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赐婚(1 / 1)

折腰(作者:越十方) 越十方 8492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24章 赐婚

姜有卢老母六十大寿,季府并没有人去。

因着晋王府那层关系在,武敬侯太夫人楚氏不喜欢鸾阳郡主,自然也不喜欢姜家,所以清风递上去请帖时,楚氏也一口回绝了。

方氏寿辰当天,季琅又穿上他那身钟爱的红袍,蹬着马靴,骑马去京中贵族子弟常去的草场打马球,可是到那一看,空无一人,连个鬼影都没有。

他向后一仰,躺倒在骏马旁边,看着蓝天白云,看着在旁边一扫一扫的马尾,心里像被千万只虫子抓咬一样难受。

小时候因为贪玩鲁莽,撞破了人家的好事,让他十几年对女人提不起兴趣,碰一下都恶心,可是,那个姜家的小丫头是修了什么邪术了,怎么就能近了他的身,还闯进了他的世界?

季琅烦躁地翻了个身,头枕着手臂,看着一望无际的绿草,眼前却浮现出那个娇艳的身影。

京中有太多她的传言,他一开始也以为她与那些他最厌恶痛恨的那类女人一样,水性杨花,放浪大胆,可是偏偏每次,都叫他看到她不同的一面。

他看着她站在马车上蹙眉,看她趴伏在窗台上笑,看她在月光下哭,看她生气掷杯的样子,看她害怕闪躲的样子,看她喜上眉梢的样子,看她难过无助的样子,看她期待着踏前一步,问他是不是被她勾去魂了的样子。

那么多不同面的她,像是猫儿爪一样,在他快要失去兴趣后,偏生又过来抓挠他的心,让他总也放不下,忘不了。

季琅摸着胸口,数了好久天上的云朵,直到头顶悬着艳阳,晃得他睁不开眼睛,他才下定决心一般,从草地上一弹,动作利落地翻上马,扬长而去。

然而姜府门前,季琅来来回回假装路过了三次都没进去。

请帖都让他回绝了,现在再进去,他武敬侯府的面子可往哪搁?

他骑着马绕着姜府走了整整一圈,最后蹿上了那棵大古树,季琅一跃,轻轻松松地跳到了高处,他扶着粗大的树干,在高高的大树上极目远眺。

左看看右看看,上看看下看看。

他眼神不太好,什么都看不清楚。

季琅盘腿坐下去,突然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干什么,景家已经去提亲,那丫头也找到背后的靠山了,景彦别的不说,为人还是值得相信的,他也相信,姜幸想要的,景彦都能给她。

看起来,是自己有点杞人忧天了。

季琅又躺下去,脸上兴致缺缺,他看着枝繁叶茂的大树,看鸟窝,看透过繁茂的树叶散落的阳光,在他脑中刚要平静下来的时候,耳边却突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季琅急了赶蛋地差点没从树上掉下去。

他看到姜幸回来了。

坐起身,他看着她匆匆忙忙地带着贴身奴婢进了屋,目不斜视,径直走过去,连这边有个大活人也不知道。

“什么眼神?”季琅轻嗤一声,维持着参禅打坐的姿势坐了半晌,再听到门开的声音的时候,他又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季琅佯装咳嗽一声,可惜那人没听到,眼见着她就要出院子了,季琅一急,嗖地一下摘了片叶子,飞速躺倒下去,做出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吹出他此生吹过的,最最难听的一声哨音。

向天发誓,他其原本是想吹个曲子的!

那丫头终于有反应了,也看到了他,她走到树下,昂着头,神色充满疑惑,好像他不该出现在这里,也直接出声质问了他。

这丫头是不知道他混名吗?怎么说他也是京中三霸之一,偏就这丫头死活不怕他!

季琅从那个角度看下去,姜幸仿佛只剩下个小脑袋,小脸还圆鼓鼓的,像炸毛的河豚。

他没想到什么是于理不合,就是想过来看看她,可是那“瓜田李下”四个字一从姜元娘口中说出,他心里就像藏着一团火,一下就烧到了最旺。

的确,要是让人发现他跟姜元娘不清不楚,别说世人的看法,景二那小子估计会提刀来看他。

但他不是怕景彦的刀。

季琅觉得,如姜元娘所期望的这样,或许就是最好,虽然还是心中不快,他还是转身跳下了大树。

骑着马在城中狂奔,给他烂透的名声又记下了丰功伟绩的一笔,最后冷静下来,季琅竟然觉得玩了十九年的安阳城好无聊,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季琅是在从赌场里出来后,第三次去姜府门前晃悠时看到景彦的。

眼下正是宴客的时候,按理来说他们不该出现在这里,季琅牵着马,一边抬手跟景彦打招呼:“好巧,没想到在这里碰上你。景大哥好久不见,嫂嫂好。”

一下和三个人问了好,就是一个都没搭理他,季琅也不尴尬,过去拍了拍季琅的肩膀:“你怎么了?愁眉苦脸的。”

景彦这才回过神来,他惊地猛抬头,看到季琅,先是惊咦:“你怎么在这?我还以为你不来呢。”

“路个过,”季琅云淡风轻,“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怎么了,姜府发生什么事了?这会没散席呢吧。”

景彦皱着眉摇了摇头,转头看了看国公夫人,烦躁地拧眉回道:“我也不清楚,娘突然就生气了,还拉着我跟爹走,恨不得还拉着妹妹走,说以后都不想和姜府扯上关系。”

“什么?”季琅脸色一变,心中突然出现一抹不好的预感,“那亲事呢?”

那边国公夫人已经快要上马车了,闻言扭头看过来,声色俱厉:“别谈什么亲事了,彦儿,你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母亲都依你,唯有姜家这个不行!而且我看,他们也未必想让女儿嫁过来!”

“娘!”景彦想要说话,国公夫人直接钻进了车里,魏国公也只好跟进去,给景彦留了一个自求多福的表情。

马车调转离开了。来之前,是景彦陪着国公夫人一起来的,魏国公则是下了早朝直接过来,现在两人一走,景彦就剩两只脚,他哪追的上马车。

季琅看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心里已经有了别的打算,拍了拍景彦肩膀,他指着自己的宝马:“你骑这个,赶紧回去问问到底咋回事,我早就说让你别冲动,现在你娘后悔了,我看明天姜元娘被悔婚的消息连破庙的乞丐都得知道。”

景彦着急上马,也没工夫跟他掰扯,煮熟的媳妇都要跑了,他比谁都着急,驾着马飞驰而去。

看着他的背影,季琅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看国公夫人那态度,这门亲事是彻底告吹了,别看魏国公人高马大的,这种事却都是他夫人做主,景彦不知道说了什么甜言蜜语,好不容易才说通她来提亲,这种事有一没二,下一次很难说通了。

可是亲事吹了,姜元娘怎么办?

季琅放心不下,又回到那棵大古树上,偷偷潜进了姜府,然而锦绣阁没人,找遍了大大小小的屋子,都没看到姜元娘。

他最终是在前院的一个议事厅找到她的。

姜府防卫疏漏,可好歹也是个三品尚书府,季琅仗着身手好,躲到了耳房里,就再也没办法进行下一动作了。

议事厅整场审问,他听得完完整整,谁说了什么话,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就是不明白,这丫头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怎么会摊上这样的一家人!

第一次遇见她,她性命差点丢掉,安灵寺遇见她,她名声差点尽毁,而这一次,姜府里有人,是要将她整个人生葬送了。

姜幸所有不为人知的一面,都被他撞上了,好像只要她袖手旁观,那个丫头怕是活不到明年吧?

季琅承认,当他看到姜幸生无可恋地摔碎茶杯的时候,当他知道姜幸接下来想要做什么的时候,心里某处没由来地一痛,痛到他无法呼吸。

他几乎是狼狈地从藏身之地跑了过去,握住了她的胳膊。

“喂!你不想活了?”还好!还好赶上了……

姜幸红着眼睛,额前的碎发凌乱,一撮贴在泪痕上,她眼中有惊讶,好像恢复了几多生气。

瞥见她这副容颜,季琅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但他最后给自己这个念头找的理由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季琅离开了姜府,可怜他没了代步的马儿,只好用跑的,在皇宫落锁之前,将面圣的请求递了进去。

听说陛下还在批阅奏折。

他进到承乾殿的时候,李庭玉正在秉烛拟旨,听到声音,她连头都没抬,手上的动作也没停下,带着一丝威严的声音从那边传过来。

“你深夜来见朕,所谓何事啊?”

季琅还没行礼呢,他刚要撩开袍子跪下,就听到李庭玉问他。

“臣……臣是想……”季琅还没来得及组织好语言。

握笔的手一顿,李庭玉急忙抬头看过去,一脸的嫌弃:“你不会是又闯什么祸了吧?这次又是谁家的郎君遭殃了?”

这是李庭玉对季琅的固有印象,爱打架闯祸惹事,然后还爱跑宫里恶人先告状贼喊捉贼。

季琅神色一僵:“不是!这次是为了另外的事。”

他说完,先俯身给李庭玉磕了个响头,“咣”一声,声音响脆响脆的,足矣见其诚意。

搁下笔,李庭玉仰靠在龙椅上掐了掐眉心,劳累了一天的身体此时才觉得疲倦了,静了一会儿,又睁眼去看他:“说说,看看朕能不能答应你。”

季琅眼睛亮了亮,直起腰,冲她摆了摆手:“其实特简单,臣就希望陛下下一道旨,但是这道旨意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能替臣守口如瓶,若是有别人问起来,别说这道旨意是臣来跟陛下求来的就行。”

几句话绕来绕去,遮遮掩掩,差点把李庭玉绕晕了。

李庭玉不听他忽悠,有些好笑地看着他:“别绕弯子!你就说,想让朕下什么旨?”

季琅眸色认真,闻言也不犹豫,声音嘎嘣脆。

“赐婚!”

堆满奏章的桌案底下发出一声沉重地撞击声,李庭玉匆忙坐正了身体,刚才那两个字,急得她脚都踢到了桌子上。

坐起来还不够,李庭玉又站起身,绕过桌案走了下来,脸上满是喜色:“今日天上下红雨了,你竟然找朕求赐婚!快说说,是哪家的姑娘,别说是一道旨意,十道旨意朕都给你下!”

武敬侯府中男丁一生为李氏一族征战疆场,为当今的盛世立下汗马功劳,季家自然深受圣宠,否则以季琅庶子之身袭爵,本该是降一等的,李庭玉却格外开恩,并未降等。

这些年来,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李庭玉对这个季小侯爷也是很纵容宠爱。

“就是姜有卢的女儿,姜幸!”季琅头一次在旁人面前喊出她的闺名,说出那两个字的时候,胸腔里还漫着丝丝甜意。

李庭玉却是愣了愣,脑中回忆起有关这个人的记忆:“难不成就是朕寿宴之上,跳了一曲长袖折腰舞的女子?”

“对,就是她!”

李庭玉背着手,几个眨眼之间,就明白了季琅的用意,她弯起唇角,伸手指着他:“好你个季琅!既想娶个如花似玉的美娇娥,又不想落下骂名,反倒让朕替你背锅?”

李庭玉真是猜对了大半。

季琅急忙站起来,走到皇上身前,意图解释:“不是,这里边,有好多事您不知道!”

李庭玉斜眼看着他,一双英眉微挑:“怎么不是?你想让朕下旨,自己再摆出一副茫然不知,奉命领旨的模样,到时外面都说朕这婚赐得邪歪,你却清清白白呢。”

“那是陛下不知道,景二那小子,也想娶姜幸来着!”季琅急忙反驳。

李庭玉身子向后一顿,眨了眨眼,好似突然想起什么般:“哦对了!你一说,朕想起来,最近是听说景姜两府要亲上加亲来着。”

她醉心政事,又无后宫,每日批阅奏折都睡得很晚,哪有工夫记得这种事。

“你这么说,朕就明白了。”李庭玉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随即转身走到桌案旁,从混乱的奏章里找到一个空白的圣旨,拾笔点墨,刚要落笔,又顿了顿。

季琅张着嘴,眼睛死死顶着毛笔笔尖,一看她停下,呲牙咧嘴地着急。

李庭玉笑了笑,问他:“朕得先问问,你来求这事,人家姑娘愿不愿意?”

她虽贵为九五至尊,圣旨即金口玉言,但还是更愿意促成两厢情愿的姻缘,要是有人因她的旨意成了一对怨侣,她心里也会不好受。

季琅低头想了想,那丫头在姜府已是退无可退,再艰难的处境他都想不出来,别说他无功名在身,就是一生里混吃等死,都能护她周全,绝对比她在姜府里生活得好!

“她愿意,陛下放心吧。”季琅一口笃定。

李庭玉唇角一弯,无奈地摇了摇头,提笔落字,一封圣旨很快就完成了,最后按上玉玺,季琅这才松一口气。

李庭玉把圣旨收起来:“你回去吧,这道旨意明日朕就颁下去。”

“陛下——”季琅似是还要嘱咐什么。

“放心吧,朕就当次‘乱点鸳鸯谱’的人,只是那景二若来闹朕,朕可不保证不说漏嘴。”李庭玉好笑地看着他。

季琅已经施了告退的礼了,半扇身子都到了门外:“臣争取,不让景二去烦陛下!”

后面的话音像是加了回响,在空荡荡的皇宫里一声一声消散,直到最后归于平静,至于那个红色身影,哪里还能寻得到?

李庭玉看着空空如也的门口,嘴角的笑意慢慢隐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古井不波的幽深。

她躺回龙椅上,手贴着额头,在空寂的大殿里长叹一声。

“你若一直是鲜衣怒马的季琅,朕也无谓多纵容纵容你……”

季琅出了皇宫,走在夜路中,一边吹着小曲一边观繁星,赏万家灯火,心里别提多舒畅。

然而要说他此时最想做什么,季琅走出一条长街后,一个念头涌上来,占据了他整个大脑。

他想去找马,去魏国公府找马,跟景彦要马,现在,马上,迫不及待就想去!

结果季琅刚走到魏国公府,就看到景彦失魂落魄地推开大门走了出来,门口把守的府卫向他问好,他也没看到。

一步一步踏下石阶,景彦坐到最后一级石阶上,双手捧着脸,不知道在想着什么,红红的灯笼发出幽幽茫茫的光,衬着他更加萧索了。

“景二,你在这坐着干什么?”季琅收起笑容,走到他身前。

景彦一惊,抬头看他,神色有些茫然,没回答,反而问他:“大晚上的,你怎么还在街上晃悠?”

季琅挑了挑眉,话到嘴边变了音:“有些烦闷,想来找你喝酒去。”

他看到景彦微微睁大了眼,然后由失落转变为惊喜的神色,他蹭地一下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一手揽上他的肩膀,指着前面:“走!”

两人最后找了个寻常的小酒肆,平时绝不会有世家贵族子弟赏一分眼色那种,两个人搭着肩进去,喝得东倒西歪,不用季琅问什么,景彦自己全都说了。

“他们姜府的人,可太狠了!狠!为了拴住她,竟然使出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偏偏还让人有口难言,有苦说不出!”景彦端着酒杯,里面的酒水摇摇晃晃洒出去半杯,最后进肚的没有多少。

“我说不服我娘了这回——我爹也没用,她眼睁睁着看着,看着一个陌生男人跟自己未来的儿媳妇躺在床上,我问你,谁受得了?谁受得了!”景彦像是拿季琅撒气一样,质问的时候还要揪着他衣领说。

可是季琅总觉得他的语气让人不舒服。

他搁下酒杯,酒肆里突然安静了一瞬,之后又各说各的,季琅看着景彦,问他:“那你呢?你受得了吗?”

月光洒下,落入嘈杂的酒肆里,落到景彦突然愣怔的脸上,那一刻,他的眼中清明一片,好像从未醉过一般。

半晌后,他挥了挥手:“别问,没用。”

季琅给自己倒了杯酒,默默地一饮而尽。

景彦突然抓住他的衣襟,头却悄悄低下去,看着双脚,声音带着无尽的失望:“三叔,我是真的喜欢她,我是真的很喜欢她,娘亲答应替我去求亲的时候,我高兴地一整夜没睡。”

“二郎——”

“但是也是我没用,”景彦松开手,抬头去看季琅,双眼微红,声音里竟也带了丝哽咽,“事到如今,我都想不到有什么办法能帮得了她。”

“方法,有很多。”季琅看着他,一字一顿道。

景彦一笑,只是笑容有些凄冷:“你说的对,就是我没法枉顾爹娘的意愿。”

季琅扬了扬眉,一边点头一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酒杯搁到唇前的时候,他突然漫不经心道:“我有办法。”

“什么?”

“我娶她。”

景彦神色一变,胡乱挥了挥手:“你别添乱,哪有兄弟闯祸让另一个兄弟收拾烂摊子的道理!”

季琅轻笑一声:“我可是你叔父,而且,这也不是烂摊子。”

他最后一句话说得认真,景彦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根本没听进去,就是一味地否定:“不行,万一以后你真找到自己心仪的女人了呢?”

“我再说一遍,这不是烂摊子。”季琅放下酒杯,脸上已经全无笑意,只是很认真很认真地看着他。

景彦突然愣住了,下意识开口:“那你也不必……为我……”

“不是为你,”季琅摇头,脑中闪过那抹身影,突然就扬起嘴角,“是我喜欢她,要娶她,保护她,拉她脱离苦海,与你无关。”

季琅纠结了一路,自己埋在心里的话,到底要不要告诉景彦,然而现在他觉得,这件心事他可以瞒着母亲,可以瞒着陛下,唯独不能蒙骗景彦。

景彦手里的酒“哗啦”一下洒了,他突然站起身,身子还摇摇晃晃地,一手指着他:“季琅!你知道自己说什么吗?”

“知道,但你不能没大没小。”

“去你的没大没小,”景彦一脚踢翻了小桌,酒肆的伙计一看,刚要骂一句,却被景彦的眼睛生生瞪了回去,“你是长我一辈,可是一直以来,还不是我和你大侄子小侄子把你当弟弟一样看待,宠你护你……”

不知是那句话触到了季琅的逆鳞,他咬了咬牙,也站起身,平视着景彦:“二郎,现在说的事,与你说的这些事无关。”

“你娘去姜府提亲之后,我本来想着,以后那丫头的事再也不管了。”

“可是事情变成了这个样子,”季琅指着景彦,“你要是真生我的气,现在就去宫里,跟陛下求个旨意,我那道赐婚的圣旨可以永远埋到土里,不见天日。”

“你去求赐婚了?”景彦再次震惊地看着他,眼里满是不敢置信。

季琅点头:“是,但是你还有机会,你去吗?”

景彦不说话了。

季琅从钱袋里掏出一锭银子,抛给了不远处啥都不敢说的酒肆伙计,转身便要走。

“三叔。”景彦快速地喊了一声,声音低沉沙哑,没有刚才那样的气势了。

“说。”

“什么时候的事?”景彦不死心地追问,“我是说,三叔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她的?”

季琅翻着眼皮想了想,最后转头,走入凉凉夜色之中,傲慢又带着点漫不经意的声音传入景彦二中。

“那谁知道呢!”

姜幸不知道季琅的话是真是假,也不知道他的话是什么意思,心里更不敢有更多的揣测,夜色越沉,她越害怕,越睡不着。

红绸和紫绢两个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如今她最对不起的就是这两个丫头。

虽然只是从三等的洒扫丫头调上来的,可是跟在她身边,怕是还不如原来的活计呢。

皎洁无暇的月光透过窗户纸落下,将议事厅映照地犹如飘渺仙境,姜幸跪在地上,双手合十,缓缓地闭上眼。

“嫦娥保佑,若元娘能逃过此次难关,红绸、紫绢两个丫头能安然无恙,元娘今后愿意行善积德,为嫦娥娘娘建一座供奉庙,长此绵延香火。”

姜幸睁开眼,觉得自己的心意嫦娥娘娘一定听到了,季琅让她放心,她便放心,让她相信,她便相信,而这点奢望,就是她撑到明日,被送到庄子之前所有的生机。

第二日,姜幸是被人摇醒的,要不是她昨日将茶杯里的水都倒了,今日她就是被泼醒的。

一睁眼,她就看到那张天真无邪的笑脸。姜嫣手拄着膝盖,弯着身,一边笑一边看着她:“大姐姐,睡得还舒服吗?”

姜幸沉下脸,一丝也不愿假装跟她周旋:“你来这里干什么。”

“当然是看大姐姐,现在的模样有多狼狈啊。”姜嫣笑笑,直起身子,后退一步。

“给她绑上!”这一声却是声色俱厉了

姜幸看到几个五大三粗的婆子围上来,手里拿着手指粗细的麻绳,将她五花大绑,以她微弱的身躯,根本抵抗不了这些婆子。

“姜嫣,你要做什么?”

“怎么大姐姐忘了,娘说了,今日要把你送到姜家祠堂去。”

“去就去,为什么要绑着我?我又没有反抗!”姜幸挣扎两下,那绳子勒得更紧了,将她衣服里的皮肉都擦破了。

姜嫣冷笑一声,一步一步走近她,在她身前不足一寸的地方,如鬼魅一般开口道:“当然是为了羞辱你呀。”

那句话像一根刺一样深深地扎到了她心坎上,姜嫣说的没错,这一切,就是一场羞辱,是她们从中作乐的狂欢,就和那些去漾春楼里寻花问柳,不把妓子当人看的禽兽们一样。

姜幸早就想到的,出了漾春楼,照样能碰上一地的禽兽。

“姜嫣,昨日的事,你也插手了吧?”姜幸被推着走出去,临转身的时候,深深看了她一眼。

“这你还需要问吗?”姜嫣觉得好笑。

“不,”姜幸踏出门槛,清风从脸侧拂过,将她碎发吹起,竟有一种难言的窒息感,让人恐怖的窒息感,“我确认一下,然后好好记下来。”

姜嫣一怔,有些被她方才的模样吓到了,但是她很快回过神来,脸上扬起一抹不甘的笑意:“你就剩嘴硬吧,剩下的日子还长着呢。”

“对,还长着呢……”

姜嫣将她带到姜府前院,没想到大哥和父亲母亲都在那,连方氏都拄着拐棍等她。

她可从没有过这么大的牌面。

看见她被五花大绑,姜修时和姜有卢皆是脸上一黑,只是还未开口说话,姜嫣就惊恐地跑过去:“父亲母亲,大姐姐不想走,在屋里摔打东西,还要打我!我没办法了,这才让人将大姐姐绑上……父亲,我是不是做错了……”

小脸委屈巴巴,眼睛里盈满了泪水,饶是谁看到了都忍不住怜惜疼爱的,姜有卢摸了摸她的脸,轻劝着:“没事,二娘没有做错。”

姜幸双手绑在背后,闻言嗤笑一声,突然扬了扬头:“那大哥呢?大哥觉得二娘做的对不对?”

被喊到的姜修时一怔,很快就回过神来,看着元娘被这样绑着,他心里怎么能好受,可是……

“姜幸!”李氏突然厉喝一声,眼里满是嫌恶,“你犯下大错却毫无悔改之意,现在的态度,是不服我给你的惩罚吗?”

姜幸眸中一冷。

低声下气的日子她真的过够了,虚以为蛇到头来还是混到了如今的境地,就说明之前的那些俯首帖耳都是没用,人捂不热蛇的心。

“我没错,何来悔改之意,错的是你,我又怎么能服从你的惩罚?”

李氏好像就等着她这么说一样,她微微瞟了一眼方氏,果然就见方氏脸色阴沉,拄着拐杖向前一步:“不知悔改就是罚地太轻,去,掌她的嘴!我不说停,不许停!”

她背后的婆子一看就是跟绑她过来的几个婆子是一姓人,那丑恶的嘴脸都十分像,然而就在那巴掌要招呼到姜幸脸上的时候,不远处的府门口突然传来一声高昂的喊声。

“圣旨到!”

众人一惊,纷纷去看府门,一顶骄子落在那,从上面走下一个长相清婉的女子,举止落落大方。

“姜大人原来就在门口啊,省得下人进去通报了。”那人盈盈一笑,提着裙子一步一步走过来,另一只手拿着圣旨。

除了姜嫣和方氏,这里的所有人都认识来的女子,她是陛下身旁最得力的女官,就连左右相都卖她几分面子,更别说姜有卢了。

姜有卢甩了下衣袍,径直跪了下去,后面的李氏和姜修时也紧跟着,方氏没见过世面,动作慢了许多,心里还不忿,她的儿子是三品大员,为何要跪一小小女子!

姜幸也跪在地上,悄悄抬头去看她。

那是给她验证胎记的女官。

“姜大人不去换身官服吗?”明璎笑着说道,声音却没什么笑意。

姜有卢吓得冷汗都出来了,才想起自己差点误了大事,有官位与诰命在身的,接旨的时候要穿官服和诰命服。

他急忙起身:“那明姑姑去里面喝口茶?”

明璎摆了摆手:“不用了,我正好看见了一个朋友,想跟她叙叙旧。”

“朋友?”

姜有卢刚问出声,明璎已经走到姜幸身前,亲手将她扶了起来:“幸娘,你怎么这副样子?”

方氏一看自己儿子都要跪的女人竟然亲手拉姜幸起来,那心情还能好得了?她凑过来,把姜幸向后一扯:“这位小娘子,这是我们府上一个入不得眼的女儿,犯了错正要送到庄子上去——不是,给我祈福,去祠堂……”

方氏说漏了嘴,想要补救,最后便是这样磕磕绊绊的样子。

姜有卢已经变了脸色,赶紧过来扯住她:“这是陛下身边的女官明姑姑,娘,你也要尊称一声大人的。”

“无妨,”明璎好像并不在意,她转头看了看姜幸,又摸了摸她头顶,“只是没听说去祠堂祈福要绑成这个样子的,姜大人,这是?”

明璎压根看都不看方氏一眼。

“实不相瞒,这是小女犯了错。”姜有卢不好欺骗明璎,加上他母亲刚才又说漏了嘴,只好一副难言之隐的模样,低声道。

明璎扶着额头,有些苦恼:“这可就有些难办了……”

“怎么?”姜有卢心中一凛。

明璎收起笑意,俨然是另一番态度,她昂起头,睇了一眼方氏:“姜大人还是直接这样接旨吧。”

“是!”众人又再次跪了下去。

明璎摊开手里的圣旨,高声宣读:“姜卿之女姜元娘,性情淑珍,温雅典顺,容有倾国色,技有世间绝……与季家三郎堪称良配,为成佳人之美,朕特牵此姻缘,择良辰完婚,钦此!”

“什……什么!这怎么可能,这个贱人要飞上枝头当侯夫人了?”

“母亲!”

方氏再没读过书,也能听懂这圣旨的意思,顿时气上心头,吓得姜有卢赶紧喝止住方氏。

“臣领旨!”

明璎笑得灿烂,却纹丝不动。

“姜大人听差了吧,这旨意可不是颁给您的。”

姜有卢一顿,急忙让人给姜幸松绑,而刚听完圣旨的姜幸脑中还迷糊一片,没反应过来这突然的反转呢。

小侯爷……竟然真的求来了赐婚的圣旨。

“臣女领旨,谢主隆恩。”她僵硬地发出声,将圣旨接下,明璎亲自将她扶起,眼睛从这一圈人身上扫了一眼。

更多的人当然是不敢置信,嫉妒的,厌恶的,失望的,茫然的,脸色各异。

明璎拍了拍姜幸的手:“陛下说,钦天监拟好了时辰,这个月的最后一天宜嫁娶,日子特别好,那圣旨里有一行小字特别批注了,就那一天。”

“不行!”方氏一口回绝,姜有卢恨不得捂上自己老母亲的嘴。

“这是皇上的意思,老夫人不满意?”

“姜幸是我们姜府的女儿,一个婚嫁的日子,我们都定不了吗?”方氏理直气壮,姜有卢急忙挡在她身前,同时给下人使眼色,急忙让人把方氏带了下去。

明璎又看向姜有卢:“姜大人,也不同意?”

“不不不不敢!钦天监说是好日子,就是最好的日子,陛下已经为我们姜府想得那么周到了,下官怎么敢有不满意的地方。”

明璎点了点头:“那就好,姜大人最好也记得,这是圣上赐的婚,跟寻常两府自己结亲不一样,要是成亲之前,姜府有什么不周,让新嫁娘有什么损伤,到时损害了陛下颜面,难保陛下不会问罪啊……”

“下官了解,下官了解。”姜有卢笑着应下。

该提点的都提点完了,明璎突然拉住姜幸的手,笑着问她:“幸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姜幸懵懵懂懂地跟着她走到一旁的梨树边,现在还犹如做梦似得,好像一朵漂浮的云。

明璎划了一下她鼻头:“傻丫头,回不过神来了?”

“明姑姑……”被这么一调笑,姜幸心里反而有点酸涩,她刚要说话,就被明璎打断了。

“还没完呢,”明璎向后看了一眼,一直跟在她身后默不作声的两个女子上前一步,“这是给你的贴身丫鬟,两个都有武艺傍身,以后会随你嫁到武敬侯府去,会保护你,就谁也不能欺负你了。”

姜幸吸了吸鼻子,把难过一股脑都吸了回去,她惊叹地看着明璎:“陛下还管这么多事啊……”

明璎眨了眨眼睛,没有说话。

留下两个丫头,她也大功告成,离开姜府之后,她坐上骄子回了皇宫,却在宫门口被一个人给拦下来了。

明璎挑起骄帘,无奈地看着吊儿郎当站在路中央的人:“放心吧小侯爷,你交代的事,全都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