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白夜
回北京之前, 岑眠回了一趟家,收拾行李。
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他们来南临匆忙, 什么也没带来。
只不过岑虞听说她没待两天又要走, 念叨了两句,又叫沈镌白做了几道岑眠爱吃的菜, 打包好, 叫她带走,放冰箱里冻上,怕她在北京吃得不好。
岑虞说到底还是舍不得她, 临走时, 忍不住还是问了一句:“北京有什么好的,非要在那待着?”
岑眠一时也说不上来,反正就是在那待着了。
她含含糊糊, 也答不出个所以, “哎呀, 反正我在北京有事情。”
“能有什么事情。”岑虞的目光落在岑眠脸上,半晌,似随意玩笑地说, “你谈恋爱了?”
“……”
岑眠脸色一滞,“哎呀, 没有,我最近真的有事情, 等做成了, 就告诉你们。”
想起程珩一还在外面等, 岑眠拖上行李箱,着急忙慌地换鞋出门。
岑虞走到阳台喊她:“跑那么快干嘛, 叫司机送你去高铁站。”
岑眠回头,跟她挥挥手,“不用了,我自己打车去。”
岑虞望着她小跑离开的背影,皱皱眉,明明家里有车,打什么车。
因为他们是临时决定回北京,时间来不及,没有赶上最后一班高铁,只能买普铁回去。
普铁的速度比高铁慢,全程要四个小时。
坐普铁回北京的路上,岑眠恹恹的,没有精神,望着窗外漆黑夜色不时发呆。
程珩一以为她还在因为白天的事情不高兴,抿了抿唇,开口道:“我下午去了一趟学校。”
岑眠回过神,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
“思思的事情,我知道了。”
岑眠抬起眼:“你怎么知道的?”
“我碰到了王老师。”
“……”
岑眠撇撇嘴,似不愿意多说,知道就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我没有生你气了。”
关于这一点,她额外表明出来。
自从晚上她在程珩一家里知道他母亲的死因后,就再也不能去怨他了。
怨他早早地考上大学,离开南临,丢下她一个人。
程珩一静静看她,似乎在确认她说的是负气话,还是真话。
岑眠对上他的视线,认真地重复道:“真的。”
“……”
即使她这样说,程珩一依然觉得愧疚,不相信她真的不计较了,只是埋在心里不愿提罢了。
他轻声道:“对不起。”
岑眠摇摇头,靠在他肩膀上。
“林瑜那边,需要我帮忙吗?”程珩一了解岑眠的性格,其实小心眼得很,谁要是真得罪了她,一件事要记好久,非得报复回去不可。
岑眠现在不想去管林瑜,她一点也不想关心林瑜了,“不用,我自己能处理。”
“你是不是感冒药还没吃?”岑眠伸手,摸上程珩一的额头,觉得还是发烫。
这两天程珩一陪着她北京和南临来回跑,肯定生病一直没好。
岑眠从包里翻出水杯,装了热水,看着程珩一把感冒药吃了。
程珩一吃了药,犯困,靠在椅背上,睡着了。
岑眠悄悄看他一眼,见他睡得沉,拿出手机,上网查询当年的新闻。
她输入了程珩一家小区的名字,再加上跳楼的关键词,很快,就有相关的新闻被检索了出来。
新闻里的内容,与她在小区里遇到的那位老婆婆说的差不多,只不过更加冰冷,不带感情。
岑眠读完文字,往下滑时,看到了一张照片。
照片几乎一半被打了码,猩红色的马赛克,少年的孤独背影,站在那猩红色前。
岑眠的食指颤了一下,认出了那颀长背影。
她睁着眼睛,不敢呼吸,心脏跟着疼了起来。
程珩一睡着的时候,耳边听见微弱的啜泣声,极为轻微,却让他睡得不再安稳。
他睁开眼,看向身侧。
岑眠靠在他的肩膀上,在默默地掉眼泪,晶莹泪水像是珍珠般落了下去,一颗接一颗。
程珩一的眸色沉了沉,伸手将她揽进怀里。
“怎么哭了。”他轻声问,“是想刻刻了吗?”
“……”
岑眠把脸埋进男人胸膛,温热踏实,眼泪沾湿了他的衣襟,她哭得更伤心了,含着哭腔“嗯”了一声。
不是因为刻刻。
是因为心疼他。
程珩一的手掌抵在她的后背,一下下轻拍。
他们抵达北京,程珩一把岑眠送回家,已经是凌晨两点了。
他要走时,岑眠咬了咬嘴唇,出声留他:“太晚了,要不你就住我这里吧。”
程珩一抬眸,望着她,岑眠的脸上泪痕微消,眼睛红通通的,令人怜惜。
他没有推辞,跟着进了客厅。
程珩一在她家住下时,睡的沙发。
岑眠回房间睡觉时,没锁门,但他这人真是够正派,不知道进来。
第二天是礼拜一,岑眠醒来的时候,程珩一已经离开,他早上要出门诊,走得很早,总共没睡几个小时。
岑眠打着哈欠走到客厅,看见茶几上有一张纸条。
纸条上男人的字迹端正漂亮,写道:早饭在厨房。
真是只要程珩一在,一日三餐就饿不着她。
岑眠从厨房端出早餐,坐在客厅地毯里,边看电视边吃。
手机震动了一下。
岑眠扫一眼屏幕,是柳芳芳发来的消息。
柳芳芳:【你之前发我的诗,有两首过稿了,会发在下期的月刊上。】
柳芳芳:【有一家出版社对你朋友的诗很感兴趣,想出成诗集,具体找时间我们面聊吧。】
岑眠惊讶,没想到张疯子的诗能得到那么好的反馈,她赶紧回复:【好啊!你什么时候有空?】
柳芳芳:【今天晚上?】
岑眠:【可以,找个离你家或者公司近的餐厅?我请你。】
柳芳芳:【那我可挑贵的了啊。】
岑眠:【随便挑!】
晚上,岑眠到了和柳芳芳约好的餐厅。
柳芳芳已经坐在餐厅里等着了,她穿着一身墨绿色的西装套裙,戴着一副半框眼镜,头发一丝不苟地盘起,干练成熟里透着一丝丝古板。
柳芳芳看到岑眠第一眼,问:“长高了?”
岑眠好笑说:“我都多大了,怎么还能长高呀。”
柳芳芳推一推眼镜,用那种长辈看小辈似的眼神打量,“我看着像是长高了。”
岑眠无奈,坐在了她对面。
她和柳芳芳的地位,就重来没有平等过,以前上学的时候被柳芳芳管,到现在了还时不时把她当小孩似的看。
等菜的功夫里,柳芳芳和岑眠聊起张疯子的诗。
“因为他还不是很有名气,如果现在就签出版的话,价钱肯定是按照新人的来算,会被压得很低。”
“我想的是可以先让你那个朋友,多试试投一些有名的文学杂志,把笔名养一养,等稍稍有些名气了,再说出版诗集的事情。”
“像一些文学性的评选和比赛,也可以多参与。他除了写诗,还能写其他的东西吗?散文小说之类的。”
岑眠摇摇头:“不太确定,我回头问问他。”
“嗯,可以多尝试不同的题材,以后路子会更宽一些,不过也不强求,要想在某一个题材方面做到专精,也是很难得的。”
岑眠像是上课似的认真听,把柳芳芳提的建议都记了下来。
她想了想,有些不确定地问:“你觉得他的诗真的能行吗?”
柳芳芳直言:“能行的人太多了,现在的文学市场很复杂,运气占了很重要的一部分,还有一部分要看怎么营销。”
她抿一口红酒,笑道:“你朋友运气好,有你来搭桥牵线。”
岑眠听懂了她的意思,有柳芳芳帮忙,只要张疯子真有那个实力,运气和营销,对于柳芳芳来说不过是信手拈来。
她笑嘻嘻说:“那还不是我运气好,有个靠谱的朋友。你还要吃什么,再点点?”
柳芳芳摆手:“不用,这些就够了,我最近在减重。”
岑眠打量她:“你都那么瘦了,还减重啊?”
“下周要拍婚纱照,照片里显胖,瘦点好。”
闻言,岑眠惊讶:“和王睿?”
刚才说起公事还雷厉风行的柳芳芳,此时含笑,眼尾染上一丝羞涩。
“嗯。”
岑眠也很替他们感到高兴,揶揄道:“哎呀,你们这挺快的啊,就要结婚啦。”
她忍不住感慨:“真没想到你们俩能从校服走到婚纱。就王睿那欠儿样,我以为你跟他在一起,没半年就得把他踹了。”
王睿和她们是小学初中的同学,到了高中还是同校但不同班,他和柳芳芳当了九年的同桌。
岑眠一直觉得,柳芳芳跟王睿做同桌,真是倒了血霉。
王睿上学的时候,就没少让老师头疼,像是混不吝的小泼猴,跟岑眠半斤八两,偏偏他爸是校长,谁也不敢得罪他。
柳芳芳因为成绩好,乖巧懂事,甚至有些木木的,就被老师安排在泼猴身边,想叫小唐僧感化他。
但这结果,只可能是泼猴天天扯她头发,叽叽喳喳吵她。
不过柳芳芳也不是任他欺负的,被惹恼,直接告状告到校长那里去。
校长是王睿他爸,其他学生打不了,王睿可是被好一顿打,回来就给柳芳芳起了个告状精的外号。
岑眠最初听到柳芳芳和王睿在一起的消息,是她已经出国留学的时候,柳芳芳告诉她的。
她第一反应还以为柳芳芳是想报以前被王睿欺负的仇,所以要好好折腾他。
柳芳芳笑:“你不是也快了,你和程珩一。”
岑眠趴到桌子上,嘟囔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跟他绝交了好多年,最近才算和好呢。”
“你不跟他计较啦?”柳芳芳不嫌事大,玩笑似的拱着火,“他走的时候,你不是气的天天骂他吗。”
“……”
岑眠的眼前突然出现那张照片,猩红晕染开,少年的背影纤瘦孤独。
她摇摇头,吸了吸鼻子,“不计较了。”
心疼都来不及……
“王睿跟程珩一的关系不是一直很好吗?你有从王睿那里听说过关于程珩一家里的事情吗……”岑眠试探性地问。
柳芳芳:“王睿哪有你跟他关系好,你都不知道的事情,他肯定不知道了。”
岑眠:“好吧……”
柳芳芳疑惑:“他家里是出什么事了吗?”
岑眠赶紧摇头:“没有没有,我就是随便问问。”
柳芳芳没在意,想起了另一件事,“我和王睿的婚礼定在了十一,你有空来吗?”
“没空也得来!”她补道。
岑眠笑:“来,给你包个大红包。”
“可以,我听王睿说他早就叫了程珩一,还想请他当伴郎长脸面,不过程珩一没答应,说忙。”
“王睿因为这事儿,骂了他好久,说他没良心,好兄弟的婚礼都不来参加。”
柳芳芳看一眼岑眠,“要是程珩一知道你也来,下次王睿再问他,肯定就答应了。”
闻言,岑眠面露犹豫之色,“你们婚礼是回南临办吗?”
“是啊,亲戚朋友都在南临呢。”
“……”
岑眠抿抿唇。
她知道程珩一不愿意回南临,更不想他每次为了她回去,却让自己难受。
说话的功夫里,菜陆陆续续上来,她们一边聊,一天吃饭。
岑眠聊得高兴,喝酒喝得也没什么节制,半瓶红酒下肚,红酒后劲儿大,要散场时,整个人醉得晕晕乎乎,扒拉着柳芳芳,凑到她耳边,一个劲地嘟囔:“我告诉你哦——”
“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程珩一啊……”
岑眠喝醉了以后,半点矜持也没有了。
“……”柳芳芳无奈,把她扒拉开,“你就这点出息。”
见岑眠实在没法自己正常回去,她翻出手机,找王睿要了程珩一的电话,想叫他来把这个小疯子给带回去。
柳芳芳拨通电话,把手机塞给岑眠。
“电话通了,你自己跟他说。”
岑眠捧着手机,眨了眨醉得雾蒙蒙的眼睛,“说什么?”
“眠眠?”手机里传出一道低缓沉沉的声音。
岑眠认出了是程珩一,拿着手机覆到耳朵边。
她打了一个小小的酒嗝,软软糯糯地叫他:“程珩一……”
程珩一听出她的嗓音里多少有些不清醒,眉心微蹙,温声细语问:“你怎么了?”
岑眠捂住嘴:“我不告诉你了。”
“你不告诉我什么?”
“嗯……”
“嗯?”
“就是不告诉你!”
程珩一轻笑:“你现在在哪儿?”
“外面。”
“外面是哪里?”
岑眠抬起头,迷茫的四处看了看。
“在离你医院不远的地方。”
“你给我打电话的手机是谁的?”
“柳芳芳的,我们在一起吃饭。”
“吃完了?”
“没有,酒还没喝够……”岑眠又打一个酒嗝。
柳芳芳翻了一个白眼,“你都喝得脑子不清醒了,还喝!”
岑眠不服,仰着脖子:“谁说的!我清醒着呢!”
程珩一听见了岑眠和柳芳芳的对话,拧了拧眉。
“你叫柳芳芳接电话。”
跟岑眠这小醉鬼讲不清楚。
岑眠不高兴了,“为什么要叫柳芳芳接电话?你不该就想跟我讲话吗?”
“……”柳芳芳从她手里抢过手机,接起电话,很快把餐厅的地址报给了程珩一。
程珩一接到人的时候,没有想到她喝的那么醉,他弯腰把岑眠从座椅里拉出来的时候,她像是烂泥一样往下赖,小脸泛起靡靡绯色,软得像是没骨头,挂在他身上。
岑眠觉得热,胳膊勾住程珩一的脖子,肌肤相触碰的地方,一阵清凉,她把脸也贴了上去,像是蛇般缠绕。
程珩一面色一滞。
大庭广众之下,实在是受不住她的热情,尤其伴随而来的还有周围人看热闹的好事表情。
他的手按在岑眠的脑后,把她的脸往他的胸口挡了挡,免得她酒醒了知道丢人。
走出餐厅,微凉的风一吹,岑眠眨眨眼,稍稍恢复了一点清明,她偏过头,看看牵着自己手的男人,才把他认出来。
“你怎么来啦?”岑眠站住,转身,发现刚才吃饭的餐厅已经看不见了,“柳芳芳呢?”
“她等王睿来接她。”
“哦,那你呢,你今天晚上不是值班吗?”白天的时候她记得程珩一跟她提过。
“跟同事换班了。”
岑眠眨眨眼:“是因为我吗?”
“嗯。”
岑眠抿着嘴笑:“那我们现在去哪里?”
“把你带去卖了。”省得一天天就知道乱喝酒,不长记性。
岑眠一点不怕,反而兴致勃勃问:“卖去哪儿?卖给谁?”
“随便哪儿,随便谁。”
“不要。”
岑眠扯住程珩一,歪着脑袋认认真真说:“你要把我卖去白溪塘,给沈幺。”
“……”
程珩一垂眸,目光凝在她的脸上,路灯温柔地勾勒出她的轮廓,一双眸子清澈见底,如春水盈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