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结局(下)(1 / 1)

塔罗牌女神是网红 捌葆桂圆 9516 汉字|4 英文 字 29天前

第121章 结局(下)

  敌众我寡, 再加上这阴城内不知被下了什么禁制, 楼孝珩试图祭出法器,却无一不以失败告终。因为早就知道张家叛变的事,符咒也都不敢使用, 唯一没有试过的逐日剑, 又不适合在此时提前祭出被地方发现。

  因此在几经努力之后, 他们到底还是被蒙住眼睛,半押着带去了某地。

  唯一没有被蒙住眼睛, 被以礼相待的人只有阿雯。可是阿雯不能开口说话,连给他们稍微示警都做不到。更不用说, 他们之间不知道间隔了几个人, 想要传递消息, 难上加难。

  颜堇昀不能视物, 却觉得自己的听觉比平时灵敏了十倍有余——可是在这样的荒岛上, 也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作用,期间唯一听到的一点异响,就是大约走到一半的时候, 后面负责押送她的人示意她停下, 并用恭敬的语调不知和谁说了句, “大供奉。”

  而后, 就有一群人不知道抬着什么东西, 从他们身边走过。他们这一群人, 无论是押送者还是“犯人”, 都必须老实地避到一边等待。

  这可以说是唯一的一段插曲, 很快,他们就被分别押送到不同的屋子里,并有专人看管。不知在屋里枯坐了多久,中间偶尔会提供一口水喝,并吃过一次饭,其余时候,也只有听着身边看守的人只言片语的闲聊打发时间了。

  “刚刚大供奉是要往哪里去?”

  “大供奉那个样子,能往哪儿去?恐怕一出酆都阴城,就要魂飞魄散了!”

  “那刚刚那一群人是……”

  “嗳,”后搭话的人不知做了个什么动作,语气暧昧,“这不是避讳着嘛。”

  “哦——”提出问题的人这才恍然大悟。

  搭话的人就笑,”横竖就这一半日了,等到尘埃落定,怕不是个大团圆的结局呢!有情人终成眷属,父女相认……”一不小心泄露了一句,又很快收住,遮掩着打哈哈,“到时候,那家伙儿也就轻省了。”

  颜堇昀表面波澜不兴——内心虽然激动,却又莫名生出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她一早,在桑城的时候就隐约有了那么点猜测,刚刚和那位“大供奉”擦肩而过,只觉得心底都抖了起来。也就是在身后看押她的人或许没见过什么世面,自己都战战兢兢,这才没发现她的异样。

  她几乎可以十拿九稳地确定,“大供奉”就是颜言——虽然她自己也不知道,如今的颜言,是以一个什么形态存活于这里。刚刚听这边的两个喽啰说起,颜言出不了酆都阴城,这情况必然是不乐观的。

  可是——不乐观又如何?如果能真的父女相认——

  有那么一瞬间,颜堇昀甚至真心实意地生出了向对方投诚的念头。好在为人总有底线,再加上对方从一开始做事就不那么厚道,这才生生地抑制住了这股冲动。

  不知这么坐了多久,他们才被请出看守间,被带到了一处需要迈上台阶的小楼上。“秦先生。”

  颜堇昀没想到他们此时又见到了秦先生——却又难免生出一点小小的遗憾:要是能直接见到此间主人,那就更好了。

  “主人已经准备好了,带着他们进来吧。”

  有了秦先生带路,他们又往里走了一段——大致是一间房间的距离,颜堇昀在心里默默计算着,甚至大致画出了一张房型图:说不定就是个里外套间,只是面积稍微大些。

  “主人,客人们已经带到了。”换了个屋子,秦先生的态度就骤然谦逊了不少。

  颜堇昀起先并没有感觉到屋内还有另一个人,直到那人开口说话,“既然是客人,又怎么能无礼地蒙住客人们的眼睛呢?”

  眼前的黑布很快就被摘下,眼睛骤然接触到光亮,多少有些不能适应。好在这间屋里的照度并不强,甚至根本就没有开灯——这间屋内使用的照明设备,竟然还是油灯和蜡烛!

  颜堇昀眨了眨眼,先去看两边的同伴,楼孝珩等人显然同样刚被摘下蒙眼布,尚在适应当中,唯有阿雯从不曾被蒙上过眼睛,此时她正一脸惊讶地看着某个方向的人。顺着她的视线,颜堇昀也终于发现,这间屋内其实是摆着一张竹椅的,一个全身都被黑袍包裹住的人正坐竹椅上。

  就在颜堇昀不住上下观察,猜测他隐藏在阴影中的脸的时候,他缓缓摘下兜帽,露出一个诡谲的微笑——或者说,他的长相就很诡异,一张脸惨白得看不出半分血色,而且说不上什么地方,就让人莫名感觉到慎人。

  他的视线在几人身上依次掠过,最终还是停留在了阿雯身上,一开口,却说出了一个没人听过的名字。“阿箬,多年不见了。”

  阿箬是谁?

  颜堇昀强忍着才没去看楼孝珩,但是脸上的表情多少带出一些疑惑,那人余光瞥见,脸上蓦地露出一片黯然。

  “多年不见,你忘了我——没有人再记得我了。”

  这……说的都是什么东西?

  颜堇昀一头雾水地看向那人。

  不想那人只感叹了一句,脸上很快又换上了那看着更让人心神不宁的笑模样,“不过,这也无妨,从明日起,世人都将记起我——记起张北固!”

  “你是张北固?”方焱和曹饮熙几乎同时惊呼出声。

  颜堇昀皱了皱眉,“张”这个姓,很轻易地就让她联想到了秦都九氏里的张家,再加上方焱和曹饮熙的反应,她几乎可以肯定,这位自称“张北固”的奇怪的人,肯定和九氏中的张家有所牵连。而且,方焱和曹饮熙肯定听说过他的名字,甚至听闻过他的一些事迹。

  她很想问“这到底是谁”,但是现在可不是一个恰当的八卦的时机。她带着疑惑看了看四周,张北固的喽啰们全部一脸淡然,似乎他们对主人的真实身份并不感兴趣。只有阿雯的神色和她相似,显然两人都搞不明白,张北固到底是谁,这三个字,代表了什么。

  “竟然是张家的前辈。”楼孝珩一开口,就难免带上了一些嘲讽,“我小时候也曾听家中长辈提起过前辈的事迹,还当前辈当真是一位值得小辈们敬重的天才痴情种——没想到,您如今却在做这种……犯天下之大不韪大事。”

  “什么犯天下之大不韪。”张北固冷哼一声,“难道想你们这样,一辈子为了家族而活,就不是虚耗光阴了?我不过是前缘未了——难道,你们遇见了这样的事,就不会不甘心吗?”他的声音渐渐狠戾,“上天待我不公,我又为什么要遵循天道的规则?”

  “可是,如今你就得到了你所想要的吗?”楼孝珩出声反问。

  张北固垂下目光,缄默地枯坐了片刻,才仿若自言自语地说:“总会得到的……我想要的,总会得到的!”

  他一摆手,忽然又恢复了自信和从容,视线重新落到阿雯身上,注视着她,“阿箬,你忘记了我没有关系,索性你并没有忘记我们之间的爱情——我知道,放心,我不会怪你,你只是仅仅认出了我的另一半灵魂而已。今日过后,这一半的灵魂又将属于我,我们二合为一,才是一个完整的张北固。你——依然只属于我。”

  “他在说什么啊?”颜堇昀无声的,用口型问了一句。可惜现在众人的注意力全在张北固身上,没有人注意到她说了什么,自然没有人能告诉她答案。

  好在,阿雯依旧是一脸焦急的茫然。对她,张北固似乎耐心无限。他——几乎可以说得上宠溺地一笑,语调温柔地说,“我知道,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可是我全都记得,以后的日子,我可以一点一点地全都告诉你。”

  “张前辈,”不知处于什么样的考虑,曹饮熙忽然开口,“不如您现在讲讲啊?我们几个打小都听过您的故事,却也只知道您是为了替九氏寻找某样稀世珍宝,才引出了后面的故事。但是,您怎么能确定阿雯姑娘就是您要找的那个人呢?万一认错了人……”

  “小儿无礼!我怎么可能认错人!”张北固瞪了曹饮熙一眼,但是却也从善如流,“你们这些小辈哪里知道,桐乡圣女时代转世,从来没有错过传承,我怎么可能认错人呢?”

  只听他从容地说出“桐乡圣女”这四个字,几乎就可以确定,他说的这一切应当是真的。

  曹饮熙却故意做张做致地同他顶嘴,“知道桐乡圣女的事很了不起吗?张津诺那小子,早就投奔了您吧?他打小能言善辩,性子古怪,最是阴险,说不定是他自己编了个故事,反而骗了您呢——以前辈您的深情,怎么会……”

  张北固微微侧过头,脸上露出一些伤感,“也不怪你们不敢信我说的话,当年我执意从桐乡离开,虽然也难免有些自己的盘算,但是大体还是为了九氏……那时的我,年少气盛,还一心想着非要得到家中长辈们的认可。没想到那一次离开,竟成了我和阿箬之间的永别——”他说着,轻哼一声,“不然,你们当我很愿意做这些事?这些陈年旧事,我每每想起都还有些意难平。不过,好在今日之后,就再不用纠结那些事了。”

  曹饮熙虽然口中不像是信任他的样子,但是说出来的话还暗暗捧了张北固一下,又夸他深情,恰好戳中了张北固的心底,恨不得当下就把自己的爱情故事全都讲给他们听。

  “那一年,我打听到西南有一样稀世珍宝……”

  颜堇昀和楼孝珩只听了个开头,就下意识地对视一眼,都心知肚明,这样“稀世珍宝”十有八/九就是凤凰花蕊,甚至凤凰花。

  张北固不知不觉已经沉浸在了回忆之中,“那年我偶然遇见一对夫妻,他们要带着孩子回乡探亲,恰好就是桐乡人——这样得来全不费功夫的机会我怎能错过?虽然没能和他们一起上路,但是好歹让我缀住了他们的尾巴,一路跟到漓城。可是等到了漓城,又丢了他们的踪迹,后来我才知道,那对夫妻在半路上就遭祸去世了,只留下一个小儿子,一个人跌跌撞撞找到桐乡外的树林里,一路奔波,还生了一场大病——阿箬就是为了弟弟的病,来城里找大夫,才和我相遇的。”

  他眼神迷离,征询似的看了一眼听故事的众人,“你们说,这难道不是命运和缘分吗?”

  如今他们都是阶下囚,自然张北固说什么是什么,即便心中不以为然,也不好表现在脸上。张北固自得地一笑,又温柔地看了阿雯一眼,站起身——这下,又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自内而外地散发出睥睨的气势。

  秦先生不知何时已经半低着头走到他的身边。

  “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张北固淡然地问。

  “是,都已经准备妥当了。”

  “那好,请客人们也一同过去。”

  颜堇昀等人只好再次被押着起身——这一次倒是没有用黑布遮住眼睛了。张北固也确实不在意他们会不会看到什么,走出这座小楼,外面漆黑一片,雾气遮住了天上的星月,甚至在这里根本就看不到任何一颗星星。

  “现在过去,时间刚好。”张北固自得的一笑,坐上二人竹轿,在前引路。众人跟在后面,在漆黑的浓雾中走了一段路,如果不是有张北固手下的喽啰在,恐怕他们早就迷路到连同伴都找不到了。

  走了不知多远,又一头雾水地跟着踏上不少台阶,直到在一个似乎是圆形的台子上停下,颜堇昀才隐约意识到他们现在应当是站在一处祭坛上。

  祭坛四周忽然亮起无数盏油灯,虽然每一盏油灯的照度都有限,但是积少成多,竟也照亮了整个祭坛。

  他们这才看清,祭坛的中间——像是龙塚,又像是东滨岛上的无名山洞那样,建着一个不大不小的石台,台子上放着神农鼎。颜堇昀眨了眨眼,只有他们几个知道,这其实是一尊假的神农鼎。

  石台下,早就有一群人站在那里,见众人上来,一个人坐在轮椅上越众而出。无需仔细辨认,只因他坐在轮椅上这一点,颜堇昀就已经认出了他的身份——更不用说同他更熟悉的楼孝珩、方焱、曹饮熙了。

  “主人。”他就像没看到跟在张北固后面的一众老熟人,面不改色地向张北固禀报,“祭台的一切都已经安排就绪,只等时辰一到,主人就可以成就大事了。”

  “张津诺,你倒是有脸,直接‘主人’、‘主人’的就称呼上了,你爷爷可知道他的宝贝嫡孙在外面对着别人这样低声下气呢?”曹饮熙性子不够沉稳,套话的时候很有一套,但是到了关键时刻,也容易沉不住气,此时就第一个出声嘲讽张津诺。

  张津诺冷冷地盯了他一眼,脸上闪过一丝嫉恨,“算辈份,我爷爷都要叫主人一声‘堂叔’,九氏之中,谁家小辈见了家族里的长辈不恭恭敬敬的?除了——”他忽然侧过头,恨恨地看着颜堇昀,“除了某些不懂规矩的、不知道怎么野大的人——怎么到我这里,尊敬长辈竟成罪过了?”

  “你——”曹饮熙也不是真的说不过张津诺,只是他刚刚一句话没说好,被张津诺抓住了把柄,一时却又不好再从这个角度去反驳。

  方焱安抚地看了一眼表弟,刚准备反驳张津诺的话,就听楼孝珩冷哼一声,“尊敬长辈当然理所应当,只是尊敬到这酆都阴城里来……”他的视线看似不经意地掠过张津诺的腿,张津诺自觉被羞辱,脸上顿时露出狂怒。

  “到这酆都阴城里怎么了?你能为了九氏踏遍天南海北,我这个瘸子就活该一辈子被困在秦都张家的宅院里?”他看了一眼张北固,见张北固没有掺合小辈恩怨的意思,也没有打断他,顿时底气更足,“楼孝珩,我从小就讨厌你,整天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怎么,你真觉得你们楼家是九氏的领头人了?你楼孝珩也该是我们这一辈的领头人,我们这些……”

  他不知是出自真心,还是别有用心地指了指方焱和曹饮熙,“我们这些人就活该一辈子听你的话,生活在你‘完美’的阴影下面?”他作出一个呕吐的动作,“别做梦了!他们两个胸无大志,甘心受你趋使,我张津诺可不服!”

  或许是因为从小就不良于行,这一双腿早就在不知不觉中成了张津诺刻骨铭心的魔障。他下意识地伸手捶了捶自己的大腿,用力之大,让几米外的颜堇昀都听到了捶打的声音,“主人已经答应我,等今晚大事一成,就为我医腿。王桓的那一双腿,本来就应该是我的……”

  “闭嘴!”话音未落,张北固就一脸厉色地叱了一句。

  张津诺顿时脸色惨白地闭上嘴,他回过头,一脸无措地看着张北固。可是张北固却没有看他,他的视线直直地落在阿雯身上,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解释什么,最终却只是苦涩地一笑,顺势看了颜堇昀一眼。

  见张北固没有阻止的意思,颜堇昀忙快步跑到阿雯身边,将正无声落泪的阿雯拥到怀里。

  “不要怕。”颜堇昀的耳边忽然出现了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她一怔,正准备左顾右盼地寻找声音的来源,那声音又在耳边响起,“不要找我,我并不在祭坛上……昀昀,你相信我吗?”

  “爸……爸……”她在心底默念。

  那人却像是能听见她的默念似的,“昀昀,我的女儿……”那声音里带着一丝抽噎,一晃而过,就在颜堇昀怀疑自己的耳朵的时候,又很快恢复了自然和平静,“不要怕,是我,邬婆婆已经助我一臂之力,让我能通过颜家的血脉之力和你对话。”

  “爸,”颜堇昀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你怎么会在这里?”

  “一言难尽。”颜言苦笑一声,“不过我也说不清张北固究竟从哪里寻到的我的一婚一魄,张北固他……就是一个疯子!”

  颜堇昀深以为然,正准备在心底附和,就听颜言续道:“但是他也确实是一个天才。他找到我的时候,状态比现在还要更差一些,魂魄不全,也没有足够的精神力可以维持魂魄的供给。也不知从哪里学到的法子,他另辟蹊径,以鬼魂之力给养自己的魂魄……这些违背天道的事,我也不多说了。他一门心思想要让我算出怎样才能和桐乡圣女重逢,甚至在某些时候,以他的魂力控制了我的魂魄……”

  这段话中的每一句话背后,似乎都有一个可以说上一天一夜的故事,但是颜言显然没有讲故事的时间,他只能挑重点讲述给颜堇昀听。“这一次,他是孤注一掷,早就算计好。等下会先将一万个没有投胎的魂灵投入神农鼎中——神农鼎的事我知道,那是我和邬婆婆暗地里一手策划的——这一万个魂灵不过是一切的开始,他很快会将王桓也投入鼎中,如果你们想要救出王桓,一定要在这之前。”

  “他为什么要将王桓投入鼎中?”

  “不只是王桓。”颜言语气古怪,“就连他自己,也要一并投入神农鼎中,借助一万魂灵之力,逼出王桓体内不属于张北固的那一半灵魂,然后和自己前世的灵魂合二为一。”

  “这、这……”

  这何其匪夷所思,颜堇昀只听着,就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但是现在,最重要的还不是这个方法到底管不管用,而是——“这里这么多人,我们怎么才能救出王桓?”

  “逐日剑。”颜言一字一顿地说出三个字,“逐日剑是我和邬婆婆算出来的,唯一的破解方法。张北固为了不忘记桐乡圣女,不转世投胎,私下修炼鬼道——虽然死在鬼道大成之前,但是好歹留下了一半魂魄,这一半魂魄早就超脱出三界规则之外,只有逐日剑,才能够让其烟消云散。”

  颜堇昀心里莫名升起一股不忍,可是这一点不忍,改变不了她想要救王桓的决心——张北固诚然深情,但是他和上一代桐乡圣女的错过,他自己也难辞其咎。王桓又何其无辜呢?

  而且,她自己当然也难免有那么一点私心,想要成全王桓和阿雯,而不是忽然冒出来的大boss。

  “可是,现在那么多人看着,楼孝珩要怎么动手呢?”

  “楼家这小子,随机应变的能力还是很强的。”颜言赞了一句,又叮嘱颜堇昀,“等下有一个机会,我会提前和楼家这小子说好,等我给出信号,你就放出精卫鸟——到时,自然有人拿着逐日剑杀死张北固。”

  颜堇昀看了一眼张津诺,颜言的话充满了玄机,很难让她不联想到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别的事,例如某个卧底之类。而这些人中,最适合充当卧底这个角色的,自然是非张津诺不可。虽然时机不对,但是颜堇昀还是控制不住地脑补出了不少情节。

  而此时,祭坛的中心,张北固已经在手下人的搀扶下,走到了祭台之上。他回过头,目光炯炯地注视着阿雯的方向,“阿箬,当初你说,如果我对你不好,你就不理我了……”他一脸贪恋地说起这小女儿家的娇嗔戏谑之言,眼中诡异的柔情仿佛要溢出来,“那年我离开了你,错过了你,所以你这么多年都不再理我……今天之后,不要再不理我了,好不好?”

  他当然是得不到阿雯的回应的,好在张北固液并不在意,他抬了抬手,就有两人抬着一个用处不明的大匣子走了上来,他们走到假神农鼎大边上,将匣子里的东西倒入了鼎中。

  很快,又有一群人抬着早就已经晕过去的王桓不知从什么地方走了出来,等到颜堇昀注意到——实际上是阿雯激动到想要冲过去,又被人死死拦住的时候,王桓已经被抬到了祭台之上。

  即便距离稍有些远,颜堇昀依旧能感觉出张北固看向王桓的神色十分错杂。这也不难理解,毕竟王桓身体内的灵魂,曾经一部分是属于张北固的。

  但是,现在可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颜堇昀定了定神,悄悄将塔罗牌握在手中。如今她和塔罗牌已经可以说是灵魂相通了,而这样的相通,又并不受到法术禁制的影响,只这样握着,就能感觉到塔罗牌内,精卫鸟展翅欲飞的躁动。

  颜堇昀的精神高度紧张起来,她时刻关注着祭台上的局势,因为她知道,关键就在这一瞬间——等到王桓真的被投入神农鼎中,就算鼎是假的,但是鼎下烧着的火可是真的。到那个时候,一切就都来不及了。

  “逐日!”两个字轰然鸣响在半空之中,包括张北固在内,所有人都呆了几秒,他们抬头环顾,却寻不到发出声音的那个人。

  就在这时,楼孝珩忽然一手推开身边的黑袍人,身形飘忽地左右一晃,竟就晃开了挡在他身前的人。他这样大的动作,饶是刚刚被那诡异的响声吸引去了注意力,此时也都回过神来,秦先生一马当先地以诡谲的身法冲向楼孝珩,同时别的黑衣人也像是忽然间收到什么信号似的,同时朝着楼孝珩的方向奔跑过去,四处围追堵截。

  或许是因为这边站着的只有颜堇昀和阿雯两个女孩子,拦在她们身前的黑袍人都有两三个跑去了那边,到是方便了颜堇昀能够私下做些小动作。

  “准备好了吗?”颜言的声音在颜堇昀耳边响起,庆幸只有她一个人能够听见。

  “准备好了。”颜堇昀在心底回答,同时拿出暗藏的粉刺针,顾不得疼痛,直接将指尖扎破。她生怕在这样的关键时刻,一点血不够,恨不得直接拿刀子划破整个手指。不过此时,也只能多扎几针了。好在粉刺针扎人不算疼,出血确实实实在在。

  不一时,一只精卫鸟鸣叫着飞到半空,楼孝珩看准时机,一把抛出手中的某样东西,精卫鸟在空中一个翻转,不知谁在控制,生生在半空中叼出了那样东西。

  “你们在等什么,快把材料放进神农鼎里!”

  秦先生一边指挥黑袍人围堵三位年轻人——是的,就在这瞬息之间,方焱和曹饮熙也加入战局,帮着楼孝珩摆脱身旁的那些阻碍,还要一边分神呼喝祭台上的手下。

  可是,祭台上的人却并不按照秦先生的吩咐去做,“大供奉说,这些魂魄要在鼎中先炼制半个小时,不然的话……”

  眼前的形势瞬息万变,张北固抿着唇阴鸷地看着这一切,但是他没有开口——他自己都下不了这个决定,秦先生更不敢冒着炼制失败的风险让手下提前将王桓扔进鼎中。他知道这些年轻人是来救王桓的,但是如果真的因为提前放入“材料”而导致炼制失败,将要承受主人怒火和责罚的人,就变成他了。

  正在犹豫间,半空中忽然出现了一只三足金乌,嘴里叼着某样东西。三足金乌在空中盘桓版权半圈,一甩头,嘴里叼着的东西已经被抛到了祭台上空。

  星天司南原本在颜堇昀的乾坤袋中好好放着,这时却忽然躁动起来。颜堇昀没有办法,只好去出星天司南,并任由这样法器在光芒大盛中飞到祭台上。

  “这是怎么回事?”颜堇昀一脸茫然地看着这一切。下一瞬,一个烟雾似的身影从星天司南中腾起,和三足金乌抛向半空的那样东西渐渐融为一体,缓缓露出清晰的身型。

  或许是因为死的时候也才不到三十岁,虽然女儿也到了可以成家立业的年纪,但是颜言的身影看上去依旧年轻俊朗,他的手伸向半空,和精卫鸟交接的时机恰到好处,下一秒,逐日剑在他手中成型,终于露出真容。

  “爸爸……”虽然家中仅存的照片老旧,但是颜堇昀依旧看出那人是谁,她激动地向前一步,又在黑袍人的阻拦中停下脚步。

  “原来是大供奉。”张北固略带着些讽刺地看着眼前的影子,无视了那柄忽然穿过他胸口的剑,“没想到您早就可以行动自如了,亏我还当你虚弱得很,整天让人服侍着你……”

  “虚弱……自然还是虚弱的。”颜言撇了撇头,似乎并不耻于承认自己的虚弱,“毕竟只剩下一魂一魄,就算您用尽心力助我将养了这二十年,说到魂力,也远远不够。好在,您给了我一个机会。”

  张北固挑了挑眉,显然有些意外,“大供奉想到哪儿去的,我只是奇怪,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竟然摆脱了我的控制。”他蹙起眉,略有些后悔,“是我大意了。”他微微抬起头,看着还盘旋在半空中的三足金乌,自嘲地一笑,“我不该给你们两个见面的机会的。邬家,颜家,我总归还是小瞧你们了。”

  颜言谦逊地笑着,张北固又扭过头深深看了阿雯一眼,“不过,你以为这样——这柄剑,就真的能破坏我的计划了?”他微微一笑,在颜言突变的脸色中,随手抛出一张符咒,他的身影在下一刻消失,又随即出现在王桓身边,他不知怎的忽然生出了巨大的力气,生拉硬拽地拉住王桓。楼孝珩恰在这时也冲上了祭台,他一个就地翻滚躲开身后的拦截者,手一伸,将将扯住王桓的一条手臂。

  “你自己愿意过来送死,我就当多一个‘材料’了。”张北固诡异地一笑,随即又抛出一张符咒,脚下腾空而起,转眼间,三人——连带着楼孝珩在内,已经同时出现在了假神农鼎中。

  鼎下火光焰焰,阿雯无声地长大了嘴嘶吼,祭台下,所有人都愣在那里。

  颜堇昀再也忍不住,拿出随身携带的最减利的东西,在手心中紧紧一攥。很快,几滴鲜红的血就滴了下来。她舍不得浪费,带着血的手掌紧紧握住一沓塔罗牌。半空中的精卫鸟仰头高声鸣叫,又猛地向下俯冲,在楼孝珩即将完全没入神农鼎前,硬生生啄住了他的一缕头发。

  下一刻,颜堇昀只觉得天旋地转,失去了知觉。

  ***

  黑夜不知何时悄然过去,颜堇昀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迷雾。

  “这是哪里?”她大声呼喊询问,却没有人能告诉她答案。

  “爹,阿爹,我今天出门的时候,打跑了一个大坏人呢!”一个活泼的女娃从颜堇昀眼前欢快地跑了过去,投入了一个男人的怀抱里。

  男人俯身抱起女娃,满脸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顶,“乖女儿,你今天打跑了谁?”

  “是一条龙!”女娃大声宣布,“那条龙追着好几个小孩子欺负,真的太坏了!”她眉飞色舞地讲述着自己白日里的丰功伟绩,丝毫没有注意到,抱着她的阿爹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愁闷地皱起了眉头。

  不过当着女儿的面,男人还是没有露出半点心事,“做得好,精卫,我的乖女儿。这样无礼的小子,就该得到一些教训。”

  颜堇昀无言地看着这一切,她原本就有些隐隐的猜测,直到听到这句话,终于确定了自己的猜测,却还是忍不住露出惊容:这对父女,就是炎帝和精卫,只是这时候精卫年纪尚小,没有被送去和亲,嫁给一个不爱自己的人,炎帝也还没有因为女儿的过世而变得蛮横。

  眼前的父女很快消失,下一刻,少女已经亭亭玉立,她坐在父亲身边,听着阿爹告诉她,“精卫,我为你订下一门亲事。”

  “什么亲事?”少女精卫一脸懵懂地看向阿爹,又娇憨地拉着阿爹的手,“爹,我不要成亲,我要一辈子在你身边陪着你!”

  “傻孩子。”炎帝帮女儿整了整鬓边的头发,尽力遮掩住眼中的忧愁,“阿爹不能护住你一辈子,你又早和龙族有了嫌隙……”

  “这有什么?我才不怕他们!”

  “傻孩子……”炎帝摸着女儿的头,轻轻摇头,“很多事,都不是这么简单的……”

  精卫的不满终究敌不过炎帝的决心,宠女儿是一回事,但是当炎帝真正做出决定之后,那就绝无更改。

  “义均是个好孩子,年轻、力壮,据说是他们部落里最矫健的猎人——又是帝俊的儿子,如果这世间有人能护住你,必是他们屠龙一族。”

  “义均啊……”精卫不知忽然想到了什么,一向纯真懵懂的脸上竟然露出点点娇羞,可是,很快这一点羞意又被疑惑所取代,“可是,我怎么听说义均早就有意中人了?上一次部落大会,凤凰花神女也去了,义均一直同她站在一起,大家都说,他们两个看上去很相配……”

  “这可由不得他们。”炎帝说得斩钉截铁,“长辈们都决定了的事,他们哪有置喙的余地?再说,凤凰花神女一年里有大半年都在避世,她不可能离开凤凰花的范围,住到帝俊的部落里,帝俊可不会允许儿子去别的部落生活。”

  三言两语间,精卫心里的一点对这门亲事的不确定也被打消,她甚至是带着一点雀跃的,期待起成亲之日的到来。

  颜堇昀深吸了一口气,她已经不忍心继续看下去了——如果能够提早知道后事,炎帝必定不会让女儿嫁给一个满心满眼都是别人的人。精卫也不会提前生出期许,甚至会主动成全义均和青钰雯。

  “这,就是当初发生的一切。”

  颜堇昀还没回过神来,眼前的一切景象又都重新化为一片茫茫白雾,一个身影由远及近,等到终于露出真容,颜堇昀忍不住惊呼出声,“精卫?”

  这是她刚刚见过的、已经长大了的女娃,也是她曾经无数次在睡梦中见过的已婚少妇。她知道,这就是自己的前世,精卫。

  “是啊,是我。”精卫爽朗地一笑,“你之前看过那么多我死前的事,只有这几段是没有看过的吧,今天让你一次看全,算是一个圆满。”

  颜堇昀疑惑地看着精卫,不明白为什么说是“圆满”。精卫并不多做解释,只是主动拉住颜堇昀的手,“来,我送你离开。”

  ***

  再睁开眼,已经是一个鼻尖满是消毒水味道的屋里。颜堇昀动了动手指,才注意到自己正躺在病床上,她努力侧过头,窗外一片灰蒙蒙——这是一个阴天。

  “阿昀,你终于醒了!”一个人猛地俯下身子抱住她,唇瓣在她的脖颈处轻轻掠过,是楼孝珩,这让颜堇昀的唇边忍不住溢出一个浅笑。

  “好了。”她清了清嗓子,才终于恢复了正常的声音,“我这是怎么了?”

  “你在酆都阴城的祭坛上晕过去了,事了之后就连忙把你送来了医院。”

  “对……”颜堇昀这才想起之前对事,“你怎么样?没什么事吧?”她微微挣脱开楼孝珩的怀抱,撑着坐起身子,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人,上下打量。

  楼孝珩牵着她的手不放,“我没事,邬婆婆及时和你的精卫鸟一起把我和王桓拉了出来。”

  “对了,王桓,还有我爸爸、邬婆婆……”涉及到的人太多,颜堇昀一时都不知道该先问起谁才好。

  好在楼孝珩不嫌她的问题又多又杂,耐心地一一回答,“王桓就在你隔壁病房,阿雯姑娘看着他呢。他身体上没受到太多伤害,只是魂魄多少有一点受损,还在昏迷呢。你爸……”他顿了一下,指了指床头柜,星天司南正安静地摆在那里,“颜叔叔的一魂一魄都被收入了星天司南之中,颜叔叔在祭坛里几乎用光了魂力,再加上这里不比酆都阴城,他只能一直躲在法器之中。他说,你要是想他了,可以和司南对话。你们颜家人血脉特殊,到是另辟蹊径出了这么一个法子。”

  “那邬婆婆……”

  “邬婆婆已经被方焱和曹饮熙接回秦都了,她这一次精神力消耗过大,要回去好好调养一下才行。”楼孝珩眼中含笑,说完这些别人的事,才再次探身拥住颜堇昀,“阿昀,你这一次住院,我想了很多,我终于——我终于确定,不应该被那些往事束缚住一辈子,我很怕自己有一天会成为下一个张北固——我不想那样,也请你,给我一个机会好吗?”

  这话说得似是而非,但是落在颜堇昀耳中,却像是得到了什么保证似的。片刻的僵硬过后,她的唇边也终于缓缓绽开一个释然的微笑,抬起手臂,回抱住男人。

  “好啊,我们一起努力,不负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