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128
◎恢复生机的定州城,震撼内阁的陈庚年。◎
定州城已经许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自从那恐怖的怪病在百姓当中传染以后, 整个定州人人自危,生怕自己也变成怪物。
但,没用。
那是疫病啊!通过呼吸、碰触等等防不胜防的条件传播, 谁能保证自己能防备的住?
得了疫病的,眼睁睁看着自己身上长红斑、毛发脱落,却无法得到救治。
没有得疫病的,则是更加恐慌。每日都提心吊胆,一遍又一遍的检查自己的身体, 焦虑又惊恐,生怕自己被传染。
没有人能想象,这数月以来,定州的百姓们是如何渡过的。
当衙门那位叫做陈庚年的陈大人,带领着衙门的数百差役, 和驻守定州的三千士兵, 在定河两岸建造临时隔离棚区房、筛查瘟疫病人以后,百姓们再也按捺不住, 纷纷走出家门。
也就是这个时候, 定州的百姓们才知道,他们当中的一些人,在遭受着怎样的折磨。
在定州城的某个街坊里面,竟然居住着大几百的疫病晚期患者!
这事儿, 是一个叫做赵二虎的老汉揭发出来的。
听闻衙门终于开始医治疫病, 老汉搀扶着自己的老妻,夫妻俩颤颤巍巍来到衙门, 上报了一个让无数人都愤怒的案件。
原来, 早在五六年前, 定州知府徐顺就开始偷偷豢养疫病。
他要造就出一批‘神士军团’, 也就是所谓的麻风病人军队,供他驱使。在倭人的帮助下,徐顺偷偷从东南沿海地区,运送来了一批疫病患者,偷偷养在那条名为‘青石’的街坊里。
为了掩人耳目,那段时间青石坊频繁死人,搞得定州城内人心惶惶。
徐顺出面,让百姓们搬离青石坊。
可暗中却通过衙门,以一些莫须有的小罪名为由头,故意抓取了一些青壮年男子送进衙门监狱,最后悄悄丢进青石坊里,让他们染上疫病。
老汉赵二虎的儿子,就是这么被抓进去的。
赵二虎不敢声张,因为知府大人威胁他,若是敢把这事儿说出去,马上就会弄死他的儿子。
而赵二虎的儿子,在青石坊里也不敢不听话,因为他染上了疫病,每天只能靠官府给的草药治病。可他哪里知道,那些草药不是用来治病的,是为了让他的病情更加恶化!
赵二虎夫妻每年都有一次探望儿子的机会。
短短五年时间里,他们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从一个正常人,变成一个恐怖的怪物——浑身毛发掉落,身体皮肤溃烂,鼻子塌陷脸面生疮,甚至失去痛觉。
直到上个月,让老汉赵二虎崩溃的是,他亲眼看着自己的儿子割断了自己的胳膊。
青石坊里的每一个麻风病患者都想过自杀。
可他们不敢。
因为衙门威胁他们,必须活着,必须在衙门需要他们的时候,出去‘作战’。否则,他们敢死,便让他们的家人代替他们进来受苦。
想死又不能死,每天被困在青石坊里,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逐渐溃烂,这种滋味,足矣令任何人崩溃。
直到前些日子,陈庚年攻打定州,徐顺把这些畸变病人放出去了一部分。
当时这些病人们从定州城走出来,看着江县士兵们手中的钢刀,目露渴望。
他们一心想死。
只不过后续的战事过于激烈,这群麻风病人又对徐顺恨之入骨,眼看定州大败,他们有的人兴奋到嚎啕大哭,也有人趁机自杀解脱。
至于还活着的一些病人,被江县士兵们暂时送去了临时搭建的棚区房里。
麻风病晚期患者传染率还是挺大的。
县太爷还没有发放治疗、预防麻风病的药物,所以江县的士兵也不敢往那边凑,每天都隔着棚区给他们送饭。
直到今日老汉赵二虎来报案,人们才知道,原来青石坊里竟然藏着这样一批可怜的疫病患者。
原来定州从五年前就开始出现瘟疫了!
麻风病的传染概率并不算高,而且潜伏期非常长,这个病在定州私底下悄悄传播了五年,才终于浮出水面,造成了大面积的感染。
凡是听闻这件事的百姓,都在痛哭咒骂徐顺。
接到报案的陈庚年,则是第一时间带领衙门差役去青石坊救援。
当天,有数百畸形病患从青石坊里被救出来,他们一个个都身体溃烂的仿佛怪物,眼睛空洞,至于表情……脸都溃烂了,又如何看得清是什么表情呢。
像是赵二虎这样,知道家里人被困在青石坊的百姓很多。
他们在青石坊外嚎啕大哭,然而家人和疫病患者却被隔离开来,连个久违的拥抱都做不到。
因为会传染。
“儿啊,我儿别怕,爹娘都在呢。”
赵二虎一直在找自己的儿子,当他在一群怪人当中看到儿子的身影以后,不顾一切阻拦要冲过去,苍老的脸上挂着浑浊的泪水:“大人,大人让我过去,求求你们了。老汉我前不久也感染了疫病,我也活不长了,让我过去。”
然而,赵二虎的儿子却躲在疫病患者人群里,怎么都不肯出去。
他不想把怪病传染给爹娘,也不想让爹娘看到自己这个鬼样子。
这般凄惨的一幕幕,发生在无数个可怜的家庭里。
最后还是陈庚年出面,劝说百姓:“大家放心,本官和你们保证,凡是疫病初期的患者,都可以得到救治。但身体出现畸变的病人,本官也无能为力。本官会命人在峦山附近修建村落,无法治愈的疫病患者,可以去那里生活。也请你们放心,你们服药后,身体不会再进一步溃烂。而且只有你们好好配合治疗,好好活下去,你们的家人才不会日日牵挂你们!若是牵挂病患,家人也要趁早配合治疗,治疗好以后有抵抗力,不会再得病,也可以选择去峦山和家里人一起生活。”
陈大人的话情真意切。
而且他竟然能治疗疫病,虽说病变以后不可逆转,可也不会再继续恶化。家里人治疗好以后,也能跟病患一起生活,不再担心被传染。
对于疫病患者家庭来说,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赵老汉的儿子整张脸都溃烂了,甚至连话都说不完整,努力听完陈庚年的话以后,一边呜呜哭泣对着陈庚年作揖,一边用自己断掉的胳膊,使劲跟老爹打招呼。
“儿啊,爹懂得,爹懂得。你放心,爹一定好好治疗。”
赵老汉狠狠把眼泪抹干净,看着儿子呜咽道:“你也得好好治疗,等治疗好了,爹娘都去陪你。我儿别怕,我儿别怕啊,爹娘一直都在。”
赵老汉的老妻搀扶着他,在旁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老汉的儿子对着爹娘摆摆手,跟随疫病患者们一起,准备先在隔离房医治,随后会被集体送往峦山附近的村落。
“陈大人,老汉一家谢谢您啊,您是个好官,将来一定大富大贵。”
等儿子走后,赵老汉和老妻一起,呜咽着给陈庚年下跪。
年迈的老汉身体本就不好,又得了疫病,走起路来颤颤巍巍,人也形容枯槁。
陈庚年如何担得起对方的大礼?
他赶紧去弯腰搀扶老汉。
“陈大人!”
瞧见这一幕,跟在陈庚年身后的同知林景福赶紧出言提醒。
那位头发稀疏,浑身长满红斑的老汉也下意识躲避开,颤声道:“大人不要靠近草民,会被传染——”
没等老汉把话说完,身体便被一双修长有力的手拖起来。
林景福见状愣住了。
连老汉夫妻二人,都惶恐的抬头,看向这位年轻的陈大人。
围在青石坊周围的百姓们,也都震惊又惘然的看着这一幕。
在百姓们的印象中,官大人向来都是压迫他们的,若是发生疫病,肯定第一时间逃离的远远的。
哪会跟这位陈大人似的,主动愿意跟疫病百姓接触?
“老汉且放心,本官方才说的话,没有一句假话。此疫病名为麻风病,患病初期可以治疗,也可以预防。本官和衙门的差役,以及目前在定州两侧建造棚区房的士兵们,最近都服用过药物,所以并不担心会传染。”
陈庚年握住老汉的胳膊,仔细观察了对方身上的红斑情况,又问了老汉何时发病、可还有别的严重病症。
等问过以后,他温声道:“你的病情并不算严重,且回家带着被褥,去定河棚区房里居住隔离,按时服用药物,不出半个月,就可痊愈。”
这倒不是陈庚年故意作秀。
定州太大了,足足有三十万人口,百姓众多,大家说什么的都有。而且‘隔离棚区房’这种东西,别说在古代,连他曾经生活的现代,都有很多百姓厌恶抵触。
留给陈庚年、留给江县的时间不多了。
他必须尽快把定州的局面稳住,解决掉疫病,然后发展军工实力。
作为一个官员,想要定民心,想要获得百姓的支持,想要尽快维/稳,只有一个办法——
真诚。
百姓们并不傻,也并非不知好歹,你捧着一颗真心出来,自然能被百姓们看到。
比如此刻。
本来还对衙门有所怀疑,对那所谓的临时棚区房有抵触心理的百姓,在看到陈庚年握住老汉的画面以后,都打消了疑虑。
通过口口相传,更多的定州百姓们,都对这位衙门新来的陈大人产生了信任。
“哎呦,我当时亲眼见到的,那老汉有疫病,身体上都是红斑!陈大人半点也不避嫌,直接就拉着那老汉,好一通宽慰。”
“陈大人跟以前那个狗官徐顺可不一样。”
“谢天谢地,咱们定州总算是来了一个好官呐,老百姓们有救了。”
“衙门真能有治疗疫病的药物?会不会漫天要钱?那临时棚区房可需要缴纳钱财?多少钱能去住啊?”
普通百姓这一生,都被柴米油盐困顿其中。
纵然疫病当头,大家最担心的,仍旧是钱。
当天,从青石坊离开后。
陈庚年命同知林景福联络了定州城内的富绅。
富绅们上次给陈大人献银被拒绝,最近私下都在忐忑,以为陈大人嫌少。
这次被传召,一个个着急带着更多的银子来衙门。
可却得到了一个让大家幸福到不知所措的消息。
“本官不要你们的银子,包括接下来给定州百姓治病,也不要百姓的银子。本官命人抄了徐顺的家,搜刮出来足足万两白银。这些钱财,都是徐顺压榨定州百姓得来的,正所谓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这些钱财,就全部用于给定州百姓治病吧。”
陈庚年说道:“你们作为本地富绅,各自都有家丁,认识的人也多,在州城里也有声望。本官希望你们带着手下的人,号召百姓排查疫病患者,联络郎中、懂药理的人才来衙门做工。定州被疫情困顿许久,本官这次,势必要将定州这病情,彻底根治。”
不收富绅的钱!
甚至不收百姓的钱!
真真切切想要解决定州的疫病!
听闻这话,包括林景福在内,在场的富绅们都惊呆了。
在徐顺那个狗东西手下被压榨这么多年,突然来了一个如此好的官,让大家都有些幸福到不真实。
良久后,反应过来的林景福对着陈庚年弯腰作揖礼,颤声道:“大人仁义,下官替整个定州百姓,多谢陈大人。”
富绅们也激动的红了眼,跟陈庚年保证道:“陈大人放心,草民等人在定州确实还算有些声望,一定号召百姓们齐心协力,共同渡过此次疫病难关。”
有衙门差役帮忙组织排查,再加上有声望的富绅牵头,整个定州顿时展开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抗疫之战’。
而真正住进棚区房以后,百姓们才知道,那位陈大人对百姓有多好。
老汉赵二虎和老妻一起归家。
因为被陈大人搀扶过,体会过对方的真诚,老夫妻俩毫不迟疑,收拾好被褥和一些简单的生活用品,带着银钱,赶往定河边的棚区房做登记。
赵二虎的老妻没有患疫病,她是送老汉来的。
来之前,老夫妻还担心住棚区房、服用药物会很贵,心情忐忑的想着,也不知道带的银钱够不够。
可去了以后,老夫妻都惊呆了。
因为住棚区房免费,吃药也免费!只不过因为是临时搭建的,所以棚区房里条件不算好,需要自带被褥。
可这些都是免费的啊!
一分钱都不收,进来还是治病的,条件艰苦一些也可以理解,等治疗好了,大家就能恢复以前正常的生活啦。
更让老汉舒坦的是,他年纪大了,行动不便。
但是住进棚区房里的病人,有年轻人啊,在衙门的号召下,这些年轻人主动作为‘护工’,来照料老年人。而护工们也不是白干活儿,还给工钱的!
衙门还特地请了厨娘做饭。
当然吃饭就得自己掏钱了,但因为是衙门统一购买食材,所以饭的价格都很亲民。若是吃不惯,家里还有人在外面的话,也可以来送饭,会有护工帮忙送进来!
除了吃饭,每天服药的时间也很准时。
而且那药物,还有不同的种类嘞。
比如像是老汉这种疫病传染并不算严重的,服用的就是最便宜、普通的苍耳。
正值九月秋天,城外苍耳漫山遍野都是,连根带叶采摘下来晒干,然后放进大锅内,架起柴火使劲熬制。大火从早晨一直熬到午后,熄火,把枝叶残渣滤干净,再继续熬制到晚上。
原本的苍耳草,经过一整天时间的熬制,硬生生被熬制成了粘稠的膏状药物。
根据陈大人所说,这种苍耳药草,是专门给病情不算严重的老年人对症专用的,服用下去以后,不仅能治疗疫病,还能治疗风湿嘞!
赵二虎吃了几天那膏药,惊喜的发现,病情还真有所好转,不再掉头发了,身上的红斑也在变淡!
更让老汉惊喜的是,他年轻时候患上的风湿病,都因此好了很多!
这病好了,人也精神。
老汉现在可开心啦,吃过药以后,还主动走出棚区房,在附近的空地上,帮助护工们一起熬制苍耳。
陈大人不仅是个好官,还相当厉害,谁知道这最普通的苍耳,也能治病呢!
但也不是每个人都能通过苍耳治病。
像是症状更加严重一些的,就需要用到更厉害的药方。赵老汉不懂,但偶尔也会去瞧个新鲜,听说那药方里有川当归、羌活、独活、川芎(小者)、明天麻、细辛、防风等等各种听都没听过的药材。*
这些药材肯定是不便宜的。
但也同样都不要钱!
不仅可以免费吃药,免费住隔离房,每天到了午后,还有‘表演节目’嘞!
据说陈大人担心大家在棚区房里难受郁结,不利于身体恢复,于是指挥江县的士兵,在定河‘赛龙舟’!
乖乖,那可是真热闹啊。
要说这江县,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从这里出来的士兵,身上那个劲儿,瞧着就让人舒坦。
定河两岸的棚区方,就是他们搭建的。
赵老汉有时候没事儿,就会来河边看他们搭建房子,一看就能看一个下午。
一帮年轻大小伙子,浑身都是干劲儿,搭建房子跟玩儿似的,看着他们一边嘻嘻哈哈一边干活儿,一眨眼,一栋房子就建好了!
哎呦,瞧着就让人心里舒坦。
不仅赵二虎,很多定州人,都喜欢没事的时候来看江县士兵搭建房子。
等他们开始‘赛龙舟’以后,那就更热闹啦。
好几百个大小伙子,光着膀子一身腱子肉,几十人在一艘船上,喊着口号在定河吆喝着划船。
他们是真有劲儿啊,搭建完房子都不用休息,马上就要闹哄哄去参与赛龙舟。
因为县太爷,哦对,就是那位陈大人给他们出了彩头。要是获得第一名,足足给奖励五两银子呢!
定州已经好久没这么热闹过了。
这座死气沉沉的州城,因为这些江县人的到来,彻底被盘活了。
现在提起陈大人,提起江县的士兵,定州百姓都赞不绝口。
凡是去看过江县人搭建棚区房,凡是去看过他们闹腾着赛龙舟的百姓,都会被这旺盛的生命力感染,然后对生活有了信念。
怎么同样都是人,这批江县人能活的这么开心,这么有劲儿呢!
住棚区房不用担心被衙门放弃,有免费的药物吃,甚至还有娱乐节目。
哪个百姓会拒绝呢?
一时间,但凡身体有疾病的,都乐呵呵带着被褥铺盖,去棚区房居住。
走的时候甚至还跟家人说道:“别担心,我很快就回来啦。去了那边,还能近距离看江县人赛龙舟呢!”
家里人才不担心呢。
反而交代道:“去了以后有眼色一些,手上也得勤快些,别跟在家里似的,啥活儿都不知道干。人家江县人辛苦盖棚区房,还忙着晒草药,熬药,统计病患,你们病的不严重,能多帮忙就多帮忙,听见没有?”
等家里的病人直呼知道了,才肯把他们放去棚区房。
这整的都不像是去看病,更像是去走家串户嘞。
当然在家的健康百姓也没有闲着。
大家相应县衙的号召,把家里的病人送出去以后,开窗户通风,烧艾草消毒,把自家里里外外都打扫清理一遍。
定河棚区房里的百姓要吃饭啊。
那些肉啊、馒头啊,之类的东西,衙门都会来百姓家里采买。原本定州关闭的集市、街坊也都纷纷开门,把各种货物往定河两岸送。
很多商铺老板甚至都不收钱的。
看起来不可思议,平时大家都骂无奸不商,可人这种生物啊,就是这么奇怪。疫病能够摧残他们,也会让他们空前一致的团结,用各自渺小的力量,集结起来共同抵抗天灾。
定州不仅变得热闹,还变得更加有人情味儿。
谁家有困难,谁家揭不开锅,谁家里病患多忙不过来,隔壁邻居都会来帮忙搭把手。
有年纪大的定州人都忍不住感慨:活了快一辈子,就从来没见定州人这么团结过。
至于为什么,所有的定州人都心里有数。
因为衙门里来了一位陈大人,更因为那群浑身都是劲儿的江县人啊!
陈大人并不是一直待在衙门。
偶尔他也会来视察,带着差役们,走街串户去百姓家里慰问,或者去棚区房里探望病患。
凡是近距离和江县人接触过的定州人都知道,他们总是三句话不离‘县太爷’,就算是平时聊天,聊着聊着就变成了‘县太爷如何如何’。
一开始定州人还会觉得奇怪。
后来就见怪不怪了。
你要是见过陈大人啊,你也会忍不住把陈大人挂在嘴边!和陈大人相比,以前那个狗官徐顺简直就是个屁!
被徐顺压迫那么久,此时的定州百姓才终于意识到——
一个好的官员,对于地方上的百姓们来说,是个多么幸福的事情。
事实上不仅定州的百姓。
连定州的富绅,知府衙门里的差役,包括同知林景福在内,都对陈大人无比敬重,也被陈大人的人格魅力所折服。
现在衙门里的氛围格外的好。
差役们干活儿虽然累,可衙门给他们加了月俸,甚至因为最近过于忙碌,陈大人体恤他们,还在衙门开了免费的食堂。
大家忙活了一天,眼睁睁看着定州城越来越好,越来越热闹,自己心里也舒坦的很呐!
因为这定州城,是在他们一点点的努力中,变得更加好的。
虽说每个人都微不足道,可相比于以前被呼来喝去,现在的他们,才是真的在差役这份工作中,找到了自己存在的价值。
尤其是同知林景福,更是成为了陈大人的头号簇拥。
每日嘴上都要念叨着‘陈大人’,而且还拿着一个小本本,仔细记录了陈大人在定州对抗疫病的详细过程。
到底是地方官,不懂京城凶险的局势。
等定州的疫病稳住,局面变得越来越好以后,林景福还把自己记录的东西整理成奏折,准备上参内阁。
不过为了稳妥起见,林景福还赧然的把奏折先递给陈庚年,说是让陈大人先过目审批一遍。
奏折交给陈庚年的时候,林景福还特地说道:“不知道先前陈大人进京有没有见过首辅大人,下官年轻的时候,曾经有幸作为首辅大人的门生,得过首辅大人指点。首辅大人不仅是一位好官,还体恤晚辈后生,达济天下、心系万民。若是首辅大人看过下官的奏折,一定会被陈大人抗疫之事所打动。下官愚笨,生平头一次见到像是陈大人这般才德兼备的好官,实在为我辈楷模,所以想为陈大人做些事情,至少不能让明珠蒙尘。”
林景福是好意。
但陈庚年其实是有些踌躇的。
因为他需要时间去发展。
此时时间刚好过去一个月,距离皇帝约定的三月之期,还有两个月。
若是现在把这封奏折呈上去,皇帝让他提前交出骑兵、武器等东西,他该如何应对?
“该来的总会来,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又有什么区别呢?今日哪怕林景福不主动呈奏折,定州瘟疫被解决的事情,也瞒不住太久。一个州城,三十万人口,怎么能做到完全隐瞒?主公,让他呈上去吧。”
富春看着陈庚年,温声规劝道:“林景福对那位老首辅倍加推崇,其实属下这些年对此人也有所研究。徐亨这一生兢兢业业,确实做到了一位人臣所能做到的极致。只不过啊,他生错了时代,或者选错了君主。当然,这种事情他也别无可选。主公,我们的局势虽说相当凶险,但反过来想,与其局势已经凶险到这般地步,那再凶险一些也无妨了。徐亨若是真的心系百姓,看到这封奏折,自然会对主公您照拂庇佑一些。”
陈庚年闻言直摇头。
他苦笑看向富春:“先生是不是对我太过自信了些,竟开始指望皇帝的人以身犯险来庇佑于我?”
富春闻言就笑了。
他看着自己苦等一生才等到的主公,笑问道:“主公此前去京师,可曾亲眼瞧见过徐亨,可曾跟对方说过话,是他主动找您的吗?他对您的态度如何,您对他又作何评价?”
陈庚年微微一怔,随后说道:“确实是老首辅来找的我,态度很和煦,聊了几句,像是在话家常,是个很有风骨的老前辈,言谈举止进退有度,很有年长者风范。”
富春眼睛里的笑意更加明显。
他稍微扬了扬下巴,有些得意,也有些骄傲:“我富春愿意肝脑涂地追随的人,他徐亨当然会喜欢。就冲他喜欢您这一点,我就可以断定,这老头人还算可以。大晋亡国不算冤枉,但至少朝堂之上还有些聪明人。”
“……”
陈庚年有些无言。
随后就听富春认真道:“主公,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我知道,您一直对于登基一事很是抗拒,总觉得自己承担不起这样的重担。但属下今日想说的是,您不必有太多忧虑,事实上这天下再也没有比您更优秀、比您做的更好的人了。您只管去做,只管大步向前走,剩下的,交给我们,交给他们,交给这乱世的百姓。”
这大概是富春第一次跟陈庚年聊起‘登基’一事。
不得不说,老头是有点东西在身上的,听过他这番话,陈庚年心里某些担忧和焦虑,都被悄悄抚平了。
于是陈庚年捏着那封奏折,笑道:“那,我就让林景福呈给内阁了?”
富春也笑道:“尽管呈上去,失败了,无非还是得面对皇帝的打压。但成功了,那我们就在敌方的大本营里,拥有了一位最强大的助力。”
这大概就是天下第一谋士的魄力和胆量?
受富春所影响,陈庚年竟也有些心神激荡,还真就同意富春,把这封奏折给寄了出去。
大晋亡国以后,皇帝疯癫,群臣看似被动,但其实内阁的权势反而私下达到了顶峰。
皇帝靠不住,有脑子的群臣都知道,应该向着老首辅靠拢。
由林景福这位首辅门生送去内阁的折子,中途自然无人敢动,就这样一路顺利送到了徐亨的桌案之上。
老首辅年纪大了,瞧见‘林景福’这个名字,许久才在记忆中把人脸对上,随后马上意识到,这是定州来的奏折。
陈庚年就在定州!
最近一个月,关于江县,关于陈庚年其人的一切的消息,都在源源不断传回内阁。
包括首辅在内,诸位阁臣们越是研究,越对陈庚年敬佩。
这是何等惊才艳艳的治世能臣啊!
想不到啊想不到,这位看似疯癫的年轻县令,竟然有一身如此令人震撼惊艳的好本事。
“定州来信。”
因此,瞧见这封信以后,老首辅笑呵呵说了这么一句。
不出他意料。
本来在忙碌烦躁批阅奏折的几位阁臣老大人,都眼巴巴凑了过来。
一堆老大人迫不及待打开那封奏折,等看完林景福记录的内容以后,齐齐呆滞。
“短短一个月时间,定州的瘟疫就治疗好了?”
“州城内还恢复了生机,并未出现疫病后的萧条恐慌期。”
“陈庚年还把治疗疫病的药方附赠过来了。”
“实乃治世能臣啊!有他在,是百姓之福,万民之福。”
“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老首辅徐亨盯着那封奏折出神了许久。
他苍老的眼睛里浮现出欣慰,又下意识回想上个月在行宫外见到陈庚年的时候,那年轻人一身白衣,但站在金碧辉煌的大殿行宫外,却半点不显拘谨,修长的身形始终笔挺,自有风骨。
想想安居乐业的江县,再想想恢复生机的定州,再看如今因为强行征兵、陷入一片恐慌的金州,老首辅脸上罕见浮现出惘然。
他这一生,从寒窗苦读到位极人臣,兢兢业业一心为民,怎么到头来,沦落到这个结局呢?
然后他倏然想到。
上个月在内阁,他因为实在喜欢陈庚年这个后辈,没忍住规劝对方‘走正途’。
当时陈庚年怎么说的来着?
他说,若是一直走正途,根本没有机会站在首辅大人面前,更无机会解决定州的瘟疫。
短短一个月时间过去。
定州的瘟疫被解决了。
于是,循规蹈矩、一生无愧于心、只走正途的老首辅,生平头一次做了件大胆且出格的事情。
他把那封奏折合上,垂眸低声道:“都去忙吧,就当没看见这封奏折。”
如今内阁权势越发的大,自然也有手段得知,上个月陛下私下召见陈庚年的时候,说了一番怎样威胁的话。
三个月。
这三个月时间,那年轻人可能再次创造奇迹呢?
老首辅不得而知。
但他选择无视这封奏折,其实就是对这年轻人最有力的支援。
说完话以后,老首辅开始批阅奏折。
可心始终静不下来。
他甚至开始忍不住想,这样优秀的年轻人,做了这样一番堪称宏大的功绩,他默默把奏折压下,一点都不回馈消息,是不是有些不太好?
作为年长者,他自然需要毫不吝惜的肯定后辈的功绩。
可,该给对方回些什么呢?勉励?夸赞?作为当朝首辅,他身份本就敏感,陈庚年又处于一个极度危险的局面,此时给予对方夸赞,来日被找到话柄,那岂不是坑了这年轻人。
老首辅苦恼的抬起头,恰逢瞧见内阁窗外的秋海棠开的正旺。
他苍老的眼睛亮起来,记忆的闸门开始打开,依稀回到自己年少时求学的光景。
那个时候夫子总嫌弃他笨,对他十分严苛,可夫子也表扬过他,偶尔他写出好文章,夫子便会在他的文章上画一朵花,以示褒奖。
徐亨到现在仍旧记得,自己瞧见那红墨小花的时候,心里有多骄傲振奋。
那是来自年长者的肯定和褒奖。
“也不知道现在的年轻人,会不会喜欢小红花。”
老首辅咕哝一声,稍微有些生涩的用红墨在那封奏折上,认认真真画了一朵绚烂的红花。
数日后,林景福那封奏折,被内阁悄悄退回定州。
内阁并未有任何表示,除了——
奏折上多了一朵红花。
陈庚年打开那封奏折,瞧见那朵秋海棠的时候,怔愣住了。
随后嘴角无意识浮现出一抹笑容。
他好像,真的在敌方大本营里,拥有了一位最牛逼的助力。
【作者有话说】
ps:*麻风病药方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