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1 / 1)

夜莺请闭眼 钟仅 3357 汉字|0 英文 字 2个月前

第49章

  ◎你辛苦了。◎

  林循说完这句话, 床边的人蓦地直起腰,背过身去。

  她的视线跟随着他,看着他绷着脊背, 手在身侧慢慢攥成拳。

  整个人就好像一根要崩断的弓弦。

  林循看着他的背影, 没说话。

  她忽然觉得好悲哀,又很无力。

  她知道自己这样蛮渣的,哪怕这段感情起初就不走心,但也是她先挑起来的,现在轻易说放弃的又是她。

  但是她真的感受不到了, 所谓的心动也好,喜欢也罢。

  她什么都不想要了,美好的甜蜜的,统统懒得去追求了。

  也不想再花精力去维持任何关系。

  在刚刚昏迷的这段时间里,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她一直在原始森林里奔跑,身后全是各种猛兽、猎人、毒蛇、虫蚁。

  她起初拼尽全力地逃跑, 绞尽脑汁地躲过了一次又一次险境。

  但最后还是被拖进了某个深不见底的漩涡里,看着自己一点点被蚕食。

  林循想了会儿, 开口跟他解释:“沈郁,抱歉啊, 那天我说想跟你在一起,你起初是不同意的, 让我考虑清楚。”

  她说到这顿了一下, 才继续道:“我当时……的确觉得自己考虑清楚了。我以为我的生活已经变好了, 所以想要追求一些,嗯, 跟生存无关的, 更美好更奢侈一点的东西……所以我才跟你保证, 你跟我谈恋爱一定会很甜。”

  她语气很平静。

  在回忆并且叙说着自己前两天的心理活动。

  “我本来真的打算跟你好好谈的,包括今天的约会……”

  “我买好了游乐园的票,想先带你去坐过山车,然后下午我们再一起去做耳疗。”

  “我其实有点恐高,胆子也不大,所以坐过山车的时候从来不敢睁眼……耳疗也是,闭着眼躺着享受就好了。”

  “所以这两件事,都不需要视觉参与,我们应该会有一模一样的体验……”

  她说到这里,忽然被他打断。

  “那等你康复出院了,我再陪你去不就行了,又为什么要算了?”

  他依旧背对着他,语气很压抑。

  林循顿了一下,有点不忍心。

  她该怎么解释呢。

  说了他应该也不会懂的。

  情绪这种东西,连她自己都觉得很奇怪,并且无解。

  就像大一那次。

  明明昼夜不歇地供自己复读完,终于考上了理想的学校,兼职和学业都步入了正轨——她这么怕黑的人,逼着自己在昼山阴沉沉乌糟糟的冬季夜晚,每夜每夜骑着车穿行在大街小巷里,把全身的勇气和力量都调动起来,一单一单地攒着下学期的学费。

  那时候她有一个记账本,清楚地规划着大学四年需要多少生活费和学费、毕业之后要多少启动资金。

  这些总账,被细致地剖化成每天要攒多少钱,打多少份工,每天打卡完成任务的时候,都觉得未来在朝自己一步步靠近,希望就在眼前。

  ——却因为两个摔烂的外卖,突然就想放弃了。

  还有一次,是她大学毕业的那年。

  明明一切都很顺利,又咬着牙多走了三年,经济条件也比之前有了飞跃。

  可内心却像是被蚕食到了某种程度,再一次崩坏了。

  所以万念俱灰地丢掉多年打拼的一切,回了青原。

  如果不是那次体验很差的相亲,那双在黑夜里触碰她胸口的手,她或许真的会在那儿烂一辈子,再也爬不起来。

  人真的是很割裂的生物。

  她的确一直在为了未来努力。

  但同时,也在被未来消耗吞噬。

  这两条线在她没有察觉的时候,同步存在,互相滋养,扎进她的血肉里。

  就像光影的两面,相互依存,光越盛大的地方,影子也越漆黑。

  林老板其实到现在都不认为自己有什么抑郁症。她哪有资格得这种病。

  她真的觉得自己只是太累了。

  这次也一样,她自己知道,甚至比前两次更严重万倍。

  她已经走不出来了。

  毕竟。

  她连这么多年唯一渴望过的最奢侈的存在,也懒得再追求了。

  “是我自己的问题,你要是觉得不爽,”林循盯着他的背影,没解释太多,“骂我几句出出气好了,别太往心里去。”

  气氛压抑到了极点,直到被一阵敲门声打破。

  周警官推门进来,一进门就感受到房间里两个人之间的氛围,不由得愣了一下。

  但这是小情侣之间的私事,跟案子无关。

  他兀自大步走到床边,拉了张椅子坐下,自我介绍完便直接从大衣口袋里掏出本子和笔——已经几个小时过去了,嫌疑人或许早就突破了封锁线逃走了。根据现有的证词想在这么大的昼山抓到人,不亚于海底捞针。

  所以刚接到电话说受害人已经醒了,他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

  开口之前,周警官还是稍微压了压心里的着急,关怀了一句:“林女士总算醒了,感觉精神怎么样?”

  林循木然地点了点头,声音平静地坦言道:“您直接问吧。”

  周警官觉得她的反应很怪,完全没有其他受害者死里逃生后的心里阴影,甚至没有任何喜悦或后怕的反应。

  他下意识抬头看了她一眼,却见女人半躺在病床上,直勾勾看着他。

  那表情似乎在说:“我很累,赶紧问吧。”

  周警官咳嗽了两声,没再多想,开始问准备好的问题:“林女士,根据现场的痕迹和目击者的证词来看,歹徒应该是伪装成快递员进了您家……您跟他之前认识吗?”

  林循静了一会儿,说道:“算是认识,他跟了我很多年了。”

  她话音落下,周警官反而松了口气。

  熟人作案,总比无差别杀人好查。

  他继续问:“请问您跟他是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

  周警官记录的手一顿,抬头看她,有点没明白“算是认识”和“没有关系”之间的逻辑联系。

  秒钟一帧帧地走。

  林循原本想让沈郁出去,但话到嘴边又觉得,让他知道也好。

  他知道的话,应该就不会觉得她的提议有多难接受了。

  她跟他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她闭了闭眼睛,轻描淡写道:“如果真的要说关系的话——”

  “——十六年前,他爸把我爸杀了,尸体就埋在昼山郊外。”

  她话音落下,病房里的另外两个人呼吸都是一窒。

  周警官直接从椅子上站起来,心跳都加快了几分。

  这案子的性质,根本不是他原先猜测的入室抢劫或者情杀,远比他想得更加恶劣、耸人听闻。

  他压了压心底的悚意,来回踱了几步,又重新坐下,声音比之前严肃了一个层次:“继续说。”

  林循挖了挖手背上的纹身,低下头。

  声音不咸不淡的。

  “我爸是青原人,二十年前来昼山务工,于十六年前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杳无音讯。”

  “十二年前,我和我奶奶拿着老家的拆迁款来到昼山寻亲,那年我十五岁……”

  “三年过去,我们每周都会骑车在昼山的大街小巷张贴寻人启事,却没任何结果。直到我十八岁那天,警方在昼山郊外的山坡,发现了一具掩埋多年的尸骸……”

  “……后来,在孙律师的努力下,我们终于发现了一些线索……赵一舟认罪,被判了有期徒刑十八年……”

  漫长的寻人、更加漫长的侦察、诉讼,一次次和命运对抗,天一寸寸塌在肩膀上又被她硬生生扛起来……

  她的十二年。

  头破血流的十二年。

  本以为说出口的时候会很痛苦,但没想到她只觉得很麻木。

  语气干瘪、声调平淡,像是在叙述别人的故事。

  “他在狱中表现很积极,努力服刑,听说还信了教……他统共得到了三四次减刑机会,刑期一减再减。”

  林循的声音很冷漠:“每次减刑前后,他们一家人都会给我寄快递,赵一舟也频频从监狱里给我寄很长很长的信,试图让我签署被害人家属谅解书,好让他能得到更大幅度的减刑……我一开始不知道为什么不管我换什么地址都没用,今天见到赵帆才知道,他这么多年,一直在跟踪我。”

  “他去过我的大学,伪装成外卖员在我宿舍楼下蹲守过;也伪装成顾客,去过我之前打工的店里买东西。就连这个小区,他也来过好几次,只是我一直没注意。”

  她说到这,被周警官打断:“他们之前一直在给你寄快递,还一直追踪你的地址?那你怎么不报警?”

  林循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报过。警察检查了那些快递,都没什么危险的东西。他们也读了他给我写的信,得出结论,觉得我应该得饶人处且饶人,不要有太多的戾气。”

  “……”

  笔在纸上划出很难听的撕裂声,周警官忍不住叹了口气,心里沉甸甸的。

  林循却完全没有要兴师问罪的意思。

  仿佛只是在解答他的疑惑。

  她的声音依旧很淡:“然后就是前几天,我又收到了赵一舟的信和快递。这次我没像之前那样冷处理,我找了我的律师,律师建议我应该维权。”

  “所以我们出具了律师函,寄到了赵一舟所在的龙湖监狱。因为这封律师函的作用,他今年的减刑应该会被重新考虑……于是就有了今天的事。不过也是早晚的,他说,他早就想杀了我了。”

  她一口气说完,病房里静悄悄的,没人回应。

  林循又开口,交代了今天从遇到赵帆开始,所有的细节。

  只是在最后的关头,她看了眼沈郁,隐去了她主动跳楼的原因。

  等她讲完所有的前因后果,已经过了两个多小时。

  中途程孟也早就回来了,坐在旁边惊疑不定地听着她叙述。

  周警官的笔录记了满满好几页。

  等所有问题问完,他亦是缄默,做警察这么多年,再无奈再残忍的事都见过。

  可此时此刻,心里依旧装满了对这个年轻女孩的怜悯与悲哀。

  他叹了口气,面色严肃地保证:“林女士,我们会尽快抓到嫌疑人的,这医院里二十四小时都有警方的人守着,你不用担心。”

  “谢谢警官,我不担心,”林循摇了摇头,因为说话的时间太长,她声音已经哑得不像话,“还有问题么?没有的话,能不能让我休息一会儿?”

  周警官听出她声音里的疲倦:“没问题了,那你好好休息。”

  他说完,起身往外走。

  病房里又安静下来。

  程孟坐在床沿,手边放着一盒小笼包,她看了眼闭着眼睛、呼吸漠然的林循,忽然比任何时候都理解,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了。

  她把脸埋进手心里,肩膀抽动着,抑制不住地呜咽。

  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只知道林循父亲被人谋害,后来她拿了宁琅的钱打官司的事。

  后来重逢后,她听林循轻飘飘提起过官司打成功了,其他所有的细节,她一概没说。

  所以她只以为那是一段多年前的往事,已经过去了。

  却没想到,她受了这么多年的折磨。

  她再也没办法像当年那样,站在马路旁边因为她不可理喻的轻生念头而发脾气了。

  事到如今,再去劝她好起来,不要想不开,要对生活充满希望,似乎是一件很残忍的事。

  程孟扪心自问,自己如果处在她那样的情况下,绝对做不到更好。

  她弯了腰,抱了抱床上像是沉沉睡着、满脸苍白的女孩——这个她几乎被命运数次打压,再也没办法完整的挚友。

  只觉得说什么都很无力。

  “循循,这么多年,你辛苦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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