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白夜(1 / 1)

白夜情长 景戈 3607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23章 白夜

  细雨飘了进来, 打湿了岑眠的脸庞,眼睫湿漉,缠结在一起。

  房子里头传出的笑闹声, 岑眠不再去看程珩一, 转身走了进去。

  余姐正好经过,看见了岑眠, 目光被她怀里的小橘猫吸引。

  “哎呀, 这是哪儿捡来的小猫啊?”

  “院子里看见的,不知道怎么跳到了围墙上,自己又下不来。”岑眠说, 她尽力表现得正常, 却觉得嘴角动时有些僵硬。

  余姐见小橘猫浑身湿透,转头去了她的房间,翻出不用的毛巾。

  岑眠带着小橘猫出现在客厅里, 很快就有许多人簇拥上来, 围着小猫。

  余姐把毛巾给了岑眠。

  岑眠将巴掌大的小橘猫裹进毛巾, 小心仔细替它擦干了雨水。

  小橘猫甩了甩身子,小脑袋在她的手背上蹭了蹭,奶呼呼的样子, 惹得大家一阵笑。

  因为围上来了太多的人,小橘猫怕生, 一个劲儿往岑眠身上钻,想要躲起来。

  “行了, 各玩各的吧, 别吓着小猫了。”余姐把一伙看着猫儿走不动道的人轰走。

  吴轻也在医疗队里, 余姐轰她也不走,蹲在岑眠身边, 跟着一起逗着那只小橘猫。

  小橘猫大概在外头被雨淋又受冻,累坏了,精神恹恹的,裹着毛巾,在岑眠的怀里钻了一会儿,很快闭上眼睛,睡了起来。

  岑眠见它睡得香,轻手轻脚,把它放进了茶几下面的台子里,用了三个靠枕围住它。

  小橘猫发出一声微弱的憨叫,睡得更香了。

  岑眠伸出手指,在小橘猫的脑门上点了点,露出一抹很淡的笑意。

  笑意不及眼底,发苦发涩。

  吴轻见小橘猫睡着了,没得玩,闲不住,她扯扯岑眠的衣角,“走啊,我带你去地下室逛逛。”

  沈宅有一个地下室,里面娱乐设施一应俱全,台球桌,乒乓球桌,游戏机,该有的都有。

  岑眠没想到地下室里是这副光景。

  吴轻感慨:“修这宅子的人,真是会享受。”

  她眨眨眼,凑到岑眠身上咬耳朵,“程医生家里虽然是农村的,但条件真是不错啊,现在农村人都那么有钱啊。”

  在岑眠的印象里,程珩一的家境并不差,念书的时候,吃穿用度,都是名牌,家里又能建得起这样的宅子。

  虽然和她的家境比,也许是够不上什么门当户对,但也没有那么差吧。

  而且真要岑眠从门当户对的里头挑。

  那些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富家子们,不是过于傲慢自以为是,就是只知道玩乐放纵。光和他们待在一起,就让人生厌,仿佛鼻尖永远萦绕着一股腐烂发臭的奢靡味道。

  没有一个人像程珩一。

  岑眠摇摇头,强迫自己不要再去想了。

  没有人像他又怎么样。

  她再也不要理程珩一了。

  沈宅六楼的天台,一半搭了玻璃顶,另一半是露天的空中花园,杂草丛生。

  陈甫舟靠在生了锈的铁艺秋千里,两条腿伸得老长,搭在秋千扶手上,任由秋千轻晃,发出咯吱咯吱的悠长声响。

  程珩一站在天台栏杆旁,单手插兜,眸色沉沉。

  他的十指修长,夹着一根细烟,食指轻轻点了点,抖落烟灰,动作里携着一股冷欲。

  烟头明灭,在氤氲潮湿的水汽里,发出暗淡的橙光。

  程珩一是会抽烟的,只是从来不在人前抽。

  只有陈甫舟知道他一旦抽起来,抽得有多凶。

  程珩一抽烟,更像是长久压抑之后的宣泄。

  一根接一根,自虐式的,非得抽到把肺部染黑了才作罢。

  在陈甫舟印象里,程珩一抽烟虽然凶,但还算是抽得少,大学里他也就见过两次。

  工作以后,医院里的事情那么忙,压力那么大,倒也没见他再抽。

  不过从年初冬天开始,这小半年,程珩一又抽得多了起来,光是陈甫舟值夜班,去医院天台透气,就撞见过几次。

  “你这好不容易回一趟家,不应该心情不错吗?”陈甫舟问。

  程珩一未答。

  陈甫舟并不在意,反正他问程珩一有什么事,他就从来没说过。

  他不再追问,打开手机,把玩起来。

  医疗队的群里,余姐发了许多照片,都是她在别墅里四处拍的同事们休息玩乐的景象。

  陈甫舟一张一张地翻过去,男同事的一扫而过,单身漂亮女同事的会多看两眼。

  不过也就多两眼。

  陈甫舟不管是自身外貌,还是硬件条件,都算得上同辈里数一数二的。

  他虽然没有声张过,但同事们或多或少都知道,他是陈院长的亲侄子。

  而更多人不知道的是,他的父亲在官场上,也是有名有姓的,出差是坐公务专机的。

  所以陈甫舟身边从来不缺女人。

  送上门来的,他挑挑拣拣,换来换去,就没断过。

  陈甫舟看得百无聊赖,正准备退出群聊,余姐又发出一张照片,是吴轻和岑眠在地下室里打台球的照片。

  岑眠弯着腰,左手抵在台球桌上,乌黑的碎发扫过青绿色的桌台,仿佛柔和的春风拂过草地。

  陈甫舟盯着她的照片看了许久。

  他忽然出声问:“你和岑眠现在是什么关系?”

  陈甫舟毕竟是在权力之家出生的,识人看人的本事耳濡目染,看得出程珩一和她大概不止是同学那么简单的关系。

  程珩一抬手深吸了一口烟,咽下,整个胸腔仿佛被灼烧过。

  “没什么关系。”他说。

  陈甫舟挑了挑眉,“没关系我就追去了啊。”

  “……”

  程珩一转过身,清泠泠的目光凝着他。

  “你别动她心思。”

  陈甫舟笑了笑,“动不动心思你也要管?”还说没关系呢。

  他不过开个玩笑,程珩一就给他冷脸看。

  哪些姑娘玩得起,哪些他玩不起,陈甫舟还是拎得清。

  不过他觉得程珩一这副样子很好笑,偏偏故意说:“我觉得她挺好的,反正最近我家里也催得紧。”

  “陈甫舟。”程珩一沉了音调,将手里的烟折弯了,烟头烫过他的掌心,“我没跟你开玩笑。”

  “你不行。”

  陈甫舟怔了怔,被他一身戾气震慑,半晌,耸了耸肩。

  岑眠和吴轻打了一局台球。

  吴轻不太会打,但瘾大,岑眠则是没心情,两个人打得一团糟,好久才清了球。

  台球打完,吴轻也尽兴了,准备回楼上,等晚上吃饭。

  医疗队的三餐,李主任请了村里的两位农妇帮忙烧。

  岑眠惦记着那只小橘猫,她回到一楼客厅就去看它,却发现茶几底下的小猫不见了。

  她皱皱眉,四处张望,看见走过的余姐,问:“余姐,小猫去哪了呀?”

  余姐“哦”了一声,“林瑜说给它喂点吃的,抱去厨房了。”

  岑眠听完,脸色忽然变了,立刻朝厨房跑去。

  厨房里,小橘猫站在岛台上,不知所措地踩着脚。

  林瑜手里拿着小碗,微笑着将碗凑到小猫嘴边。

  岑眠心里一紧,冲过去,直接伸手打翻了她的碗。

  林瑜发出一声尖叫。

  碗落在地上,碎得四分五裂,里面的牛奶洒在了她的衣服上,白色斑驳。

  厨房里的动静很大,余姐和其他人听见动静,赶紧跑来。

  岑眠把小橘猫抱进怀里,目光警惕看着林瑜,质问道:“你喂它吃什么了?!”

  林瑜迷茫站在原地,怯怯地说:“我就只想给它喂点牛奶。”

  岑眠不信,掐着怀里小橘猫的小脸,掰开它的嘴,想要看它嘴里有没有异物。

  小橘猫不配合,发出嘤嘤的叫声,没有剪指甲的小肉爪子在挣扎的过程里,抓破了岑眠的手背,划出一条红痕。

  林瑜浑身狼狈,眼眶红了起来,“眠眠,是我做错什么了吗?你为什么要这么讨厌我。”

  “……”岑眠觉得她可真恶心啊,她们心知肚明的事情,还要来假惺惺地问。

  这时,余姐躲开地上的碎瓷片,走进来:“哎呀,这是怎么了,谁把牛奶打翻啦?”

  岑眠发现了围在厨房门口的同事们,瞬间了然,哦,她是说给其他人听的啊。

  林瑜扯了扯唇角,含着淡淡哭腔说:“我不小心打了的。”

  声音轻柔而怯懦。

  余姐不是没看见岑眠忽然往厨房里冲,又闹出那么大的动静,也听到了刚才两人的对话。

  她并没有相信林瑜说的不小心,反而认为林瑜这么说,是给岑眠台阶下呢,不想闹得太难堪。

  余姐看林瑜的眼神里掺了怜惜。

  “真的吗?”她又问一次。

  岑眠直接开口说:“我打的。”

  她不像林瑜,做过的事不敢承认。

  余姐没想到岑眠还会认下来。

  “哎,那么不小心啊,岑眠,你赶紧跟林瑜道个歉。”她的口气倒也没多重,不过是想当个和事佬。

  岑眠紧紧抿着唇,板着一张小脸,倔强而坚持,就是不肯道歉。

  她盯着林瑜,牛奶渍显得她很狼狈,微微缩着肩膀,真是让人可怜啊。

  其他同事也在帮腔。

  “就是啊,道个歉就完了。”

  “林瑜也没做什么啊。”

  岑眠想起许多年前,所有人也是那么跟她说的,叫她道歉认错。

  每个人都像是一团团阴影,站在她的对立面,将她笼罩住。

  林瑜被那一团团阴影,保护在最后,扯着嘴角,朝她轻蔑的笑。

  岑眠紧紧抱着小橘猫,无助而不知所措。

  就在她想要逃离时,忽然,耳畔传来一道清冽男声——

  “她道什么歉。”

  程珩一自人群里走出,不疾不徐地解释:“这猫喝牛奶过敏,林瑜没事乱喂东西,还有理了?”

  余姐一愣,“哟,牛奶过敏啊,那真是幸好,小猫那么点儿大,过敏了可不是小事。”

  林瑜咬咬唇,问他,“你怎么知道?”

  “隔壁邻居的猫。”程珩一说。

  三言两语,就把刚才剑拔弩张的气氛给化解了。

  “……”

  岑眠眼睫颤了颤,抬起头,看向程珩一,他站在人群最前,仿佛在一团团阴影里的一束光。

  “岑眠。”他的语气平常淡淡,“回家了。”

  “要去梁叔那里,把猫还回去。”

  岑眠怔怔地望着他。

  本来她不那么难受的,在程珩一站出来替她说话以后,鼻子突然就酸了。

  程珩一看她还傻傻站在那里,脸上是强撑着的面无表情,其实心里不知道有多委屈了。

  他无奈,越过人群,走到岑眠身边,抓住她的胳膊,带她走出厨房。

  岑眠没有反抗,跟在他后面,感受到扣住她胳膊的手,贴着她的皮肤,触感温热滚烫。

  医疗队的同事们纷纷侧目,互相对视,眼睛里皆藏着惊讶。

  程珩一除了对患者温和关切,对于他们这些同事,始终保持一种不过分冷漠,而不过分热情的态度,尤其是跟女同事。

  大概他也知道自己比较吸引女性,和女同事之间的距离保持得更加疏远了,很有分寸感,常常不声不响就把人拒绝了。

  他们还是头一次见到程珩一出面维护谁。

  还是得够漂亮啊,同事们心想。

  像岑眠这样漂亮,就连程珩一这样高冷的,也要低头。

  被程珩一那么打岔,没人再去管林瑜是不是受了岑眠的欺负。

  林瑜被忽略,盯着岑眠和程珩一离开的背影,眼睛通红。

  岑眠跟着程珩一走出沈宅。

  很快,程珩一便松开了她的手。

  没有再看她,也没有再跟她说话。

  岑眠:“……”

  林瑜怯弱的哭声从宅子里传出来,说她没想到小猫会牛奶过敏。

  余姐和其他同事们围在她身边,温柔地宽慰,说她也是好心,不知者无罪。

  岑眠听着刺耳,同样的话,同样的戏,林瑜翻来覆去的演,也不嫌腻。

  她不想再留在沈宅,对着林瑜那张虚假的脸。

  换鞋离开时,岑眠发出一声轻嘶,低头看,才发现左脚脚踝处划出一道口子,鲜血渗透出来,染红了白色的袜子。

  应该是刚才碗摔碎时,不小心被溅射的瓷片划到了。

  程珩一顺着她的视线,也看见了她脚上的伤口,将拿起的雨衣重新放回栏杆。

  他走回宅子里,没一会儿,手里拿着碘伏和棉签出来。

  “……”岑眠伸手要去接,程珩一径直在她面前蹲了下去,翻开她的白袜。

  脚踝处传来一阵清凉,痛感很微弱。

  岑眠下意识想躲,又克制住,由着程珩一用碘伏替她消毒。

  一阵风吹过,将宅子的门关上,隔绝了里头的喧嚷。

  院外安静,只有雨声淅淅沥沥。

  在清凉的雨声里,程珩一缓缓开腔——

  “你说的那些要求,我可能做不到。”

  没办法不去关心她,不去看她,不在她需要的时候照顾她。

  长久以来,他活下去的意义,好像只剩下这件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