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087(1 / 1)

小县令被迫登基(基建) 临西洲 9508 汉字|13 英文 字 2个月前

第87章 087

  ◎幸福到落泪的凉州农民,大豆棉花成熟,陈家军。◎

  又到新一年收粮税的时候。

  相比于去年, 今年衙门人手充裕,新县衙的粮仓也经过重新修缮,不会再出现粮仓被塞满导致粮食放不下的尴尬情况。

  丁晴收了三四个徒弟, 又有流放村来的两位厨娘帮忙,众人齐上阵,在衙门外的平整水泥路上支起六七口大铁锅。

  现在不用烧柴火了,一个煤炉子都能轻松搞定,方便又干净, 而且煤块火势旺盛,一锅饭很快就做好了!

  做的饭依旧和去年一样,是大白馒头和花卷,只不过因为这次用的面粉,是胡老爷厂子里细细研磨出来的, 所以吃起来更香。

  因为条件好了, 面糊汤里的鸡蛋放的也多了,旁边棚子里还配有腌制的萝卜丝小咸菜, 脆口的, 微微有点甜辣,咬在嘴里咔吱咔吱响,夏天吃清爽的很。

  乡下土路不好走,推粮车也是个辛苦活儿。大家按照去年的流程, 把粮食堆放去县衙, 然后绕回前门,来丁厨娘这里吃饭。

  水泥路上, 还有县衙搭建的临时棚, 大夏天有地方遮阳, 所以也不算热。关键是还有风啊, 县衙这路口刚好是个风口,夏风呼呼的吹。

  人们就这样或蹲、或坐、或靠在墙边,一手拿着馒头,一手端着面糊糊汤,神情惬意的吃饭。

  还有人夹了一些萝卜丝塞进馒头里,哎呦,那滋味,是真香啊!

  粮食收成好,人们心情也好。

  所以这一片的民众们一边吃饭一边闲聊,还有人吃完了主动来帮丁厨娘干活儿,那氛围叫一个轻松舒适。

  有女人吃完了饭,咂摸着那萝卜丝的味道,赞叹道:“丁厨娘这厨艺是真没得说,这萝卜丝做的可真好吃,回头我也试着做一些。”

  丁晴正在忙活着照看新一锅馒头呢,闻言擦了把额头上的汗,笑道:“嫂子,这萝卜丝多着呢,你要是喜欢,我让人给你带点装回去。来你过来,悄悄地装一碗,可别让人瞧见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半点没压低声音。

  周围一群人都笑了,他们听得一清二楚呢好吧!当即就有好几个人过来,都想带点回去。

  丁晴大手一挥,都给!

  旁边两位流放村过来的厨娘人都麻了。

  事实上,从江县开始夏收以后,不管是先前误打误撞进来的那波流民,还是流放村来的这批人才,都受到了极大地冲击。

  粮食亩产超过四百斤,这种骇人听闻的产量,他们这辈子都没听过啊!

  交粮税的时候,县衙还会管饭,白面馒头、鸡蛋面糊汤等好东西,不要钱似的往外拿。

  更离谱的是,大家来交粮税,还会带来各种鸡蛋啊、肉啊、腊肠啊之类的好东西,县衙外一片小空地都要摆满了!

  到最后丁晴做饭都开始就地取材,锅里的鸡蛋,就是从那边拿过来的。

  这种不可思议的一幕幕,也就只会发生在江县了,外面人过的那么苦,为一口吃的就能拼命,这里却像是个幸福的世外桃源!

  因此,喜欢上这里,喜欢上江县,真的是个很理所当然的事情。

  身处这个富裕且幸福的地方,有时候流民们甚至会觉得恍惚,恍惚觉得曾经那场逃亡反而不真实,唯有这里,才是他们今后最真实的生活。

  “哈哈哈哈衙门门头外面东西又堆满了,县太爷正准备把门口封起来呢。”

  正当这一批人吃饱喝足的时候,下一批交完粮税的人过来了。大家当即给他们腾出位置,去旁边开水缸里洗碗。

  一听到县衙那边又堆满了东西,人们都忍不住开始笑。

  笑的时候,也有人咂摸着嘴,憨笑着回味去年:“丁厨娘的手艺没得说,但要我说啊,还是去年的馒头最好吃。我交完粮税出来,闻到那个白面馒头的香味儿,馋的呦!当时刚好瞧见丁厨娘掀开锅笼,哎呦我的娘,那一大锅的白馒头,给我人都看傻了。刚出锅的白面大馒头,烫得很,但我拿到手就忍不住往嘴里塞,那味道是真香,把人香迷糊那种香。到现在了,我有时候脑子里还会想起来,嘴里都是那个白面馒头的香味儿。”

  当即就有好几个人附和,去年县太爷请大家吃饭那次,不知道被多少人记在心里。

  也有人眼巴巴听着,突然间觉得嘴里的馒头都不香了,表情上带着后悔,因为他们去年没来啊!

  这大概就是忆苦思甜?

  而且记忆的闸门一旦打开,真的就止不住,总想忍不住跟着一起回忆细节。

  “去年我记得可清楚啦!那个时候县衙门口也是摆放了好多好东西,到最后县太爷都被惊动了,说是谁在往门口放东西,就把谁给抓起来。”

  “哈哈哈这事儿我也记得,但那个时候差役们忙着收粮,哪里还能腾出空抓人?大家都不怕,卯着劲儿往那边放好东西。”

奇_书_网 _w_w_w_._q i_s_u_w_a_n_g_._c_c

  “后来我还记得,吃完饭以后,县太爷还说给大家惊喜。结果还真是大惊喜,回到粮仓以后,每个人还能把粮税的十分之一带回去,那天带着粮食回去的路上,我龇着大牙一直傻乐。回去就让婆娘把那粮食磨碎了,也做了一锅大白馒头——”

  他们这边笑着闹着回忆去年的趣事儿。

  这时候有人突然在远处激动喊道:“今年也有惊喜!大惊喜!县衙那边说,今年的粮税按照三百斤的一成来收缴,多出来的粮食都赶紧带回家!”

  今年也有惊喜啊!

  众人闻言都激动的站起来,现在谁家没有五六亩地,要是按照三百斤来收税,那每家都能节省几十斤粮食呢!

  一时间,整个县衙外的民众们都轰动了。

  “真按照三百斤来征税?”

  “哎呦我的娘,那这次又能带回去好多粮食了!”

  “今晚回家就吃顿好的!”

  大家吃饱喝足,本来都准备走了,一听这消息,顿时都来劲了。

  纷纷激动的呼朋引伴,又往粮仓那边赶。

  饭棚子底下。

  那位流放村来的厨娘目瞪口呆的看着这阵仗,回头呆滞的问丁晴:“交上去的粮税,还能退回来?”

  老天爷啊,这简直不可思议到了极点。放眼这个吃人的世道,从来只听说过官府增加赋税徭役,搞得民不聊生活不下去,怎么到了江县,全都反着来了呢?

  丁晴闻言笑道:“对,去年也这样。咱县太爷啊,是一等一的好官,要不然为什么衙门外面能堆那么多好东西呢。婶儿,你尽管在这里安生待着,等到了明年,你也能开垦自己的田地了。到时候等你家人从苦役场里出来,也接过来一起过安稳日子。”

  厨娘闻言眼睛有点酸。

  她重重点头,再过两年,她男人就能从苦役场里出来了,到时候一定要把男人接过来,一起过好日子!

  -

  按照三百斤缴纳粮税,是陈庚年和富春商议过后,给娄献写信,双方共同定下来的。

  因为税粮送去凉州,还得往上边继续缴纳。

  一旦江县这边缴纳的粮税过多,就很容易被有心人给盯上。

  所以就按照三百斤去缴纳。

  事实上就算这样,这批税粮也是很多的,到了凉州以后,娄献完全可以留下一部分,再送去京城。

  当然这也不是陈庚年故意折腾民众,让他们把粮食带来,再带回去。

  凉州和江县距离远,陈庚年也是今天刚收到娄献的回信,对方非常痛快的就答应了这个请求。

  收到回信后,陈庚年当即吩咐衙门的差役,给民众们返还粮食。

  没多久后,外面就听到了民众们的欢呼声。

  办公房里,听着外面的欢呼声,陈庚年靠在椅子上,神情惬意放松。

  最近县区又迎来一茬新的大丰收,民众们都很振奋,他这个县令,自然心情也跟着十分舒坦。

  办公桌对面,富春笑呵呵说道:“带着几十斤税粮回去,像是白捡一样,也难怪大家会开心。县太爷,按照我们和娄献的协商,从六月份起,包括这批税粮,以后都夜间进凉州,他们那边会安排人接应。”

  树大招风,怀璧其罪的道理,大家都懂。

  以后去凉州就得低调,板车运货队伍都尽力选择晚上运输。

  “行,我让物流厂的人去安排。走夜路更劳累,工资这方面,得再给他们涨一涨。”

  陈庚年说到这里,突然叹了口气:“去年送税粮去凉州,是宝来带的队,那是他第一次出远门,还带那么多的粮食,当时我还不放心。结果今年,他现在一直在新兵营里加训,一个月没出来了吧,也不知道这群小子们能不能撑得住。”

  富春闻言笑呵呵的说道:“这帮小子虽然以前是混,但现在都能靠得住,县太爷您就放心吧。”

  陈庚年无奈点点头。

  世道如此,他们江县需要自保,实在别无他法啊。

  县衙按照三百斤粮食来征税的事情,让县区的民众们兴奋又欣喜。

  大家高高兴兴去交粮税,回来跟去年一样,不仅吃饱喝足,还带回去了更多的税粮。

  虽说现在地里粮食收成好了,可谁会嫌弃粮食多呢?

  这大丰收的好时候,真是到处都是惊喜和幸福感啊!

  先是有了麦钐,人们夏收的时候都没有太劳累,家里有煤球,也不愁做饭手忙脚乱。

  毫不夸张的说,这个夏天农忙期,绝对是江县人最舒坦的一次!

  现在日子是真好了啊,以前只想着吃饱饭,现在反而想着能别那么劳累,提高生活质量。

  当然,想要提高生活质量,肯定还得继续赚钱嘛。

  因此夏收以后不久,地里晾晒出来,大家又开始马不停蹄的夏种。

  这次不一样了,因为技术再次升级,人们大多数都买了化肥!

  孙家的化肥厂,已经昼夜不停歇的忙活了两个多月,就这,还是不够卖。

  最后还是有几个乡绅看到商机,也陆续开了化肥厂,算是勉强达到市场供应需求。

  人们夏种之前,先把化肥洒进地里。

  然后用曲辕犁犁地,把化肥都翻埋进土壤里,再晾几天,就可以下种子用耧车播种了。

  有了这些化肥,秋天的时候,估计收成还能再涨!

  大夏天,热是真热,可架不住大家心里美啊!

  来地里干活儿之前,先喝一碗藿香正气汤,然后撸起袖子开干。

  他们可都听说了,这肥料撒下去,将来亩产量估计能达到五百斤!

  那可是足足五百斤啊!

  不管再热再累,心里想一想这个可怕的产量,大家都干劲十足。

  至于为什么江县人笃定,化肥有大作用呢?

  当然是因为亲眼瞧见的啊!

  四月份种植的大豆、棉花,在肥料的滋养下,如今长势十分旺盛。大豆已经结了饱满的豆荚,棉花更稀奇,结的都是花骨朵,听说再过些天,这些花骨朵就能开花了!

  农忙收割期,地里的麦子都收割了,唯独留下那些大豆、棉花,那可真是惹眼的很,走过路过的时候,想不注意都难。

  再等俩月,八月多的时候,棉花和大豆就能收了。

  有时候江县人路过大豆地、棉花地的时候,感觉自己看到的不是庄稼,是香喷喷的豆油,和暖呼呼的棉被棉衣啊!

  大家走到田地里,总是会忍不住驻足观察一会儿,眼睛里是浓浓的期盼和艳羡。

  等明年,他们也要种植大豆和棉花!

  虽然现在只有眼馋的份儿,但人们也并不沮丧。

  因为要赶时间,把麦子都种下去!夏种结束以后,县衙新一波大招工又要来了,县城里又是盖新房、又是盖人才公寓,又是铺路挖下水道的,这么多活儿,总能找到合适自己的岗位去赚钱呐!

  等赚到了钱,自家的砖瓦房也能盖起来,哦对,还得铺水泥院子!

  瞧瞧,现在这日子里到处都是盼头,每天都在奔着新目标努力,累是累了点,可晚上睡觉都是香甜踏实的啊!

  -

  相比于幸福到夜晚睡觉都在笑的江县民众,凉州的民众们,仍旧处于水深火热的状态。

  因为今年的夏收,收成仍旧不理想。

  亩产量一百斤的粮食,交完粮税以后,还得往地里洒四五十斤的种子。

  余下的粮食,一家人肯定是不够吃的,哪怕一天只吃两顿饭,还抠抠搜搜数着麦子粒过日子,都很艰难。

  所以每年粮食收成,缴纳粮税的时候,反而是农民们最难受的时候。

  辛辛苦苦大半年,就见这么点粮食,能高兴到哪里去?

  更别提,他们很多人身上还带着伤。那些伤,有的是去年冬天的冻疮,因为舍不得花钱治病,只能就这么拖着。

  从冬天拖到夏天,伤口不仅没好,反而开始溃烂发脓了。

  至于为什么会这样?

  当然是因为挥锄头、镰刀的原因啊。镰刀收割麦子虽然也累,但相对来说也算好点,锄头是真要人命。那么多亩地,一锄头一锄头的刨,刨到最后整个人累到不成人样,不仅受伤,还会中暑。

  因此一到夏种夏收期间,各个村子里的人都一脸麻木。

  年纪大的老汉、老妇坐在田地里抹眼泪,他们年纪大了,干不动活儿了。可不干不行啊,农忙期就是要抢时间去干活儿,但凡迟一点,就会影响收成,让本就少到可怜的收成雪上加霜。

  这一切,是从夏种之前开始改变的。

  那天,知府大人带着一群人来到这个村子,给他们带来了许多闻所未闻,又有着大作用的农具!

  起初人们还在麻木着,并不相信。

  娄献虽然并不像是别的狗官那样惹人憎恶,但民众们过的这么凄苦,也很难会发自内心的喜欢他。

  直到知府大人亲自下田,用那个叫做‘耕犁’的农具开始犁地,整个村子都沸腾了。

  人们激动极了,包括附近村子的人都来看热闹。除了犁地速度快到吓人的耕犁,还有能一亩地节省二十斤种子的耧车,还有能快速收割麦子的麦钐,以及能提高产量的堆肥,和杀死害虫的农药配方!

  村民们被这一件又一件的好东西给砸晕了。

  每个人脸上都晕晕乎乎到不可思议,又振奋到脸色通红。

  “那个耧车,我去看了,我的老天!犁地速度快的吓人,不仅比锄头省时省力,而且还比锄头翻得深!两个时辰就能翻完一亩地!”

  “太好了,那以后咱们再也不会因为锄地搞得一身伤痛了。”

  “耧车!那个耧车更厉害,可以一亩地节省二十斤粮种,听说到时候发的芽比撒地里五十斤种子都多!”

  “真的?那咱们得节省多少斤粮食啊!”

  “凉州太大了,咱们这边没有收到消息。知府大人好多天之前,已经举办了什么农产品推介会。外面还有人用了那个麦钐,割麦子快的很,一天能割二十亩!”

  “对对,那个农产品推介会结束以后,人们都高兴疯了,现在各大木匠铺都在忙着制造耧车耕犁和麦钐,衙门也有一大批的农具在卖。”

  “还有堆肥,据说用了以后,可以让粮食增产!”

  “那种农药也很管用,地里的虫子都能杀死,以后再也不用去地里抓虫抓到崩溃了!”

  这就是‘技术’带来的便利啊。

  当初江县是在陈庚年的帮助下,艰难地,一点点摸索着成长发展起来的。

  如今凉州的农民们,骤然被这么多新型农具砸过来,幸福的直晕乎。

  先前坐在地里累的抹眼泪的老汉,颤巍巍走过去,感受了一把曲辕犁犁地的滋味,兴奋的直掉眼泪,颤声哭道:“这可真是好东西啊,好东西啊!要是我年轻的时候有这东西,我又怎么会弄一身伤,老了以后连活儿都干不动了。”

  老汉哭的格外伤心,人们看红了眼,也跟着默默掉眼泪。

  娄献也看的十分心酸,他不停安慰老人家:“老汉放心,以后啊,都会好起来的。”

  有了江县的技术支持,他们凉州的粮食收成,也能好起来了!

  不说粮食收成,最近凉州城里各大木匠铺都在制造耧车耕犁麦钐,人们都在哄抢。娄献来凉州任职六年,这还是第一见凉州民众们这么开心呢。

  民之所向啊。

  等安抚住那老汉以后,娄知府微红着眼睛,独自去外面缓解情绪。

  旁边的马车上,娄姝掀开车帘子,涩声问道:“哥,你还好吧?”

  娄献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娄姝不知道如何安慰哥哥,她看向远处那些因为这些新农具而幸福到又哭又笑的村民,只觉得难受又欣慰。

  她去过江县,自然知道那边的民众们有多幸福。在陈庚年的治理下,粮食丰收,农闲期可以搞创收,民众们甚至还能盖的起砖瓦房。

  如今再瞧瞧凉州苦难的百姓,完全可以想象的到,陈庚年在这其中做出了何等大的努力。甚至连江县随便流出来一些技术,都能影响到凉州,把他们的‘幸福’传递了过来。

  这种亲眼见证‘幸福传递’的画面,真的很让人震撼。

  不远处。

  娄献顺着妹妹的目光,看向那些村民,很轻易便理解了妹妹的想法。

  因为他同样深受触动。

  如果说,先前他期盼着江县的技术,为陈庚年那些堪称经天纬地般的治理手段感到惊艳、钦佩、叹服的话——

  那么现在,娄献在心里想,虽然还没有见过陈庚年,但他确实已经被那位县太爷的人格魅力折服,并且期待着跟他见面,期待着自己将来某天,可以去投奔明主。

  -

  娄献在心里想着‘投奔’。

  而远在江县,他的老师富春,则是已经开始行动起来了。

  当时任命杜勤为练兵教头的时候,陈庚年曾经说过,一切练兵事宜,都可以跟富春商量。

  富春便以这个为由头,私下去找了一次杜勤。

  因为知道杜勤的性格,富春说话很直接:“杜教头,老夫现在跟你说的这番话,希望你可以保密,就你我二人知晓便好。我不懂练兵,但我想问问你,有没有办法,把这群小子训练成战无不胜的亲兵。”

  杜勤有些惊讶,但还是点头:“县太爷的练兵规划十分高超,假以时日,肯定可以训练出——”

  哪知道富春却摇摇头,直接打断杜勤的话:“不,我要的不仅仅是训练出精兵,是亲兵。这是江县的第一支兵,也是最开始组建的兵。以后江县有再多的兵,也不可能会有这群兵的忠诚度高。有县太爷的练兵计划,你带着他们训练,把他们训练成尖兵,只是最基础的要求。我问的是,你有没有办法,把他们训练成县太爷的私家亲兵。战马,铠甲,兵器,只要江县有的,一切资源都会朝着他们身上倾斜,他们要做战场上所向披靡的亲兵团,他们要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但他们上战场永远都不是为了杀敌,而是将县太爷本人牢牢护在身后。他们要被打上陈家军的烙印,一切都以‘陈庚年’为使命荣誉。他们要有极高的忠诚度,要无时无刻以县太爷的生命安危为先,他日若是有战争来临,他们必须永远守候在县太爷身侧,陪他出生入死,护他在战场上周全。纵然前面有刀山火海,只要县太爷一声令下,他们就得替县太爷杀出一条生路!”

  富春,今年五十岁。

  一个自诩‘天生谋士’,二十岁起就在寻找明主,找到五十岁,宁可找不到归隐田园,也不愿委身无能之人身侧的大才之人。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表面看似随和,步入知天命年纪的‘年迈梦想家’。

  他是一个看似温和实则癫狂的卫道士,一个敢谋求天下的殉道者,一个活脱脱的疯子。

  就算不是个疯子,在这三十年的漫长等待中,他也早就‘疯’了。

  江县发展了这么久,如今,也该为将来县太爷打天下做准备了。

  打天下最重要的是什么?是活着!活着才有无限可能!战场之上瞬息万变,刀剑不长眼,若是没有一群亲兵守护,谁能预料到会发生什么事情?

  而这番毫不掩饰大逆不道意图的话,听得杜勤神情大变。

  富春只用一句话就安抚住了他:“那个用你手下百余位兄弟给鞑靼蛮子填命自保的上官,是祁王手下的吧,似乎官职还不小,大小也算是个少将军?你断了胳膊,你的兄弟们被磋磨这么久,其余的兄弟们因他而死,你日日愧疚难安,可有什么用?把江县这群民兵练出来,将来他们替你杀了那人。”

  这句话,戳到了杜勤的心窝子里。

  他嘴巴紧紧地抿起来,深深看了一眼富春,随后说道:“明天早上,你想办法让县太爷过来,给那帮小子们送顿饭,其余的我来安排。”

  富春闻言就笑了。

  他看着杜勤离开的背影,又变回先前那个乐呵呵的老头。

  回到县衙后,富春找到陈庚年:“县太爷,那帮小子们被杜勤练的太狠,一个个闹情绪呢。要不,明儿早上您过去瞧瞧,给他们送顿饭犒劳犒劳?”

  陈庚年闻言当即答应下来:“好。”

  刚好,他其实也有点担心裴宝来他们吃不了那个苦。

  -

  新兵营。

  晚上临近睡觉的时候,杜勤不知道为什么又突然发疯,让所有人都来训练场集合。

  “操!”

  裴宝来当即不耐烦的走出去,还骂了一句脏话,他身上现在还有好几处淤青呢!可等他走出去,看到外面冷着脸的杜勤,终究是没敢再骂人。

  最近这段时间,杜勤先是一挑七,杀了他们的锐气。

  可杜勤终究断了一条胳膊,还只有一个人,最开始凭借着上过战场的煞气,还能占据上风。打过几次以后,这群民兵们反应过来,杜勤就再也没办法一挑七了。

  可杜勤又有了新的折磨人法子。

  让他们一对一互相对打,打赢了可以吃饭,打输了饿肚子。如果双方‘互演’打假架,那就俩人都不能吃饭。

  军营封闭了,他们出不去,最开始这群小子还反抗,后来被饿狠了,就只能咬牙互相打架。

  这么一个月下来,他们意志力和身体被不停摧残,早就有些受不了了。连最有韧性的裴宝来,最近看到杜勤都莫名有些发憷。

  其余的小子们,就更怕了。

  夜晚的训练场黑黢黢的,还有点风。

  裴宝来等人走出来的时候,隐约看见训练场中央立着一个稻草人。

  杜勤站在最前面,冷着脸问道:“我问,你们答。为什么加入民兵?”

  裴宝来和李泉没说话。

  倒是后面有个小子提高声音说道:“我们要保护江县,保护县太爷!”

  “好!江县太大,暂且不论,现在我给你们这帮废物一个机会。”

  杜勤说话的同时,指向训练场中央的那个稻草人:“现在,这个稻草人就是县太爷,你们负责保护他,我负责刺杀他。给你们半刻钟的时间整理队形,半刻钟后,战争开始。”

  说完这话后,杜勤迅速跑起来,很快就融入黑暗中。

  周围是房屋,训练器材,沙坑,木桩等等东西。

  一群新兵们面面相觑。

  裴宝来和李泉带头,一群人神情狐疑的走到训练场中间,等看清楚那个稻草人以后,裴宝来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因为那个稻草人做的真的很丑,长得奇形怪状,偏偏上面还贴着一张纸条,写着‘陈庚年’。

  县太爷那么俊俏,能长这样?

  大概是在军营里被关久了,最近又被杜勤狠狠收拾过,大晚上不睡觉还得起来加练,人的怨气和胆量都蹭蹭上涨。

  裴宝来站在那稻草人身侧,先是端详了一把,心里想着回头应该找县太爷来瞧瞧,同时跟一群人说道:“兄弟们,报仇的机会来了,今晚,咱得把姓杜的打到爹妈不认!”

  李泉也跟着起哄:“咱们一群人,他只有一个,绝对得弄他!”

  一帮年轻的小子们跟着他俩嗷嗷叫唤,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他们已经取得了胜利。

  变故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生的。

  杜勤带着一柄长矛,突然从侧面杀了进来,引起一阵惊呼。

  “他来了!”

  “在这里在这里,快快,拦住——我靠,疼死我了啊啊啊!”

  “姓杜的,老子跟你拼了!”

  一片混乱中,裴宝来和李泉屏气凝神,势要给杜勤来一次猛的教训。

  可这时候,身后有破风声传来,长矛不带半点留手,一矛头砸到裴宝来小腿上,砸的他当场半跪下,疼的脸色发白。

  李泉怒气冲冲准备去救援:“你他妈敢打我兄弟——”

  他们义愤填膺,早就忘记了,这场游戏的规则。

  黑暗中,杜勤从怀里掏出一个火折子,点燃了长矛。这个时候大家才发现,原来他那柄长矛上,还绑着一些布料。

  轰!

  火折子将布料点燃,黑黢黢的夜色中突然冲起火光。

  火势起来的太猛烈,在夜里明亮绚烂又灼人,裴宝来等人猝不及防之下,只觉得连眼睛都被刺的发痛。

  可很快,他们就没有功夫管那些了。

  杜勤趁着这个空隙冲进他们当中,来到稻草人的身边,毫不犹豫扬起长矛,朝着那稻草人狠狠的砸了过去。

  轰!

  稻草人瞬间被火光点燃,写着‘陈庚年’的纸条同样顷刻间化作飞灰,整个稻草人由于受到长矛的冲击力,‘哐’的一下四分五裂,在训练场上迸射出无数的火花。

  这一幕真的很绚烂。

  但又莫名让人觉得手脚冰凉,因为夜色中‘陈庚年’那三个字太清晰了。

  稻草人炸开以后,站在火光中的杜勤回过头,看向裴宝来、李泉等呆愣愣的一群人。

  恍惚间,他好像回到了数年前那个夜晚,上官让他和他的兄弟们断后,用命去断路。黑夜,冲天的火光当中,他的那些兄弟们,也是这样在他眼前,一个又一个绚烂又绝望的死去。

  谁说当兵的一定要坚毅,果敢?

  上过战场的兵,心里都是戾气,是仇恨,是尖锐阴暗,是无数个夜晚自我折磨发疯,回想那些亲眼见证的生死离别之痛。

  杜勤的眼睛里,情绪太多了。

  他本意是想要引导这帮小子们知道自己该去保护谁,可现在这个环境里,他自己倒是先入了戏,一时间有些分辨不出真假。于是他站在那里,一脸恶意,用似哭非哭的语气说道:“你们刚刚,杀死了县太爷。”

  这简直是强盗逻辑!

  而且那就是个稻草人而已,它那么丑,它怎么可能代表着县太爷!县太爷在衙门里好好的呢!

  裴宝来、李泉等人有无数句话可以反驳。

  可他们一句都说不出口。

  长达一个月的军训生涯,让他们的身体和意志力都在饱受煎熬。

  在这个封闭的军营里,他们好久没有出去,每天除了打架就是训练,精神本就十分脆弱。

  如今站在这里,眼睁睁看着写着陈庚年的那个稻草人被火焰炸的四分五裂,真的很难不崩溃。

  而且,一开始他们在做什么?他们口口声声说着当兵是为了保护江县,保护县太爷,可这就是他们所谓的保护吗?

  杜勤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

  裴宝来等人浑浑噩噩的回去睡觉,甚至都没有顾得上骂人。

  这一晚上,裴宝来都没有睡安稳。

  因为只要一闭上眼,就是杜勤那张恐怖狰狞的脸,用充满恶意的表情说道:“你杀死了县太爷。”

  画面再一转,冲天的火光当中,陈庚年在他眼前,像是那个稻草人一样被炸碎。

  太恐怖了。

  不仅裴宝来,相信这帮小子们也都一样彻夜难眠。

  杜勤没有说战争的残酷。

  可他断掉的胳膊,阴冷又饱含恶意的眼神,冲天的火光,以及炸掉的稻草人,都在给这帮年轻的民兵们无声诉说:战争很可怕,如果你不强大起来,你想要保护的人,就会因此而死去。

  你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去。

  第二天,裴宝来等人起床,一个个还是无精打采。

  就在这个时候,他听见远处有人笑道:“小子们,来吃饭了。我听说你们最近训练特别辛苦,所以让丁晴给你们熬了白米粥,还加了白糖,赶紧来喝。”

  竟然是县太爷!

  往日要是瞧见陈庚年,裴宝来肯定早就跑过去了,可今天他竟然莫名有些害怕。听到陈庚年声音的瞬间,他下意识抬起头,训练场上,昨夜的狼藉还没有人收拾,那些炸裂燃烧的稻草人碎片,还在训练场上散乱着。

  陈庚年来的时候看到了,但饶是他再怎么聪明,也不会知道那是什么。

  可裴宝来知道,在场的所有民兵都知道。

  县太爷给他们每人都盛了香甜软糯的白粥,每个人一大碗。

  在他们的伙食方面,县太爷从来都很大方,每顿饭都吃的很好。可今天,看着手里这碗白粥,大家都觉得难以下咽。

  陈庚年给他们盛碗饭,见一群人都死气沉沉的,纳闷道:“怎么了这是?”

  说话的同时,他在裴宝来身边半坐下来,笑道:“训练太辛苦?还是杜教头欺负你们了?要是真觉得太累,那我让杜——”

  “不,不累!”

  听到这话的裴宝来猛然抬头,他看向陈庚年,认真说道:“县太爷,我们就是有点事情没想明白。你,你能不能给我们点时间,让我们想一想。”

  啊这,这么严肃的吗?

  陈庚年有些茫然,他估摸着这群小子是被练狠了心里有怨气,可看宝来这样子,又不太像。

  但裴宝来不愿意说,李泉也闷不吭声,甚至都不敢跟他对视。

  陈庚年无奈,最后只能先走了。

  等陈庚年走了,大家反而都长舒一口气。

  训练场上的稻草人‘尸体’还在,县太爷在旁边坐着,他们实在心里难受。

  “县太爷一大早带过来的粥,都别发呆了赶紧喝,还加了白糖呢,不许浪费。”

  裴宝来示意众人赶紧喝,可他自己其实也喝不下去。

  心里堵得慌。

  到最后,他实在是没忍住,低声说道:“我昨晚梦见县太爷——”

  “我也梦见了,一晚上都特别害怕!”

  “杜勤那个垃圾,整的那么吓人。”

  “操,他真的有病,晦气晦气!”

  有裴宝来起了头,大家都开始纷纷开口。

  这么一交流才知道,原来很多人昨天晚上都做了噩梦。

  裴宝来见大家都在说,唯独李泉一声不吭,于是戳了戳李泉的肩膀:“泉儿,你咋不说话。”

  李泉抬起头,眼睛发红。

  裴宝来怔住了。

  就听李泉难过道:“我们家能有现在的好日子,我进县衙,我娘做厂长,包括我现在成长起来,都是因为县太爷。他是我最尊敬的人,也是我努力学习的榜样和目标。昨天晚上我也不停在做噩梦,好几次惊醒,都觉得县太爷没了,是我没有保护好他。宝来,你说会不会有一天,天下乱了,到处都在打仗,都在死人。那个时候县太爷需要我们的保护,可是咱们却没有能力护住他。”

  裴宝来简直不敢想那一幕有多残忍,他下意识说道:“不会有那一天!”

  李泉不知道为什么却格外执拗:“万一呢,万一真有那一天呢!”

  他俩属于这里的‘头儿’。

  俩人突然吵起来,其余小子们都很担忧,但又莫名觉得揪心自责难过。

  看,这就是十八岁的少年啊。

  他们真挚,热烈,年轻,但又脆弱。因为一个莫须有的稻草人,就能让他们难过愧疚到整夜睡不着觉。

  哐!

  正当李泉和裴宝来互相争执的时候,训练场突然间响起来一道刺耳的铜锣声。

  众人齐齐回头,就见杜勤站在训练场中间,在他的身后,一个新的稻草人立在那里。没有写名字,但在稻草人身后,扎着一面旗子,旗子上面写着一个‘陈’字。

  陈庚年的‘陈’。

  杜勤无声的和他们对视。

  他没说话,但所有人都知道杜勤什么意思。

  刚刚还在吵架的裴宝来跟李泉豁然站了起来。

  其余小子们也都放下碗筷站起来。

  裴宝来看向李泉:“行了,咱俩在这里吵架有什么用,我们去保护县太爷。”

  李泉抿了抿唇,伸手拿起身边的长矛,朝着稻草人走去。

  其余小子们也都目光坚定地跟上。

  这一次,他们将稻草人牢牢地围在最中心,然后跟杜勤对峙。

  这是日后战场上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神话军团陈家军,第一次有意识的去战斗。

  而最初战斗的目的也很简单——

  他们要保护好县太爷陈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