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重修)
年关将近。
晓云舒瑞, 寒影初回长日至。绮窗寒浅,尽道朝来添一线。
阴郁的云层笼罩着?京城上空,原本灿烂金辉的房檐被白雪覆盖。
重月楼的小厮正在洒扫着门前的积雪, 见一双精致的绣鞋靠近, 他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顺口道:“重月楼今日不迎客, 姑娘你......”
待看清眼前人时, 小厮神?色一顿。
门前停着?的马车上挂着?两个带着?宋字的灯笼,周围有着?好几?位家丁护送。
见状, 小厮忙道,“原是宋姑娘来了,快快请进!”
小厮笑着?迎上来引路, “宋姑娘这?边请, 昨儿个夜里靖安侯府的人便过来叮嘱过小的, 今日重月楼上下只迎宋姑娘和?许姑娘两位客人,姑娘若是有需要尽管吩咐小的。”
宋知岁莞尔一笑,温声道:“有劳了。”
小厮引着?她在东侧雅间门前站定,随即错开身位。
“就是这?儿了, 小的先行?告退。”
待人走后, 宋知岁侧首嘱咐自己?婢女守在门口不必同她进去, 方才缓缓推开了门。
雕花木门一经打开, 同里面人一双明艳精致的杏眼对视。
宋知岁望着?面前站起身的人, 露出一抹笑意。
“明舒,好久未见了!”
许明舒迎上前, 同她拥抱了下, 感慨道:“还真是许久未见了。”
她们都是出身京城的名?门贵女,少不了在各种宴席, 诗会上碰面。
宋知岁出身书香世家,祖父是当朝内阁首辅宋诃,自幼才学?过人被誉为京城第一才女。
许明舒则是武将之家出身,人生得美舞跳得好,又画的一手好丹青。
她们二人京城会被京城中人拿来做比较,可很少有人知道,这?两个常常身处在话题中心的姑娘倒是分外投缘。
每每参与繁琐无聊的宴席时,都要寻个清净地方谈天说地一番。
只不过自打许明舒重回到这?一世后,便陆续推掉了所有帖子?闭门不出,同宋知岁也鲜少有见面的机会。
偶尔听身边人说起她的消息,宋家高门显贵,她虽身为嫡女却过得并不如?意。
父亲宠妾灭妻,听闻自三年前她母亲钱夫人病逝后,她便自请回老家替母亲守孝三年。
没想到一别经年,再次相见,却是同病相怜。
二人在桌案前落座,许明舒倒了一盏茶递到她面前。
“听闻你也是最近才回的京城?”
宋知岁苦笑了下,“马上就要过年了,家里催得紧。”
许明舒了然,想来宋伯父并非着?急要她回家团圆,而是太子?丧期将过,急着?定下她与四皇子?的婚事?。
宋知岁手指紧紧攥着?杯身,试探着?开口问道:“明舒...我听父亲说,你要和?七皇子?结亲了吗?”
许明舒抬眼看?她,点了点头。
宋知岁有些惊讶地看?着?面前的人,若是她没记错的话,离开京城之前,许明舒身边曾跟着?一个模样俊朗,一双眼生得漂亮又好看?的黑衣少年。
据说是黎将军的养子?,当年将军府的一些流言蜚语她也有所耳闻。
远在老家永州的那段时间,京城传来的家书上还提起过,许家有意将女儿嫁给将军府养子?的消息。
宋知岁眨了眨眼,她并不明白这?其中发生了什么事?,也不好贸然开口打听,只能喝茶掩饰。
“可我有喜欢的人了,”许明舒说,“我此生非他不可。”
“那宫里的赐婚你打算怎么办?”
许明舒笑了笑:“就是怕陛下一道圣旨赐婚下来,所以我才率先放出消息,说许家有意同七皇子?结亲。”
宋知岁显得有些惊慌,“明舒,你这?可是欺君之罪!”
“若是圣旨下来就什么都晚了,我总要为自己?,为自己?的家人博上一博。”
许明舒侧首看?她,目光里带着?让宋知岁看?不懂的坚定。
她们之间不过三年未见而已,此时再相聚,她却觉得如?今的许明舒出落的有些让她感到陌生。
思索良久后,宋知岁苦笑了下。
“我倒是很羡慕你,有自己?喜欢也喜欢自己?的人,有能放手一搏的勇气?和?理由。”
“你也可以的,”许明舒说。
“什么?”
许明舒静静地看?着?自己?这?个童年玩伴,其实上一世靖安侯府身陷囹圄时,已然没精力去理会外界的事?事?非非。
只是偶尔得知消息,宋知岁在嫁给萧瑜后过得并不顺遂。
萧瑜天潢贵胄,自幼在锦衣玉食中长大,身边来往的如?花似玉的姑娘络绎不绝。
宋知岁于他而已不过是一场利益互换,且她成为四皇子?妃没多久,萧瑜行?造反之举,宋知岁受他连累被赐了毒酒,京城那个曾经家喻户晓的才女成了夺嫡之争无辜的牺牲品。
许明舒心中五味杂陈,同病相怜,怜这?个字真是让人惋惜。
皇城那座高墙之中掩盖了太多的恩怨纠葛,无论是萧珩,还是萧瑜,嫁给他们这?样的人,只会是不幸的开始。
如?若不然,当年她执意嫁给萧珩时,父亲也不会那般担忧。
“我说,你也可以的。”
宋知岁摇了摇头,“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由不得我自己?做主。”
婚约是她父亲定下来的,祖父也是默许,此事?早就到了无法改变之地。
若不是太子?萧琅突然病逝,她大抵早在半年之前就会被接回京城,商议婚事?。
“我身若浮萍,飘无所依,只能听天由命了。”
许明舒转过身靠近她,正色道:“你可知宫里为何选中你我做皇子?妃?”
宋知岁抿唇一笑,“自然是家世和?皇室之间利益往来。”
“所以,若是四皇子?同宋家结亲,反倒会给宋家招惹来灾祸,岁岁你觉得你祖父如?此睿智之人,还会答应这?门亲事?吗?”
“招来灾祸?”宋知岁皱眉,“为何这?么说?”
“咱们这?位陛下一贯不喜朝中哪位臣子?势力过大,皇子?风头过盛。这?般急着?想赐婚七皇子?和?我,无非是想利用靖安侯府牵制宋首辅,让前朝形成两相制衡的局面。”
许明舒深吸一口气?,接着?道:“宋首辅为官多年一向不涉足党争,在朝中声望颇高。虽说你和?四皇子?的婚事?早在太子?殿下在世时便已经商议过,可今时不同往日,如?今储君之位空置,倘若这?门亲事?结成,极有可能被人说成在夺嫡之争中倒向四皇子?萧瑜。”
宋知岁握着?茶盏的指尖微微蜷缩,回京的这?段时间她不是没听说过这?些流言蜚语。
有的是关于宋府的,有的是关于皇家的。
但听见最多的是朝野上下对靖安侯府的微词和?忌惮。
可如?今从许明舒口中亲耳听到此事?,不免心口一沉。
仔细想来,许明舒这?般行?事?虽冒险,但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顺了皇帝想要通过结亲利用靖安侯府制衡宋家的意,不仅能让皇帝暂且放下对靖安侯府的敌意,且许明舒主动迎合无需皇帝下赐婚旨意,万事?就还有扭转的余地。
世家之间的结亲从来不是迎娶和?嫁人那么简单,更何况此番嫁的是皇室中人。
倘若如?皇帝愿,她们二人各自嫁给宫里的两位皇子?,必然会面临卷入夺嫡之争中。
失去了储君之位,血缘亲情维系仍在,皇子?依旧是皇子?。
可臣子?呢?
宋家在朝中不涉足党争谨小慎微了百年,难不成要因为一场婚事?葬送了满门清誉和?来之不易的富贵荣华吗?
许明舒握住她的手,柔声道:“我们两家以往从无恩怨,朝堂上父辈们针锋相对不过是立场不同导致的意见相左。这?么多年京中世家一个接着?一个的被连根拔起,难不成要因为两个我们并不喜欢的人,一场并不如?意的婚事?闹得两败俱伤吗?”
许明舒一双眼清澈无比,宋知岁望着?她似乎能在她眼中看?见自己?的倒影。
她是宋家嫡女,即便她不是父亲最喜爱的孩子?,这?么多年有祖父和?祖母在家中操持着?,从未苛待过她,给足了她作为嫡女的体面和?优待。
她不能看?着?自己?祖父身陷泥潭无法抽身,看?着?宋家原本平静的生活被一场婚事?所摧毁。
良久后,宋知岁轻叹了口气?。
“你说的对。”
......
一年到头,朝中正是最为忙碌的时候。
内阁和?六部?这?些日子?以来都在为计算朝中一年开支和?用度而忙碌着?,账目繁多且桩桩件件的每一项实际用度永远大于预期,使得国库亏损严重难以应对紧随其后的官员俸禄的发放。
首辅宋诃接连听了好几?日账目汇总,整个人像是短短几?天苍老下来,两鬓生出些许白发。
夜里他乘坐马车回府时,过穿堂,顺着?廊下行?至自己?书房所在的院中。
他不喜奢华,平日里办公的院子?不算大,但洒扫的整洁,院角栽植着?几?颗松树,即便在凛冬时节也增添了一抹绿意。
宋诃一条腿迈入院中时见门前人影晃动,那女子?听见动静缓缓转过身向他行?礼。
借着?昏暗的灯光,宋诃看?清那是刚回家不久的嫡孙女宋知岁。
对于这?个孙女,他还是十?分满意的。
年幼时宋知岁是家中小辈里唯一一个能坐得住板凳,认认真真地听自己?讲学?,静下心习字的孩子?。
十?几?岁的年级里便饱读四书五经,写得一手好字。
且这?孩子?性子?沉稳,孝顺真诚,长在自己?身边这?么多年唯一任性了一次就是在她母亲病逝后执意离开京城,返回老家给母亲守孝。
宋诃没有阻拦,他老了,儿女事?插手太多只会惹人生厌。
当年因为恩情,一意孤行?让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娶了并不喜欢的钱家姑娘做妻子?,反倒是促成了一对怨偶。
即便这?么多年他与妻子?劝解撮合了许多次,仍旧没能让儿子?儿媳之间的关系缓和?下来。
儿媳钱氏积郁成疾,年纪轻轻便撒手人寰。
宋诃心里,这?么多年对这?个孙女一直心怀愧疚。
他上前几?步,轻声道:“外面天寒地冻的,怎么不进去等。”
宋知岁笑得温婉,“孙女也刚过来没多久。”
她小步跟在祖父身后进了门,伸手将火炉上热着?的水壶拿下来,仔细地摆好茶具不紧不慢地泡着?茶。
宋诃见她一举一动端庄熟练,离京三年,茶艺礼仪规矩从未落下,不禁满意地松缓了神?情。
“这?么晚了,过来祖父这?里可是有事??”
“离家多年,想同祖父多说会儿话。”
宋知岁将冲泡过一遍的茶水倒出去,没有抬头,“回来的路上,孙女听见了一些闲话......”
宋诃抬起眼睫,“什么闲话?”
“京城里的人说,内阁首辅与靖安侯针锋相对,是因为一早便有意于辅佐四皇子?继承储君之位......”
话音刚落,宋诃眉睫不由自主地颤动了下,猛地伸手将书卷甩出去,厉声道:“简直是无稽之谈!”
“我宋某人食君之禄,担君之忧,行?的是忠君之事?,为的是朝野安稳,怎会涉足党争行?那宵小之事?!”
宋知岁看?着?地面上被摔坏的书册,面色平缓道:“祖父无需动气?,您一生清正廉洁,朝中百官自然是看?在眼里。”
听她这?样讲,宋诃逐渐平稳住心神?,垂下眼帘没再说话。
宋知岁见他神?色缓和?,方才继续开口道:“宋家欲嫁女于四皇子?是真,内阁多番打压靖安侯府也是真,京中有此流言也不觉奇怪。只是,孙女担心这?流言蜚语人云亦云的,如?此放任下去,假的也成真的了。”
“孙女离开京城许久,许多事?看?不明白,咱们宋家有祖父位极人臣,领衔内阁,父亲叔伯任职翰林院和?大理寺,如?今最该做的便是明哲保身,祖父为何要一直牵扯同靖安侯府的事?的事?牵扯不放呢?”
宋诃皱了皱眉,“你一个女儿家,不懂朝堂之上的弯弯绕绕,靖安侯府功高盖主,已然成为朝野上下乃至君王的心腹大患,如?若不趁现在制衡,将来必生忧患。”
宋知岁眸光淡淡,“可这?么多年,靖安侯对朝廷忠心耿耿,从未行?半分僭越之举。”
“有这?样的想法便是太过年轻,太容易相信人性。”
宋诃叹了口气?,“这?世间最容易变化?的便是人心,靖安侯手握二十?万大军,位高权重。一个人坐拥如?此大的权利,又无人能压制,假以时日必成大患。”
宋知岁听着?自己?祖父的一字一句,半晌没有说话。
良久后,她递了一盏茶水送到他面前。
“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孙女虽不懂朝政,但倒是在祖父您的话中听出了些矛盾。”
宋诃皱眉,不解地看?着?她。
“什么矛盾?”
“祖父是怕靖安侯权利过大无法压制,日后成朝中忧患,才多番针对想打压靖安侯。可祖父为何敢这?般雷厉风行?地去做这?件事??如?今靖安侯征战在外,您不怕逼急了他当真行?举兵谋反吗?”
闻言,宋诃怔怔地看?着?她,似乎被她的话质问住了。
宋知岁轻笑了一下,叹了口气?道:“您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您从心里也信任靖安侯的为人,您觉得他根本不会行?不忠之事?。那既然如?此,您不觉得您的想法十?分矛盾吗?”
宋诃闭了闭眼,许久没有说话。
像是窥探了一番自己?的内心,半晌后他闷声道:“我的确相信靖安侯的为人,”
“可这?世间事?变换莫测,靖安侯府内光他一人的忠心就够了吗,若是后代亲友中有一人生出不臣之心,到时候再想弥补就难了。”
“那就是之后的事?了,我们总得先顾及眼下的安危。”
宋知岁眉目平缓,一字一句道:“祖父替陛下替朝廷分忧本没有错,但如?今涉足过深只会引火烧身。祖父有没有想过,陛下有意给七皇子?赐婚,便是已经担心咱们家插手储君一事?,反倒是想借助靖安侯府来制衡于我们。”
“伴君如?伴虎,我宋氏一族有今日实属不易,孙女能理解祖父身为臣子?的一片赤诚之心,但紧要关头也当明哲保身才是。”
院中房檐上的积雪落下来,发出一阵声响。
宋诃站起身,负手缓缓行?至门前向外看?过去。
乌云布满了整个苍穹,漆黑的夜里看?不见半点星光。
良久后,他叹了口气?,挺拔如?松的脊背像是在这?一刻被人抽光了力气?。
“你既说了这?么多,想来是心里早有盘算。同四皇子?结亲一事?,你如?何打算。”
宋知岁自矮凳上起身,朝祖父宋诃福身行?了一礼。
“烦请祖父替我告知,孙女返京途中受凉一时间水土不服卧床不起,无法准备成亲之事?。”
……
暮色沉沉,都察院偏殿内一片寂静,唯有书页翻动的声音时不时的响起。
烛火映照在书卷上,接连看?了几?日的卷宗,不免有些眼花头疼。
许昱淮抬头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侧首对身边人开口道:“七殿下,天色不早了,您先行?回去休息吧。”
闻声,萧珩自书卷中抬起头。
他伸手揉了揉眉心,相同的卷宗看?了一整日,凝神?时不觉得怎样,这?会儿一放下只却感到头晕眼花。
户部?尚书刘玄江在位多年,此番虽已经伏法,可留下的烂摊子?却怎么也收拾不完。
此案牵扯其中的户部?官员多达十?几?人,新上任的寒门官员虽已经接手户部?的公务,但碍于全员都是新人一时间难以顺利推进。
临近年关,内阁叫上六部?核对朝廷一年来收入开支账目。
查卷宗,找证据,给已经入狱的官员定罪的事?便再次落到都察院头上。
许昱淮见萧珩有所动作,便跟着?合上书卷,站起身。
马车已经在都察院外等候多时,许昱淮错开半步跟在萧珩身后出了大门,一路上两个人都显得有些心神?不宁。
临上马车前,他驻足道:“殿下恩情,臣没齿难忘。”
萧珩头有些疼,也在思考别的事?,将他的话听得模模糊糊,只应声道:“公事?,也是我应做的。”
许昱淮没有说话,僵持中,萧珩似乎意识到不对,回过神?来看?向他。
二人目光刚一对视,许昱淮拱手朝萧珩行?了一个端正的礼。
“臣四弟因户部?案件此番身陷囹圄,此番脱罪还需得感谢殿下费心搭救。”
萧珩静静地看?着?他,面色淡然。
“许御史心里清楚,许翰林当初不过是临时调任至户部?,很多账目早就作假他并不知情,户部?的案子?进展如?此顺利还是因为许翰林最先拿出证据告发。此番功过相抵,是他应得的。”
许昱淮神?情怅惘,正欲开口被萧珩打断,
“我不过是成人之美,”萧珩低下眼睫,“凭借许御史你刚正不阿的性子?,即便是知道许翰林另有隐情,也会因亲友身份避嫌不会插手此事?中。”
许昱淮顶着?寒风,怅然道:“殿下说笑了,臣没有您想得那般高尚。臣只是觉得执意查户部?案件本就危机重重,不想因此落下把?柄连累于他。”
萧珩目视前往,突然笑了笑。
“许御史知道我在诏狱中见到许翰林时,他对我说得最多的是什么吗?”
许昱淮侧首,“什么?”
“许翰林说,所有罪过他一人背,无需靖安侯府中任何人搭救。”
萧珩说这?话时,眼神?里闪过一丝向往。
“你们府中手足亲友,当真是和?睦。”
提起家人,许昱淮一贯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似乎生起一抹柔情。
“臣家中父亲母亲向来看?重府中和?睦,教导最多的话便是阖府上下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萧珩愣了愣,低头道:“曾经也有个人和?我说过这?样的话。”
“只是可惜,我没信。”
门前覆盖着?一层积雪,萧珩踩着?脚下的雪前行?了两步。
“我自幼同母亲相依为命,一同居住在幽宫,常受缺衣少食之苦,饱经手足欺凌。但那时,我从不觉得日子?过得艰难,总想着?凭借自己?努力早日出人头地,带母亲过上更好的生活。”
许昱淮静静地看?着?萧珩,没有做声。
宫里关于萧珩生母的那些流言蜚语他也有所耳闻,只是还是头一次听萧珩自己?提起。
“可是后来...母亲不在了......”
想他这?一生,名?义上的父亲对他只有利用,手足折辱讥讽,唯一爱他的母亲因为他起了向上攀爬的念头而失去了性命。
所以在那个天真烂漫地姑娘闯入他生命中时,他只觉得她单纯的可怕。
人心险恶,世态炎凉。
这?世间能倚仗的只有自己?,什么和?睦的手足亲友,那不过都是营造出来的假象罢了。
事?实也如?他料想的那般,萧珩还记得一日他下学?回来,看?见许明舒坐在墙角哭地厉害。
他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她说,她母亲不慎跌入池水中昏迷不醒,肚子?里的弟弟也停了心跳。
萧珩垂眼看?着?她,沉默不语。
靖安侯只有她一个女儿,将来侯府爵位只能落到许家有男丁的亲友头上。
袭爵这?等诱惑摆在面前垂涎了这?么多年,侯夫人突然怀孕,怎么这?般顺遂的让嫡子?降生。
只是面前的姑娘似乎永远都看?不透这?一层道理,仍旧活在就像她自己?说得那样,许家亲友和?睦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梦里。
再后来,那个灿若暖阳的小姑娘还是挤进了他生命中,成为他昏暗人生里唯一一点光亮。
只是可惜,当时的他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根本不相信真心。
他不懂得亲人究竟是什么含义,他的亲人欺他辱他,利用于他。
这?世上除了母亲,没有人对他好。
他冷眼看?着?许明舒的四叔卷入户部?的案子?,证据确凿后被抄家流放。
当时的他觉得秉公执法没什么不对,许昱康是罪有应得,他不明白许明舒为何会哭得那般伤心。
再后来,他当着?宸贵妃的面杖毙了曾经参与害死?他生母的宫人。
看?着?宸贵妃漂亮的脸一点点扭曲,他竟觉得五脏六腑似乎被揪起来一般难受。
他应该开心才对,分明这?一刻,他等待了许久。
萧珩觉得有什么东西似乎在他心里控制不住的疯长,他开始不敢面见宸贵妃,开始过分地在意许明舒,也在意她心心念念的家人。
所以在闭门不出多年的王皇后出面将宸贵妃送出宫外,去寺庙修行?时,他没有从中阻拦。
萧鉴晟死?得太过简单,远不能解他心头之恨。
他报错了仇,也恨错了人。
可当他意识到自己?的内心时,什么都已经晚了。
他想重新开始,想让许明舒留在自己?身边,可每每回东宫看?见的都是她毫无生气?的脸。
他安慰自己?没事?的,余生还有大把?的时间用来弥补用来赎罪,只要她还能留在自己?身边。
可他没想到,许明舒竟那般决绝地离开他。
再次有了记忆,想起从前的点点滴滴时,萧珩只觉得庆幸。
他身边有悉心照料他的皇兄萧琅,许明舒也安然无恙地站在自己?面前。
活了两辈子?,第一次感受到手足亲人的呵护。
时至今日他方才能理解,许明舒为何会如?此爱重她的家人。
许家的上下每一个人,都有牺牲自己?保全家人的决心。
许昱淮张了张口,他不善言辞更不知该如?何安慰于萧珩。
只道:“七殿下尚且年轻,人生路上还会遇见许多真心相待的人。”
闻声,萧珩扭头看?向他,没有说话。
视线笔直地落在许昱淮手间的手笼里,随即开口道:“许御史这?幅手笼上的花样很独特,京城很少会有红色的山茶花。”
趁着?许昱淮低头看?时,萧珩转身朝马车走去。
“天不早了,侯府亲友还在等着?许御史用膳,许御史早些回去吧。”
而他,也该回到他空空荡荡的皇子?府中,等待着?日复一日夜幕的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