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1 / 1)

春宫 抱空山 4755 汉字|0 英文 字 2个月前

第84章

  陆珵回杏园之后, 已是巳中。

  他昨日离去之时,怕落人口实,给李青溦招去不必要的麻烦, 乃是假借殿前军指挥使刘庆之名出园。

  回来后, 倒也未着急去上清楼见庆帝, 更过衣去了上清楼。

  ——

  雨声荷荷。

  朝会暂缓, 庆帝精神尚好,叫了两府阁老,众位重臣皇子开家宴。

  刘贵妃、张皇后、长公主等人具在列。

  因是家宴,倒也未多拘束, 头六皇子七皇子和几个年岁尚小的亲王家眷, 叫内侍雕了木鸭放在池塘里头射。

  楼内明间殿前, 左右吹笛各六人, 拍板一人,均红棉双髻, 围腰束带, 唱华灯侍宴。

  庆帝倚御座听戏,底下坐着的群臣具神色各异。

  仪鸾殿走水之事,有太子殿下同殿前军指挥使刘庆查勘此事,又无人伤亡,众人自未放在心上, 众人放在心上的是。

  昨日太子殿下与一娘子密会,那娘子着皇后娘娘赐衣。东宫主位多年空悬,今日一大早众人便都议过此事, 料想今日家宴十有八九, 便是圣人要亲下口谕选东宫太子妃。

  只是这样的场合不见太子殿下, 似还是在忙的事情, 不由叫人感叹:太子殿下当真是沉得下心来。

  众人正想着这些,外头内侍高呼:“太子殿下到。”

  便见陆珵着一身绛罗红袍,曲领方心,头戴远游玉冠,腰系金玉带,他身着简礼华服,身姿挺拔,立如玉山,缓步而来。

  靡音暂缓,众人面面相觑一番,视线齐齐看过来。

  庆帝挥退乐工:“太子何事简礼服赴宴?”

  他话音落,正了正头上朝天幞头,神色一派悠然,乃是明知故问。

  “近日乃是朝会,因儿臣之事叨扰圣人,惭愧至极。”他曳袖行礼,“儿臣心悦忠毅伯府李大人大女李氏为妻,请圣人谕令。”

  庆帝知他来所为何事,前几日便同他说过同李氏女之事,庆帝如何能忘?当日他心系修葺大高玄殿、再塑金身之事,一时未答应,本想着是过了朝会再议。

  未想到还能有这一出。

  到底是自己的儿子,即便多年来父子二人感情淡淡的,庆帝心中也知晓,此般情况当是因缘巧合,并非陆珵存心。这是这般的情况少不得要遭人议论。他这儿子素来清冷自持,庆帝也愿看见他因这个着急上火,明知故问而已。

  但陆珵脸上却仍是端方清冷,庆帝啧了一声。

  一旁的刘贵妃听他说这些,便知晓先前所做所有乃是付诸东流,如何不暗地里将一口银牙咬碎。

  “太子素来端方,这李氏女确有几分本事,竟能叫太子殿下乱了心神。只是臣妾听闻这李氏女自幼失恃,与忠毅侯也并不亲厚……恐是命小福薄之人,与太子殿下并不相配。”

  “此乃无谓之言,她是孤心悦之人,配不配只是孤说了算。”陆珵一字一句应。

  他话音低沉悦耳,刘贵妃不妨抬眼对上他那双清透泠泠的瞳孔,她话音一滞……

  只是她到底还是不愿陆珵好过,半晌眼珠微转,呵笑一声:“太子殿下说的有理,只是太子殿下姻亲之事,何其重要,事关国运,臣妾以为谨慎一些并无错处。”

  众说纷纭中,有人道:“不若请真人先行推演一番,神霄真人自然知晓。”

  ——

  杏园因是皇园,建立之初,集先帝之愿,建琴棋书画、茶丹经香八殿。云清道长素日跟随庆帝,便在杏园丹房‘炼丹’,未有多久便有人寻他去上清殿,乃是刘贵妃的人。

  那内侍满脸堆笑,将手中一袋金珠递给云清道长:“今日请真人去上清殿,只是为太子殿下与李氏女八字婚配之事,这李氏女低贱,乃是命小福薄之人,不堪配太子。”

  云清道长大义凛然:“此言差矣,李氏女同太子可堪相配,贫道只信神霄真人,神霄真人未发话,侍者便说这话,乃是大不敬。”

  他假笑一声,强忍心痛将那一袋金珠递了回去。

  这一袋黄金同他落在太子殿下手中的把柄想比,孰轻孰重,云清道长如何分不清?

  ——

  座上庆帝见他来了,很有几分敬重地赐座,又亲自将事同他说过一通。

  “劳烦真人。”

  此次乃是六十四卦推演。

  云清道长多年为庆帝座上宾,虽说偶尔有讹惑之举,但确也有几分占卜推演的本事,只是他鲜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推演六十四卦,关键是其中还不乏通晓此术之人,甚至连庆帝本人也对此知晓一二。

  结果是否能圆满……云清道长自己忍不住犯嘀咕。只是箭在弦上也不得不发,他硬着头皮捋了捋胡须:“既如此,贫道便推演一番。”

  说是推演,自然少不得太子殿下同李青溦的八字。此事也好办,张皇后当即便请人往南园请李栖筠。

  李栖筠不敢怠慢,他也不傻如何不知晓问八字的含义,忍不住面露惶恐,抖若筛糠。

  只是他多年未见李青溦,只依稀记着她的生辰约莫是二月,玉兰花初绽的日子,他想了半天,还是小周氏提醒过才颤颤巍巍地落下几笔来。

  ——

  内侍几步将手中小笺递给云清道长,云清道长请出神霄真人金身,方推演开。

  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叠阴阳爻,半晌卦象呈出,云清道长方歇了口气,不由喜上眉梢,“恭喜圣人、太子殿下。”他将手中卦上呈,“此卦象兑下,坤上,乃渐进之卦,地泽临,姻缘主天赐良缘,且李氏女命格运旺时盛,有齐家之象。大善!”

  信王皱眉:“只是臣听闻太子殿下向来不信鬼神,不知这般能否灵慧……”

  “如何不灵慧?”陆珵轻笑一声,敛眸垂目,“古言人有善愿,天必从之。”

  刘贵妃嗫嚅一番,无话可说。

  一旁的信王凑过一眼,犟言犟语:“此自然是好事,只是不知晓云清道长此卦是否掺虚,不若多请几人来推演一番。”

  云清道长脸色一黑。

  他以往自是算过假卦,可今日这卦当着这么些人的面乃是实打实的。闻言他自然恼怒:“信王殿下此言差矣。此卦乃是神霄真人所显,贫道如何敢讹惑人主,重侮天命?贫道若有半句虚言,便叫天打雷劈!”

  此话一出,庆帝沉眉看信王一眼,方道:“真人言重。”

  庆帝笃信道教,自听不得信王这般说,而且近些日子他知晓大高玄殿修葺之事,只得先告一段落。太子已至弱冠,也是娶妻的时候了。这门亲事也不算无可取之处,又是他自己挑选,倒也省了许多麻烦。他索性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半晌,他轻咳一声:“既是神霄真人的意思,又是太子心之所向,便这般吧。”

  他此话一出,自是已同意了此事的意思,众人自然不会再多说什么。

  正值午后,下了一夜的雨停了。天日高霁,杏园一片翠樾上方显现出一道七色彩虹,众官员都说此乃太子姻亲的祥瑞。

  ——

  册立太子妃之事,请旨后又有各式繁文缛节。庆帝口谕,又需两府殿学士拟诏,之后诸多杂七杂八的手续。

  张皇后到底是中宫娘娘,便先着内侍以中宫同东宫的名义,送去李家若干赏赐,又着人宣了赏赐礼单。

  “中宫娘娘念忠毅侯与清平县主嫡女李娘子李青溦淑慎性成,克娴内则,性行温良,淑德含章,当为表率,彰其德行,特赐李娘子良金百溢,珠二斗,彩缎百端,京郊一等庄一所,良田……”

  李毓秀本来还不知晓发生了什么,直到张皇后身边内侍来官舍宣赏赐的礼单。

  她本以为是李栖筠要加官进爵,只是听了满耳朵表彰李青溦的话,却是只字未提到李栖筠,三人跪在地上接旨,直跪得膝盖生疼,小半个时辰才算完。

  传话便如星火燎原,未有多久,杏园其它官员便都知晓了此事,李栖筠的官舍便要被踏平一般,素日里头见过的,未见的都来拜会,连拉带拽地请他赴会。

  李栖筠面上没什么喜色,又推拒不过,只得忧心忡忡地被带着去了。

  待人齐齐走后,李毓秀终于从懵懵然中回过神来,看向小周氏:“娘亲,这是怎么一回事?不是爹爹要加官进爵,这怎么都是给李青溦的呢?”

  半晌,她似反应了过来:“不对,那些人来找爹爹赴会时,好似提到了太子妃,难不成那李青溦……”她猛地后退一步,咬紧了一口牙,在房间来回踱步,“难不成与她私会之人竟是太子殿下?。”

  李毓秀面有鄙夷,“可我见过那人,通身气度只是一般,怎么看都有些不像呢。”

  李毓秀这么些年明里暗里地同李青溦比了那么些年,自认比李青溦只是差在出身上,一朝得知这个消息,自然有几分接受不了。

  事已至此,小周氏心中清楚,李青溦私会一事许是真的,李毓秀或许是认错了人。

  只是事已至此,如何呢?到底是自己的女儿,小周氏见她着急上火,也不忍苛责她什么,只是摸了摸李毓秀的头,低声宽慰她几句。

  “此事对我们母女而言,却有天大的好处呢。秀秀要这般想,她若册立太子妃,你将来可是太子妃的庶妹,到时什么样的人家寻不到?什么清平县主之女,什么太子妃,到时候还不是我秀秀高升踩在脚下的梯?”

  “再说了,太子妃便是好的了麽?宫中腌臜事如何不必高门大宅子里头的多?她少不得要多受磋磨。将来呢,还要忍受太子殿下的三妻四妾、宫中这个嫔妾的种种阴私。你爹爹只我一个侍妾,已足够那章华县主伤春怀秋,焦头烂额的。有其母必有其女,她又是个怎么好的呢,到时候未必有我的秀秀过得快活呢?

  你还小,不知晓有时候什么富贵雍容都是虚的,只有过得顺遂、夫妻琴瑟和鸣才是真。娘亲的秀秀自然能寻得比她更好的人家。”

  她这话是宽慰李毓秀,却还是忍不住嘴里头泛起一阵酸涩来。自我安慰的话是苦的,上面裹着一层糖衣,糖衣只有薄薄的一层,从她话说出的一刻已经开始消弭。

  毕竟她这一生,由商贾之女做了忠毅伯的妾,又用了多少年熬成伯府的平妻,她所求向来不是什么过得顺遂,而是出人头地、争耀夸赞,富贵雍容。众人都以为鄙如尘土,她却偏偏要叫人们高看一眼。

  若要平安顺遂,一夫一妻相敬如宾,她何苦给李栖筠做妾呢?

  只是这话自不能同李毓秀说,只能劝慰她。

  李毓秀听她这样说,倒真的被宽慰住了,一时想起殿前遇见的那个男子,脸上突起了一团希冀:“娘亲说得也对,只是,当真是什么人都可以吗?”

  小周氏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自然是可以的。”

  李毓秀到底是小孩脾性,这样大的事情,被小周氏三言两语地安抚住,只说昨夜并未睡好。小周氏将她哄睡才轻叹了口气。

  她很有几分惆怅,不能不多想,昨夜她便开始寻思此事了:眼瞧现在的架势,那李青溦册太子妃怕是朝会过了便要着手了。

  到时李家着手嫁妆事宜,定要翻用章华郡主的嫁妆……还有先前那刘贵妃所说买扑的事如何是好呢?

  小周氏满面灰败,想了半天,最终凉凉地叹了口气。

  现如今,也只能动了屋契。走一步算一步了。

  ——

  中宫的赏赐礼单乃是向李栖筠宣的,赏赐之礼自然是抬去了李家。李青溦本来是平西王府,听了赏赐的消息也未扭捏,直接驱车回了李家。

  不说是到底是中宫娘娘赏赐,只单说陆珵的母亲,她虽说因陆珵隐瞒之事有些恼怒,只是也不好在他娘亲面前拿乔,自然也不好怠慢,便早早等在院中拜谢。

  光是什么棉帛香料、古玩玉器文玩便抬了半天,摆了南苑半院子。

  “李娘子,这还只是皇后娘娘赏的呢,今日圣人已下谕令,许是用不了一季,娘子便是天家的人了。”她满面喜气洋洋,叫人取出几个匣子,“皇后娘娘知晓娘子喜欢盆兰,特意叫奴送来几盆珍贵的,都是娘娘亲手养的呢。”

  李青溦拜谢。

  杜嬷嬷伺候张皇后多年,乃是张皇后身边的一等女使,太子殿下自然也是她看着长大的。此次来此送礼的营生,乃是宁建殿众人争着抢着的,难得叫张皇后指了杜嬷嬷。

  先前在寒园内宴时,她见过李青溦一面,虽说远远一眼,她知晓她是个美人。

  此刻近距离见她,见她神仙玉骨,绿髻堆鸦,雪肤红唇,明艳动人,一眼便叫人心生喜爱。

  只是先前来的时候,她倒听闻李家门楣不高,心中隐约担心这李大娘子只是个虚有其表的。

  未想到她说话办事滴水不漏,她通身气度也不卑不亢,说话做事和煦温和,毫无扭捏之气,心中忍不住赞叹一声。

  果真只有这般的,才配得上她们太子殿下,她心中满意,连带着同她说话的声音也温和许多。

  待内侍们忙活完,府里头的嬷嬷打发了银子将她们送走。

  林嬷嬷、赵嬷嬷、卞嬷嬷等几个南苑的嬷嬷丫鬟虽是宋家宋家富贵窝里头出来的,却也还是头一次领中宫娘娘的赏赐,她们不知发生了什么,俱有些一头雾水,绮晴解释南苑的陆郎君乃是东宫太子殿下。

  “咱们家姑娘啊,许是要做太子妃了,听说圣人的谕令已下来了呢。”

  她这话一说,众人俱吃了一惊,尤其是林嬷嬷,简直是瞠目结舌,她嗳哟了一声,在后院里头踱步:“怎会如此?堂堂太子殿下如何会逾墙来府上……”她话说到这里,一时又想起那日还给了太子殿下一闷棍,忙拍了拍自己的大腿:“都说真龙的胡须动不得,我却给过太子殿下一闷棍,日后太子殿下想起这个即便不抄我的家,那我又会不会折寿?这可如何是好呢,早知晓,那日我也只同赵嬷嬷一般,恍恍惚惚地睡迷了,不起来便是了。”

  众人多得是同陆郎君在南郊便见过的,知晓陆郎君最和气不过,听了林嬷嬷这话一时忍不住哄笑。

  连李青溦在屋里头都听见了,倒也想起那日,微微勾起了唇角。

  众人在院子里笑闹了一回,一群人中还是卞嬷嬷沉着一些,带着笑劝服道:“成了,别闹了。姑娘待会儿还要去宋府呢,赶紧给姑娘收拾些东西。”

  众人应了一声忙活。

  清霜在正礼物给李青溦收拾妆奁里头的要带走的钗环。

  收拾完几只,刚啪嗒一声开了最后一个,瞧见里头的东西,她突然一愣,捧着匣子跑了出去了。

  “姑娘,快瞧瞧这个。”

  李青溦接过瞧了一眼,见里头放着只白玉兰花簪子,怔忡了一下。

  这个簪子呢,她还记着是第二次遇见陆珵时她戴着的,那次她昏昏沉沉,有心作弄他,他虽是未恼,但后来她想起这一日自己觉着羞恼,便随手将这簪子扔去不常用的一个奁子里头。

  她想到这些,忍不住翻动了一下那簪子,才发现底下压着一封浅色的碧瑶笺。

  “这是什么?”

  清霜道:“这便是先前陆……先前太子殿下递给姑娘的信,当日姑娘因他恼怒不愿见他,婢子便随手收了起来,不想刚才给姑娘收整妆奁子的时候瞧见了。”

  李青溦摩梭信封,上头笔走龙蛇是他的字迹,“溦溦亲启。”

  许是放了许久,有些潮了,字迹有些晕开了。

  清霜见她没有动静:“姑娘怎么不打开呢?陆郎君之前特意同姑娘提过这封信,想必里头写了什么不一般的内容才是呢。”

  李青溦本来对陆珵还是有些气恼,一时不知要不要启开这信,听了这话,到底难忍好奇,取了裁刀裁开。

  一支花瓣棱棱的桃花枝掉到案上。

  李青溦小心翼翼地捡起放到一侧,才取出那封信,瞧了一眼,她微微蹙眉。

  作者有话说:

  底下有读者问还有几章……没有几章了,四五章的样子,三万字以内吧,之后的婚后会写在番外里。

  前头庄子的内容也会写到番外里,会标出来,方便大家跳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