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尸体?消散的同时, 远在国师府中的玄苍陡然睁开双眸。
眸中?情绪复杂,几度反复,最终被压了下去。
他遗留在凡间的尸身已毁, 只残留些许记忆与情绪,尽数回归本体?。
玄苍透过自己的记忆,看?着手持利剑泪流满面的宿月,心口蓦地一疼。
他?知道, 她最?想要?听的是什么?。
在凡间时,不能说。
如今, 不可说。
或许,让她怀着这份怨恨, 随着时间慢慢遗忘曾经的过往, 才是最?好的选择。
圣尸已毁, 曾经缠绕在尸身上的魔气随着尸身一同散去?, 没留下一丝痕迹。
利用圣尸获得修为的普通人, 通过魔气复活的尸体?,在同时一间,变回了原本的模样。
大殿上, 方才被复活的宫女“噗通”一声倒了下去?, 再无气息。
而高坐皇位之上的皇帝, 突然猛呕出一口黑血,一头栽倒。
“父皇!”几近凝滞的大殿上, 长宁公主一声惊呼,终于让惊骇的百官们注意到了皇帝的异样。
皇帝面白如纸气若游丝,哪里还有半分?修道者的强健模样, 长宁公主跑到皇帝身旁,一手捏着皇帝的手腕替他?把脉, 一边高声喊:“快传御医。”
御医很快被拎了过来,几名御医接连诊治,最?后得出的结论竟然是:皇帝本就身体?孱弱,如今恐怕支撑不了多久了。
他?多年修的道,仿佛被凭空抹去?了一般。
听到御医的话,知道些内幕的人哪里还会不懂,皇帝这些年修的所谓的“道”,恐怕也是从圣尸中?得到的。
或许是经过处理?的魔气,所以一直没有被人发现罢了。
如今魔气散去?,他?自然也难逃。
底下的大臣乱成一团,有些人开始互相推诿指责起来,指责对方亲近圣教,妄想引入□□害陛下。
确认自己父皇只是因为身体?虚弱昏倒后,长宁公主站在她父皇的龙倚旁,静静地看?了下面半晌,才终于开口:“都给本宫住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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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多大臣同时转头看?向站在龙倚旁的长宁公主。
她绷着脸,目光扫视着所有人:“别说父皇还没事,就算有事,本宫还活着,由不得你们在这里放肆。”
皇帝已经被御医和侍卫们抬了下去?,龙倚旁,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终于开始理?解老师所说的,高处不胜寒是什么?意思。
这些大臣,并不服她,但?是她必须要?撑下去?,这是裴家的江山,父皇倒了就轮到她,她必须要?守好。
随着长宁公主站了出来,骚乱的殿内终于恢复了秩序。圣主与国师交手,至今不知结果。但?圣主带来的六名圣使还在,他?们同样失去?了修为,长宁直接下令让侍卫废掉他?们手脚丹田,压入天牢。
随后是今日参宴的百官,也让他?们各自散去?了。
忙于收拾烂摊子的长宁公主并没有注意到,一直坐在皇帝身边的皇后,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大殿。
她穿着大红色繁复艳丽的宫装,返身望向秩序井然的诸大臣们从殿中?离开,殷红的唇微微上扬。
她轻轻撩起袖子,露出细腻白皙的手,手指尖上一抹嫣红,是她趁着混乱离开前从宫女尸体?上抹去?的那滴血。
“真是小看?了你们这些臭和尚,大好的局面,也能给搅黄了,还得本宫亲自出手。”
甜腻的声音,随着呼啸而过的风声,渐渐消隐。
宿月在明苍的尸身散去?后,便离开了宫中?。
她独自走在嘈杂的街市上,与周遭的热闹格格不入。
是了,她已经从俗世?之人,变成了冷眼?旁观这世?道兴衰的仙人。
俗世?的一切,就该变成过眼?云烟。
说的简单,她又做不到。
玄苍找来的时候,宿月在酒楼中?喝酒,桌子上已经摆了几个空酒坛,然而她神?色依旧清明,只是身上带着浓浓的酒气。
玄苍随着小二走上楼梯,一身白袍,长发散落肩头,俊美的容颜与熟悉的眉眼?,恍惚间宿月误以为见到了明苍。
定了定神?,才发现是帝尊。
小二把人带来之后便匆匆离开,不敢久留。
“帝尊?”宿月一手托腮,另一只手朝他?举杯,“您也是来喝酒的?”
玄苍扫了眼?只动了两三口的已经冷了的几盘菜,还有满桌子的酒坛,神?色自若地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在宿月好奇的目光下,取出了几坛酒。
碧绿的翠玉坛子,似乎是极上等的仙玉,开坛后,酒香霸道的瞬间弥散出去?,酒楼中?的闲客只是闻到一缕酒香,便轰然倒在一旁,醉了。
玄苍及时布下结界,才未让整座酒楼的人跟着醉死?过去?。
宿月闻到酒香的时候,眼?睛就亮了起来。这味道,可比青衍之前从龙君那里拿回来的佳酿更香。
玄苍将酒坛推到她面前:“不是喜欢喝酒么?,我亲手酿的,喝吧。”
宿月稍微犹豫了一下,总觉得帝尊的话,有那么?点危险在里面。
玄苍也不催她,宿月便试探地倒了一盅。
一盅酒下喉,浓郁又特殊的酒香似乎要?将她浑身侵染,一股热意顺着喉咙滑下,直抵丹田。随后,热浪从丹田处爆发,直冲天灵盖。
宿月感觉眼?前的人出现了重影,她晃了晃头,影子更多了。
“帝尊……”只来得及说出两字,便软趴趴倒在桌上,开始哼哼唧唧。
没有醉死?,只是醉傻了。
玄苍将自己杯中?酒饮尽,捏着白玉酒盅看?向对面,轻笑一声:“高估你了。”
这酒才酿了不到三万年,后面那几坛年头更长,可惜她是没机会享用了。
凡人追求一醉解千愁的痛快,仙人也喜欢。玄苍倒是没有这么?多烦恼需要?喝酒来排解,酿酒纯粹是打?发时间。若是哪一年发生了些值得记住的事,便酿上一坛子放起来。
酒里放了不知多少?珍贵的仙果,宿月没彻底失去?意识,已经算是表现不错。
她体?内混沌原力飞速运转,将酒气散出体?外,让原本只能贴在桌上的宿月勉强抬了个头,能够看?到坐在对面的人。
“你不要?晃!”她含糊地命令道。
玄苍好笑地看?着她,将酒盅放下,十分?正经地回答她:“我没有晃。”
宿月皱眉,努力用胳膊撑着桌子,使了几次劲,才终于把自己撑了起来。
她双手扶着桌子,往前挪了几步,晃晃悠悠,随时要?倒的模样看?得人惊心动魄。
“你要?去?哪儿?”玄苍问她。
宿月转动了一下迷迷糊糊的大脑,思考了一下才回答:“我要?去?给我相公上坟。”
她又向前踉跄了一步,已经带着满身酒气来到玄苍面前,凑近他?小声说:“你知道吗,他?死?的可惨了。”
“嗯,知道。”
宿月又往前凑了凑,气息几乎扑到玄苍的脸上,她迷蒙的眼?中?带着疑惑:“为什么?你长得有点像我相公?”
说话的时候,她脚下一软,扑了下来。
玄苍神?色自若地伸出双手,掐住她的腰。有了支撑,宿月干脆一点力气都不用了,将所有重量都压在那双手上。
她的身体?不停往地上滑,玄苍轻叹一声,揽住她纤细的腰肢,将人安置在自己腿上,并随口回她:“大概我们都长了一张普通的脸。”
“你骗我。”宿月稳稳地被固定在他?腿上,伸出一根手指点着他?鼻尖,“你一定是我相公。”
“你不是说他?死?了么??”
宿月嘿嘿笑着枕在他?肩膀上,“我才不告诉你,他?是被我杀掉的呢。”说完,她猛地又直起身子,问他?,“你说,我是不是坏人?”
“嗯……”玄苍不怎么?走心地应了声。
说完就发现宿月开始噼里啪啦掉眼?泪,哭得特别真情实意,还试图把眼?泪往他?袖子上擦,一边拽着他?衣袖一边抽噎:“你竟然说我是坏人,我要?休了你!”
玄苍开始后悔拿出酒给她喝了,醉酒的宿月,不但?说话毫无逻辑,情绪还反复无常。
在他?腿上扑腾了几下,宿月又不哭了,贴在他?耳边,很小声地说:“相公,你死?了之后变好看?了。”
也算是另类的打?一棒子给一甜枣,玄苍竟然意外的被取悦到了。
“是吗?多亏你杀了我?”
宿月立即不满:“你是不是在嘲讽我?你都已经死?了,还敢嘲讽我!”
“不错,还能听出我在嘲讽你。”玄苍敷衍着,粗略估算一下她大概要?维持这种状态多久。
算完之后,觉得情况不容乐观。
以她的修为,至少?要?维持这种状态五六个时辰才能转醒。
低头看?了一眼?,她双颊泛红,眼?睛因为刚才哭过,水汪汪的,鼻尖也是红的。双手还不老实的试图往他?身上攀,被他?用另一只手抓住。
她不高兴地说:“我生气了,不给你烧纸钱,童女也没了。”
“那我谢谢你?”他?已经对童女产生了心理?阴影,并不十分?期待在自己的坟头上看?到它们。
这一次好像真的成功气到她,宿月不说话了,把头埋在他?肩膀上一会儿,闷闷地说:“相公,我有一点点想你了。你有没有想我啊?”
“没有。”
“你要?说有。”
“这么?霸道,你都把我杀了,还要?我想你。”玄苍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她说话,一手轻轻拍她的背。
“你死?了那么?久,我要?是把你忘了怎么?办?”
“那就忘了。”玄苍的手指在她垂落的发丝中?穿过,语气淡淡,“他?已经成为你的过去?,就永远留在过去?吧。”
在他?低沉的声音以及轻轻的拍哄下,她最?后一点意识也被黑暗吞没,终于陷入了沉眠之中?。
离开前,玄苍在她身上摸了摸,找出了一锭银子,放到桌上,然后带着她一同消失了。
小二上来收拾桌子的时候,只看?见了远超酒钱的银子,到处都没能找到刚才喝酒的女客。
他?有些疑惑地挠了挠头,怎么?都回忆不起这里的客人什么?时候下去?的?
玄苍还是带她回到了国师府,墟空去?追墟净,至今仍然没有消息。宫中?发生了变故,但?国师府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他?将宿月放到床榻上,她一只手还攥着他?的衣袖不放。
玄苍站在床边看?了她一会儿,刚才哭得大概太认真,眼?睛看?起来有些肿。
他?突然伸手捏住她泛着红的脸颊,手指与脸蛋接触后那细腻的触感,让他?手上的力道收了再收。
再然后,他?的手抚上了她的眼?,拇指轻轻拂过。
“被你杀了都还没哭,你哭什么??”
宿月这一觉睡得非常香甜,从飞升仙界后,她再也没这么?放松过。
醒来的时候,浑身酥软,依稀能听到窗外悦耳的鸟啼声,阳光也透过窗棂钻入屋内,打?在素雅的梅瓶上
鼻息间,隐约能闻到淡淡的酒香,让她一时没能想起来,自己身处何地。
她就这样,躺了半刻中?,享受着赖床的乐趣,突然满脸惊恐,直挺挺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想起来了!
昨天,喝了帝尊的一盅酒后,她将帝尊错认成了明苍,不但?坐在他?腿上哭,还和他?说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话!
更让她崩溃的是,帝尊竟然一本正经的回答了她所有的话。
她双手捂着脸,恨不能立即消失在原地。
算了,这太难为自己了,让帝尊消失在她面前,也是很好的。
宿月侧身倒在床上,一脸生无可恋。
然而她的梦想并没能实现,在屋子里藏到日上中?天,终于有人来敲门。
宿月屏住呼吸,并不想理?会敲门之人。然而外面的人耐性极好,每隔一会儿敲三下,她终于还是硬着头皮下了床,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打?开了房门。
门外的帝尊终于换回了贯穿的玄袍,背着光面向她,神?情高深莫测。宿月默默收回了开门的手,往后缩了两步。
“墟空回来了。”
回来就回来呗,我又不是很想见他?。
宿月在心里小声叨叨,没敢说什么?,只默默地跟在玄苍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花园的时候,玄苍脚步一停,宿月几乎要?立即从原地跳开。
玄苍转过身,就见她一脸受到惊吓的表情。
“怕什么??”玄苍挑眉,言语之中?,藏着别人无法察觉的恶趣味。
“小仙是怕冲撞了帝尊。”宿月维持着僵硬的微笑,解释道。
玄苍盯着她看?了一阵,轻笑一声,那笑声让宿月心尖直颤:“放心,既然让你活到了今日,昨日之事就不会计较。”
宿月深深吸了口气,很想大声问一句:是真的吗?
心理?路程从:帝尊竟然这么?好说话?有点想给他?立长生牌,早晚三炷香。我觉得他?可能有阴谋。层层递进。
最?后,她按住乱跳的小心脏,很真诚地说:“帝尊宽宏大量。”
然而玄苍才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她:“死?罪可免……”
宿月一口气又提到了嗓子眼?,用颤巍巍地声音说:“活罪也免了吧?”
她真不是故意的!
实在是醉酒之后的行为,完全不受她本人控制。
她仔细回忆了一下坐到帝尊腿上的全过程,觉得这种事,怎么?也不算自己一个人的错吧?她扑腾那几下,还是帝尊把她按下来的。
所以说为什么?要?把她按回去??由着她放飞自我不是很好么?,也不用面对今天这么?尴尬的局面了。
“想得倒是很美。”玄苍嗤笑一声,也没再说打?算怎么?罚她,转身继续往前走。
这还不如一次性说完,宿月现在的感觉就是上了法场,砍头砍了一半刽子手去?磨刀了,就很煎熬。
两人来到前厅,墟空正坐在椅子上喝茶。
他?身上的僧袍上染了一大片暗红的痕迹,似乎是谁的血喷在了上面。
见两人进来,墟空起身朝玄苍行佛礼,然后又对宿月道:“此番还要?多亏施主帮忙。”
“只是巧合而已,大师不必放在心上。”
今日回想一下,这位国师大概早就查到了那具圣尸的身份,才专门带她走这一趟的。
只是有些奇怪,他?为什么?觉得,自己能够摧毁掉明苍的尸体??
不过帝尊在这里,昨日又发生了认错人的尴尬事,宿月打?算在私下里再询问。
“大师抓到圣主了吗?”宿月问。
墟空脸色郑重道:“没有。”
这个答案,有点出乎宿月的意料。
却听墟空继续道:“本来我那师兄已经要?束手就擒,突然有人帮了他?一把,让他?从我手中?逃了。”
让人逃走,除了他?自己没有过分?提防的原因外,还有帮忙之人,修为不低的缘故。
而且,他?可以确定,帮了墟净的,是一只魔。
不是魔修,是魔族。
进入此界十多年,墟空第一次感觉到魔的气息,这让他?十分?意外。
玄苍似乎也有些意外:“仔细说说?”
墟空把昨日追击墟净之事一五一十讲了一遍,其实没什么?可说的,墟净修为本就不如他?,没了圣尸帮忙,就算两人修为被小界压制,墟空依旧有的是办法擒住他?。
他?并不想在此斩杀墟净,对方犯下大错,还需要?带回佛界受罚。
然而追到京郊的时候,被他?断了双臂的墟净突然被一团魔气带走,从他?眼?前消失了。
听墟空说出现了魔族,宿月竟然没感觉太意外,而是扭头看?向玄苍。
她还记得刚下界的时候,帝尊就说过,这个小世?界来了不少?人,之前她还觉得除了自己二人外,加上墟空师兄弟已经够多了,看?来还有一个魔族一直隐藏在暗处。
“此次是贫僧大意,贫僧回来,是希望帝尊能出手帮忙封印此界。”
他?怕墟净与那魔族离开此界,故而专门回来一趟求玄苍帮忙。
他?并不确定对方会不会帮这个忙,只想试试而已。
“可以。”玄苍答应的很痛快,“你要?想好了,封印最?多存在半年,半年之内你若抓不到人,就得离开这里。”
“贫僧定会全力以赴。”