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白夜
思思听不明白, 歪着小脑袋,轻轻跳了一下,附和一声, 像是跟她一起声讨程珩一。
岑眠把思思带回家, 看了眼时间,直接出门打车去了医院, 带着一肚子的气。
程珩一看完最后一个病人, 比正常门诊结束时间晚了半个小时。
他走出诊室时,候诊区已经空空荡荡。
唯独他的诊室门正对的长椅上,还坐了一个人。
他余光瞥过去, 蓦地, 对上岑眠恼怒地目光。
小姑娘的眼睛红红,像是一只气呼呼的小兔子。
“……”
“你怎么来医院了?”程珩一盯着她,“眼睛不舒服?”
岑眠觉得他是在转移话题。
“你不是说下周才回来吗?”一上来便忍不住审问他。
程珩一原本是想下周等他伤好些了再过去, 没成想刚回来就被撞破了。
他解释:“我记错时间了, 是这周, 门诊完正要给你打电话呢。”
岑眠打量他。
程珩一穿着白大褂,两只手自然垂下,站得笔直, 除了头发长了一些,瘦了些, 薄薄的嘴唇有些苍白,看不出来有哪里受了伤。
要不是吴轻跟她说了实情, 她还真要被他糊弄了。
程珩一走近她, 弯腰, 仔细观察她的眼睛,好像真以为她是哪里不舒服才来的眼科。
岑眠别过脸, 不给他看。
程珩一伸出左手,掰住她的脸,让她正对自己。
“最近熬夜熬多了?眼睛那么红。”
岑眠抿着唇,心想,还不是被你气的。
她坐在长椅里,男人倾身凑近时,衬衫的领口松开,露出里面冷白的肌肤,还有右肩膀的位置,
隐约露出白色纱布的边缘。
“……”
果然是受伤了。
岑眠垂下眼,当做没看见。
她偏不问。
看程珩一要到什么时候,才肯跟她说。
“嗯。”
“眼睛很酸,想来医院看,但是没挂到号。”
程珩一示意她的眼睛别躲开
“看着我。”
岑眠见他一副认真在检查的样子,抬起眼。
和他四目相对。
程珩一的眼眸漆黑,直直地凝着她,仿佛无垠的黑夜,将人攫了进去。
空气里有淡淡的薄荷气息,清爽好闻。
他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摸出一个小小的银色手电筒,对着岑眠的眼睛照了照。
岑眠下意识地眨了眨眼。
半晌,程珩一放下手电筒,站直起来。
“没什么事,有些眼疲劳,平时多注意休息,少玩手机就好了,不用专门挂号看医生。”
岑眠的耳根不受控制地发热。
她讷讷地“哦”了一声。
很快又反应过来,自己应该还在生气,随即板着脸,不再搭理他。
程珩一看了眼手表的时间,问她:“晚上你还有其他事吗?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吃个饭。”
“有一些医院里的其他同事。”
岑眠知道他说的是庆功宴。
“不去。”她赌气说。
“那我也不去了,送你回家。”程珩一说得轻描淡写。
“你既然跟同事约好了吃饭,就去吃饭吧。”
“别管我。”岑眠说这句话时,语气里的不耐烦很明显了。
程珩一终于察觉出她情绪里的异样。
“眠眠。”
在空旷无人的候诊室里,他轻声唤她。
“你不高兴了?”
程珩一问得直接。
“……”
岑眠的嘴唇抿得紧紧,不吭声。
“因为我回来没有告诉你,还和同事约了去吃饭?”
岑眠觉得他根本没答到点上,她也懒得说,干脆否认。
“没有。”
“你别因为我就放同事的鸽子。”
庆功宴本来就是给他办的,程珩一倒是好,说不去就不去。
“那你跟我一起去。”程珩一也坚持。
岑眠看他一眼,撇撇嘴,默许了。
程珩一自然而然地牵起她的手,离开候诊室。
岑眠盯着他拉住自己的手,以前他习惯用右手牵她左手,今天换成了左手牵她的右手。
经过办公室时,程珩一把白大褂脱下来,挂在衣架上。
岑眠默默地盯着他看,脱白大褂时,他只用了左手,经过右边时,动作明显迟缓。
等他们到了医院的招待所,偌大的包间里,两张二十人的桌子,人已经差不多坐满了。
程珩一的同事们见他进来,刚要揶揄他磨蹭,就看见紧跟在他后面的岑眠,纷纷愣住。
之前跟他们一起参加医疗队义诊的同事,认出了岑眠,当时大家偶尔吃饭时,闲聊八卦,就觉得他们俩人关系不一般,这会见程珩一把人带来吃饭,更是了然。
以前没见过岑眠的同事,目光悄悄落在岑眠身上。
岑眠的长相出众,五官精致漂亮,是那种不带攻击性的美。
要说程珩一是星群里的月亮,清雅冷冽,透着一股距离感,那岑眠更像是明亮的小太阳,眉眼含笑,让人没来由觉得亲切。
配是真配。
光站在一起就养眼。
“哟,程医生,难得见你带家属啊。”有人出声调侃,“这不得介绍一下。”
程珩一在医院里,跟同事之间的关系都比较好,他笑笑,认真地把岑眠介绍给了他们。
这种场合里,岑眠拎得清,不再板着脸,给足了程珩一面子,落落大方地跟他的同事们打招呼。
包间里一共两张桌子,参与了抗洪救灾工作的医护人员,都被安排在了院领导坐的那一桌。
今天院领导来了四五个,连陈院长都来了。
他坐在主座,其余领导根据官职高低依次坐在他的左右。
陈院长自程珩一领着岑眠进来,眼神里闪过转瞬即逝的讶异,很快他便认出了岑眠。
落座时,程珩一帮岑眠拉开椅子,趁无人注意到时,眼神询问她,会不会不习惯这样的场合。
岑眠从小跟着沈镌白在各种酒局上混,怎么会不习惯,只不过她现在懒得搭理程珩一,连眼神都不愿意跟他交流,当做没看见,径直坐下。
程珩一扶在她椅背上的动作顿了顿,察觉出她在闹小别扭,却又不知道原因。
两个人刚坐上桌。
最末的领导起头,道:“程医生,今天就你来得最晚,不得罚酒三杯啊。你看连陈院长都在这里等你。”
白酒沿着玻璃转盘转到程珩一面前。
酒桌文化之下,不好拂了院领导的面子。
程珩一拿起酒瓶,给自己面前的空杯倒酒。
岑眠低着头,余光瞥见逐渐斟满的酒杯,皱皱眉。
陈院长开腔:“哎,一杯就够了,你现在这情况,少喝点酒。”
带头劝酒的领导愣了愣,程珩一来之前,不是没有迟到的同事,都是罚酒三杯,也不见陈院长说些什么,就那么严肃地坐着,不吭声。
结果到了程珩一这里,竟然帮忙说起了话。
不过陈院长这帮腔说得有水平,大家听出了他是顾念程珩一身上还有伤,不好多喝酒。
“是是是,还是院长考虑周到,体恤下属啊。”
“珩一,那你就少喝两杯。”
岑眠抬起头,看向陈院长。
酒桌上的其他人,看样子都知道程珩一受伤的事情。
就她不知道。
陈院长感受到她的目光,视线和她对上,笑呵呵道:“眠眠,你不认得我啦?”
岑眠一怔,打量他的脸,觉得眼熟,但又记不起来。
陈院长看她的眼神慈爱,像是看自家的小孩,“你以前还叫我陈伯伯呢。”
岑眠终于想起来了,陈院长没调来北京之前,当过南临大学医学院的院长。
为了治疗岑虞的眼疾,沈镌白没少运筹他在这方面的人脉,有时候攒局吃饭,也会把岑眠带上。
岑眠偶尔听父母聊天,知道妈妈能到北京来做手术,是陈院长在其中安排的。
她朝陈院长笑,像是小辈唤长辈似得乖乖喊人:“记得记得,陈伯伯。”
小姑娘声音甜滋滋,喊得陈院长高兴,平时不苟言笑的人,这会儿语气和善,问候道:“你妈妈眼睛恢复的怎么样了?”
“挺好的。”岑眠拿起程珩一刚刚倒好酒的杯子,站起来,“陈伯伯,我敬您一杯,多亏您帮忙了。”
岑眠敬陈院长,是真敬,一杯酒全下肚。
陈院长没想到沈镌白把闺女养得那么大气,说敬就敬,更高兴了,他也把酒喝空。
按理在这场酒局里,陈院长跟谁喝酒,都是意思意思,没有真喝的。
陈院长竟然那么给一个小姑娘面子。
几句话的功夫,在名利场上摸爬滚打了十几年的其他领导,很快就猜出了岑眠的身份。
姓岑,母亲眼睛不好,又让陈院长对她的态度那么客客气气。
岑虞是在国际上很有名气的影星,加上她的丈夫,怀宇集团总裁沈镌白,光是名字说出来,就是一个互联网游戏时代的象征。
领导们看岑眠的眼光都变了,连带看程珩一的也是。
即使领导们看出岑眠拿了程珩一的酒,喝了,也没人起哄,再提叫程珩一敬酒的事情。
“……”
程珩一抿了抿唇。
人到齐了,开始上菜。
到底是程珩一他们的庆功宴。
就算免了开头一杯酒,也免不去一个个来敬酒的。
岑眠坐在旁边,默默看他喝酒,数了一杯又一杯。
她看着不舒服,却也不好开口劝,酒桌上,也是一级压一级,不喝就是不给面子。
其他人对程珩一,已经是顾着陈院长,少敬许多酒了,一人一杯也便罢了。
另外那些同事,一个个都被灌得脸上通红,眼神眯糊。
程珩一不是那种会耍心眼躲酒的,该喝的酒就喝,毕竟医院也是个职场,要想顺风顺水往上走,这些场合,也需要适应。
他事先来时,不知道院领导也来,要是知道,也就不把岑眠带来了。
虽然他能够适应这样的场合,但心里是觉得没意思的,也不想岑眠坐着难受。
其他人喝酒的间隙,怕她无聊,程珩一时不时侧头,同她讲话。
岑眠依旧不搭理他,埋头自顾自地吃菜。
“……”
程珩一的心情也受了她的影响,别人来劝酒,喝得也不节制。
岑眠见了,心里憋着那股的气更甚了。
她起身,想去卫生间,眼不见为净。
动作做到一半,程珩一便注意到,问她:“怎么了?”
岑眠的语气闷闷:“我去卫生间。”
走廊里没什么人,岑眠耷拉着脑袋,慢吞吞地走,快走到卫生间的时候,闻到了一股烟味。
有两个之前在包厢里吃饭的医生,到外面来抽烟,他们闲聊的声音隐隐约约传过来。
“你知道程医生的女朋友是什么来头了不?”
“不知道啊,不过来头不小吧,没见过陈院长对谁态度那么和善。”
“何止是不小啊,前几个月,我们医院外面到处都是狗仔蹲点拍照,是因为谁,你忘了?”
“岑虞啊?!这来头是够大的。”
“诶,我怎么记得给她动手术的,就是程珩一吧。”
“啧啧,没想到他不声不响,近水楼台先得月,成了‘皇亲国戚’啊。”
“可不是嘛,我听说陈院长之前还想撮合他儿子和沈家的小公主呢,沈镌白都是敷衍过去的,程珩一倒是有这个本事。”
“难怪他能爬那么快呢,年纪轻轻就是副主任医生了。”
“……”
岑眠觉得他们越说越离谱,明明程珩一认识她之前,就已经是副主任医师的职级了,而且他在学术研究上的实力也是不容小觑的。
怎么跟她在一起了,就好像他之前的努力被否定了。
岑眠气不过,要走过去跟人理论。
“眠眠。”
身后传来男人低缓徐徐的声音。
岑眠一愣,回过头去。
程珩一站在走廊里,身形颀长,就连影子也拉出老远。
他的目光平静,和她对视。
因为知道岑眠心情不好,她前脚刚走,程珩一后脚就跟了出来,显然是把同事的对话听了进去。
他在医院里工作,和同事们抬头不见低头见,不好撕破脸皮。
再者,旁人的诋毁,还不至于中伤他。
程珩一只觉得今天着实不该带岑眠来这一场饭局,徒增她烦恼,小公主还是活在玻璃花园里自在。
“回家吧。”他轻声道。
岑眠望着男人漆黑的眸子,深沉得仿佛一团大海,可纳百川。
“……”
她突然觉得没意思,就算把这两个人骂一顿,也阻止不了那些随意产生、随意传播的偏见。
岑眠朝程珩一走过去。
程珩一牵上她的手,十指错落,扣得紧紧,无关旁人。
回去的路上,穿过医院的走廊,四周安静。
男人的掌心温热,空气里有清爽的薄荷气息,夹杂着一股淡淡的酒味。
岑眠给了他最后一次机会。
“你在救灾的时候,有遇到什么危险吗?”
程珩一短暂沉默,捏了捏她的手,漫不经心道:“能有什么危险。”
岑眠:“……”
程珩一的嘴可真硬啊,不想让她知道,就真的只字不提。
岑眠压了一天的气,顶到了头。
她用力甩开程珩一的手,退了两步,和他保持距离,就那么瞪着他。
程珩一有些醉了,大脑迟滞,实在不解她今天为什么那么多气。
他站在原地,垂着眸,认真思索,俊朗的脸庞清冷如水。
岑眠却不耐烦,只觉得他是在敷衍。
她双唇轻抿,转身负气要走。
向来矜持斯文的男人突然伸手扯住她的裙角。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生气。”
程珩一的声音温柔低缓,因着那一份醉意,浸透出了一丝丝的委屈。
“但是你还没有亲我。”
“明明你说过,生气的人要先亲对方。”
岑眠觉得他无赖,好笑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
“你说过。”程珩一攥着她的裙角,把裙角都抓皱了,他细长而浓密的眼睫低垂,轻喃,“你自己忘记了。”
语气里携着一股控诉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