“所以,姑母想借此机会,将协理六宫之权推出去。”

  宸贵妃垂了眼,“之于我是烫手山芋,兴许有人还求而?不得心生怨愤呢。”

  许明舒侧首看向窗外咸福宫的方向,轻笑了下,“说的也是。”

  “但是姑母,你这件事?做得太冒险了,稍有不慎万一你自己出了差错怎么办!”

  宸贵妃叹息道:“世间之事?本就难两全,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不过,”宸贵妃微微皱眉,气若游丝道,“我倒是没想到,七皇子会奋不顾身地来救我。”

  当?晚,火势比她预计的燃烧地快了许多。

  大火短短几瞬便吞噬了整座宫殿,四处烟雾缭绕,宸贵妃即使用湿帕子捂住口鼻,还是被熏得意识昏沉。

  跌跌撞撞想寻出去的方向时,头?顶的横梁被烧得松动,朝她背部砸过来。

  巨大的重量使得她当?即摔在地上,后背一阵火辣辣的疼,视线也变得模糊起来。

  意识昏沉时,她听见远处一声声呼唤,“母妃!”

  她抬起头?,见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正?沐浴在火海中?朝她走来。

  直至最后,她也没看清来人的模样。

  还是今早装睡时,听宫人谈论声方才知道是七皇子萧珩。

  她有些奇怪,几乎是怀疑自己产生了错觉。

  萧珩,怎么会叫她母妃呢?

  听她说起七皇子,许明舒想起今早看见萧珩时他受伤的手臂,以及围在别苑周围防护的锦衣卫。

  到嘴边的话几经犹豫,还是没有说出口。

  就让她姑母当?做是一场巧合吧,有关前世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昭华宫大火,宸贵妃受伤昏迷不醒的消息传遍了整个皇宫。

  因着宸贵妃还要继续“昏睡”一段时间,许明舒选择留在宫里陪她姑母演完这场戏。

  别苑虽没有昭华宫繁华,但胜在幽静,人住在这里倒是心神也能安稳不少。

  此番又有锦衣卫的人在周围护卫着,安全问题倒也不必她操心。

  夜里,许明舒本打算出去透口气。

  隐隐听见门?口有人谈话声,她一时好奇轻手轻脚地寻声而?去。

  半敞着的门?的背后,萧珩穿得单薄正?背对着她不知在嘱咐身边的锦衣卫一些什么。

  干锦衣卫的都是耳目清明之人,听见动静一道道锐利如鹰的眼神朝她望过来。

  随即,许明舒看见萧珩立在那儿,身形似是一顿。

  他扭头?,看见她正?站在门?前,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这幅模样倒是让许明舒有些意外,她没过脑子地追上去,开口叫住了他。

  萧珩听见她唤自己,脚步停下来,却也没转身。

  许明舒上前了两步,“你叫锦衣卫守在这里,不怕惹来非议吗?”

  她其实心里猜想到了,萧珩此举是在保护宸贵妃安全,可她还是这样质问于他。

  闻言,萧珩心口一沉。

  月色笼罩着他,将他影子拉得极长。

  他缓缓转过身,望向她。

  在许明舒并不友善的目光中?,他一字一句道,“从?前种种,皆为我之过。”

  “不管你信与不信,如今的我,在学着去做一个有情感的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