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 【绝望的赌徒】三 水晶鞋与南瓜车……
在童话故事里, 灰姑娘的南瓜车午夜十二点时变回了南瓜,还被追逐而来的士兵们踏成了一地碎块。
而水晶鞋却逃脱了魔法的时效,成为了王子与灰姑娘相认的证据。
这是两个隐喻。
仙杜瑞拉计划价格不菲, 从一开始就只为富家子弟服务, 其中“南瓜车”组接纳差生,他们靠着泄题获得名列前茅的成绩,而等到“午夜十二点”, 再好的成绩都是空谈, 只会变成一地破碎的南瓜。
与此相对应, “水晶鞋”组是优等生的大本营,他们也造假,也作弊, 但很大一部分人到了“午夜十二点”仍然能保住自己的成绩,剩下那些自制力不强的, 被仙杜瑞拉计划“惯坏”的,那也只能说是被“优胜劣汰”了。
“南瓜车组的成员是不配拥有答案的, 因为他们的性格中存在着不同程度的贪婪,懒惰,鼠目寸光,他们会把正确答案原封不动地抄写在卷子上,根本考虑不到自己‘突飞猛进’的成绩是否会引起他人怀疑,他们的行为,无疑会让仙杜瑞拉计划陷入危险的境地。”
于欣说的这番话并非是她自己的见解, 而是计划本身定下的规矩。
仙杜瑞拉计划在上泽中学并非一朝一夕形成的, 它的历史和上泽暗网一样久远,这么多年来,早就摸索出了一套自己的运行规则。
“只把原题给南瓜车的成员, 是倒逼他们自己想办法得到答案,上网查,找代写,或者问辅导班老师,这样一来,答案相同的可能性大大减少,对于文科题而言,这一点尤其重要。”
而水晶鞋组的优等生们拿到原题后往往是自己先做一遍,对答案,再用自己的语言和方式将大题的解答过程重新组织,进行“洗稿”。
“相信这次骆瀛风也是这么做的。”于欣笃定道:“计划提供的答案是标答,老师们改卷都是照着这个进行,原封不动照搬答案,那是傻子才会做的事。”
猫二白挠了挠头,“可是你刚才答应让郑哲加入水晶鞋组了,我看他好像……不太像是能想到这些的样子。”
“郑哲并不是第一个跨组的。”于欣神色淡然,“计划存在得久了,肯定会走漏一些风声,这些年水晶鞋组内部也逐渐产生分化,一种是名副其实的优等生,一种是计划‘打造’出的优等生。”
“打造?”姜之玺一愣,自动理解成了什么人才培养计划,“补课,刷题,一对一指导?”
于欣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不,我们逐步‘拔高’他们的成绩。”
仙杜瑞拉计划会为加入水晶鞋组的差生量身制定“进步方案”,每场考试前送出的答案由优等生根据标答“洗稿”而成,符合该名差生的水平,又不会与其他人撞车。
答案中会有一部分错误,但差生们必须一字不差背下来写到答题卡上,如果考试后被发现有遗漏或者增补,方案立刻终止,该名差生被踢出水晶鞋组。
“所以我刚才说,水晶鞋组的规矩更多,必须要严格遵守。”于欣补充道:“而且价格也并非是一样的,越往后,替这些差生‘洗答案’的工作量就越大,价格也就越贵。”
“那你刚才为什么不和他说清楚?”姜之玺问道,“你报个数出来,说不定他就被吓跑了。”
“没有几个差生能撑下来的。”于欣笑了笑,“考前最多一周拿到答案,每一科都要一字不差地背诵下来,能坚持的人,自己努努力也能成优等生,没必要靠我们。”
所以这些年,水晶鞋组内的差生来来往往,一波接一波地换,真正被计划“打造”出来的优等生没有几个,而且每一个背后都是一笔巨额投资。
猫二白听得一脸唏嘘,“有这智商你们不正经做生意真是可惜了。”
“你快拉倒吧。”姜之玺翻了个白眼,“你问问骆瀛风这次作弊花了多少钱,他们这计划已经够暴利了好不好。”
就是规模比较小,只在上泽这一所学校内经营。
“所以家境贫寒的学生从一开始就不在你们的考虑范围内?”肖骋忽然问道。
于欣想了想,“也不全是,家境不好的学生中也有优等生,他们可以靠这个计划赚钱,比如做接洽者,或者帮水晶鞋组的差生‘洗答案’。”
姜之玺抬眼,“像你这样?”
于欣点头,“像我这样。”
姜之玺:“你现在可是快把仙杜瑞拉计划的老底都揭给我了,就不怕我转头把你们卖了?”
“为了吸引你,当然要把真本事都拿出来。“于欣笑笑,“你知道拉一个骆瀛风下水我能赚多少吗?为了钱,人什么风险不能冒?”
“你为什么觉得她会入伙?”肖骋眯了眯眼,“包括骆瀛风,他也明确告诉过你只做一次不是吗?”
“那就要看他们的家庭了。”于欣回答道:“这些富家子弟不在乎这点钱,他们作弊提高成绩的目的千奇百怪,为了博取父母关注,为了超越一直比自己优秀的兄弟姐妹,还有为了向步步紧逼的父母证明自己不是废物。”
最后一个明显是说骆瀛风,姜之玺轻咳一声,“那你快歇着吧,我家没那么复杂。”
“我还见过一种。”于欣怪异地笑了,“他砸钱维持了一年的优异成绩,只为了高考出分时让父母大失所望,他父母有多伤心,他就有多高兴。”
猫二白:“虐……虐待父母的孩子?”
于欣:“因为他的父母从来只关注成绩,只要成绩好,哪怕他杀人放火他们也乐意替他摆平,但如果成绩下滑,那他做什么都是错的。”
姜之玺觉得自己快被于欣带跑偏了,“不是,你等等,我怎么感觉你在给我们洗脑一样,你就没觉得泄题作弊本身就是一种错误的行为吗?”
“错误?”于欣嗤笑一声,“老师能做,学生不能做的‘错误’吗?”
比起学生,老师拿到考试原题要更容易,他们借着自己在外面开设的补习班把原题当例题教给报班的学生,再让那些不肯报班的学生家长看看补习对提高成绩多有帮助。
这些做法很老套,但确实来钱快,班主任操作起来尤其方便。
除却自己教授的那一科,随便在外面拉几个老师,告诉学生们这些老师多出名多难请,语数英政史地理化生全部集齐,一条龙下来收钱收到手软。
“我的班主任曾经就是这样,”于欣平静叙述。
“高一时她就在外面办课外班,告诉了很多学生,让我们来上课。她收费不便宜,我们家负担不起,父母不想我去,但我生怕自己成绩下降,更怕被老师针对,于是每天都和他们闹。”
可是再闹家里钱也就那么多,匀不出一份负担补习,或者说去讨好老师。闹到最后,于欣的父母想了个“两全其美”的方法,一通电话告到了教育局。
很快,课外班被封了,班主任也受到了处罚,那段时间她总是跟学生哭诉,说自己从业这么多年,从来没受到过这种委屈。
她接手的学生和家长都是逆来顺受,从来没有哪个敢如此“忤逆”。
后来,班主任不知道从什么渠道查到了举报人是于欣的父母,报复的獠牙顷刻间就露了出来。
座位换到最后一排,找一切借口剥夺荣誉,每天大刺小刺挑剔不断,鼓励学生进行孤立。
“你们就别和那种举报的人走太近,指不定哪天看你成绩好就捅你一刀。”
“有些人就是自私,自己穷还见不得别人好。”
“这种家庭出来的,考上大学也是不懂人情世故的废物一个。”
……
这些话于欣一直记得,她还记得那次自己去办公室交作业,班主任和政治老师正在聊天。
政治老师:“要我说你就是太贪了,于欣那种家庭条件的,你告诉她补课干嘛?她又上不起,被逼得狠了可不得狗急跳墙吗?”
班主任:“都说父母为了孩子教育特别舍得花钱,我哪料到她父母就是一铁公鸡,这点钱都不愿意拿。”
政治老师:“她还有一弟弟呢,估计家里是重男轻女吧。”
班主任:“我这几天得再过一遍学生档案,家庭条件不好的就不跟他们透露课外班的消息了。”
门外的于欣安静听着,手里的作业本几乎捏得变形。
那一刻,她竟忽然觉得自己有罪,自己的父母有罪,他们破坏了某种秩序和平衡,堵死了穷人的上升渠道。
来自班主任报复性的苛待就不用一件件叙述清楚了,于欣陷入回忆,目光微微失焦,“我的整个高一,就是在这种状态下度过的。”
其实她以前不是一个性格孤僻的人,但这些事发生之后,她被迫变得沉默寡言。
分宿舍时那个恰好被分去和外班人拼寝的名额,也是在班主任的授意下落在了她头上。
“你看,在老师眼里,补课走捷径都分得阶级,仙杜瑞拉计划的三六九等,只不过学了个十分之一。”
举报又有什么用,风声过去,一切照旧。
“我说这些,不是想让你同情我。”于欣看向姜之玺,“我是想告诉你,老师和学生,天然就是两个对抗的群体,不用告诉我什么寓教于乐,教学相长,我从没遇见过,也从来不相信。”
“Kevin那样的人都能当外教,他活生生逼死了赵雪瑶。”
“而我,只不过比赵雪瑶勇敢了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