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恶魔
影评人被小胖子吞掉了。
下楼的时候，她走在头一个，身后跟着的是辅导员。见她莫名僵停在原地，辅导员还伸手去拽了拽她的辫子。然而下一刻，他就看到了半空中突然出现的小胖子。
“姐姐——”
明明唇畔没有开合，声音不知从哪里发出，仿佛是天花板上坠下来的。
小鬼的嘴巴张大到一个夸张的角度，实际倒没有靠他们太近。
只一片浓稠的阴影漫天罩下。
黑暗侵蚀在辅导员的手背，他却并未受伤。
唯独影评人。
转息之间被墨色吞噬，化成了一滩乌黑的脓水。
黏腻的水流渗进吱嘎作响的木质楼梯当中，一眨眼就消失不见。辅导员的指间落了几滴湿滑的液体，那原本是影评人的麻花辫，上头还拴了个带桃子装饰的头绳，没有一个逃脱掉小胖子的魔口。
整个过程，也就不到两秒钟的功夫。
第一次有人这么近距离地死在自己跟前，辅导员性格再勇，毕竟才十几岁，还是吓得不轻。
楼梯很窄，更后面的几位甚至都没看清发生了什么。
只从小鬼出现的这番景象和那声姐姐当中预料到，影评人估计出事了。
小胖子这一趟，单纯来收割了一下自己垂涎已久的果实，吃完便走，没有丝毫停留。
它离开后，包租婆扶着浑浑噩噩的辅导员，一群人怀着沉重的情绪聚到了一层沙发上，缓了缓心神。
冉一笑叹着气在胸口画了个十字：“愿天堂没有熊孩子。”
众人：“……”
“所以，小胖子其实也是必死项。”
半晌沉默后，包租婆第一个打破这片僵寂：“只是有个过程，存在一些转圜的空间。”
然而他们都没能及时意识到这一点。
毕竟，这孩子看上去是个饕餮属性，吃多少东西都不足为奇。目前为止它出现了三回，讨要吃食的数量才将将达到四个，翻一倍都还没触及两位数，谁会料到下一次就是玩家的死期？
将宅子里的人数跟它吃东西的数量对应，这一点没有任何提示可言。
哪怕有人往这方面想，可他们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将故事里的这些角色分成两拨，一拨是约克夫和多莉娅这对情侣，另一拨是七只小鬼。分开二和七，合起来就是九，怎么说对八这个数字都敏感不起来。
小鬼们排斥多莉娅，床上的八只木偶，这些线索他们刚找到不久，哪里反应得及。
辅导员捂了捂脸，鼻尖酸涩，声音有些沙哑：“为什么啊——”
副本里的必死项，简直都莫名其妙的！
菁菁有幻听和妄想，脑子不正常，硬把侦探的行为解释成了逃避苦难，这也就算了，好歹这孩子打从出现开始就把自己的不正常写在了脸上。
但小胖子，之前几乎没有展示过一点针对玩家的攻击倾向。
它还不挑食。
诚然吃人肉有点惊悚，可就一上来那么一下，其他东西它也不忌啊！
他们以为它不是这一挂的呢！
“日常化规则，能找个理由说得通就行。”冉一笑想了想，其实事情还是有迹可循的，“菁菁的特征很明显，主降临在它身上，这一点小戏精有提示。神无所不能，自然就没有它杀不死的人。”
至于小胖子……
“被宠坏了的孩子只会贪得无厌，不知餍足，怎么可能良心发现。”
对此，实际大家先前隐隐都有所感觉。小胖子的胃口只会越来越大，然而他们没想到，最后期限来得这么迅速，而且一点应对的路子都不给，直接是个必死。
辅导员同样被阴影波及，但出事的仅仅是被盯上的影评人一个。
“这个副本，一只小鬼的必死项可能只会作用在一个玩家身上。”包租婆推测。
或者，每次仅限一个。
反正，倒霉被小胖子盯上的从始至终都只有影评人，菁菁解决了侦探后，也没再有过新的动作。
刚这么一想，楼上就又突然响起了钢琴声。
众人：“……”
就经不起念叨！
队友死亡带来的精神打击过大，他们这个时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天色沉降，又到了晚上。
原本七个玩家，如今已经没了三个。
冉一笑是后补进来的，这个数量，基本算是一半了。
这还是基于有牧小雀帮忙作弊的前提上。
要是没有他，杜勉一上来估计就得直接栽在姿姿手里。
辅导员也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完好无损。
三星红档，死亡率毕竟不是在开玩笑。
不靠外挂，正常情况下，搞不好真的会全军覆没……
“我们还上去看吗？”辅导员经历了一轮副本摧残，像是霜打的茄子，完全不见当初的斗志了。
他恹恹地想：“第一天咱们没管它，它好像就唱了唱歌，什么话都没说。”
是不是不上楼见鬼，鬼就发布不了它的必死规则？
包租婆摇头：“见不见得到，也能听见它这声音。它想说，怎么都会说。”
第一个晚上，可能真是个开场秀，就给他们预下热。
越是危机的时候，越不能坐以待毙。
“上去看看吧。”包租婆起了身，“剧情差不多快推完了，就差最后这几下。”
要是他们先前抓紧些，影评人没准还能逃过一劫。
逃避肯定是不能解决任何问题的。
杂物间的墙没糊好，门也没关。
不过这些无关紧要的外在因素，丝毫不会影响菁菁的雅兴。
一袭白裙的小姑娘端坐在老旧的钢琴前，灵活的手指雀跃地在琴键上来回跳动。
楼道的窗户正好位于门的正对面。
月色照下来，穿过窄小的走廊，直直洒在菁菁的身上，为它又镀上了一层圣洁的银光。
今天的曲子不长。
它也没有随着韵律哼唱。
调子有点庄严，莫名让人想起审判的殿堂。
不多时，最后一笔判词落下，余音还绕梁，小鬼才轻轻地抬起眼，向着围在楼梯口的玩家们看来。
“卡尔洛背叛了主，恶魔在此诞生。”这回，它没有走出屋子，甚至不曾起身，就安静地坐在那里。一双空濛的眼遥遥望向窗外的天际，口中轻浅呢喃，“恶魔行于世间，隐于世人之面。要学会明辨，主降下箴言，祂如是说：看透你们身边的友人，就像我看透你们。”
话音落下，菁菁的脖子又开始转圈。
昨天只转了个直角，算是浅尝辄止地表演了一下它的这个神奇技能。今天不一样了，它要做全套。细长白皙的脖颈扭成麻花，脑袋随之顺着逆时针的方向环了一周，整整三百六十度。
呲拉。
几个人刚开始看着就很心惊，果不其然，它把自己的脖子给转断了！
明明是亲眼见证的过程，但最终呈现出来的断口处却很平整，完全不像是被扭断的样子。
女孩的头颅重重一声跌落在地，咕噜噜绕了几圈，面朝着大门外停下。
嗓子都成了两截，它依然可以说话。
澄白的光将它清澈的眼瞳映得几近透明，它眼珠上翻，向往地盯住夜空中那轮弯钩，然而目光没落到实处，像是在追随一缕一碰即碎的幻影。
“愿圣玛伽罗——”
小鬼以相同的一句颂词作为了它今日的谢幕。
这个副本恐怖元素不多，众人被它这番突然断头的举动搞得一阵窒息。
牧小雀：“啊啊啊！！”
他怕鬼，他吓疯了。
听他一叫，大家心中一喜。
可惜，冉一笑还在，他的声音震慑力就不是那么强韧，只是普通的刺耳而已。
原本，菁菁说完最后一句，照着章程，也该消失了。
但牧小雀的胆子小，他根本等不到它用这种姿态把话说完。
话不到一半，冉一笑就眼瞅着这人手里飞速闪现出一卷绷带，眼睛一闭便冲了上去，一把拎起小鬼的脑袋，狠狠往它的身子上一按！
是歪的。
不过没有关系，这都是细节。
牧小雀手里的绷带源源不绝，他围着人家的脖子缠了一圈又一圈，又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管胶水，不要命似的往绷带上灌。
众人：“……”
菁菁：“……”
菁菁好可怜，菁菁的眼神已经脱离了角色，几乎想要奋起杀人。
奈何它有规则限制，再说，这也不是玩家！
导致它毫无还手之力……
这种局势，它还得兢兢业业地，把台词给讲完！
“……永、远、眷、顾——”
牧小雀动作很快，几秒钟功夫，在人家脖子上缠出了厚厚一层肿瘤。
倒腾得差不多，他没有过长停留在小鬼身边，又飞速跑回了冉一笑身后，弱小可怜又无助地缩去了她的肩膀上，欲哭无泪地控诉：“笑笑，它好可怕啊！”
冉一笑：“……”
嘴上说着可怕，身体还是很诚实的一个外挂嘛！！
菁菁艰难地念下最后一个“你”字，终于完成了它的工作。
脖子上裹了一圈东西，头还是歪的，什么神圣、庄严、优雅、圣洁、仪式感，统统都没了。
那胶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做成，它居然扯不下来！
小鬼恶狠狠地将钢琴盖子扣上。
梆！
然而角色条件有限，它一句像样的狠话都放不出来。
只能在临走前，咬牙切齿地低吼：“我一定会向管理员举报你们的！！”
听得冉一笑嘴角一抽：她就知道她逃不过被鬼魂投诉的命运！
这么一出闹剧下来，副本进程有没有推进倒在其次，大家的心情确实轻松了许多……
要不是刚死了个队友，情绪还在低谷，辅导员觉得菁菁那副脑袋歪扭的畸形样，他能笑出声。
“所以，它这次的规则是……恶魔？”
缓了缓，包租婆才勤勤恳恳地将话题拉回了正轨。
几个人收了飞扬的神色，毕竟副本尚未结束，他们还是得沉下心思来解谜。
“恶魔行于世间，隐于世人之面。”杜勉特意记下了对方的描述，“要看透身边的友人……”
辅导员愣了愣：“它是说，咱们几个人里有恶魔吗？”
冉一笑：“确定？咱们都能算友人了吗？”
众人：“……”
怎么了嘛，你对我们有什么意见！
当然，交心谈不上，不过好歹一起经历过生死。再者说，副本背景里，他们确实是相约来探险的小伙伴。
“但是这个规则有些不伦不类。”方才那句只是随口调侃，主要是冉一笑觉得菁菁的遣词有些问题，“它的主是臆想出来，它以为的主降临，实际还是它自己杀人。那么恶魔，肯定也不是真的恶魔。‘卡尔洛背叛了主，恶魔在此诞生’。也就是说，咱们这里面如果有人背叛了‘主’，才算恶魔。”
问题来了，这个“主”的定义又是什么？
“是它设下的规则。”包租婆思索道，“玩家违反规则，菁菁会想象自己是主的使者，代主行使惩罚，因此它的规则，比如要拥抱苦难，就代表了主的意志。”
相应的，违反规则的人就是恶魔。
翻译过来，菁菁今天晚上说的话，其实就是：要看透违反规则的友人。
辅导员皱起眉毛：“什么意思？难不成我们还得靠自己去猜它的想法，猜它会判定哪个人违规？”
“所以说，奇奇怪怪的。”
冉一笑算了算：“这句话和拥抱苦难不一样，没有主观臆断的空间。玩家有没有对违反规则的人做出判断，是一目了然的事情。如果都没有，那就全死。要是判断错了，等于没有看透，也死。为了保命，最稳妥的方法可能是把所有人都指认一遍，然而有没有拥抱苦难，全看菁菁的一家之言，把所有人都指一遍，它全认了，我们还是会因为违反规则而死。”
简单来讲，这就没有活路……
系统不可能这么设置。
因此，她想到了另一种可能：“约克夫为了缓解家庭带来的压力，决定将孩子们送去福利院。”
冉一笑眨眨眼：“这算不算没有拥抱苦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